第41章 智齿
到烤肉店的时候店里已经很多人了, 一走进去炭火的热度就迎面而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刚刚过去的盛夏。
对面有一家奶茶店,是夏莓很喜欢喝的那家, 于是她让程清焰点菜,自己过去买奶茶。
奶茶店外排了三四个人, 夏莓站在队伍后, 而后拿出手机给陈以年发过去一条:[陈哥。]
毕恭毕敬的,实在难得。
保险起见,她还是要和她的军师沟通一下,看看下一步棋怎么走。
[陈以年:?]
夏莓语音把自己刚才那点发现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他, 而后问:“怎么样,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占有欲?”
陈以年也回了条语音。
嗓音喑哑,听着像刚睡醒, 估计是昨天又通宵打游戏了。
“是。”他打着哈欠无奈地说,“恭喜,你的猎物已经进了你地盘了。”
陈以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困还要听人洒狗粮。
[夏日草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又是一条语音。
陈以年:“都进地盘了还能怎么做,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想亲就亲, 想抱就抱,想摸就摸。”
夏莓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再加上周遭吵闹,她把外放开得很响, 以至于手忙脚乱调音量时差点把手机摔了。
亲, 抱,摸……
简直是白日宣淫!
本来是纯洁的暗恋, 是少女第一次美好的心动,是一提起来都要抹上朦胧滤镜和粉色泡泡的, 现在被陈以年弄的,画面急转直下,直接涌上了一堆黄色废料。
夏莓本来从来没想过,被他这一提,思绪就不受控的产生滑坡。
程清焰的唇形偏薄,平直的,嘴角没什么弧度,所以平时不笑的时候就会显得漠然又疏离,不好接近。
抱的话……程清焰那腰……
至于摸,那腹肌她也是见识过的……
夏莓开始浮想联翩。
她哥这全身简直都是宝啊!
夏莓觉得自己捡着个大便宜。
然后下一秒,奶茶店店员问:“您好,您要喝什么?”
夏莓思绪被打断,绯色画面戛然而止。
不是,什么又亲又抱又摸的,他们都还没在一起呢!
夏莓轻轻拍拍胸口,舒出一口气。
冷静。
冷静。
慢慢来。
不要急。
不能急色。
以后迟早都是你的。
……
夏莓买了两杯招牌奶茶回烤肉店。
程清焰已经在烤肉了,脱了外套,袖子拉到手肘处,拿着夹子正在将剪小的肉片一片片翻面。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陈以年搅和一通的关系,夏莓现在看程清焰都觉得很以前不一样了。
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凸起的青筋,看上去很有力量感,而嘴唇呢,在那昏黄灯光和炭火的烘烤下,唇色比平时要红润些,大概是刚喝过水,下唇泛着些湿润的水泽。
夏莓喉咙动了动,咽了口唾沫。
立马垂下眼,内心唾弃自己。
夏莓记得以前看到网上有女生投稿吐槽,说自己男朋友刚刚在一起没多久就在看电影的时候将手伸进了她衣服里。
当时夏莓看到这一条是震惊的,觉得这男的实在是太恶心了,当即扭头跟黎枝语吐槽要是她遇到这种男的肯定当场给他手扭断。
结果,这种男的她是没遇到。
但她却成了这种男的。
好家伙。
多年之后我就成了我从前最讨厌的人。
夏莓有点崩溃。
对面的程清焰烤完了肉,夹到夏莓碗里,注意到她表情,问:“怎么了?”
夏莓更觉得自己不是人了。
人家给你烤肉,还给你夹肉,结果你倒好,竟然在心里不断玷污人家!!!
夏莓埋头吃肉:“没什么。”
程清焰抽了张纸给她:“当心烫。”
这一顿饭吃得很惊险。
陈以年的话像点通了她某处的任督二脉,完全开了窍,现在怎么看程清焰怎么好看,声音好听,一举一动都很撩拨人心,很容易就将她的思想拉入污秽的深渊。
夏莓差点以为自己要在烧烤店里心脏病发。
所幸终于吃好了。
说好是她请客庆祝他进入决赛,夏莓去付钱时程清焰也没拦。
走出烧烤店,被秋日凉飕飕的夜风一吹,夏莓发烫的脑门总算凉下几分,紊乱的心跳也逐渐安分下来。
夏莓松了口气。
刚才在烧烤店觉得热,出来吹会儿风就裹上些凉意,程清焰手上还拿着夏莓的外套,他将外套递过去:“穿上。”
“不穿,热。”
程清焰垂眸看她,小姑娘脸上果然红扑扑的,脑门还浸着汗,像颗汁水饱满的水蜜桃。
他抬手,屈指用食指轻轻在她脸侧摩挲而过。
夏莓刚一怔,他已经将手收回,好像刚才那一下转瞬即逝的触觉真的只是错觉。
“刚才有这么热么。”也许是错觉,他目光格外柔和,几乎能将人溺毙其中,“那就过一分钟再穿,会着凉。”
一分钟后,夏莓觉得自己体温不降反升。
但她也不好意思说原因,便只好顺从地套上了外套,将脸埋下去,用领口挡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程清焰已经点燃了一根烟,咬在牙关,懒散地站着,垂着头,两只手拉着她衣摆将拉链一直拉到胸口。
他重新将烟从嘴里拿下:“走吧。”
夏莓看得有点失神,再次被蛊惑到:“哥。”
程清焰指尖一顿,续着的烟灰落了下来。
夏莓眨了眨眼,看着他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抽烟的时候很帅?”
“……”
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一般来说,夏莓主动叫哥哥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求于他,二是要作妖。
程清焰最后无奈失笑,抬手在她额头敲了一记:“你刚才那杯奶茶放酒精了?”
夏莓收回视线,缓慢地眨了两下:“你一天要抽几支烟?”
“上学的时候两三天一包,周末就多点。”
这一条商业街很多小情侣扎堆,牵着手来来往往,两人混迹其中,好像也成了情侣。
夏莓:“为什么要抽烟?”
这问题太遥远了。
程清焰一下被这个问题拉回了记忆中。
第一次抽烟是为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印象中似乎是很平常的一天,成绩出来,他又是第一,那时候的他早已经拿第一拿到手软,波澜不惊。
放学时经过一家报刊亭,他买了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
他就这么站在报刊亭边,抽了他人生第一支烟。
烟草入喉的感觉并不难受,也不觉得呛。
只会感觉到一点的涩意。
第一支烟,程清焰并没有体会到烟有那些传说的妙用,比如纾解压力,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很平静地抽完了。
只是后来渐渐地习惯性地都会想抽烟,上了点瘾。
“不记得了。”他很平静地说,“就觉得可以暂时找点事做,挺放松的。”
夏莓忽然想到之前他们一起去南锡市时的画面,程清焰第一次抽烟应该是在南锡的时候。
他跟陈以年他们不一样,肯定不会是因为少年人的轻狂与好奇才抽的。
刚才那点过于活泛的心也随着南锡市的记忆被压下去了些。
两人走在秋季的大街上。
梧桐树开始落叶。
朝着街口的方向走,夏莓每一步都踩在树叶上。
程清焰余光里看着她,只觉得空气清新,连前路都像她的步子一样变得轻盈,他松开原本又想拿烟的手,嘴角不自觉提起些。
忽然,听到夏莓叫他名字。
“程清焰。”
“嗯。”
“你有交过女朋友吗?”
他一顿,侧眸看她一眼:“没。”
“那么多女生喜欢你,你一个都没喜欢过?”
他笑了笑,同样的问题回过去:“那么多男生喜欢你,你一个都没喜欢过?”
“你怎么知道我一个都没喜欢过?”
程清焰停顿了下。
夏莓笑着悠悠道:“不过你猜对了,以前还真是一个都没有。”
“……”
“以前”这两个字很难让人不多想。
夏莓:“我回答完了,你呢?”
“没有。”
“哦——”夏莓点点头,脑袋侧过去,“你很难追吗?”
小姑娘的眼睛在暗夜中亮晶晶的,像晶莹剔透的黑色琉璃。
程清焰看了她一会儿,抽出一支烟,但因为周围人很多,他没点燃,只是咬在牙关,含混道:“可能吧。”
夏莓像个将猎物层层引入陷阱深处的猎人:“那,你有没有想过,谈个恋爱?”
穿过拥挤的步行街,程清焰低头点烟。
他点烟的动作是很帅的,修长冷白的手拿着打火机,“歘”一下蓝色火焰蹿上来,照亮他半边瞳孔和侧脸,而后他呼出一口烟,整个人又浸入柔和的黑夜中。
“没有。”
“……”
这和想象中的剧本不一样啊?
“为什么?”夏莓问,“是没想过谈恋爱,还是没想过早恋。”
“没想过这个问题。”程清焰淡声说,“我这样的人,那么多破事,真正了解后谁会愿意跟我谈恋爱?”
夏莓愣了下。
“什么叫你这样的人。”夏莓不太高兴地皱起眉,顿了顿,又故意板着脸逗他,“程清焰,你这样暗戳戳地炫耀可不行,智商高,成绩好,长得帅,性格也还不错,以后肯定很厉害,潜力股,我看想跟你谈恋爱的人排队都能排出国门了!”
大概是为了哄他开心,夏莓说得极为夸张。
程清焰笑了声,有摩托车在这一条路上狂飙,发出轰轰的引擎声。
他将夏莓拉到马路里侧,而后抬手自然地搭在她肩膀上,食指在她肩头轻点,似是若有若无地提醒。
“公主。”他懒洋洋地淡声,“谈个恋爱而已,是为了开心,没人有义务需要替我去背负那些代价的。”
夏莓不认可他的话。
这怎么能叫背负呢,两个人在一起当然也不会全是开心,只是既然心动了,那就要认输,就要心甘情愿地去陪他面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就像他也理应陪伴你面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夏莓想再说点什么,但却忽然余光瞥见一人。
她下意识顺着看过去。
温媛媛。
她染了一头火红的头发,烫了大波浪,穿着小皮靴站在对面的KTV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像是混混,一脸痞笑着跟她点烟。
不过半个月,夏莓差点认不出她来。
自从上次温媛媛被送去医院后,她就再也没有没来过学校,夏莓偷偷送去过一次花,后来要再去送水果时医院告知她早就已经出院了。
温媛媛成绩不好,是走后门进的明哲,夏莓原以为她只是不想来上课所以才没来学校而已。
没想到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明哲虽然校风松散,后面一批富二代吊车尾也比较多,但像这样子的染发依旧是被完全禁止的,即便偶尔有人偷偷染也只是染不容易发现的栗色,像温媛媛现在这样火红的发色想来是根本不打算再回学校了。
程清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愣了下。
“那个是温媛媛吧?”夏莓跟他确认。
“嗯。”
夏莓依旧觉得震撼。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不是因为我那时候……”
程清焰打断她:“不是。”
夏莓抬眼。
程清焰看着她说:“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就要自己负责,跟别人都没关系。”
正好车来了,两人上车。
程清焰先送她回家,楼道里安静,夏莓低头给唐青云发信息说了刚才看见温媛媛的事。
唐青云说温媛媛自此那次以后就再也没来过学校,听说跟父母吵了一架,不愿意读书,父母虽然生气但也溺爱她,最后妥协,来学校将她的东西都拿了回去,说是让她先休息一年,之后安排她出国读书。
夏莓放下手机。
温媛媛的事告一段落,她又想起刚才跟程清焰戛然而止的那个话题。
他说,公主,谈个恋爱而已,是为了开心,没人有义务需要替我去背负那些代价的。
程清焰总是这样。
他对大多数人的态度都温和却也平淡,不会有任何过激的表现,像是划定一条界限,跟所有人都保持这个距离,好像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开再也不联系。
因为那些过往,他把自己隔绝开来,不愿意让人进入他的内心,也不愿意人替他去背负任何。
只不过阴差阳错间,夏莓和他关系特殊,这才窥探到了他那些过往。
电梯门打开。
夏莓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在黑暗中摸索着将灯打开。
她踏进去,换上拖鞋,回头问:“你不进来吗?”
“不了,挺晚了,你早点睡。”程清焰说,“我走了。”
眼看着他转身就要离开,夏莓忽然踩着室内拖鞋跨出一步,踩在外面的粗糙地垫上,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程清焰。
程清焰没料到她会这么做,动作一僵,过了至少十秒才收拢手臂,搭在她背上。
“怎么了?”他偏了偏头,温声。
夏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她贴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干净清冽的烟草味,耳朵正好靠在他胸膛,她心脏一边狂跳,一边又好像踏实下来。
“程清焰。”她低低唤了声,“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
所以你不要自卑,不要妄自菲薄,不要把自己封锁起来。
你很优秀。
任何人都无法配上你。
所以我也在不断努力,想考上北外,尽可能地,与你相配。
程清焰一顿,而后挺直的脊背仿佛慢慢坍圮下来,像轰然倒塌的山峰,他不受控地微微低下颈,将下巴抵在夏莓肩膀上。
程清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下一刻,他听到夏莓带着笑意的有些骄傲的声音,带着炫耀的意味。
她说:“哥。”
“……”
“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
第42章 智齿
程清焰不是一个迟钝的人。
在一定程度上来说, 因为童年时的经历,他对人情关系很敏感,能清晰地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和看法, 是善意还是恶意。
所以一开始他和夏莓关系虽然剑拔弩张,但他也愿意去迁就她的原因就在这一点——他能感觉到夏莓是个很好的人。
干净纯粹, 喜怒都在脸上, 个性直爽,没有一点坏心。
他很早就说过,夏莓太干净了。
跟他遇到过的那些人是两个极端。
她是山间清泉,是杳杳天上月, 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所以这段时间夏莓的转变,他当然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察觉到。
她一次次的试探,直白又拙劣, 对程清焰而言想不发现都难。
他不知道夏莓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发生转变,突然对他表现出如此明目张胆的喜欢,但推算时间,大概是从他们从南锡回来开始的。
在南锡, 夏莓知道了他的过往。
那么, 是出于同情吗?
程清焰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漆黑的头发和眼睛,人是沉下来的, 不像夏莓。
他的底色是漆黑一片, 而夏莓的底色总让他想到五彩斑斓的彩虹。
程清焰清楚地明白自己对夏莓的心思。
比她更早,缠绕着更深层次的欲念。
包括想向温暖与光明靠近的冲动, 包括更难言的隐晦的、阴郁的欲望。
今天夏莓问他有没有想过谈恋爱,程清焰没骗人, 他没想过,也没想过要和夏莓谈恋爱。
从来没有。
这都称不上奢望了,因为这样的事对他而言已经是奢侈到连想都不敢想了。
但她却主动提了,让程清焰也忍不住去幻想。
和夏莓谈恋爱会是什么样的?
拥有一个这样明媚又阳光的女朋友会是什么样的?
他回望过去时的黑暗、嘈杂、阴冷的霉味、刺入毛孔的议论和嫌恶都在这一瞬间尽数消失,他脑海中出现阳光、柳絮、梅子汤,还有挂着露珠的奶油草莓。
飞蛾扑火。
即便他百般克制不让自己逾矩,但还是不受控地想要靠近。
他双手撑在镜子前,喘着气闭了闭眼,想到夏莓说的话——
程清焰,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
如果真的可以呢?
如果他真的能够甩掉过去的所有,真正成为那个最优秀的人呢?
如果,他真的,能够配得上他的公主呢?
门被敲响,程清焰从杂乱的思绪中回神,打开门,卢蓉站在门口。
她和夏振宁刚刚从南锡回来,看了很多家养老院终于确定下来,安顿好老人才一块儿回到柯北。
“还没睡啊?”卢蓉给他切了点水果,递过去,“莓莓还不愿意回来啊?”
“嗯。”
卢蓉也没想到夏莓这孩子性格这么犟,本以为过段时间她脾气消了自己就会回来的,其实后来夏振宁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钱不够用,还给她打过去一笔钱,结果发现那张卡号都已经注销,摆明是要彻底跟他断了关系。
闻言叹了口气:“那你多劝劝她,小姑娘在外面一个人住多累啊。”
“劝过,但她应该决定了,房子也已经租好了。”程清焰答,“放心吧,她那边我会照顾着的。”
“行,我跟莓莓的关系毕竟也有些尴尬,不好直接过去照顾,难得你跟她处得来,你多费点心,你夏叔叔虽然嘴上不说,但怎么也是亲女儿,还是放心不下的。”
“我知道。”
卢蓉朝他屋内看了一眼,看到书桌上的试卷:“你们快期中考了?”
“嗯,下周。”
“那你看书,妈不吵你了,早点睡。”卢蓉笑了笑,看着眼前挺拔的儿子,又忍不住道,“我儿子可真厉害啊。”
程清焰没说话。
卢蓉拍拍他肩膀,温声道:“以后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
新的一周开始,期中考。
夏莓心情很不错,因为随着周末那晚她说出“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之后,她和程清焰的关系就正式进入了不纯洁的暧昧阶段。
到了教室,程清焰已经在了。
她笑着走过去,拍拍他桌子:“同桌。”
程清焰抬眼:“嗯?”
“考试准备好了吗?”
程清焰扬眉:“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夏莓非常好脾气:“那你再问我一遍。”
“……”
半晌,程清焰还是没忍住,笑了声,顺从地问:“考试准备好了么?”
“就差吸点学神的灵气了。”
“……”
程清焰低眸,看着眼前她摊开的白生生的手心。
她这胆子简直是越来越大了,程清焰就没见过哪个女生追人是这么追的。
夏莓确定了他的心意,愈发仗着他的纵容得寸进尺。
程清焰侧眸看了她许久,然后直了直身,还是抬手握住了她摊开的手心。
体温顺着掌心传导,干燥又温热,宽厚有力。
夏莓也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晃了晃,而后松开:“好了,有了学神的灵气,这次前400名肯定没问题了。”
“就吸这么会儿,灵气够了么?”程清焰说。
他声音拉得有点长,磁沉,听着像是刻意的勾引。
夏莓一愣。
她茫然地看着程清焰,脑子变得缓慢,像生锈的齿轮一下一下卡着运转。
夏莓根本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没想到自己这横冲直撞的胡乱操作还会突然被反撩一把。
你这个猎物怎么回事?!
现在可是猎人的主场!
夏莓感觉自己的脸在升温。
程清焰看着她表情,嘴角提了提,微微倾身凑过去,慢悠悠道:“还要吗?”
“……”
要什么要啊!!!
猎物和猎人的位置在这一刻好像颠了个个儿。
夏莓吞咽了下,心一横,“啪”一下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程清焰似有似无地笑了声。
后面谁都没有松开,夏莓觉得两人像是在打仗,比看谁先忍不住要松开,然而谁都不肯认输,就这么一直在桌子下握着,僵持着,逞强着。
夏莓觉得自己的手心都要出汗了,脑门也是。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一直到7点40分,语文要开考了。
大家陆陆续续收拾文具,准备到各自考场。
王鹏在前排叫她:“莓莓,走了。”
夏莓终于抽回手,她觉得自己出了不少汗,浑身黏糊糊的,应了声:“来了。”
程清焰又笑了声,在夏莓走过去时低声道:“考试加油,莓莓。”
夏莓觉得自己失策了,这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剧情走向。
在她的设想中,她才是那个拿着武器冲锋陷阵的女战士,只等最后吹响胜利的号角。
到了最后一个考场,陈以年看了眼她通红的脸,凑过去笑着压低声问:“你们这是考前做什么坏事儿了?”
“……”夏莓心虚,大声,“谁做坏事了!”
“没做坏事你脸这么红。”陈以年好笑道,“谁亲的谁?”
夏莓一顿:“什么?”
她反应过来,反应剧烈地抄起本子在他头上用力打了两下:“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陈以年头发乱了,也没理,倚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冲她挑挑眉。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还亲!我们这是初恋,很纯洁的!”顿了顿,夏莓又说,“哦,我们还没在一起呢。”
陈以年:“……”
“不是,你昨天都干什么了?”陈以年无语道,“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不是你说的捕猎要靠策略,急不得。”夏莓环顾周围,趴着身凑过去,手拢着嘴,小声道,“但是刚才程清焰主动摸了我的手。”
“……”
“他为什么要主动摸我的手?”
“……”
夏莓皱了皱眉,仔细思索这个问题:“你说,我的这个猎物是不是想揭竿起义自己当猎人啊。”
陈以年无语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莓拍了拍他,催促道:“你给我分析分析啊。”
“你已经被淘汰出局了,分析也没用了。”
“啊?”
“地位扭转了。”陈以年悠悠道,“等着被捕吧,猎物。”
“……”
语文开考,夏莓一直觉得自己刚才被程清焰握着的手都热烘烘的,写作文的时候也几次思绪飘远,开始想陈以年说的那些话。
一场考试下来,夏莓都不知道自己写了点什么。
吃好中饭,夏莓去超市买了一瓶饮料,犹豫了下,又买了一瓶。
回教室,她把其中一瓶放到程清焰桌上。
程清焰抬眼,道了句谢,而后伸手将她手里那瓶打开。
“把你语文卷子给我看看。”夏莓坐下,从他桌上抽出一张卷子。
她对了下卷子前几道选择题。
程清焰没有在试题卷上写答案的习惯,但这次却写了。
CDABA,这是夏莓的。
BACAD,这是程清焰的。
夏莓来来回回对了三回,好家伙,居然没有一题是一样的。
“我完了。”
“怎么了?”
“选择全错。”
程清焰拿上笔,将那些字音字形中的错误选项都给她标出来:“这些东西都是要靠积累的,没那么快,慢慢来,多做做就会了。”
夏莓看了会儿,而后愤愤地一拍桌:“第三题我就是要选C的!怎么脑子一抽写了个A啊?”
“……”
夏莓丧气地趴在桌上:“我恨你。”
“……”
程清焰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扯了下嘴角:“恨我什么?”
“你勾引我,害我没考好。”
“……”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控诉,程清焰愣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笑出声,他好笑地问:“我怎么勾引你了?”
夏莓瞪他一眼,不愿多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是你说的要吸灵气么。”他声音有些懒洋洋的,笑意染上眉梢,像故意的逗弄,“那一会儿还吸不吸了。”
“……”
他这个腔调,让夏莓忍不住想歪,好像不是吸灵气,而是妖精吸男人的阳气。
夏莓抿了抿嘴,视线不受控地落在他唇上,很有骨气地说:“不吸了。”
“也行。”程清焰笑了声,“那你需要了,再找我。”
“……”
夏莓总觉得他这话说的,像是提供什么色|情服务的……
期中考两天结束,全市统考,卷子送到市里统批,两天后成绩就出来了。
周五一早,大家刚来学校时布告栏上就已经贴上了红榜,夏莓是跑着去看的,轻车熟路地在第一张红榜第一栏找到了程清焰的名字。
程清焰,713分,全校第一,全市第一。
全市前100名的同学都标上了市内排名。
柯北市最优秀的两所高中,一所是公立的柯北一中,另一所是私立的明哲中学。
一中的一本率常年高于明哲,但尖子层不如明哲。
全市前100名,明哲有48个人,一中40个人,其余12个人则是其中中学的。
一到教室班主任老孟就兴冲冲地进来再次公布这个早已经全校都传遍了的消息。
“恭喜咱们班的程清焰同学啊,全市第一!比全市第二的那名同学还要高13分!来,大家一块儿给程清焰同学鼓个掌!”
全班啪啪啪地开始鼓掌,其中夏莓鼓得最起劲。
程清焰侧眸看了她一眼,有点诧异地扬了下眉。
他早上时已经在布告栏找到了夏莓的名字,很不巧,402名,离跟老孟约定的前400近在咫尺,但还是没到。
他想着上回月考英语折磨得她那样儿,还以为到教室就要再次看到闷闷不乐的她了,程清焰都已经开始在思索一会儿要怎么哄她开学了,结果一到教室就看到小姑娘特别兴奋地在和别人聊天。
注意到他视线,夏莓也看过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恭喜啊全市第一。”
“全市”两个字她咬得很重,刻意加重音,神气得好像拿到全市第一的是她自己。
程清焰也不由弯唇:“你看自己成绩了么?”
夏莓板起小脸,警告他:“不要讲这么扫兴的话。”
他笑,在老孟激动的背景音中凑过去跟她低声咬耳朵:“要家访了,怎么办?”
“夏振宁应该快忙起来了吧?”
每年接近年末,夏振宁都会忙得连轴转,他们这些做生意的都是这样,从前妈妈也是,几乎每年元旦或是过年,夏莓都是一个人过的。
程清焰想起今早饭桌上夏振宁和卢蓉说的,卢蓉以前做会计,也能帮上他的忙,之后两人打算一起到外地出差去。
“嗯。”
“那没事儿,班主任可比英语老师好糊弄多了,到时我找个借口,看看能不能混过去。”
三班成绩在全年级里算中下游的,进全市前一百的只有两人。
老孟吹了十来分钟才终于停了,让学习委员把成绩条发下去。
夏莓语文98分,数学78分,英语147分,理综185分,总分508分。
“总分比上次高了将近60分,虽然这次难度比月考低,但之前你没基础,都是猜的,难度在你这儿不用作参考,相当于实打实的提高了60分。”程清焰给她分析。
“……”
夏莓觉得这听着不怎么像是夸奖。
“这次的考试范围小,数学和理综的基础分都拿到了,之后还是要把以前落下的知识点都补上,慢慢来,基础补足了我们再开始一步步提高难度。”
程清焰口中的“我们”二字让夏莓听着心间一动,忍不住勾起唇:“其实,数学和理综也不是很难嘛。”
程清焰看她小表情,笑了声:“别翘尾巴,数学和理综后面提分没那么容易,之后先把重点放语文上吧,你阅读和作文都不差,主要是文言文、古诗词和字词基础,把这些抓住了下回试试考上110。”
“没问题。”夏莓很张狂。
下课,班主任果然叫夏莓去办公室。
“你猜这回咱们班进步最大的人是谁?”老孟喝了口水,笑眯眯问。
夏莓这回敢拉开椅子坐他对面了:“我?”
“诶,对咯。”老孟看着高兴极了,一幅孺子可教的样子,“进步了87名!你是黑马啊黑马!夏莓!”
老孟声音洪亮,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也看过来,纷纷夸夏莓最近学习认真。
夏莓读了十几年书,还是头一回碰到被一群老师围着夸的经历。
“老孟,你这座位安排得好啊,就得让这皮丫头跟程清焰坐一块儿,你瞧瞧这成绩。”英语老师笑着说,“我一开始还以为两人上课总讲话是谈恋爱了呢。”
夏莓:“……”
“不过呢。”老孟话锋一转,“之前跟你打赌前400名不家访还是差了两名。”
夏莓看着他。
老孟捧着杯子凑过来些,像交谈什么秘密似的:“你要不要再跟老师打个赌?”
“……什么?”
“前370名,期末考。”老孟说,“考到了之前的咱们都一笔勾销。”
夏莓想了想:“350吧。”
老孟:“啊?”
“前350名吧,期末考”
老孟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而后哈哈大笑:“可以啊夏莓,现在还会给自己提要求,行!老师相信你!那就前350名,老师可等你好消息啊!”
下午五点放学。
晚饭夏莓偶尔在外面吃,偶尔回家吃,如果回家吃张姨都会提前把晚饭做好。
夏莓的学习热情这会儿达到顶峰,吃完饭就拿出作业开始刷题。
其实她悟性不错,思路也灵活,如果一开始就好好听课程清焰觉得她的数学和理综这些女生相对薄弱的科目都不会差。
比如新内容她都能很快就掌握透彻,只有需要与从前知识点融会贯通的题她才会卡壳。
夏莓把会做的题都做完,剩余的拍了照给程清焰发过去。
这些天研究所又开始忙,他一下课就过去了。
大概过了五分钟他回复了一串语音,嗓音温和又磁沉,将题目的知识点仔仔细细跟她解释了一遍。
夏莓听了五遍,前四遍都在听声音,感慨她哥的嗓音也是一绝,第五遍才听了内容。
写完作业洗澡,出来后夏莓忽然觉得有些渴。
家里只有白开水,她不爱喝,于是准备下楼去对面的便利店买饮料。
头发才半干,她套了件外套踩着拖鞋下楼,买了好几种饮料,打算囤在冰箱,有点重,购物袋勒着手腕生疼。
她换了个手拿。
正准备走进住小区大门,手腕忽然被一道力扯住往后拽,夏莓脚踩空在半格台阶,踉跄一步,脚又险些扭到,袋子也掉落在地,饮料瓶七零八落滚出来。
她皱着眉“嘶”一声,抬起眼,倏的一愣。
程志远。
程清焰的那个父亲。
“这不是我儿子的那个女朋友嘛。”程志远浑身酒气,混合着接近粘稠的浓重烟味,笑时露出一口黄牙,“之前看到的果然是你,原来你住在这里啊。”
说着,他抬眼看了看身后的楼号。
夏莓眉间紧皱,想起之前程清焰跟她说过的过去。
依旧难以想象,曾经程志远是早一批的大学生,是当时被人人称羡夸赞的存在,现在的程志远却早就是没有未来的人了,酗酒赌博,自甘堕落。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程清焰的父亲?
他凭什么成为程清焰的父亲?
“你想干什么?”夏莓冷着脸低声。
“小姑娘怎么说话呢,我来看看我未来儿媳妇怎么了。”
上次在庞屏手里吃了苦头,程志远额头上多了条疤,他搓了搓手,捡起一瓶地上的饮料,直接拧开喝了口,喝得急了,饮料从嘴角淌出来,他拿袖子擦去,重新笑着看向夏莓,道:“这不是最近手头有点紧么。”
夏莓不想理他。
也知道程清焰也一定不希望她和程志远产生任何瓜葛。
从程志远家暴的那一刻起,从程志远赌博又杀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早已经不配作为程清焰的父亲了。
程清焰那么优秀又努力,凭什么被这样的人拖后腿。
夏莓也不再去捡地上的饮料,转身就要走。
可刚往里走一步却又再次被程志远截住了手臂。
这回他用了狠劲儿,死死缚住夏莓白生生的手腕,很快就被勒出了一截红痕。
他被岁月蹉跎得早就没了一点傲骨和自尊,像狗皮膏药,恬不知耻。
“我可是程清焰的爹!”他厉声,见夏莓眼底像看杂碎的冷意,顿时气急败坏,冲上去就抢夏莓的包,“给我拿来!”
他动作太快,劲儿也太大,夏莓压根来不及避,还被他推倒在地,手臂堪堪撑住地面,仿佛听到了关节轻微的“咔嚓”声,而小腿正好磕在台阶上,破碎处形成一道锋利的弧度,瞬间剜破了她的小腿皮肤。
殷红的鲜血渗出,蜿蜒而下,衬着白皙皮肤显得更加恐怖。
第43章 智齿
夏莓的包被程志远抢走。
那包里其实也没有多少钱, 抢了就抢了,就是这腿伤……
夏莓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腿, 叹了口气,顺着小腿流下的血已经将袜子边缘染红。
她手托着大腿底, 稍微动了动, 立马疼得倒抽了口气。
操。
别是断了吧?
夏莓从口袋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了下伤口,就是划开得深了点,骨头估计没那么容易伤到。
夏莓觉得自己这腿还真是够命途多舛的。
她坐着休息了会儿才费劲地撑着一旁的扶手站起来, 一瘸一拐地朝附近的药店走去。
药店医生一抬眼就看到她腿上的伤,立马起身过来扶她:“这怎么弄的啊?”
夏莓被扶着坐到椅子上,笑了笑, 轻松道:“就摔了一下,磕在台阶上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不小心了,坐着吧,我给你包扎一下。”
“诶, 谢谢阿姨。”
医生去拿了消毒酒精和纱布:“消毒有点疼, 忍一下啊。”
虽然夏莓做好了准备,但酒精渗进伤口传来刺痛感时夏莓还是浑身一僵, 眼圈立马憋红了。
医生抬眼看她一眼:“怕疼以后走路可得当心点。”
夏莓舔了舔唇,笑了下:“天太黑了嘛。”
刚开始的刺痛渐渐散去, 腿上皮肤开始发麻, 倒勉强好受了些,夏莓缓了口气, 摸出手机对着自己的腿给程清焰发了张照片。
“行了,消毒完我再给你包扎一下。”医生说。
夏莓从手机背后移开眼, 点头又道了个谢。
下一秒,手机就响了。
“智齿”二字在屏幕中跳跃。
夏莓勾起唇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说个“喂”,就听到程清焰急迫的声音:“怎么回事,你在哪里?”
夏莓忍不住嘴角又往上提了提:“摔了一跤,出了好多血,疼死我啦。”
“你现在在哪?”
夏莓听到他那边传来开门关门声,紧接着是因为跑动带来的呼啸风声和喘息声,夏莓愣了下,反应过来,随即心又软了几分。
“就在住的地方对面,药店里。”
“我马上过来。”他说完这句,夏莓听到他跟司机报了这儿的地址,声音急切,又问,“严重吗?”
夏莓看着纱布在腿上一圈圈缠绕,早已经看不到伤口在哪了,面不改色地继续道:“严重,血都要流完了,袜子还被血弄湿了。”
医生阿姨闻言,抬眼轻笑了声。
等她把电话挂了,她才笑着问:“男朋友啊?”
“啊。”夏莓愣了下。
“你这做法可不地道啊,这不是成心要让人着急吗。”她取笑道。
夏莓跟着笑:“就是故意的,想看看他会不会着急。”
“你们年轻人花样就是多。”医生说,“怎么样,他的反应满意吗?”
“特别满意。”
医生又笑了声,看着眼前这姑娘,那伤口其实对一小姑娘来说的确挺严重的,说不定还要留疤,她倒好,消毒的时候疼得人都在颤,可就是没掉一滴眼泪,转眼就笑眯眯地跟人打电话去了。
嘴上说什么“严重”、“疼”的,那眼里那笑意却根本没停过。
大概也是那男朋友着急糊涂了,不然还能听不出来她是故意的么。
“纱布我给你多配点,还有消炎药和祛疤膏。”医生说,“这纱布要勤换,你要是自己不会换就过来,我给你弄。”
“行,谢谢阿姨。”
“还有,这几天先不要沾水,也不要过多运动,尽量都躺着或坐着休息。”
“嗯,知道啦。”
夏莓付过钱,将纱布和药一样样装进袋子里。
程清焰过来还要点时间,夏莓也不急,便坐在椅子上跟医生阿姨一块儿看电视。
直到药店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程清焰喘着气跑进来,11月下旬的天,他竟然满头大汗。
夏莓从来没见他这样过,头发有些凌乱,那总是淡然的神色不在,被一种慌乱代替,他一刻没停,径直走到夏莓身边,在她面前蹲了下去。
“怎么回事?”
程清焰眉间紧锁,手捏着她脚踝仔细看那缠着纱布的伤口,隐约有血从纱布渗出来,他忽然不敢动了,轻轻放开她的腿,低声问,“疼不疼?”
夏莓本来就是想看看她哥着急的样子。
但也没想到他会气喘吁吁、风尘仆仆地跑来,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可能有些过了。
“没事,现在不疼了。”她小声说。
程清焰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又问了医生具体情况,也得到一样的回答后才放下心,他跟医生再次道了谢,拎上装了药和纱布的袋子,转身将夏莓背起往外走。
夏莓趴在他背上,双臂环着他脖子:“哥。”
“怎么了?”
“你怎么都出汗了?”
“出租车到前面就堵车了,跑过来的。”
夏莓抿了下唇,而后将脸低下去,贴在他肩膀。
她鼻尖有点发酸,一点点委屈从心底泛出来,并不因为程志远害她受了伤,而是她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夏莓记得自己第一次生理期时因为吃了冰饮,晚上肚子疼得睡不着觉,浑身打寒颤,爬起来给妈妈打电话。
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着急,只是让夏莓去她房间抽屉里拿止疼药,很冷静很沉着,夏莓当时也不觉得怎么,只是从自己卧室走到妈妈卧室的几步路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但好在止疼药效果很快,马上就不疼了,她也就倒头睡着。
她想,只是妈妈一直以来都是冷静沉稳的,任何事情都不会让她慌乱,更何况只是她第一次痛经罢了。
但现在她看到程清焰,就知道不是的。
再冷静再沉稳的人只要足够关心,都会着急慌乱的。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情绪,程清焰微微侧了侧头,头发轻轻蹭过她脸颊,安抚似的,低声问:“很疼?”
夏莓吸了吸鼻子:“没有,不疼。”
“抱稳点。”程清焰说,“别掉下来。”
夏莓嘟囔:“那你搂紧点儿。”
“我不能掂你,怕扯着你伤口。”到了电梯口,他空出一只手按键。
于是夏莓搂紧他脖子,像个树袋熊似的在他身上往上爬了爬。
到屋里,程清焰也没将她放下,就这么背着将她鞋子脱了,放到一旁,而后背着她直接进了卧室,将她放到床侧。
他又转身出去倒水,从袋子里拿出一片消炎药递给夏莓。
夏莓吞了药,慢吞吞地拉开被子躺进去。
“在哪里弄开的?”
夏莓一顿,而后低着头有点心虚地轻声说:“就楼外,没站稳,划了一下。”
程清焰没多想,只皱了下眉:“走路也不小心,你这才几个月,就已经摔了三回了。”
“……”
夏莓想说第二回 是她装的!
“那我就是不小心嘛。”她轻声回。
“明天别去学校了,在家休息一天吧。”
“没事的,这儿离学校又不远。”夏莓心说不去学校那不就都看不见你了吗,她找了个借口,“而且我都答应了老孟期末考要考前350名的。”
程清焰笑了声,转而说,“那明天早上我过来。”
“嗯?”
“你腿最近尽量少动,我背你过去。”
夏莓笑得眉眼弯弯:“好啊。”
程清焰没在她这多留,给她新倒了杯水放在床头便回去了。
他回到家,洗完澡出来看到手机里一条信息。
[夏日草莓:你到家了吗?]
他勾唇,回复:[到了。]
[智齿:早点休息,别玩手机了。]
[夏日草莓:可我睡不着。]
[夏日草莓:明天早上还想吃那家小笼包。]
[智齿:行,明天给你带来,还有别的要吃的吗?]
[夏日草莓:后来要吃小馄饨。]
程清焰笑了笑:[好。]
紧接着,夏莓给他发来一个表情包,一只美短猫咪,上面四个字——“爱你,啾咪”,还有一颗红通通的爱心。
程清焰愣了下,看着这个表情包愣了好一会儿,才勾起唇角笑出了声。
又过了会儿,夏莓又发来一个表情。
同样是美短猫咪,歪着头,上面的字变了——你爱不爱我?
她的试探一步步加深。
这是准备收网了。
程清焰将擦头发的毛巾放到一边,他眸色有点暗,胸腔里心跳沉闷却有力,他指尖都有些发麻,斟酌着要打字。
与此同时,门忽然被敲响。
程清焰打开门,卢蓉站在外面,面色不好。
“怎么了?”他问。
卢蓉沉声:“最近你有没有碰到程志远?”
程清焰一顿:“他来找你了?”
看他这反应,看来是还没碰到程志远,卢蓉松了口气:“没来找你就好了。”
“到底怎么回事?”
卢蓉叹了口气:“张姨不是去莓莓那儿了吗,家里阿姨还没找好,我就自己去买菜,菜场出来的时候碰到的,上次你外婆说他不在南锡我就猜到他肯定打听了我们去哪,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他。”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有,那儿人多,他也不敢做什么。”卢蓉说,“我回家的时候刻意绕了一圈甩开他,要是被他知道了这儿就麻烦了,你这几天上下学也注意点。”
程清焰若有所思,“嗯”了一声。
“你确实没遇到过他吧?”卢蓉再次确认。
“没。”
“他那时嘴上还说什么在步行街看到你和你女朋友。”卢蓉皱起眉,“估计是看错了,怎么连你都能认错么。”
程清焰一顿。
卢蓉又叮嘱几句离开。
屋里光线昏黄,程清焰慢吞吞地坐在椅子上,思绪有些混乱。
他和夏莓只有在当初陪她去拔智齿时碰到过程志远,并不在什么步行街,步行街是前几天周末比完机甲赛他们刚去的。
难道在那天,程志远看到他们了么?
可是以程志远的脾气,肯定又会像之前那样撒泼要钱,怎么会只在一旁看着?
程清焰把玩着手机,眉间紧锁,心中腾起一个念头,渐渐烦躁起来。
他就这么僵硬地在椅子上坐了许久。
抬头看了眼钟,快十点了。
而后他打开手机锁屏,似是终于做出一个决定,输入那一串他已经将近十年没有打过的号码。
随着嘟嘟两声,打通了。
程志远没有换号码。
“喂?”他那头声音嘈杂混乱,还能听到旁边人吆喝着加码的声音。
这个声音程清焰熟悉无比。
他又去赌场了。
程清焰开门见山,低声问:“你是不是去找她了?”
程志远愣了很久,而后惊诧:“阿焰?”
旁边有人催他出牌,程志远语调得意地让人等会儿,说他儿子给他打电话了。
程清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稳住思绪,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是不是去找她了?”
“怎么?那丫头跟你告状了?”程志远笑了笑,“她要早点把钱给我不就不用吃那苦头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程清焰心头猛地一颤,想到刚才夏莓红着眼眶,眼睫上都沾着水汽,可还是跟他说“没事,已经不疼了”。
见他不说话,程志远又道:“说起来,你和你妈就是比老子厉害,这一人一个傍上大款,花钱不愁,不过既然是一家人,接济接济我也是应该的。”
“不过有些事你爸我还是要跟你说的,那丫头本来还不想把钱给我,我可是你爸!她这样算什么意思,这不是看不起你么!”
程清焰神色冷到极点,火被彻底点燃。
“程志远。”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你再敢去找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哟。”程志远突然大声呵了一声,“你还能杀了我啊?你还要杀了你爹啊!程清焰你够有能耐的啊你,为了个女的这么跟你爹说话!”
他声音粗哑难听,满是流氓无赖的气息:“你是不是跟着你妈嫁人后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啊?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杀人犯的儿子!”
“那丫头一看就家庭条件不错,人又漂亮,你难不成还真觉得你能配上她?!人家一时兴起跟你玩玩,你不会还真以为人家要跟你有以后吧?你当你后爹那样的冤大头能有几个?可笑!”
程志远啐了口唾沫:“程清焰,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可就不要脸了。”
16、7岁的少年,让人想来总是能联想到夏天的风,冬天的雪,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
“少年”二字反过来读是年少,组词有“年少轻狂”,就好像年少就应该轻狂,年少时期犯下一点错都是理所应当、不值一提,都能够被原谅的。
可程清焰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光。
他这一路都如走钢丝。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没有轻狂,没有肆意,没有喧嚣。
他一直孤身一人,朝着灰蒙蒙的未来蒙眼前行。
跋涉过山水暴雪,披着风雪和冷意艰难独行。
灯光暗沉。
空气里有风雨欲来前的潮湿气息。
程清焰仰面颓唐地靠在椅子上,眸中的光渐渐暗下来。
脑海中还盘旋着刚才程志远的话,像幻听般在他脑海中盘踞。
你是杀人犯的儿子。
你不会还真以为人家要跟你有以后吧?
癞蛤蟆还想天鹅肉可就不要脸了。
窗外忽然风声大作,雷电交加,不过分秒,晴朗的天突然浓云密布,下起暴雨,雨点噼里啪啦,像是都砸进了他心里。
他看着漆黑的窗外,窗玻璃上映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倒影,还停在夏莓最后发的那条“你爱不爱我?”的表情包。
脑海中盘踞着的程志远的声音消失,出现夏莓的样子。
少女和他是两个极端,潇洒恣意,漂亮又明媚,她本就该拥有这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
自卑的情绪如蚕丝般将他牢牢裹缚,几乎喘不过气。
程清焰喉结上下滑动,嗓音低哑至极,喃喃自语般低声:“莓莓。”
第44章 智齿
夏莓本来已经昏昏欲睡, 却忽然被外面一道惊雷吵醒。
她揉了揉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一扯到腿就登时疼得僵在原地, 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骂了一句,伸手从床头拿过手机。
点开微信。
程清焰还没有回复她。
在她发出那张“你爱不爱我”的表情包之后。
夏莓皱了下眉, 是睡了吗?
可现在也不过晚上十点多, 程清焰好像从来不会那么早就睡觉的啊。
难不成是被她这表情包吓得回不出来了,可那时候握她手的时候不是还挺会的么?
夏莓倒没觉得尴尬,毕竟她和程清焰现在的阶段都已经跳过试探的暧昧期了,双方都对对方的心思心知肚明, 只不过还有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
顿了顿,夏莓从床上坐起来,给程清焰发过去一串问号, 表示自己的愤怒。
[夏日草莓:??????]
手机震动的“嗡嗡”两声。
将程清焰的思绪拉回来。
他眉目微敛,垂眸看向手机,视线停留在“夏日草莓”四字上许久,而后他才微微直起身, 拿起手机。
[智齿:夏莓。]
他眼底是干燥的猩红, 脸沉着,棱角凌厉分明, 指尖艰难而缓慢地打字——我们就这样吧。
我们就这样吧。
到此为止。
我们本就不该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是我痴心妄想、白日做梦,是我妄想真的要和你在一起, 是我不顾那些难堪的过往和琐事要将你自私地拉进我的世界, 是我做错了。
所以到此为止,不要将错就错、错上加错。
你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我依旧喜欢你, 确切地说,我依旧爱慕你。
依旧想要守护你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地长大。
只是我无法与你相配。
程清焰低眼, 黑睫轻颤,还没将这句话发出去,手机接着又是一震,夏莓回复了。
[夏日草莓:?]
[夏日草莓:你干嘛叫我全名。]
[夏日草莓:这样听着好凶,我还以为下一秒你就要骂我了。]
[夏日草莓:程清焰。]
[夏日草莓:手机上不许这么叫我。]
她噼里啪啦地迅速发来好几条信息。
程清焰愣了愣,几乎能想象出来她说这些话的语气。
他迟疑了许久,最后颓败地放下手,依旧没忍心把那条信息发出去。
飞蛾扑火。
哪里是用理智就能克制的。
过了许久,程清焰终于起身,推门出去。
自从夏莓搬出去以后,这里就越来越安静空旷,客厅漆黑,他从鞋柜架子侧面抽出一把雨伞,迎着暴雨走进了雨幕中。
漫天的大雨倾注而下,像是进了异世界的屏障。
夏莓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程清焰的回复,她不太高兴,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时手还捧着手机。
睁眼的那一瞬间做的什么梦就都忘光了,只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梦,醒来胸口闷闷的,烦躁不已。
她又看了眼手机。
依旧没有回复。
于是胸口更闷了。
她闷闷不乐地拖着瘸腿起身,洗漱换上衣服。
昨天程清焰还说会来背她去学校,到现在还没反应,她想发个信息问他到哪了,但又抹不开面子。
昨天的信息他到现在都还没回复她呢。
她不要面子的么。
忽然,门铃被按响。
夏莓愣了下,在听到门铃的瞬间胸闷已经散了大半,她过去开门。
程清焰站在门口,手里拎了把还在滴水的雨伞,头发也有些乱。
夏莓愣了愣:“你怎么了?”
“没怎么。”他声音有些哑,脸色也不是很好,换了鞋走进来,进厨房拿醋碟,“不是说要吃小笼包么,过来。”
夏莓觉得他有些奇怪。
连带着周遭的气氛都凝滞几分。
她站着没动,也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过来什么过来。”
一晚上没有得到回复,她心情也不好,语气有点冲。
程清焰回头看了她一眼。
夏莓站在原地,“腿疼,医生说了,不能乱走动。”
闻言,程清焰将小笼包和醋碟放在餐桌,朝她走去,而后动作利落地将她公主抱起。
夏莓没反应过来,吓得“诶——”一声长音,抱紧了他脖子。
程清焰动作干脆,但实则轻柔,尽量不牵扯到她的腿,将小姑娘安安稳稳地放到椅子上坐下。
他蹲着,仰头看着她眼睛,放缓了声线:“吃早饭。”
气息打在夏莓身上,她有点不自在地别开眼,夹起一个小笼包咬了口。
过了会儿,她抬眼:“你不吃么?”
程清焰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顺着她的话也夹起一个。
气氛有些安静。
和他们从前相处时的氛围完全不同。
难不成是因为昨天她发的那个表情包?
进度太快了?
不应该啊,按照陈以年的话,确定对方心意后,她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夏莓边想边吃,回过神来发现上学已经快迟到了,她放下筷子收拾书包:“走吧,上学去了。”
程清焰:“早上不去学校。”
“嗯?”
程清焰:“去一趟警局。”
夏莓愣了下:“警局?干嘛去?”
程清焰垂下眼,看向她藏在校裤里的腿,沉着声没情绪地说:“昨天程志远抢你包被监控拍下来了,现在他人就在警局,要去录个口供。”
夏莓心口重重跳了一记。
她当然也知道门口是有监控的,但从来没想过报警。
跟程志远没有关系,她恨不得程志远再也不要出现,可不管怎样他都是程清焰血缘上的父亲,她不想这件事弄得程清焰不高兴或难堪。
夏莓低下头,看着鞋尖,像个犯了错的小朋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晚回去以后。”
“哦。”夏莓轻声问,“那你是因为这个没回我信息的?”
“不是。”顿了顿,程清焰叹了口气,抬手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下,像无声的安抚,“昨天晚上我又来了一趟,找小区物业要了监控,又去警局报案,想回复你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怕手机震动会吵醒你。”
夏莓那点郁结的心思散开。
“其实,这件事没必要到报警这一步的。”她试图找合适的措辞,“包里没多少钱,没了就没了。”
“程志远那样的人,占到过一次便宜,以后就会一直来,就像以前他向我妈要钱一样。”
夏莓没说话。
“昨天就没跟我说实话,现在还要迁就我么。”他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不是……”她依旧低着头,“我不是迁就你,程志远跟你又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既然没关系就没必要说而已。”
程清焰微微弯了点腰,看着她眼睛缓声说:
“既然跟我没关系,就秉公处理吧,公主。”
昨天晚上,程清焰报案时程志远还在赌博,警察很轻松地就找到他带回了警局,如今正看押在里头。
夏莓给黎枝语发了条信息让她帮忙请假。
车停到警局门口,夏莓被扶着一瘸一拐地进去。
警察抬头看到程清焰,认出来是昨天大暴雨过来的那男生,随即也认出了旁边的女生就是监控里被抢了包的那个。
“你们过来啦,来录个口供吧。”警察说。
夏莓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按照警察问的一一回答了昨天的具体情况,程清焰就站在她身侧,脸上始终没有别的情绪。
记录完基本情况,警察让人把程志远带过来。
他昨天在酩酊大醉的情况下被带过来,到现在酒劲都还没散,身上衬衫敞着,醉醺醺地往椅子上一坐,似是还没清醒。
而后他缓慢地侧过头,余光瞥见旁边的夏莓和程清焰,这才登时醒了。
他怒目圆瞪,猛地直起身,食指比人先过来,直戳戳地朝着夏莓,随即被程清焰挡去。
他站在夏莓身前,宽厚的肩膀将小姑娘严丝合缝地挡在了身后。
“好啊!”程志远气急败坏地对着夏莓厉声道,“好啊!是不是你报的警抓我?!”
“是我。”程清焰打断他。
程志远觉得自己身为父亲的颜面尽失,勃然大怒,劈手就扬起巴掌要打程清焰,可他一个醉鬼哪里敌得过程清焰的力气,踉跄一步,狼狈地摔倒在地。
“你这个白眼狼!不孝子!你他妈翅膀硬了敢报警抓你爹!”
程志远挣扎着站起来又挥着拳头要打程清焰,被警察拉住,斥道:“这里是警局!吵什么吵!”
警察调出昨天的肩膀,将显示屏转过来给他们看。
昏暗的天空将监控画面压得黑沉沉的,让人几乎喘不过气,还记录下了声音,记录了程志远那些极为不要脸的话,以“我可是程清焰的爹”的名义向夏莓要钱。
程清焰不自觉地用力咬紧牙,下颌锋利深刻。
监控画面播放完,警察问程志远:“这里的人就是你,对吧?”
“是我,怎么着?”
程志远这模样把警察都气笑了:“怎么着?你说怎么着!你抢钱还这么嚣张啊,既然认罪了就关进去吧。”
“认罪?我怎么就犯罪了!”程志远大喊大叫,用力指了指程清焰,“这是我儿子!”而后又指向夏莓,“这是我儿子的女朋友!”
他声音粗戾,没皮没脸,“我找我儿子的女朋友要点钱怎么了?这也叫犯罪?!你可别觉得我没读过书,顶多算个纠纷!犯什么罪啊?!”
警察开口问:“你是他儿子?”
夏莓下意识轻轻攥住程清焰的袖子。
隐约触碰到他手臂。
他面上看不出来分毫,到这一刻夏莓才发觉,他用力攥着拳头,用力到整个人都在细密地轻颤。
夏莓在这一刻察觉出他隐隐流露出来的难言的情绪。
她想起之前程清焰说过的话。
他懒洋洋地说:“公主,谈个恋爱而已,是为了开心,没人有义务需要替我去背负那些代价的。”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所以他之前也的的确确是没有想过要谈恋爱的。
夏莓不知道他后来到底是怎么才转变了想法。
但现在,她有点担心,程清焰可能又会回到从前的状态与想法,放弃她。
这可不行。
她捕了这么久的猎物,眼看就要到口了怎么能被人半途打劫。
夏莓想说“不是”,但在这一刻程清焰开口:“是。”
他抿了下唇,尽量平静地说:“是,他之前坐了九年牢,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也一直没有联系。”
闻言,程志远又吵嚷着闹开,嘴里很不干净,被警察呵止。
警察大概能猜到其中的故事了,没继续揪着这个问题,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眼他旁边的夏莓。
坐了九年牢。
不用问也知道之前一定是犯了严重的罪。
现在依旧没学好,彻底的流氓无赖,还敢大庭广众下抢钱。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家庭都是会让人避而远之的。
而程清焰在这轻描淡写的一眼中,仿佛正在被凌迟处死。
警察问:“那这事,你们要私了还是怎么样?”
程清焰:“不私了,判刑。”
程志远喊起来:“凭什么!凭什么!?程清焰你是要你爹死啊!我真他妈倒了八百辈子霉才生了你!”
警察嫌吵,摆摆手让人将他带下去了。
夏莓扯了下他袖子,小声:“哥。”
程清焰垂眸看她一眼,抬手揉了下她头发,什么话都没说,而是问警察:“他判刑能判多久?”
“这个我也说不准的,按刑法来说,他这是抢夺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刚才说了那包里有1800块钱是吧?”警察说到这,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包还没还你们。”
他让同事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包,还给夏莓。
1800块钱,程志远晚上输牌用了1200,还剩600块钱。
“不过他那态度恶劣,而且也导致了受伤,判刑可能会比较重,之前差不多的一个案子,我记得是判了一年零四个月。”
他说着,看了眼程清焰。
家庭纠纷闹得来警局的不少。
因为钱吵的更是多。
但还是头一回见到儿子这么干脆的要父亲坐牢的。
他想看看程清焰听到这么重的判刑会不会后悔,哪知又听到他问:“他这次不是初犯了,如果不止这一次,判刑是不是还可以加重?”
“啊。”警察愣了下,“是,次数多肯定也有影响的”
“之前他在柯北牙科医院旁边的拆迁地附近也向我们要过钱,应该是今年9月10号的事,我记得那里有监控。”
“……行,这个我们也会再取证的。”
如果能判到一年零七个月。
来年六月,高考结束。
他们就可以离开柯北。
从警局出来上午十点,初冬的阳光和煦。
现在过去学校也来不及上课了,于是索性先回家,下午再去学校。
坐上出租车,夏莓总觉得有点惴惴不安。
她将手伸过去,小心翼翼地勾了下程清焰手指,他侧头看她,平静地扬了下眉。
夏莓小声:“你坐过来点。”
程清焰依言靠近,而后他拿出手机,随即,夏莓手机震动。
她收到一条转账信息。
1200块钱。
是程志远从她这抢走后花掉的钱。
夏莓喉间仿佛被哽住。
她想说不用给我这个钱的,这个钱也不是你有义务需要去替程志远偿还的。
可她最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不想收。
但同样也知道,如果她不收,程清焰会觉得自己欠她。
因为,程志远那样的人,欠她。
夏莓垂着的眼睫轻颤,鼻尖发涩,最后还是点了确认收款键。
出租车里的广播中一个好听的女声正在谈论今年12月21日的世界末日预言,也就是正好一个月后。
之前发布了一个互动话题是——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你会做什么?
电台主持人正在读听众们的投稿。
有人说要把辞职信干在老板脸上,有人说要和家人待在一块儿,有人说要和暗恋多年的男神告白,有人说真好,终于可以结束这个操蛋的世界了。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直到车停到公寓楼前。
程清焰下车,绕到夏莓这边,背对着蹲下。
夏莓顿了下,趴上他的背。
程清焰背着她走进楼,按了电梯键,过了会儿,他忽然低头问:“腿上的纱布是不是还没换?”
夏莓:“嗯。”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我不会。”
“一会儿我给你换。”
进屋,程清焰将夏莓放到沙发上,进卧室将她昨天买的纱布拿出来。
小姑娘的腿白净纤细,皮肤细腻到极致,根本看不见毛孔,很漂亮,像艺术品,如今却被缠上了纱布。
程清焰垂着眼,小心地将纱布一圈圈绕开。
动作极轻,生怕会用一丝一毫地弄疼她。
渗着鲜血的纱布解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露出来。
过了一晚,伤口边缘泛起浓重的青紫色,看着都觉得痛。
程清焰许久没动作,盯着那道伤口看,喉结滑动,方才勉强维持着的情绪渐渐又不受控地往外蔓延。
“哥。”夏莓下意识地小幅度挣动了下:“你别看了。”
“疼吗?”他声音有些哑。
“刚摔的时候疼了一下,现在真的不疼了。”为了证明这话的真实性,她还试图蹬腿,被程清焰抓住脚踝,重新扯了回去。
他抬眼,低声:“别动。”
“……”
夏莓不动了。
程清焰将纱布重新包扎好,将她裤腿重新放下来,全程动作都非常轻。
夏莓看出来他情绪不对,刚要扯个话题开口,忽然听到他出声。
“莓莓。”
她静了静:“嗯。”
“我跟你说过,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要谈恋爱。”
夏莓一顿,随即,心跳漏了一拍。
程清焰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要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这样的人,身后一堆糟心事,跟我在一起会很辛苦,也许还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现在这样的年纪,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怎样的,能不能给你好的生活,也不知道能带给你的到底是快乐还是厄运,我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想你被我弄脏,只想你永远都能那么开心。”
他顿了顿,有点艰难地开口,“所以理智告诉我,不能放纵我们的关系进一步发展,昨天你的信息我其实早就看到了,只是有一句话我没发出去。”
他喉结滑动了下。
思绪回到很早之前。
南锡市。
那时候程志远的事刚出不久,在周边闹得很严重。
程清焰被迫退了学,辗转多月才终于转学到另一所学校。
但他身上背着的罪孽并不会因为转学消失,他在那些捕风捉影、变本加厉的谣言和议论中来到新学校。
很多人视他为洪水猛兽。
在很长一段时间,程清焰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的。
孤身一人,驮着灰白无光的未来沉默前行。
也因此,他早就习惯了用游离的状态去处理周围人的关系。
直到遇到了夏莓。
她就像盛夏天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迫使他驻足停留;又像一把利刃,让他剖开埋藏已久的内心,将脆弱和自卑都展示出来。
程清焰喉咙发涩,说出了那条他没来得及发送的信息。
“那条信息是,我们就这样吧。”
夏莓无声地蜷缩起手指。
她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却什么措辞都没法说出口。
所以,我们都还没开始,你就要跟我结束了吗?
房间内再次陷入可怕的寂静,就在夏莓以为自己要在这寂静中溺毙时,程清焰终于开口。
“但是我最终还是没发出去。”他咬字咬得清晰而缓慢,像百般斟酌地说出每一个字——
“所以,你能不能别放弃我。”
夏莓根本没反应过来,彻底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什么?”
程清焰在这一声问句中,感受到了更加浓烈又无能为力的——自卑。
和刚才在警局那名警察在了解情况后看向夏莓的那一眼一样。
在知道他的过往和背景后,没有人会觉得他能够配得上夏莓。
所以他也曾经对这段关系百般挣扎,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亲近,就像黑暗吞噬光明。
他在昨晚那个被打碎的夜晚决定赌一把,所以最终没有发出那条信息。
他赌自己真的能够成为最优秀的那个人,赌自己真的能够成为让夏莓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那个人。
他拼命摆脱自卑,挣脱束缚他的枷锁、踩破黑暗,试图抓住一丝一缕的光芒去努力。
“所以你能不能别放弃我。”程清焰沉声重复了一遍。
因为刚才的一切他处于几乎破碎的状态,但却依旧极其郑重地保证,“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不管以后会多辛苦,你永远是我的公主。”
少年的承诺纯粹又直白。
他声音哑得厉害,但一字一顿:“我说过的,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我不会让你辛苦或委屈,有我在,你就只要一辈子当你的公主就好。”
夏莓心跳跳得厉害。
同时也因为他这话题转得太快,前一秒还以为自己的初恋就要结束,下一秒就被告白,夏莓脑袋转得有些慢,反应不过来。
这些安静的分秒,于程清焰而言,好像是等待判刑。
忽然。
夏莓终于出声。
“哥。”
听到这个称呼,程清焰喉间一紧,几乎是被掐住喉咙般,喘不过气。
“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你会做什么?”她问出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程清焰不知道她的意思,想了想,回答:“跟你在一起,或者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莓忍不住笑起来,“不是在考你,是问你,对你自己来说,你会做什么?”
“不知道,我没有什么想做的。”
“你得有。”夏莓看着他认真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那么厉害,更应该大步地往前走,你的未来会是所有我们同龄人中最耀眼的,程志远不足以成为你的牵绊,就连我也是。”
“其实我也不算什么公主,我能吃苦的,路也还是要自己走,你不可能真的扫清我道路上的每一处障碍,那样你会累死的。”
“所以,你不用背着我往前走,我们可以并肩同行的。”
“你考你的清华,去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事业和梦想,我会努力考上北外,跟紧你。”
这些都是夏莓的肺腑之言。
她也曾经想过,她为什么会被程清焰吸引。
也许就是他身上的光。
和众多少年那张狂的光芒不同。
他的光就像他的头像,那是漫无边际黑暗中的一点微弱星火。
生于混沌,但星火燎原。
她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句反鸡汤的话——“从前那个人身上有光,但多年后你就会知道,其实那不是他身上的光,只是你看向他时你眼中的光”。
但她清楚地知道。
程清焰身上的光就是源自他自身,谁都熄灭不了。
少年黑发朗眸,直直地盯着她眼睛,似乎还在反应她刚才说的话。
察觉到气氛有些低,也察觉到今天一上午程清焰情绪都不高,夏莓有意地笑,带动气氛。
她笑起来漂亮极了,浓艳又明媚的脸似是坠入凡尘的妖精。
她摆出老师的样子,跟他讲道理。
“人活着呢,就是为了一个念头。比如说我今天早饭想吃小笼包,明天想吃馄饨,比如说一年半后我想考上北外,是这些念头才汇成的人生,就算过程不那么愉悦轻松,但也总归是有意义的。”
“所以——”
夏莓稍稍停顿了下,看着他的眼睛再次笑开,“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程清焰,你想做什么?”
他神色其实依旧很平静,像是没反应过来。
但夏莓已经听到他勃然而紊乱的心跳声,于是嘴角与眼中的笑意愈发加深,亮晶晶的,水艳艳的。
他张了张嘴,发出个短促又干涩的“我”音。
而后又重新闭上嘴,喉结利落滚动,在这一刹那仿佛彻底被拽入滚滚红尘,黑睫颤着,眼眶渐渐泛红,湿润着,紧紧地注视着她,像是要将这一幕的夏莓都彻底烙印进脑海中。
不论未来发生什么,不论未来是好是坏,他都要牢牢记住眼前这一幕。
少女明媚又温暖,带着这世上最蓬勃的朝气,和最强大的力量,抱住了那个在过去晦暗回忆中久久沉溺的少年。
“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我……”
他尾音都带着颤,用最湿漉漉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公主,像是最忠诚的小狗,一字一字恳切认真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也想要,拼尽全力,去和我的公主在一起。
“公主。”他闭了闭眼,眼睫上有湿润的水汽,虔诚道,“我追你吧。”
第45章 智齿
那一刻, 程清焰的目光和声音都太致命了,连带着夏莓眼眶都红了。
仿佛真切地、设身处地地,明白了当下程清焰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下定了多大的决心。
他不是单纯的因为少年萌动的喜欢而想要谈个恋爱。
这对程清焰而言是一个豪赌。
他要成为这世界上最优秀的人,要成为这世界上最能配得上公主的人, 只有到那时, 他满腔压抑又诚挚的爱意才能终于坦诚地宣之于口。
夏莓不知道为什么,原来16、7岁的表白也会这样热泪盈眶。
稚嫩却又热忱。
苍白却又滚烫。
她甚至不太能分辨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感觉。
心脏好像已经跃出了胸腔,感受不到跳动,脑袋发懵, 指尖发麻,身体都像是不再属于自己。
夏莓就这么也含着一眶热泪,笑着看着他, 轻声说:“哥,其实你不用追求我的。”
她伸出手,食指一点一点勾进他掌心,用力攥住, “因为我也喜欢你。”她也用同样湿漉漉的诚挚目光看他, “因为我也很想、很想跟你在一起。”
她其实能理解为什么程清焰会说出“我想追求你。”
他那么聪明,当然是明白夏莓对他的心意的。
他当然明白, 只要他亲口说出一句“我们在一起吧”,夏莓就会奋不顾身地奔向他。
他当然也明白, 他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她。
可他没有。
在他心中, 公主是白雪皑皑的高峰上伫立的旗帜,是需要跋山涉水, 是需要鲜血淋漓,才能摘得的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藏。
他无法卸下一身枷锁, 以如今的身份就这么和夏莓在一起。
那会玷污她的公主。
而这些,夏莓也都明白。
所以她忽然不想给程清焰那么大的压力了。
“只是,比起十六、七岁的情书,更好的是两份北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夏莓说。
程清焰稍怔,抬眼看向她。
他眼睫轻轻颤了颤,不舍移开一寸的视线。
“所以,我们一起努力吧。”
夏莓笑着轻声说,“哥,我们一起努力,去北京吧。”
你追求我不是骑士攀登公主这座高峰。
你会喜欢我,这是我的荣幸。
“你不需要追求我,我们只需要一起努力,等到高考结束,等到2014年6月8日的下午五点,走出英语考场的第一分钟,我们就在一起。”夏莓说。
等到那时候,就没有南锡市的过往,就没有程志远,就没有那些晦暗的过往和流言。
只有我们。
只有纯粹又干净的我们,相爱的我们。
所以他怎么能不爱夏莓呢?
他的公主,就是这世界上最最珍贵的无价之宝。
程清焰鼻尖忽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连带着眼眶更红更湿润,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倾身将夏莓用力抱进怀里。
拥抱是这世间最温暖、最有力量的动作。
夏莓下巴搁在他颈窝,也用力回抱住他。
“哥,会苦尽甘来的。”她在他耳边说,“等到未来,我们的生活中就只剩下最最美好的东西了。”
等到那个时候,我们要毫无负担和枷锁的,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嗯。”他哽着声音沉沉应道,而后手臂收得愈紧,更用力地抱紧她。
他是在这一刻,原谅和释然过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
呼吸缠绕在一起。
忽然间,夏莓没忍住低低闷哼了声,拥抱间牵扯到她受伤的腿,刺痛了下。
其实声音很小,但程清焰还是听到了,他瞬间松开她,低头看向她的脚踝。
被松开的瞬间夏莓还有些不舍,真有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意思,要是能一直抱着她哥,腿上这点儿痛她还真是不在乎了。
“疼?”
她摇头:“就,伤口压了下。”
程清焰将她的腿小心放下,而后人又往她身上靠了靠。
夏莓往后,后背贴着沙发背,感觉到他手从腰间环过来,轻轻托住,带进怀里。
动作温柔到无以复加。
“莓莓。”
他轻声唤她的名字,用一种粘稠的、不像他平时模样的声线,痴迷一般,低声道:“好喜欢你。”
夏莓痴痴地笑起来,搂紧了他脖子。
“我也是。”
夏莓从来没有想过会那么突然地将把程清焰变成自己的未来准男朋友。
本来她还以为被程志远闹的,程清焰会往后退,将两人的关系继续搁置在兄妹的位置上,没想到转折来的这样快,蜜糖将她砸得猝不及防。
以至于后来吃中饭时她都忍不住频频抬头看向程清焰。
程清焰察觉,抬眼看她:“怎么了?”
“没怎么。”她低头戳了戳饭粒,“只是没想到这突然间就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了。”
“……”
她又补充了句:“还是那——么帅的未来男朋友,赚到了。”
程清焰没忍住低笑出声:“觊觎我多久了?”
方才的破碎和自卑都从他周身消失,好像又成了那个永远高高挂在红榜第一名位置的程清焰。
夏莓喜欢这样的程清焰。
也希望他能够一直是这样的。
他也理应这样。
“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长得好看。”夏莓说,“后来第二天我还跟陈以年说我碰到个帅哥呢,他还特别吃惊我会夸男生长得帅呢。”
程清焰扬眉:“那你之前还打我?”
“……”
一提这事夏莓就心虚。
“什么叫‘打你’。”夏莓声音都弱下几分,“我那是不小心的,那不是……”
她也解释不出什么所以然,那次真是突然发了闷火,犯了公主病了,她“哎呀”一声,认命道:“对不起。”
程清焰笑起来:“又没怪你,道什么歉。”
“你那时候是不是特别烦我啊?”
夏莓回想自己那时候的样子,的确是很讨人厌的。
“没有。”
“可那次我以为你下一秒就要打我了。”
程清焰愣了下,而后失笑:“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么。”
现在想想的确不是。
可谁让夏莓第一次见他就看到他把木子豪身边小弟揍得满地求饶的样子。
顿了顿,夏莓道:“其实,我发现你脾气还挺好的。”
“以后家里要是有两个脾气不好的,还过不过啦?”
他说这话时带着散漫的笑意,声线低沉又温柔,带着一点点调笑的意思。
——家里。
夏莓心跳突突跳动起来。
中午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两人便准备回学校。
大概是如今这突然转变的关系,本来夏莓对让程清焰背还挺习惯的,这会儿却忽然觉得别扭起来。
最后没让他背着,扶着他手臂一蹦一跳回了班。
午自习还没结束,大家都趴在桌上睡觉,教室里很安静,没有人发现他们从后门进来。
期中考刚结束,他们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全校进步最快,老师也没有多问上午为什么请假的事,随便糊弄过去。
刚坐下不久,午休下课铃声就响了。
陆陆续续有人起来,出教室去卫生间洗脸。
下午第一节 课是体育课。
做完热身运动后自由活动。
体育老师刚说让大家解散,王鹏就在队伍另一边喊程清焰打球。
听到他的名字,夏莓下意识看过去,正好跟程清焰四目相对。
现在他们可不是单纯的男女同学关系了。
也不是什么继兄妹关系。
而是,未来准男女朋友。
以至于,就这样隔着人群对视一眼,夏莓都感觉不清白,有些地下情般的,刺激。
紧接着,就想到刚才在公寓里的那个拥抱。
她哥收紧的手臂,贲张的青筋线条,沉沦的眉眼,灼热的鼻息,回想起来都要命。
夏莓忍不住,舔了下唇。
啧。
王鹏以为程清焰没听见,继续喊:“程哥!程哥!来不来?”
“等会儿。”程清焰侧头回了句,而后穿过人群朝着夏莓走过来。
夏莓觉得人可真是神奇。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更是至理名言。
现在程清焰朝她走来的这一幕在她眼中都仿佛是电影中的慢镜头,每一帧都帅得让人移不开眼,视线里更是装不下除了他的任何人。
他身上有一种野性和温柔的碰撞。
野性来自外表,温柔来自内里。
夏莓忍不住一点点勾起唇角。
程清焰站在她面前,低声问:“你一会儿做什么?”
“啊。”夏莓停顿,“这不是腿疼吗,黎枝语叫我陪她去玩飞行棋,室内,不用晒。”
“要我陪你么?”
夏莓愣了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忍不住想笑,往周围看了一眼,而后上前一步,靠近他,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哥。”她微微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
程清焰喉结滑动,再开口时声线有点哑:“嗯?”
“我发现你有点粘人啊。”
“……”
夏莓退回去,笑了笑:“不用,你跟他们去打球吧,室内都是女生,我可不放心你去。”
“……”
跟程清焰说完,夏莓一转身,就看到身后站着的黎枝语,近在咫尺。
她表情看上去极为僵硬,夏莓几乎在她脸上看到了一行字——“我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
“……”
夏莓难得觉得也有些尴尬。
但对象是程清焰,总归是炫耀大于尴尬的。
对视几秒,夏莓坦然走上前:“说吧,刚才都听到什么了?”
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灭口。
黎枝语咽了口口水,非常配合:“女侠刀下留命!”
夏莓笑了声:“走了。”
黎枝语赶紧跟上,又忍不住好奇问:“你跟程清焰在一起啦?”
“没呐。”她心情愉悦,从那个“呐”字尾音就得以窥见。
她朝黎枝语眨眨眼,“不过也是迟早的事儿了。”
“迟早?就咱们学神这勾人劲儿你还不抓紧时间把他收入麾下啊!可别被别的山大王抢先掳走了!”黎枝语语气夸张,胡言乱语。
夏莓侧头,睨她。
黎枝语抿了抿唇,立马改口:“不过学神应该对别的山大王都誓死不从,只对咱们莓莓忠贞不渝。”
夏莓无语道:“你最近又在看什么奇葩电视剧?”
“……”
黎枝语切声:“我说认真的呢,不过学神对你确实完全不一样。”
夏莓笑了:“怎么不一样?”
她当然知道不一样,但还是想从别人口中听一听,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就……”黎枝语想了会儿,说,“就眼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
黎枝语,“你知不知道之前在贴吧里好多女生说跟程清焰这样的人谈恋爱肯定很辛苦,毕竟周围的小妖精那么多,程清焰看起来又显然不是那种会把很多心思放在姑娘身上的。”
“……”
她怎么觉得她哥还挺恋爱脑的呢。
体育课下课,室内人多,有些闷热,夏莓将校服外套脱下来,长发扎起成低马尾,又抽了张纸巾出来擦汗。
刚走出馆厅,迎面走来一个男生,夏莓没看他,只往侧走了点让路,没想到那男生也跟着过来,站在了她面前,停下了。
夏莓愣了愣,抬头。
并不认识。
她歪了下头,疑惑道:“你找我?”
“夏莓,我是高一1班的张敬肖,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很喜欢你,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
这样的情况夏莓高一的时候经常碰见,但上了高二后,在学校里到夏莓面前告白的男生真是挺少的。
一来夏莓性格张扬大家也都知道;二来她身边有陈以年这样的大帅哥,现在又有了新晋校草程清焰,谁那么不自量力还敢往上凑。
夏莓倒是拒绝得很干脆:“不太方便。”
说罢,拉着黎枝语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黎枝语还回头看了那男生一眼:“莓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啊?”
“谁?”
“高一新转学来的小帅哥,成绩不行,亲爹很行,直接转到一班,听说还挺拽的。”
夏莓回忆了下刚才那男生的长相,不由疑惑道:“这也能叫帅哥?”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黎枝语有些无语,“在你眼里除了程清焰和陈以年,还有别的帅哥吗?”
“陈以年也不能算帅哥吧,就程清焰帅。”
“……”
正说着,黎枝语忽然脚步一顿,夏莓原本挽着她胳膊,而后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顺着视线向前看去。
便看到班上那群男生刚刚从篮球场出来,程清焰站在中间,臂弯还抱着个篮球,视线直直地看着这边。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夏莓莫名的有点心虚。
只见程清焰将篮球随意地递给身旁的王鹏,而后朝夏莓走来,停在距离五步远的地方,他扬了扬眉,模样看起来有些不爽。
“过来。”
因为心虚,夏莓赶紧拖着瘸腿过去,非常的卑微。
可不能把她好不容易“勾引”来的哥气跑了。
而后就被程清焰捞住了手腕,他弯下背,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
“腿伤了都管不住你么。”他意味不明地低斥了句。
王鹏目送他们离开,感慨道:“咱们程哥不愧是个哥啊,不仅要管妹妹的学习,还要管妹妹的烂桃花,我看高一那小子就不是什么好人,咱程哥这看人的眼光就是准!”
闻言,陈以年侧头看他,嗤笑一声:“傻逼。”
刚刚打完篮球,程清焰身上热烘烘的,衣服上干净清冽的洗涤剂气味散出来,手臂青筋微显,领口敞着,面色也因为不爽而不太好,看着有点沉,眉眼都显出凛冽的味道。
夏莓环着他脖子,看着他湿漉漉的黑发,冷硬的侧脸。
一直到教学楼底下才停,程清焰将她放下。
她本来是心虚的,但看着程清焰的表情,又有点想笑。
“你干嘛。”夏莓看着他眼睛,凑过去小声问,“吃醋啦?”
“我吃那种人的醋?”
夏莓想想也是,点头:“确实没必要,你比他帅多了,构不成威胁。”
这话一方面确实是夏莓的实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讨好程清焰,谁知他听了这话的重点却放在了别处。
“怎么?”他微微俯身,抬手抵在她下颌,用力,忽轻忽重地摩挲,“你要遇到个比我帅的,就能构成威胁了?”
夏莓惊道:“你重点抓的这么歪是怎么考到第一名的?”
“……”
“哥。”她忽然笑着唤了声。
程清焰一顿,垂眸。
小姑娘笑得狡黠,几乎都能看到她此刻身后晃动的狐狸尾巴。
他心跳漏了一拍,方才那些不爽快的情绪渐渐散了些:“嗯?”
“今天对咱俩来说意义可不一样,说什么威胁不威胁的不太吉利吧?”
夏莓笑着,还夸张地表忠心,“我对你的心可是日月可鉴!”
他顿了顿,也低低笑起来,而后头低下来,和她额头轻轻贴在一起。
他们就站在教学楼楼梯的暗处,体育课刚刚下课,外面还有来来往往的同学,笑闹声喧嚣。
夏莓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跳,怕被人看到,下意识往后,却被他又拽了回来。
挨得很近,呼吸也很近,心跳声清晰。
楼梯底下昏暗,几步之隔就是喧嚣嘈杂的同学们,弄得夏莓心跳跳得极快。
“那以后不说这些。”他声音有些低,半俯着身,看着夏莓的眼睛哑声道:“不过,你自己注意点,别让那些人一个个的往你跟前凑,还在我跟前,你哥我没瞎呢。”
夏莓觉得他逻辑不太对。
“往你跟前凑的人可比我的多多了,你这叫贼喊捉贼,倒打一耙。”夏莓食指一下一下地戳着他肩膀,“你也给我注意点儿。”
“嗯。”他笑了下,眉眼泛开纵容的意味,学着她的话,“我对公主的心,也日月可鉴。”
因为腿伤,夏莓就有了差使程清焰的好理由。
想喝水是他去倒的,想吃零食是他去买的。
大家早就知道程清焰对夏莓不一般,倒也不觉得怎样,只中途陈以年过来调侃着问了句:“你这是终于成了?”
“肤浅,你懂什么。”夏莓挺骄傲,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炫耀,“咱们已经私定终身了。”
“……”
陈以年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最后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说的就是你了。”
最后一节数学课,最近讲的新内容夏莓掌握得挺好,甚至讲到稍难些的题让夏莓回答她也能答上来。
黑板上写了道练习题让大家在底下自己算。
夏莓写完后看了眼一旁程清焰的答案,跟她是一样的。
于是她拿红笔打了个勾,而后侧头低声问:“放学你就去研究所吗?”
“不去。”
“嗯?那你干什么?”
“送你回家。”程清焰侧过来看她,“不是腿疼吗,顺便陪你把今天的作业做了。”
说到这,他声音压低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音量:“毕竟以后我们得拿两张北京的录取通知书,更得管着你学习了。”
夏莓笑起来:“那要是我最后还是没拿到,你就不准备当我男朋友了?”
“当,只不过我辛苦点。”他轻笑着说,“以后大学得坐飞机去找你,这种低效率的事尽量避免。”
放学后,两人回家吃饭。
张姨刚把晚饭做好,一出厨房就看到程清焰背着夏莓推门进来。
她愣了下,并不知道夏莓昨晚腿受伤的事,着急问:“这是怎么了?”
“没事,腿不太舒服,我哥背我回来而已。”夏莓说。
“诶,小心点。”张姨把椅子拉开,让程清焰将夏莓放下,而后道,“阿焰也一块儿吃点吧?”
他应声:“嗯,好。”
张姨又拿了副碗筷出来,将厨房收拾干净便先走了。
吃完饭,擦干净桌子,夏莓将作业从书包里拿出来。
夏莓对数学、化学和生物其实现在已经慢慢找到窍门了,就物理还差点儿,期中考理综就物理没拿到及格分。
程清焰就坐在她旁边,拿笔在草稿纸上画下受力分析图,耐心细致地将步骤一步步写下来。
其实他平时做题过程总写得很简略,作业上有时更是直接写个答案,只有考试的时候为了过程分才会多写几行。
“会了么?”他问。
“会了吧。”
“吧?”他抬了抬眼,从她包里抽出课本,翻出一道题,“试试。”
夏莓一边去看题一边忍不住道:“要做你未来女朋友还挺辛苦。”
“做完这题就休息。”
夏莓翻着前面的公式,终于还是将题做出来,她扔了笔,满足地舒出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程清焰帮她将试卷和课本都收回书包,放到一边。
夏莓就坐一边看着他。
越看越帅,越看越喜欢。
她哥确实是浑身都是宝,怎么有人能长得那么帅还那么聪明,哪哪都那么好。
她都有些后悔了。
终于的人,她还等得一年多才能成为她男朋友。
人生苦短,应该及时行乐的啊……
她正胡思乱想着,程清焰手机忽然响了,卢蓉打来的,他接起,卢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答:“快了。”
没说几句就挂断,夏莓问:“卢阿姨说什么了?”
“没什么。”
他嘴上虽这么答,但也觉得有些奇怪,他经常晚回去,卢蓉以前从来没打电话问过什么。
于是没再多留,起身准备离开。
夏莓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腿都伤着,别送了。”
“不行,就要送送我未来男朋友。”她坚持。
程清焰笑了声,便也由着她了,两人走到门口,程清焰又回身说:“待会儿洗澡别碰到伤口,纱布我明天再给你换。”
她乖乖应声:“知道了。”
“消炎药也别忘了吃。”
夏莓笑:“知道了知道了,哥。”
“那我走了。”
“嗯。”
说完这句,程清焰没走,夏莓也没关门,依旧面对面站着,过两秒,两人又都忍不住笑出声。
夏莓心想,原来有喜欢的人是这么快乐的事。
他弯下腰,复又抱住她,轻声:“莓莓。”
“嗯?”
他笑意渐收,郑重道:“我会对你好的。”
夏莓愣了下,而后心里像是被灌进大把的蜜,满得都要溢出来,笑着应:“我知道啊,而且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好。”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认真跟你告一次白。”程清焰站在黑暗的廊道,认真说,“也许我现在还没法给你真正有分量的承诺,我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但我真的很喜欢你。”
“只喜欢你一个。”
他一字一顿,缓声道,“你是我的公主,我会用我的身体、用我的血,来守护我的公主快乐顺心长大。”
少年声音沉而缓。
17岁这样的年纪,用最真的真心说着最轻薄的承诺,只有加重语调才能让那承诺听起来更厚重一些。
第46章 智齿
程清焰到家的时候灯光难得都亮着。
推门进去, 卢蓉和夏振宁就坐在客厅。
他脚步一顿:“妈,夏叔叔,你们有事?”
“阿焰回来了。”卢蓉起身, “你有没有听说程志远的事情了?”
“什么?”
“听说是抢了别人的包,现在被警察抓起来, 也不知哪来的我号码, 想让我花钱给他保出来。”卢蓉皱起眉,平时温柔和顺的女人也忍不住啐了一口,“他把我们母子害成那样,竟然还敢提这样的要求!”
程清焰没说话。
一旁夏振宁安抚地轻拍卢蓉肩膀。
卢蓉想起今天那通电话里, 程志远对程清焰破口大骂的内容。
她稍停顿,看向程清焰的表情,而后小心翼翼地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程清焰低头换鞋, 轻描淡写:“是我报的警,可能会再判一年半左右。”
虽然卢蓉也同样恨透了程志远。
可听到儿子这样冷淡地说是自己报警抓了自己的父亲还是怔了下。
“啊……”卢蓉迫使自己没做出夸张的表情,“你怎么会和那件事扯上关系的?”
程清焰抬头看了眼她身后的夏振宁,停顿了下, 说:“程志远抢的包是莓莓的。”
这回两人皆愣住。
卢蓉想起程志远口中的“女朋友”, 反应过来他误会了什么,大概指的就是夏莓。
“那莓莓没事吧?”
“被程志远推了一把, 腿上划了道口子,出了血。”程清焰说, “这几天上下学我都会带她, 放心吧。”
跟他们说完这事,程清焰便回了卧室。
他洗了澡出来, 坐在椅子前,打开电脑。
漆黑的头发半湿, 垂在额前,脖子上随意搭了条毛巾,他抽出一支烟,娴熟地点燃,夹在指尖。
窗开着,风卷起窗帘,吹散房间内的烟味。
他眸色平淡,不知在想什么。
而后,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
他垂眼,勾唇无声地笑了下。
[夏日草莓:到家了吗?]
[程清焰:刚洗完澡。]
[程清焰:吃药了吗?]
[夏日草莓:吃啦。]
[程清焰:早点睡吧,明天早饭馄饨不变了?]
夏莓躺在床上,托着腮吃吃地笑起来:[嗯。]
[夏日草莓:那我睡啦。]
[夏日草莓:晚安未来男朋友。]
[智齿:晚安莓莓。]
她看着备注上的“智齿”二字许久,又从床头撕下一张便利贴,写下——
2012年11月21日,距离我和他在一起倒计时565天啦。
写完,依旧卷成卷儿,丢进铁盒子里。
刚放好,她手机又震动,还以为是哪个同学,却没想到会是夏振宁。
自从搬出来前的那次大吵,她和夏振宁就再也没联络过了,夏莓把他给的那张银行卡直接注销,俨然是要和他彻底断绝关系的做法,夏振宁也从来没有给她发过一条信息。
夏莓皱眉,心紧了下。
她今天心情特别好,真的不想再因为夏振宁的话而不高兴。
犹豫片刻,她依旧点开那条信息。
[夏振宁:腿怎么样了?]
夏莓愣了下。
大概,是程清焰跟他说了这个事。
[夏日草莓:没事了。]
[夏振宁:出了这种事怎么都不跟我说?]
[夏振宁:搬回来住吧,你这样一个小孩儿自己一个人住万一出事我怎么跟你妈交代。]
对于这样的夏振宁,夏莓挺陌生的。
他们的父女关系实在淡薄得很,从前夏莓因为性格大大咧咧也时常受伤,扭到脚了摔伤手了,在早几年是很常有的事。
这些夏振宁都不知道。
他从来都不知道。
夏莓早就习惯了没有父母的关心了,习惯到,甚至都不会想到要跟他们说一声。
而现在夏振宁竟然以妈妈的名义劝她回来住。
夏莓心情有些复杂,觉得可笑,又觉得,委屈。
你们以前从来没有关心过我。
我需要关心的时候你们都没有出现。
可现在我终于成长得足够坚强又没心没肺,已经不再需要你们的关心了啊。
片刻后,夏莓给了回复:[没事,有哥在,不会出什么事的,而且搬来搬去也太麻烦了。]
夏振宁没再回复。
夏莓关灯睡觉,可是经过这一事,她却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了。
她烦躁地在床上打了一通滚,愤愤地坐起来,头发乱糟糟。
她给程清焰打了通电话过去,他那边倒是很快就接通了,但却没出声,夏莓还以为手机卡了,拿下来看了眼,又“喂”了声。
程清焰低笑:“不是都说晚安了吗?”
“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还以为你是睡着了不小心按到,怕说话会吓到你。”
夏莓心情总算是好些了,她侧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中跟她哥、她的未来男朋友打电话。
察觉到她的情绪,程清焰低声:“怎么了?”
夏莓把刚才的事都给他说了。
程清焰:“没事,不想回来就不回来,大不了我多往你那儿跑几趟,反正程志远也不可能再去骚扰你了。”
“其实我也想过要回来的,这样每天想见到你的时候就都能见到你了。”夏莓小声说,“但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我就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以前说走就走了,凭什么。”
“嗯,那我们就不回去。”程清焰声音温柔地哄,“我们莓莓可是无价之宝。”
夏莓心情终于是好了,又絮絮叨叨地跟他抱怨了会儿从前的事。
程清焰始终都安静听着。
到后来夏莓自己说得昏昏欲睡,不知什么时候倒头就睡着了。
程清焰听着她那头传来匀长的呼吸声。
他眼底温柔,轻声道:“晚安,公主。”
一场秋雨一场寒。
11月一过,迎来12月,几场雨过后,便彻底入了冬。
周五是陈以年生日,王鹏担任气氛组,一上学就过来邀请夏莓和程清焰放学后一块去过生日。
程清焰原本想拒绝,但想到他们过生日的地点是KTV,不放心夏莓晚上一个人去,便也同意了。
放学后,陈以年一行人直接去了KTV,夏莓和程清焰一块儿去甜品店取蛋糕。
站在橱窗柜前,夏莓问:“你喜欢吃蛋糕吗?”
“一般。”
“其实我也一般。”夏莓笑了笑说,“那我得想想等你生日的时候送你什么,既然蛋糕我们都不喜欢吃,那只要买个小点儿的许愿用就够了。”
程清焰侧眸:“知道我生日?”
“2月17日。”
他笑:“怎么知道的?”
“之前去上海看演唱会,订机票的时候你不是把身份证号发给我了吗。”
“那次就记住了啊。”程清焰轻笑,“怎么,那么早就觊觎我了?”
“……”
夏莓也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他生日了。
她其实没什么过生日的仪式感,身边朋友生日也不会刻意去记,好在都是爽快的性格,即便她忘了也不会计较。
被他说得脸热,夏莓嘟囔:“那是我记性好,谁跟你似的,连我生日都不知道。”
“6月3号。”
夏莓一愣:“你怎么知道?”
“去上海那次订酒店,你不是也给过我你的身份证么。”
夏莓瞬间兴奋起来,像是抓住他“小辫子”,学着他的话说:“程清焰,原来你那么早就觊觎我了!”
程清焰垂眸看她一眼:“是啊。”
“……”
夏莓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就这么承认。
而后又想到他手机里和她那些从来没有删除过的聊天记录。
她低头笑,没说话。
心尖儿上甜得像是被蜂蜜浸透了。
刚拿上蛋糕,王鹏就打来电话,还是打给的程清焰,只是他一手拿着蛋糕,另一手还拎着两人的书包。
于是夏莓从他兜里拿出手机,接通:“喂。”
听到是她的声音,王鹏还停顿了下,而后问:“你们到哪儿了?”
“刚拿完蛋糕,现在过来了。”
“行,快点啊,可就等你们了。”
挂了电话,程清焰已经拦了车,上车一块儿朝KTV过去。
陈以年这人朋友多,大包厢内一群人人声鼎沸,茶几上摆满了各种吃食,这些人自然是认识夏莓的,而程清焰虽然不熟但也听过大名,知道夏莓跟他关系不错。
他们进来后就将蛋糕放到茶几上,找了个空座坐下。
有人点了首生日歌要唱给陈以年听,陈以年抄起话筒砸过去,嗤笑一声:“你小姑娘?”
“这不是今年咱们陈哥过生日身边连个姑娘都没有,没人给你唱歌,只能让兄弟我来献个丑了。”
经他这一话提醒,大家才发现确实如此。
以前陈以年每年生日身边都有姑娘,年年还不同,难得今年没有,不止没有,而且他身边已经旷了好几个月了。
对别人来说正常,对陈以年来说可不正常。
一群人起哄,陈以年只无所谓地笑着:“嫌烦。”
那人用一把粗嗓唱了首格外难听的生日歌,而后拆了蛋糕,插上“17”字样的蜡烛,摸口袋:“咦,我打火机呢?你们谁有?”
程清焰摸出自己的,倾身点燃。
“陈哥,许个愿吧。”
本以为他会嫌弃这个环节,没想到他还真放下手机,闭上眼,许了个愿。
有人好奇问许了什么愿,被陈以年踹了脚说滚蛋。
一群人闹腾得狠,到后来这场聚会都已经不像是陈以年在过生日,个个麦霸,抱着话筒鬼哭狼嚎,嗓子哑了便一边吹牛一边喝酒。
蛋糕在男生堆里并不很受欢迎,三三两两的吃了几口,但胜在人多,最后还是被吃得差不多了。
夏莓怕程清焰会不习惯这氛围,凑到他耳边,在澎湃的音响声中大声问:“你要不要先回去?”
他也侧过身,在她耳边:“你想回吗?”
这样的环境,一群人抽烟喝酒,程清焰的烟瘾被勾起,刚才也抽了两支烟。
此刻身上烟草味浓郁,人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在晦暗的灯光下他混不吝的长相和气质被彰显到最大。
和平时很不一样。
但却更加让人移不开视线。
夏莓看了他一会儿,眨了眨眼:“那就再等会儿,等陈以年回来了跟他说一声,我们就回去。”
“嗯。”
陈以年一晚上看起来都兴致缺缺,直到刚才,似乎是收到一条信息,才笑了一下,起身出去了。
此刻,KTV外。
唐青云在校服外套了件厚棉袄,站在他面前。
陈以年就穿得单薄很多,只一件卫衣。
唐青云皱眉:“你怎么穿这么少?会着凉的。”
“衣服落里面了。”陈以年个子高,视线垂着,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陈以年和唐青云早就没一点关系了。
自那天后,他也确实没有再联系过唐青云,只有今天,他实在没忍住,给唐青云发了一条信息。
说自己今天过生日,她要不要来。
她一天都没回复。
“我没带手机去学校,刚刚才看到你的信息。”唐青云给他解释。
陈以年笑了下,无所谓地说:“没事,进去吧。”
“我就不进去了。”
他一顿,眉目微敛。
“我过来就是来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唐青云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字极为认真地说:“生日快乐,陈以年,希望你以后每一天都能够顺利开心。”
少女穿着校服,扎了干净的马尾辫,额头光洁饱满,眉目干净又清淡,很认真地祝他生日快乐。
裹挟寒意的北风吹过。
陈以年宽松的衣服被风吹得贴着皮肤往后扬,头发也被吹得乱糟糟。
他心跳得厉害,摸了下鼻子:“行,谢谢。”
“还有一样礼物。”唐青云轻声说,“我刚刚才知道是你的生日,所以没时间去好好准备你的礼物。”
唐青云看着他。
卫衣上的logo是个很贵的牌子,其实不论他穿什么样的衣服都能很清晰地察觉到他家境优渥,在物质方面从来没有匮乏过。
气质骗不了人。
顿了顿,唐青云又补充了句:“是用我的零花钱买的,不能跟莓莓和你那些朋友的礼物比,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我喜欢。”陈以年打断她,笑着说,“那群人压根没想过还要送我什么礼物。”
唐青云一顿,从背着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粉色的礼品袋,是饰品店用来包装的那种。
“是什么?”
“你自己看。”
陈以年于是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他正要打开,唐青云忽然制止他:“等一下。”
“嗯?”
“等我走了你再拆吧。”
“行。”他答应得很干脆,“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今天是你过生日,你怎么能缺席,我打个车就走了。”
最后陈以年送唐青云上车,目送出租车消失在转弯口,他转身重新回去,到KTV楼下,他脚步一顿,打开了。
一个水晶球。
青空白云。
青云。
夏莓等了许久也没见陈以年回来,刚才又喝了不少饮料,便起身去卫生间。
她洗了手出来,忽然听到身侧一道声音。
“莓莓?!”声音迅速靠近过来,带着喜色,“你怎么在这?”
她转头看见木子豪。
这些天放学她都没跟陈以年他们出来玩,也没有再逃课了,自然没有机会碰见木子豪。
木子豪见了她很兴奋:“听陈以年说你最近开始学习了?”
“嗯。”
“为什么?”
“考大学。”夏莓扯了张纸巾擦手。
木子豪是十二中的,十二中每届能有三个考上本科都不容易,木子豪对此倒是很稀奇:“你要考什么大学?”
“北外。”
“什么?”
夏莓看他一眼:“北京外国语大学。”
木子豪虽然不知道北京外国语大学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大学,但听名字就觉得挺厉害,而且还在北京。
他夸张地“哇哦”一声,语气浮夸:“志向远大啊莓莓!”
他那话中没多少真心实意,但也不是讽刺,只是一个完全什么都不懂的人为了哄她高兴而刻意的反应罢了。
以前夏莓跟他们混在一起并不觉得怎么,现在却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出意外,像木子豪这样的人,以后也不会离开柯北,只是从一个学校里的混混变成社会上的混混。
其实他本心并没有很坏,夏莓能感觉到。
至少有药可救,不像那个庞屏。
“你以后就一直跟着庞屏吗?”夏莓忽然转头问。
第一次听到夏莓主动关心,木子豪都有点受宠若惊了,顿了顿,点头认真回答:“那肯定,庞哥挺器重我的,说等毕业要把这KTV也交给我管。”
“可外面不止这样一家小小的KTV。”
“外面?”木子豪愣了下,笑着说,“你说去外面旅游啊?倒是有这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哪儿比较好玩。”
“不是旅游,是读书。”夏莓耐着性子跟他说,“去外面读大学,可以看到很多柯北没有的东西,也可以见到很多不一样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将庞屏这样的地痞流氓奉为圭臬。
“大学?我!?”木子豪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大笑起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莓莓,我怎么可能考上大学啊,再说了,考上也没用,你知道之前咱学校第一名,上了大学现在又回来,就做了个餐馆儿服务生,还不如我呢。”
夏莓便不想跟他再多费口舌了,转身就要走。
而木子豪却再次叫住她。
难得夏莓主动跟他说话,木子豪有些飘飘然,摸着头发又跟她告了个白。
这是家常便饭了,夏莓都不记得木子豪跟她说过几次喜欢。
只是这回她脚步一顿,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木子豪愣了下,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什么,问,“程清焰?”
“嗯。”
木子豪皱紧眉:“莓莓,你真的不要跟他走这么近,庞哥不可能会放过他的,你这样会被他牵连的!”
“庞哥?”夏莓笑了下,“他算个屁。”
“真的!程清焰跟庞哥恩怨太多了,不止是以前那些事,新仇加旧恨,庞哥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上次在烧烤摊是因为有人报了警,不然那次肯定也没那么容易完,我了解庞哥,他是有仇必报的!什么时候算账也只是时间问题!”
夏莓觉得挺可笑的。
在她眼中,庞屏是最没用的那种人,跟臭水沟里的蛆差不多。
他凭什么跟程清焰相提并论。
他们根本不是一种人。
一个天,一个地。
是雄狮和恶狗。
没有狮子应该怕狗,也没有狮子会怕狗。
木子豪见她不为所动,有些急了,加上刚才还喝了些酒,直接冲过去拉住夏莓胳膊,坚持道:“真的!你听我的,你跟他在一起会害了你的!”
下一秒,他被狠狠推了把,随即夏莓被人揽着肩拽进怀里。
她闻到程清焰身上的味道,抬头,便看到他收紧的下颌线条。
少年张狂又放肆,冷冷看着眼前的人,沉声道:“我家姑娘,用得着听你的?”
第47章 智齿
两人跟陈以年说一声, 提前回去
走出电梯,KTV包厢内浓郁的烟味和炸耳的歌声终于散开些。
夏莓悄悄抬眼看程清焰,看不出来他情绪, 于是勾起他指尖轻晃:“你怎么啦?”
程清焰垂眼:“你说我怎么了?”
夏莓想了想:“吃醋了?”
程清焰抬手用力拧了把她脸,低头碰了下她额头:“小姑娘怎么这么招人?”
“再招人也是你家的。”
夏莓想起他刚才的话, 又忍不住笑起来, “说明你眼光好呢。”
程清焰很敷衍地哼笑两声。
夏莓自顾自道:“我眼光也不错,毕竟我家阿焰也特别招小姑娘。”
“我家阿焰”四个字她还刻意咬了重音,“特别”两个字拉得长长的。
这回程清焰没忍住,终于笑出声。
他时常觉得夏莓会在一言一行中流露出来不符合年纪的天真烂漫。
本来他以为是因为夏莓从小被呵护着长大, 因此不入世俗,后来发现其实很多她都懂,看似大大咧咧, 其实会很细致照顾到别人的内心。
所以更加宝贵。
KTV楼下摆了几张桌,围着塑料凳,几个男人在打牌。
纸牌在桌上被摔得啪啪响。
夏莓下意识看过去,便瞥见一头火红的头发。
温媛媛。
夏莓一愣。
她比上次在步行街见到那次更不一样了, 大冬天的, 她穿了件貂皮裙,胸前露了大半, 化着浓妆,红发, 亮晶晶的长指甲, 还夹着烟。
之前温媛媛长得是有些娇纵小公主似的漂亮,但现在却只显得, 媚俗。
旁边坐着的是庞屏,正在打牌。
温媛媛和他挨得近, 前胸都快挤在他身上。
温媛媛显然也看到了夏莓,眼中登时冒出火。
“庞哥。”她娇声唤,眯着眼朝夏莓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于是庞屏也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温媛媛在他耳边道:“庞哥,你之前可是答应我要给我讨回来的。”
庞屏咬着烟没说话。
程清焰已经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拉着夏莓的手往外走。
眼见他们就走了,温媛媛拽着庞屏的胳膊晃,娇着声叫“庞哥”,一不小心还将他手里的牌滑出来两张。
庞屏骤然发怒,直接将所有牌摔在桌上:“老子打牌你吵什么吵!再这么吵就给我滚,妈的,牌运都给你叫没了!”
闻言,夏莓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温媛媛显然也被他吓了跳,眼中蓄泪,余光瞥见夏莓正在看她,于是眼里的泪又全部转化成恨意的利箭。
“行了。”
庞屏看她哭,温媛媛五官漂亮,尽管打扮得过于成熟而别扭,但哭起来还是能称得上一句“梨花带雨”的,语气总算缓和些,
“我答应你的事儿什么时候食言过?”庞屏拍了拍她脸。
温媛媛抬眼:“真的?”
“真的,等老子把这副牌打完,迟早的事儿。”庞屏搂着她的脸亲了口,“听话。”
夏莓跟程清焰走出KTV。
入冬,夜间更冷,程清焰拽着她手腕让她站停,低头将她的棉袄帽子拉起来,又重新围好围巾。
她就站在那儿乖乖让他弄。
鹅黄色的棉袄帽子,红色围巾,在这黑夜中色彩鲜艳,模样看起来格外乖巧。
程清焰心间一动,抬手扯了下她脸,笑了:“怎么了,不高兴啊?”
夏莓摇头:“温媛媛怎么会和庞屏在一起?”
以前和陈以年在一起时夏莓就理解不了,毕竟陈以年那样的花心性子,显然不会将姑娘放在心上,但好歹陈以年长得帅,性格不错,也会说些甜言蜜语,从不会干脚踩两条船的事儿,向来好聚好散,至少恋爱那段时间应该是挺快乐的。
但庞屏……
夏莓想到他刚才那副样子,哪里是对女朋友该有的样子,即便是对没关系的女生也不该那样。
“我只是觉得,她变化好大,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夏莓微微皱起眉,“是不是因为我上次推了她的缘故……”
“腿疼吗?”程清焰忽然问了句。
夏莓愣了下:“啊?”
腿上的伤已经结痂,只是今天走了一路,的确不太舒服。
“不疼,就是有点酸。”
程清焰在她面前蹲下,也不说话,干脆地往她腿上一拽,轻松地将她背了起来。
“莓莓。”程清焰背着她往前走,低声说,“每个人都会变的,人各有路,跟你没有关系,更何况那件事追根究底,一开始就是她错了。”
夏莓趴在他背上,想着他说的话,而后问:“那你会变吗?”
“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在不停变化的。”这是他自幼就明白的道理,程清焰笑了笑,说,“但我喜欢你不会变。”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
可似乎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就能让人相信。
夏莓心情好了许多,更紧地搂住他脖子:“我也是。”
晚风刮在身上有些冷,程清焰脖子大块皮肤露着,夏莓将围巾绕开一圈,给他也裹上:“你冷不冷?”
“不冷。”
“累吗?”
“不累,很轻。”
“那我们走回去好不好?”她轻声询问。
程清焰抬眼:“嗯?为什么?”
夏莓脸贴着他肩膀:“想你多背我会儿。”
程清焰笑:“好,那就背你回去。”
风吹来是冷的,但程清焰身上温热,夏莓愈发觉得最近这日子过得舒服极了。
从前她虽朋友众多,但很多时候又总是她一个人,直到程清焰出现,他好像不止是她的同学、朋友,也不止是她喜欢的人,更像是家人,是事事照顾她的哥。
冬天深夜的街道寂静,寒风萧瑟,大家都已经回家,路上空荡荡。
程清焰就这么背着夏莓走在寂静的街头。
过了会儿,他说:“莓莓,以后不要一个人去KTV这种地方。”
“我一个人去这儿干嘛?”
程清焰笑了笑继续说:“要去的话就和我说一声,我跟你一起去,我和庞屏的确有些事还没处理干净,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夏莓顿了下:“刚才那些,你听到啦?”
“怎么,还想瞒我?”
“也不是。”夏莓声音有些闷,“就是怕你会不高兴。”
“不会不高兴,其实他说的一半都是对的,我跟庞屏之间没那么容易解决,但是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程清焰的声音有些沉,“我之前向你保证过的,以后的日子,我都会用我的身体、用我的血,守护我的公主快乐顺心长大。”
夏莓怔了怔,心间又甜又涩。
甜的是程清焰的爱,涩的是他一路走来的艰难。
“你干嘛这么严肃。”夏莓嘟囔,“我才不怕庞屏呢。”
“你和他不一样,你也想象不到这些人的恶能到什么地步,你太干净了。”
这不是夏莓第一次听到程清焰说她干净了。
在他们刚刚认识不久时,夏莓也遇到过一次庞屏,后来程清焰也是这么告诉她的。
“你和他们也不一样。”夏莓说,“我觉得你也挺干净的。”
程清焰扬了下眉,没说话。
夏莓自顾自道:“毕竟,我家阿焰可是连告白都得红眼眶的呢。”
程清焰挑眉,不认:“有证据么?”
“在我心里呐。”
他笑起来,头侧过来,用柔软的黑发蹭了蹭夏莓的脸颊:“回家啦,公主。”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又是一次月考。
这回夏莓格外认真地准备了,唐青云给了她语文科目的各种笔记,她终于背熟了考试范围内的文言文和古诗,也熟悉了不少易错字词和病句,数学和理综程清焰也在基础题之上给她加深了一点难度。
两天后成绩出来。
程清焰意料之中的依旧是第一,又是遥遥领先于第二名。
夏莓习惯性从最后一张红榜开始找自己名字,却一直没找到,越找到后面心越是怦怦直跳。
直到程清焰喊她:“在这里。”
他站在布告栏中央的位置,第三张红榜前。
夏莓心跳得更厉害了,都不敢走上前,也不敢看,就这么站在原地问:“几名。”
他看着她,笑着说:“282。”
282名。
比上一次期中考直接提高了一百多名。
之前和老孟约定的是期末考考到前350名,没想到用一个月时间就超额达成。
夏莓原地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兴奋地尖叫着冲程清焰跑过来,一下跳到了他身上,手臂环在他脖子上,他被迫躬下背。
“啊啊啊啊啊啊!程清焰!”她大声喊,“我是天才吧!!!”
周围一群也在看成绩的同学纷纷看过去。
于是一个上午的时间,全校都知道了夏莓月考考了282名的成绩。
老孟对此都不敢相信,拍着夏莓的肩膀连连说:“黑马,夏莓,你真是妥妥的黑马啊!”
夏莓能考这个成绩主要是数学和理综的基础分都完全拿到,而语文英语又特别拔尖。
英语146分,和一班的林匀并列第二,语文也考上了120分,作文分还拿了个年段第一,被语文办的老师们打印下来当作范文到处传阅。
学校贴吧里对此也轰动了。
[这是夏莓和程清焰恋爱石锤了吧?!]
[我以为他们谈恋爱会是程清焰跌下第一名的神坛,结果是夏莓成绩一飞冲天,现在谈恋爱都是这样的了吗?]
[其实我之前就觉得夏莓脑子很灵光的,天天逃课玩,作业也不做,那英语都能140+,这是正常人能考出来的分吗。]
[我以为是学渣和学霸的恋爱,没想到最后学渣竟只有我自己。]
……
对此,夏莓有点飘了。
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可以冲一把清北。
做数学题时不甘心程清焰还是只让她掌握基础题,有些不满,主动要求:“我觉得可以提一提难度。”
“这块内容难,牵扯到高一的知识点,慢慢来。”
“我觉得你低估了我的智商。”
“……”
于是程清焰从练习册里翻出一道难题让她做。
十分钟后,夏莓放弃了,短暂的清北梦也跟着碎了。
程清焰笑了下:“急什么,还有一年半的时间,现在提高了100多名已经足够快了。”
夏莓懒懒地托着脸:“可是我想早点儿跟你挂在同一张红榜上。”
一张红榜上记录100名,要和程清焰挂在同一张红榜上就要考进前100名。
程清焰揉了把她头发:“迟早的事儿。”
最后一节课,夏莓做完了一张数学卷子,而后从抽屉里拿出之前唐青云给她的笔记,很厚的两本,之后就是期末考了,涉及奖学金,对唐青云很重要,这笔记她应该还要看,于是夏莓决定先还给她。
她上楼去文科班,正好碰到上节课在天台逃课打游戏的陈以年下楼。
“干嘛去,学霸?”陈以年问。
“学霸”两字说得调侃。
夏莓朝他打一记:“找你爱而不得的那位。”
陈以年脚步一顿,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夏莓歪着头,笑盈盈看他,故意问:“一起去?”
他嗤笑一声,抬脚下楼。
正好转角口碰到一个女生,也是唐青云班的,夏莓问:“同学,能帮我叫下唐青云吗?”
“青云?”那女生说,“她中午的时候走了。”
夏莓一愣:“为什么?”
“好像是她妈妈生病住院了,打电话来学校,她中午就急匆匆地走了。”
“严重吗?”
女生摇头:“这我也不清楚。”
一旁陈以年停下脚步,眉间渐渐皱起。
夏莓立马拿出手机给唐青云打电话,没打通。
陈以年想起之前生日那晚,唐青云说自己最近都没有带手机来学校。
他眉间越皱越紧,最后不知道是想到些什么,拔腿就要往楼下冲,被夏莓眼疾手快拽住:“你干嘛去?”
“我去医院看她。”
“是她妈妈生病,不是她生病。”夏莓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还没下课呢,你这翘课去看同学的妈妈算怎么回事?”
陈以年没工夫跟她解释,直接跑下楼。
夏莓愣了愣,被他这反应弄得也更加忧心,于是拜托女生将笔记放到唐青云桌上,也追着陈以年下楼去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
好在从前逃课经验丰富,她干脆利落地翻墙出校。
陈以年已经拦了辆出租车,夏莓也迅速坐了进去。
出租车朝着市人民医院开去。
医院门口人多车多,陈以年提前下车一刻不停地跑过去,风将他的校服都吹得扬起。
夏莓看着他这反应都懵了,等车开到医院门口,付钱也下了车。
此时陈以年已经找到唐青云。
她刚洗了水果出来,一扭头就看到陈以年,大冬天地他竟然跑得大汗淋漓。
看到她的这一刻,陈以年终于松了口气,喘着气手撑着膝盖弯下背,发梢往下滴着水:“你没事就好。”
“陈以年?”唐青云走上前,“你怎么会在这?”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唐青云摇头,而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失笑。
陈以年知道她有先心病,大概是从别处得知了她中午着急慌忙来医院的事,担心她也会出事。
“我没事。”唐青云笑着说,“刚开始有点不舒服,已经吃过药了。”
“你妈妈呢,怎么突然住院了?”
“最近粥店里生意不好,我妈妈就去外面摆摊卖,碰到几个地痞流氓要钱。”说到这,唐青云蹙眉,“我妈妈没给,就被砸了小摊车,人从斜坡滚了下来,万幸不是太严重。”
“那些人抓到了吗?”
“跑了。”
陈以年眉目微敛,片刻后,轻声问:“你妈妈住院的钱,够了吗?”
唐青云一顿,浅笑:“够了,放心吧,谢谢你。”
正说着,夏莓也过来了,问清楚情况,他们一块儿去看了唐母。
这些天操劳,唐母刚刚睡着,唐父出去买快餐,也不在。
“青云,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跟我说。”夏莓说,又拍了拍陈以年,“也尽管跟他说。”
唐青云跟他们道谢,说“知道了”。
中途夏莓收到一条信息,程清焰的:[去哪了?]
“……”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现在这个点,学校刚刚放学。
[夏日草莓:在医院。]
[青云妈妈出了]
这一句话还没打完,电话就打过来了。
夏莓出了病房,接起,跟程清焰说了唐母的事,程清焰:“严重吗?”
“还好,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你在那边等我吧,我过来接你。”
“好。”
刚挂断,陈以年也走出来。
夏莓侧头看了他一眼,说:“藏得够深的啊。”
陈以年抽出一支烟,没点,也没有被戳破的尴尬:“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喜欢人都写脸上?”
“……”夏莓懒得跟他争,“你回去了吗?”
“再等会儿。”
“行,那我先走了,你帮我跟青云说一声。”
“好。”
夏莓转身下楼。
医院里充斥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夏莓不太舒服地捏了下鼻子,尽量放缓了呼吸往外走。
在这时,她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担架推车推进来,一边喊着让大家让一让,夏莓抬眼正好看到担架上鲜血淋漓的女人。
她脚步一顿,像是被吓到,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
那模样实在可怕,担架上都被血染红,女人脸色苍白,看上去甚至让人怀疑这还有抢救的必要吗。
周围其他人也被这吸引了目光。
“哎哟,这怎么回事啊,出车祸了啊?”
“吓死了,怎么出这么多血啊。”
“看上去还那么年轻,真是造孽哦,父母要是知道了得伤心死。”
……
周围各种各样的议论声交杂在一起。
仿佛在拉扯着夏莓的大脑,记忆一瞬间回到过去——
去年九月份,她妈妈跳楼自杀的那一天。
公司破产,法院传单,整整料理了两个月才终于处理完,其实这件事并不会让夏莓突然变成一个没钱花的小孩,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还有几处房产,过日子不成问题,反正她平时也没什么奢侈的爱好。
所以知道妈妈处理好公司破产的一系列事情后,夏莓是松了口气的,甚至还想着,趁着这机会,妈妈可以闲下来休息休息,换个角度想也挺好的。
那天是高一开学第二天。
她来到新环境,跟陈以年分到同班,和同学们相处不错,心情也不错。
知道妈妈今天会去公司处理最后的一些事,她放学后就直接顺路去了公司,想着这一次,可以跟妈妈一起回家。
跟妈妈一起回家,对她来说是难得的事。
她走到公司门口,给妈妈打电话,没人接。
夏莓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往里走,踩上台阶,公司的感应门自动打开。
与此同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极为沉闷的巨响——像是什么肉块砸在了地上的声音,“啪”地一声,声音很实。
夏莓脚步一顿。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一刻真的如心电感应般意识到什么,没敢立马转头看去。
只看到、听到公司一楼大厅的人惊惧地尖叫,有人冲了出去,尖叫着喊“叫救护车”,其中还有人在喊她妈妈的名字。
一阵兵荒马乱,周围人来人往,尖叫声刺耳。
夏莓苍白着脸,始终没扭头看,只腿软地瞬间跌坐在地上,呼吸不畅,用力睁大眼,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闻到了血腥味。
她的妈妈,在这一天,在距离她不到三米的地方,自杀了。
她记不清救护车是什么时候到的,只记得那天她哭得狼狈又窒息跟着推车往前跑时,周围人的议论和唏嘘。
“噢哟这孩子还在读书啊,真可怜,孩子以后要怎么办哦。”
“出这么多血还能不能救回来啊?”
“要是救不回来这妈妈肯定是走得不放心,孩子还这么小,怎么忍心让她这样哭啊。”
……
夏莓跟着担架推车一直到手术室前才停下。
没多久,手术室门就被打开,宣告死亡。
失血过多,心跳已经停了。
夏莓靠着墙,慢慢滑坐下来。
很快,外公外婆也来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有医生经过正好看到夏莓,就她红着眼眶掉眼泪,下巴都湿透了,可就是咬着下唇没有哭出声。
即便看惯生死,医生也于心不忍,走到夏莓面前,蹲下来,哄道:“小姑娘,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妈妈肯定也希望看到你能振作起来,她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守护你而已,她会在别的地方继续爱你。”
在医生的话语中,夏莓抱着膝盖,头紧紧埋下去,终于痛哭出声。
那哭声委屈极了,就像是孩童不加修饰和忍耐的嚎啕大哭。
医生在她的哭声中也红了眼,以为是自己的话安慰到了她。
但其实不是的。
那些大颗大颗掉落的眼泪都是因为母亲的去世,而那委屈至极的哭声却是因为夏莓在这些安慰和唏嘘声中,确定了一点——
她妈妈并不爱她。
所有人都说,孩子还那么小,妈妈要是真的走了肯定走得不安心。
医生说,她会在别的地方继续爱你。
只有夏莓知道,她不会。
她是自杀的。
她根本就没想过之后她的女儿会怎么样,没想过她的女儿才15岁,才上高一,以后要怎么办。
程清焰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她愣愣地站在中央,脸色泛白,出了神,眼前没有焦距。
程清焰跑到她面前,微微躬下背,去看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地唤:“莓莓,怎么了?”
夏莓在他的声音中缓缓回神,又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指尖一动,只觉得刚才停滞的血液重新流淌起来。
程清焰又问了句:“怎么了?”
“血。”她讷讷道。
程清焰以为她是怕血,便捂着她眼睛将人整个抱进怀里,:“现在没有了,没事了。”
夏莓在他的怀抱中鼻子一酸。
她忽然呜咽出声,为了克制呼吸浑身都在凌乱地震颤。
程清焰浑身一僵,察觉到一滴滚落在他颈边的滚烫的泪。
她在哭。
安静几秒,程清焰手臂收紧,更用力地抱住她,低头埋进她颈间,他缓慢而认真地说:“没事了,我在呢,莓莓。”
随着这句话,夏莓张嘴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
而后,他听到她极为委屈的哭声,像孩童般,不再忍耐。
哭声破碎,夹杂几句含糊不清的“为什么不爱我”,语气愤怒又委屈。
程清焰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哭,只能隐约猜到个大概,他就这么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抱着她,不厌其烦地重复:
“我爱你,莓莓。”
“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
第48章 智齿
夏莓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只感觉到程清焰的领口都湿透。
而程清焰一直轻轻拍着她的背, 像哄一个孩子,不顾周围人看向他们的目光,耐心地哄着。
直到察觉夏莓哭声渐止, 他才后撤一点,想去看看她的脸。
谁知夏莓更用力地埋进了他怀里。
“怎么了?”他轻声。
夏莓声音闷在他怀里:“丑。”
他失笑, 揉了揉她头发:“不丑。”
夏莓这才从他怀里出来, 她哭得眼眶通红,鼻子和脸颊都红了,湿漉漉一片,像朵蔫儿了的玫瑰。
程清焰给她将脸上的泪擦干净, 也不马上问到底怎么了,只说:“饿不饿?”
她摇头。
“那我们先坐会儿。”
他牵起夏莓的手,买了瓶水, 拉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拧开瓶盖递过去。
夏莓喝了口水,又打了个哭嗝。
“怎么才一小时没见到你就哭成这样啊。”程清焰蹲在她面前,轻轻扯了把她脸, “谁欺负你了, 哥给你欺负回去。”
像是在哄小朋友。
夏莓低眼看着他,嘟囔道:“谁敢欺负我。”
“那是怎么回事儿。”程清焰想着她方才哭时破碎的话语, “难不成是因为我,怎么, 觉得我不爱你啊?”
“……”
程清焰自然知道她话里的主语并不是自己, 但还是故意道:“小白眼狼,白跟你告白了?”
因为他这句话, 夏莓终于是扯起嘴角笑了声,勾起他食指缠绕着, 低着头说:“不是你。”
“要是别人,那可就更没良心了。”程清焰故意逗她开心。
“是我妈妈。”
程清焰一顿,牵起她的手温声问:“怎么突然想起你妈妈了?”
夏莓将刚才看到的都告诉他。她抿了下唇,声音很低地说:“我就是觉得委屈。”
“嗯。”程清焰一下一下轻抚着她手背,温声道,“都过去了,你那么好,会有很多人都爱你。”
“你爱我吗?”
“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遍都没听到啊。”
夏莓低着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食指在他鼻梁侧的痣上戳了戳:“想听你再说一遍。”
面对面说这样的话,让程清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小姑娘才止了哭,总不可能拒绝。
顿了顿,他看着她眼睛极为认真地缓声说:
“我爱你,夏莓。”
医院里永远是那么多人,充斥难闻的消毒水味。
这里有最多的物是人非、阴差阳错、生离死别。
可在一刻,夏莓看着眼前的程清焰,忽然就笃定,他们永远都不会变。
夏莓眼眶又有些发涩,她垂下眼睫,硬是将那涩意逼回去,而后靠过去抱住了他的腰:“我也爱你,程清焰。”
从前夏莓对身边那些情侣说的“我爱你”嗤之以鼻。
都还没有成年的年纪,说我爱你,连这句话的分量都随着年纪而减轻。
可现在她才明白,这个年纪的“我爱你”或许才是当下最真心最赤诚的。
又哄了她一会儿,程清焰便牵着她去吃晚饭。
医院对面有一家快餐店,两人走进去,找了角落里的座位坐下。
程清焰去向老板要了一壶热水,将两人的碗筷和勺子都烫了一遍:“想好吃什么了吗?”
“砂锅吧。”夏莓说。
点了两份砂锅,没一会儿就上了。
两人一块儿吃完便回去。
路上,程清焰问:“今天要不要回去住?”
“什么?”哭完后,夏莓有点反应迟缓,看上去很困。
“家里没有其他人,夏叔叔又出差去了,我妈也一起去了。”
夏莓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句话,眨了眨眼,问:“你想做什么?”
程清焰一时失语,好一会儿才笑道:“你觉得我想干嘛?”
“……”
夏莓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歧义可太深了。
“没,我就、我就是有点奇怪嘛。”夏莓索性破罐子破摔,“你这话和那种‘今天我家没人’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程清焰笑起来:“差别还是挺大的吧。”
“……”
他抬手捏了捏夏莓后颈:“真不去?”
“今天就不去了吧,我洗漱的东西都没有,再去拿就太麻烦了。”夏莓抬眼看他,“你干嘛这么想我回去?”
“怕有的小姑娘晚上一个人哭鼻子。”
夏莓一顿,转而笑了笑:“放心吧,我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就只想好好睡一觉,困死我了,我一哭就容易犯困。”
程清焰于是拦了辆车:“那早点回去睡觉。”
夏莓说得没错,她的情绪的确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她就又恢复了从前的活力,到后面几天甚至还越来越兴奋。
因为12月21日到了,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
程清焰都不明白夏莓明明就不信世界末日,为什么还那么兴奋。
除了世界末日之外,天气预报还显示今天会下雪,今年的初雪。
柯北二十年来最早的一次初雪。
一群女生七嘴八舌,说今年连初雪都提前,世界末日的预言一定是真的!
学校贴吧里有许多人发帖盖楼,还有人说如果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就一定向喜欢的男生告白。
下午的英语课,英语老师还顺着“节日气氛”放了美国电影《2012》,美名其曰让大家在世界末日这一天抓紧时间看着电影学英语。
电影放到一半,外面天空突然黑了一下。
全班瞬间来了精神:“——哇!”齐齐朝窗外看去。
在预言中,就是说白昼会消失。
“预言是真的!”
“世界末日要来了!”
“太好了不用期末考了!”
下一秒,云被风吹散,太阳再次露出来,天又重新亮了。
英语老师坐在讲台上嗤笑一声:“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就这点抱负啊,为了不用期末考想世界末日。”
底下哀嚎一片。
夏莓中午时买了许多零食和饮料,说要为了世界末日屯粮,这会儿边看电影边吃,桌子上摊了一大片。
“程清焰。”她身子侧过去一些。
“嗯?”
“你晚上要不要住我那里?”
“……”程清焰拿笔的手一顿,侧头看向她,“什么?”
“反正夏振宁和卢阿姨都不在。”夏莓一边吃薯片一边小声道,“你住我那里他们也不知道,万一世界末日是真的呢,过了今天12点就什么都结束了。”
夏莓看着他,轻声道,“这种时刻我们不应该在一起吗,这叫‘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
“好不好嘛。”
程清焰笑了声,凑到她耳边,问:“你这到底是把我当哥还是当未来男朋友呢?”
“都。”
程清焰也没多犹豫,很快就答应了:“行。”
反正今天是周五,睡不好就睡不好,周末再补觉。
夏莓兴奋拍桌:“太好了!”
声音很响,英语老师抬眼看过来:“怎么,你也想借着世界末日逃期末考?”
夏莓立马回答:“怎么会,我现在觉悟可高啦!”
英语老师被她逗笑:“你最近觉悟是不错。”
一直到放学,天都没有再暗,天气预报里所说的初雪也没出现,大家今天一早格外昂扬的心情到傍晚都低荡下去。
不仅是什么世界末日的迹象都没有,而且连雪都没下。
期待已久的2012年12月21日似乎跟平常的每一天都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夏莓倒不是很失望。
毕竟她可一点都不想世界末日,她哥那么勾人,谁舍得末日。
她得跟她哥一起活到一百二十岁。
放学后,程清焰跟往常一样送夏莓回家,只是这回晚上也要住在这儿。
夏莓提前跟张姨打过电话,让她不用烧晚饭。
她点开外卖APP,点了一堆吃的,想了想,又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些啤酒。
程清焰在一旁瞧着她:“世界末日,你是打算先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
夏莓不太高兴地看着他:“我都跟你说几遍了,我喝啤酒不会醉。”
程清焰还是拿了四瓶出来。
篮里还剩两瓶,也行。
夏莓:“你知道今天为什么要喝啤酒吗?”
“为什么?”
“如果晚上真的要下雪的话,就是初雪。”夏莓说,“在初雪跟喜欢的人就要喝啤酒吃炸鸡,那就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韩剧里说的。”
除了啤酒,夏莓又买了几个雪糕桶,拎着上楼。
等了会儿,外卖也到了。
她打开iPad,英语课上的《2012》才看了一半,将进度条拖过去,两人边看边吃。
等吃完,天色已经暗了。
夏莓过去开窗,她本以为是在下雪了,刚兴奋地将手伸出去却发现只是在下小雨。
“怎么下雨了啊。”她有点失望。
“快点回来,当心着凉。”
夏莓趴在窗边不动:“不会今天真的不下雪了吧。”
于是程清焰走过去将人拉回来,关上窗户:“外面四五度的温度,外套都不穿还吹风。”
“可我想今天跟你喝啤酒。”
“着什么急。”程清焰看她,“就算今天不下,等寒假下雪了我们也可以喝。”
闻言,夏莓心底的失落才终于散开些:“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程清焰垂眸,过了会儿,说:“你先洗吧,我先把被子铺一下。”
“行。”
夏莓走进卧室,先洗了个脸,而后想起干发巾还在外面晾着,走出去时看到程清焰正抱着被子放到沙发上。
夏莓愣了下:“你晚上睡在这里吗?”
程清焰回头:“不然呢。”
“客厅这个热空调不太好,你晚上会着凉的”
程清焰没说话,看着她没动。
夏莓:“你也睡卧室吧,打个地铺,我那儿有挺多褥子的,前几天张姨刚晒过。”
听完她的话,程清焰忽然笑了声:“莓莓。”
他声音有些沉,无奈地说,“你这是存心折腾我啊。”
夏莓:“你多铺几层嘛,睡着应该不会硬,肯定比沙发舒服,而且今天可是末日,两个房间就没意思了。”
她还没听懂他的意思。
程清焰:“我不止是你哥,还是个喜欢你的异性。”
“……”
夏莓一顿,而后终于是反应过来了,脸上发烧。
“那又不是睡一张床。”她轻声,过了会儿,她又道,“就算一张床也没关系,反正只要是你……反正我也喜欢你,迟早的事儿。”
程清焰一顿,下颌线条骤然收紧。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夏莓脸上越来越烫,尽管那句话她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可总归不好意思,越是安静越是尴尬,便丢下一句:“我去洗澡了。”而后转身就要走。
程清焰捞住她手腕,将人拽回来。
“小姑娘说什么呢。”他语气含笑。
“……”
“你把我拐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
夏莓缓缓地抬起头,觉得他这话实在是很不可思议,什么叫,我把你拐回来,还是为了这个???
你不提我根本都没想到那方面好吧!!!
夏莓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看着他:“程清焰。”
他笑了声:“嗯?”
“我没发现你是这么不要脸的人啊。”
程清焰沉沉地笑起来,重新直起身,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下:“行了,洗澡去吧。”
夏莓立马抱着浴巾和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就看到程清焰已经将那一床被子搬进了卧室,整整齐齐地铺在床边地上。
夏莓身上是普通的睡衣睡裤套装,偏可爱的娃娃领,上面点缀着几颗草莓,头发也刚洗完,湿漉漉地还滴着水。
她脚步一顿:“你不是要睡外面的吗?”
程清焰抬眼看她,刚要说话就听到夏莓忽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程清焰问,“让你吹风,现在感冒了吧。”
他说着去拉夏莓的手想让她坐到床上,刚一碰到就发现她手冰凉,顿时皱起眉,声音也沉了几分,“怎么这么凉?”
夏莓吸了吸鼻子:“浴室里热水器加热好慢,你晚点再洗吧。”
“你洗的冷水?”
“也不是完全冷的,有点温的。”
“家里有没有感冒药?”
“好像有板蓝根。”
程清焰立马起身,夏莓叫住他说不用喝药,他脚步也没停,推开卧室门出去了,没一会儿就端着一杯药进来,回到她床边:“把药喝了。”
夏莓本来不想喝的,但是看着现在程清焰的神色不太好。
她还是头一回在只有两人的情况下看到程清焰这样,好像,有点生气?
于是夏莓捧着药乖乖喝完。
她将杯子放到床头,程清焰已经拿了吹风机出来,插上插座,打开,一言不发地给夏莓吹头发。
“哥。”夏莓问,“你生气了?”
程清焰不搭理她。
“……”
夏莓觉得他莫名其妙。
她洗澡前没注意热水器里的数字,刚才洗澡洗到一半水温就忽然冷下去,程清焰还在外面,刚刚才聊完那么尴尬的话题,夏莓只好咬着牙继续洗,总不能洗到一半就出来吧,也太尴尬了。
她抬手从程清焰手里拿过吹风机,冷着脸说:“我自己来。”
程清焰没松手,坚持:“我来。”
“不要。”
这回程清焰听出来她情绪了,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缓缓舒出一口气:“怎么了?”
“你不是不想理我吗,那你给我吹什么头发。”
“没不理你。”程清焰声音缓和下来,但听得出来跟平时不一样,这会儿是压着脾气哄她,“刚才你说什么,开了吹风机,我没听见。”
“我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
夏莓嘟囔:“明明就有。”
“没对你生气。”程清焰关了吹风机,挨着她也在床边坐下,低下头去看她的眼睛,语气温柔,“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冷的天洗冷水澡,有点着急,怕一会儿你会不舒服。”
联想他刚才的举动。
冲药,又给她吹头发。
夏莓的脾气立马散得一干二净,还觉得自己的确有点无理取闹,脾气太臭了。
“哦。”她有些心虚地移开眼,“那你继续吹头发吧。”
她发量多,吹了好一会儿才干。
热水器温度重新升高,程清焰进去洗澡。
夏莓下床趴在窗口,费力地将手往窗外伸。
还是没有下雪,只有雨。
这天气预报一点都不准。
夏莓失落地撇了撇嘴。
等程清焰出来时她已经躺在床上了。
小姑娘长发有点蓬,黑亮,一只脚伸在被子外,睡裤往上滑了一段,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小腿。
程清焰移开视线,开口时嗓音有些哑:“睡了吗?”
“你这么早就困了吗?”
程清焰停顿,而后说:“那把灯先关了吧,你也别玩手机了,玩一天了。”
夏莓没多想,关了手机:“那我们关着灯聊会儿天。”
关灯后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阴雨天,连月光都没有,暗得有些彻底。
夏莓只听到一点声音,是程清焰躺下来睡进被子里的声音。
“睡着会冷吗?”夏莓问。
“不冷。”
“你说世界末日会不会是真的。”
程清焰轻笑:“你不是都不信么。”
“但是这样的预言能流传这么广肯定是有些原因的,我刚才看到具体的说法是过了今天零点,太阳会从此消失,大地震动,人类灭绝,那不就跟地震差不多?”夏莓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小时就末日了。”
“今晚就等着末日啦?”
“我觉得我肯定睡不着。”夏莓从被子里伸出手,“哥,你手呢?”
太黑了,她看不清。
“嗯?”
“想牵手。”
随后,一道温柔有力的手握住她。
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就这么牵着手。
“经过今天,我们就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夏莓说,“同生共死,执手与共。”
夏莓本来是想亲眼看看今天零点到底会发生什么,情绪也挺亢奋的,絮絮叨叨地跟程清焰牵着手聊天。
但后来还是不知道几点时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程清焰听到她的呼吸声,提了下嘴角,将她的手重新放回被窝里。
因为是新环境,夏莓还就睡在旁边,程清焰迟迟没有困意,熬过了零点,他看向窗外。
偶尔有风刮在树叶摩擦的声音,和平时没有区别。
世界末日就这么平平无奇地过去了。
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程清焰总算有些困意,刚要睡着,夏莓忽然从床上坐起来。
窸窸窣窣声中,她慢慢爬下床。
大概是想去上厕所,眼睛都没怎么睁开。
程清焰怕突然出声会吓到她便没说话。
直到夏莓忽然唤了声:“哥。”
“嗯。”程清焰也坐起来,“怎么了?”
“我……”她声音很哑,黏黏糊糊的,“我有点难受。”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直接栽下来,身上滚烫一片。
第49章 智齿
程清焰下意识地接住她, 没让她磕到。
“莓莓。”他眉间紧皱,问,“你哪里难受?”
她也皱着眉, 面上潮红,仍闭眼, 只是又重复了遍:“我好难受……哥。”
程清焰拂开她凌乱的长发摸了下额头, 几乎是烫手的。
发烧了,这温度恐怕都快40度了。
程清焰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间体温升高这么快,更是一刻都不敢停留,立马开了灯, 扯了件厚外套将夏莓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她还因为突然亮起的灯不舒服地抬手挡住眼。
程清焰俯下身,低声说:“莓莓,你发烧了, 我们要去医院。”
夏莓一点力气都没了,任由他给自己套上衣服,站都站不稳,额头抵在他肩膀上, 声音很哑:“我不想动, 没力气。”
“没事,哥背你。”程清焰转身蹲下, 将她背起来。
已经到了后半夜,楼道里很安静, 漆黑一片。
夏莓的长发披散, 几绺长发绕过他颈侧垂在胸前,发烫的脸贴在他肩上。
程清焰背着她跑出公寓楼, 这才发现外面还下着雨,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秒最终没回去再拿雨伞。
夏莓体温高得他心慌, 手足无措。
他将自己刚才随便套上的一件防水的冲锋衣脱下来,罩在夏莓身上,而自己则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单衣。
凌晨的街道静谧无声,一辆车都没有,更打不到车。
程清焰就这么背着夏莓在街道上奔跑。
他第一次这样无能为力的慌乱。
昏黄的路灯照映枯黄的落叶。
12月的凌晨冷风刺骨,程清焰身前是吹来的冷风,身后却是发着高热的夏莓。
“莓莓,再坚持一下。”他侧头说,呼吸都因为奔跑有些凌乱,“马上就到医院了。”
夏莓没有回应。
只是因为难受发出无意识的轻哼。
直到昏暗的小巷里忽然传出一声讽笑,庞屏和几个男人走出来。
他们咬着烟,身上穿厚重的黑灰棉袄,趿着双棉鞋,手里拎着一大袋的烧烤和啤酒,慢悠悠地从一旁巷子里走出来。
程清焰脚步一顿,停下来。
庞屏将烟从嘴里拿下来,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笑了:“哟,这是怎么了?”
此刻程清焰没工夫跟他闲扯,一言不发地背着夏莓往旁边绕,庞屏抬了抬胳膊,他身后的几个男人便拦了他的去路。
程清焰抬眼,冷声:“你想怎么样?”
“我早跟你说过吧,我们俩之间的帐我肯定要找机会跟你算一算的。”
程清焰:“除了现在,之后什么时间、怎么算,都随你。”
庞屏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而后往周围看了一圈,走到一旁抄起一根棍子:“程清焰,你觉得你现在有本事跟我谈什么条件吗?”
庞屏这样的地痞流氓,根本没什么道义可言,也丝毫不会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是乘人之危,很下作。
他侧了侧头,看靠在程清焰肩上的夏莓的脸,啧啧出声:“这丫头的确是漂亮,难怪阿豪和你都被迷成这样。”
程清焰脸色沉得可怕,目光阴鸷,仿佛不是在看一个活人。
庞屏平时忌惮他,但此刻却丝毫不怕。
有些人从前是亡命徒,根本不要命,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一旦有了软肋也就废了。
“这是生病了?得快点送医院才好啊。”
庞屏轻笑着,一步一步走近,抬起手里的棍子,拍了拍程清焰的脸,他脸上的雨水溅起。
庞屏说,“这样,你乖乖让我揍一顿,出了气,心里痛快了,我今天就不会动她一根汗毛。”
……
阴冷的穿堂风呼啸。
黑压压的电线在头顶纵横交错,短路的破瓦灯滋滋响,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世界混沌。
12月21日到12月22日的交界处。
玛雅人的预言中,正是这个凌晨之后,将要迎来太阳再也不会升起的末日。
穿着单衣的少年背对着那群人跪在地上,将女孩护在怀里,牢牢抱紧她。
棍子一下一下打在他后背,声音沉闷又强烈。
少年咬紧牙,闷哼溢出齿关,没有一刻犹豫或后悔地将女孩护住,他双手紧紧环过她,捂住她的耳朵。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庞屏笑起来。
他当程清焰这骨头有多硬,没想到碰到夏莓这骨头瞬间就软了,竟然一声不吭地挨了那么多棍子,一点打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可有什么用。”庞屏看着夏莓闭上的双眼,嗤笑,“她又看不到。”
他扬起手,用力将棍子砸在程清焰脊柱上,吼道:“有些人的血,一开始就是脏的!”
棍子一刻没停。
接连砸在程清焰后背。
他虽然跪着抱住夏莓,但脊背却挺得很直。
庞屏越看这一点越不爽。
他恨程清焰恨得几乎没有来由。
很多人都以为,他恨程清焰是因为程志远杀了他大哥的关系,只有庞屏自己心底知道,不是的。
从来都不是这个原因。
最开始,是在南锡市,程志远常来的赌场是他大哥开的,庞屏也因此见过程清焰几面。
那时候庞屏初中刚毕业,因为父亲好赌输光了钱,他辍了学,整天混迹于昏天暗地之中,没有未来。
从某些角度上来说,程清焰的命运应该是跟他一样的。
毕竟他们的父亲都是赌鬼。
那时候程清焰还读小学,庞屏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上帝,早已经提前看到了程清焰的未来,他会和过去的自己一样,走上同样一条晦暗的路。
但程清焰没有,他看上去比同龄人都要成熟很多,庞屏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总是站得很直,不止是外表,更是内里,都是挺直的。
这一点让庞屏觉得格外刺眼。
后来程志远杀人入狱,庞屏以为程清焰终于要从此一蹶不振、堕落下去了。
但他依旧没有。
甚至回回成绩名列前茅,考上了最好的初中和高中,眼见着就要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了。
庞屏产生一种特别难言的情绪。
愤恨、不满,更确切地说——是嫉妒。
凭什么他们的父亲都是赌棍,可又凭什么,程清焰却永远都能穿着干净的校服,出现在年级榜单的第一名。
凭什么,他们的人生,最后截然不同。
更可笑的是,程清焰恐怕从来没有将他当作过对手。
因此,庞屏更加恨,更加见不得他好。
他以从前的往事为由找程清焰麻烦,但实际上却是源自自己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嫉妒。
庞屏双目猩红,像着魔般对着他的脊柱拼命挥打棍子。
“你他妈给老子跪着!跪着!”
棍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终于在最后一下敲断,而程清焰的脊背终于也弯了下来。
他一手依旧搂住夏莓抱着,另一只手撑地,粘稠殷红的鲜血从口中滴落在地。
庞屏将剩下的半截木棍丢在一旁,叫停另外三人。
他目光阴寒,盯着程清焰的背看了半晌,而后俯身,拽着程清焰头发往后拎,在他耳边低声道:“看清楚了吗,你终究是我的手下败将。”
少年黑色单衣后布满了脚印和棍子印记,疼得满头大汗,额前的碎发都湿透,鲜血还挂在嘴角。
狼狈落魄,至极。
庞屏找到久违的快意,松开他,居高临下地、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程清焰,你就只配烂在这里。”
……
树影婆娑。
雨忽然就大了。
巷子重新陷入寂静,仿佛刚才那一场血腥的暴力并不存在。
程清焰用手背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手背上的血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他将夏莓的衣服拉链拉得最高,戴上冲锋衣的帽子,依旧没让她被雨淋到。
也许是体温太高,她已经几乎昏迷过去。
刚才也没有一刻睁开眼。
在此刻程清焰却觉得,幸好没有睁开过眼。
程清焰重新将她背起,一言不发的,只是在她压到他背上时忽然闷哼出声,他皱紧眉头,原地缓了三秒,再次朝着医院方向跑去。
风雨越来越大,却依旧没有下雪。
他忽然想起之前夏莓在睡着前,问他,你害怕吗?
他回:“害怕什么。”
“世界末日。”
“不怕”
小姑娘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说:“我本来也不怕,但是现在因为你,我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
“怕世界末日是真的,那我就要失去你了。”夏莓说。
再紧接着,夏莓便睡着了。
程清焰将她的手放回被窝,看着她低声道:“我不怕,是因为现在你在我身边。”
他不怕什么世界末日,也不怕从前和未来遭受过或将要遭受的一切,甚至于,如果将他最为自私的内心剥出来——
他不怕世界末日,不在乎明天还能不能看到太阳,也不在乎明天还能不能活。
甚至说,如果明天真的将要世界末日,那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和夏莓在一起,也挺好的。
或许这将成为他这17年人生中,最浪漫温馨又最幸福满足的一刻。
深夜的输液室很安静。
程清焰将夏莓抱到床上,护士来给她扎了针。
夏莓的血管很细,经常会扎不准,所以她从小就很抗拒输液,不过这次大概是刚才被风吹过,手背苍白,青筋也显出来,顺利扎了针。
护士将加温器缠绕在输液管上,将速度调慢。
“这一瓶点滴比较慢,大概要两小时,你可以闹个闹钟先睡一会儿。”
程清焰牵着她的手,正给她暖手,闻言抬眼,“嗯”了声,而后他哑着声:“谢谢。”
护士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模样俊朗清隽,隆冬天气却只穿了一件单衣,刚才背着这姑娘赶来时衣服都披在姑娘身上,他嘴角还挂着血,狼狈至极,可他却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停顿片刻,护士说:“你先去洗把脸吧,她要是醒来看到你这样会担心的。”
程清焰一顿,侧头看向一旁关着的电视机,从黑色屏幕中看到自己的模样。
护士接着说:“你去吧,这里我先帮你守着。”
洗手间内,程清焰卷起袖子,低下头冲了把脸,额前的碎发都被弄湿,湿漉漉的滚下水珠。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程清焰?”
陈以年打着哈欠站在他后面,倦怠地扬了下眉,问,“你这什么情况?”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程清焰背后。
程清焰扯过衣服看了眼,全是脚印和棍子的痕迹,衣服上灰黑一片。
他扯了张纸擦干净脸,言简意赅:“庞屏。”
“这都几点了。”陈以年抬手看了眼表,“你这么晚还在外面打架夏莓知道么?”
“她发烧了,39度4,我送她来医院。”
陈以年一顿,随即反应过来,为什么程清焰会挨了庞屏的打,本来以他的本事就算没打赢,该挂彩的地方也是脸,不可能是后背。
在打架中,后背上那样的棍痕和脚印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不反抗,由着挨揍。
程清焰不可能不反抗。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夏莓也在。
陈以年说:“巧了,我看这个庞屏也不爽好久了,改天我叫人跟你一块儿去打回来,操,看老子弄不死他。”
程清焰似乎对此也没有太强烈的兴趣,扯了下嘴角:“我先回去了,她一个人。”
“你身上这……”陈以年顿了顿,说,“看过了没?骨头没断吧?”
“没事,应该没断。”程清焰轻描淡写,“断了估计都走不到这。”
“……”
陈以年看着他往回走,触目惊心的红痕从衣领延伸出来,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最终跑着跟过去:“莓莓在输液室?”
程清焰看他一眼:“嗯。”
“我跟你一起过去。”陈以年说。
回到输液室,程清焰将搭在床尾的冲锋衣拎起,甩掉上面挂着的水珠,穿上,挡去了后颈露出来的红痕。
领口没拽好,他头发上也都是雨水,乱糟糟却又挺拔。
他在床边坐下,看陈以年,才想起来问一句:“这么晚你怎么在这?”
“唐青云妈妈住院,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唐青云妈妈住院的事程清焰听夏莓说过,她周末也去过一趟。
这些天唐青云一边读书准备期末考,一边还要照顾妈妈、料理粥店,忙忙碌碌。
陈以年也拉了把椅子,低头拿出手机,似乎是回了条信息。
回完,他将手揣进兜,看了眼床上的夏莓,脸上干干净净,连雨都没怎么淋到,跟程清焰简直是两个反差。
“刚才那事儿,她都不知道么?”陈以年问。
“嗯,体温太高,昏睡过去了,不过输完这些液应该就会醒。”
“想想也是。”陈以年哼笑一声,“她要是看到了你被揍,现在肯定气得睡不着。”
程清焰提了下嘴角:“这事别告诉她。”
“这事儿都不告诉啊?”陈以年笑起来,“其实她特容易感动,你要是告诉她了她保准感动得以身相许,这一辈子都再也忘不掉你。”
白炽灯惨白的光落在程清焰身上。
他穿着那件黑色冲锋衣,衬得整个人都更加利落又锋利,但目光却又像把磨钝了的刀,温柔地注视着夏莓。
“用不着。”程清焰说,“她应该是自由的。”
他不想用任何的枷锁去束缚夏莓。
也深知自己的过去有多么卑劣,夏莓现在不介意,但以后的事谁都不知道。
或许以后她会遇到更好的人,一个比他好上许多的人。
程清焰不想让自己这些一厢情愿的行为去束缚她,她是至高无上的公主,永远有重新选择更好的权力。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一厢情愿,就要愿赌服输。”
陈以年皱了下眉,对于他那句话若有所思。
安静了会儿,他忽然说:“我和莓莓很早就认识了,我小时候就住在她家旁边,比你认识她得早十几年。”
程清焰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他扬眉:“要不是知道你有喜欢的人,现在我拳头就砸你脸上了。”
“……”
陈以年和程清焰虽然关系称不上不好。
但两人性格都太鲜明,犯冲,所以交集并不多,听到他说这话陈以年还愣了下,半晌,他笑着“操”了声。
“你刚才那话说的我还以为,她以后要是喜欢别人了你就会拱手让人呢,你这又吃什么醋?”
程清焰干脆:“跟你没可能。”
这话鄙夷味十足,陈以年立马道:“呸,我也不想跟她有可能!这丫头那脾气,我可受不了。”
过了会儿,陈以年才发现被他绕进去了,自己刚才想讲的根本不是这个。
“我是想说,对于夏莓,目前来说我认识她更久,可能也比你更了解她。”
陈以年说,“她不会喜欢任何弯弯绕绕的关系,她要是喜欢一个人肯定是倾尽所有的,也会希望对方是这样,双方都不要留后路,更不需要你去为她留什么后路。”
“所以我以前就觉得,幸好她没喜欢的人,她要是有了喜欢的人,保准是个恋爱脑,傻白甜,碰到渣男一骗一个准。”
陈以年扯了扯嘴角,“现在看来,果然,不过你还不错。”
……
陈以年没多留,很快就走了。
程清焰等到夏莓两瓶液都输完才趴在床边睡觉。
中途护士拿了跌打药酒过来,让程清焰简单处理了一下背上的伤。
可趴着睡总归不舒服,天刚一亮程清焰就醒了,才睡了不到三小时。
他出去对面街上买了早饭,回来后刚坐下就看到夏莓睁开眼。
他将早饭放到一旁,握住她的手:“怎么样,莓莓,还难受吗?”
夏莓有些茫然地环顾了圈周围:“这是在哪儿?”
“医院,你昨晚发了高烧。”
夏莓费劲地回想,总算抽出几缕关于昨晚的思绪,从她难受地从床上爬起开始,到耳边程清焰说“莓莓,再坚持一下”为止。
“啊。”她靠在枕头上,“好像还有点难受。”
“发烧到39度多了,退烧没那么快。”程清焰问,“饿了吗,先吃点早饭。”
“不想吃。”
“我买了很多样,你看看想吃哪个,稍微填点肚子。”
夏莓侧头看向一旁,最后吃了点瘦肉粥和豆浆。
程清焰又叫来护士,重新量了体温,还是有些发热,于是又挂了一瓶针,配了点药,出了院。
走到医院门口,混着消毒水味,夏莓忽然闻到一股带中药味的药酒气味。
她顺着气味吸了吸鼻子,脸几乎贴在程清焰身上。
她疑惑问:“你受伤了吗?”
程清焰垂眼:“没。”
“那我怎么从你身上闻到了跌打药的味道?”
他停顿了下,而后说:“脖子有点难过,贴了张药膏。”
夏莓立马伸长手要去扯他的领子:“给我看看,是不是因为趴在床边睡觉的关系?”
程清焰截住她的手。
他不愿意让夏莓看到,不愿意让她再牵扯进来,但要想个好的理由,不然她肯定不会相信。
在这时,他余光里忽然瞥见洋洋洒洒落下的白色。
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呼声:“哇——”
下雪了。
路上的少男少女或是成年人,纷纷驻足,仰起头看大片的雪花从天空坠下。
“莓莓。”程清焰也仰头看着天空,“下雪了。”
最终,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没有发生。
2012年12月22日的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天气预报中20年来最早的初雪虽然没有如约而至,但依旧是来临了。
相较于夏天,冬天的心动总是更加沉稳而有力。
光秃的枝杈,漫天的飞雪,鼻间萦绕的药酒气味,有力却破碎,像是即将到来的心碎和成长。
只是当时的夏莓并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加速偏离轨道。
第50章 智齿
因为这场突然来临的雪, 行人、车辆纷纷驻足。
少年少女们欢呼笑闹,成年人笑着拍下照片或视频发朋友圈。
马路上的汽车喇叭一声接着一声,刹车亮起的汽车尾灯通红着蔓延至远方。
夏莓果然被初雪吸引了目光, 转移注意,她仰头看着天空, 而后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程清焰:“下雪了!”
“嗯。”
“是初雪!”
他忍不住笑:“嗯, 初雪。”
“那我们现在就去买啤酒!”
程清焰将她扯回来,低头替她拉上衣服拉链,而后又一颗颗扣上扣子:“刚才不是还说难受么。”
“现在一点都不难受啦。”
“不行,烧都还没退, 喝什么酒。”
她嘟囔:“喝酒和发烧又没关系,而且我就喝一口。”
“等之后,下次下雪的时候我跟你喝。”
“下次下雪就不能叫初雪了!”夏莓皱起眉, “这个一定要在初雪的时候喝才行!不然就不灵验了。”
程清焰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
夏莓看着他问:“你不想以后都跟我一直在一起吗?”
程清焰一顿,替她扣上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一言不发地拉着她走出医院, 到了对面的便利店。
收银员喊“欢迎光临”, 程清焰从货架拿下一听易拉罐的啤酒,又买了把伞。
夏莓本来想问怎么就买一听, 但转念一想,一起喝一听也可以, 更亲昵些, 于是也没说什么,看着他买下这一听酒。
走出便利店, 程清焰拉开拉环,仰头, 随着喉结上下滑动灌下一口。
夏莓伸手去拿:“该我了。”
他却忽然扬手避开,没让她拿到。
夏莓一愣。
旋即,程清焰抬起她下巴,抬手,掌心极轻地盖在她唇瓣上。
夏莓下意识睁大双眼,纤长的睫毛扑闪着,全然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接着,只见他俯身靠近,带着口腔中的淡淡啤酒味,他的唇就这么落在手背上。
滚烫灼热的鼻息交错。
混杂酒精味。
夏莓看着近在咫尺的程清焰的脸,脸颊开始发烫,鼻间嗅到的都是啤酒气味,竟也像是喝多了酒,脑袋也晕乎乎。
他们……只隔了一只手。
三秒后,程清焰松开她,重新直起背,几片雪花落在他头发上。
“好了,这样也算一起喝过初雪中的酒了。”程清焰看着她说,“莓莓,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夏莓有些愣,缓缓地舔了下下唇,唇瓣上似乎都还残留他掌心的温度,她眨了下眼,脸上越来越烫,心跳也越来越快。
程清焰将剩下的酒喝完,将易拉罐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走吧,回家了,去睡个午觉。”
伞被撑开,夏莓被他牵着手走出去。
这场雪很大,而且没有雨,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能积起雪来。
“冷吗?”程清焰问。
她摇头:“不冷。”
程清焰将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
过了会儿,夏莓忽然说:“哥。”
“嗯?”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下雪天不能打伞,这样雪花落在头发上,以后就会白头偕老的。”
“……”
程清焰停下脚步,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实在忍不住笑了。
他问:“这个有要求是初雪吗?”
“应该没有吧。”
“那等下次,等你病好了。”
夏莓的确有点不太舒服,头重脚轻的,也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刚才那个带着酒精味的“吻”,于是点点头同意了,没再坚持。
两天周末夏莓都在打针,到周日晚上总算是将热压下去了。
赶在12月的尾巴,程志远的判刑也出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夏振宁的进一步干涉,最终判了一年零八个月。
程清焰算了时间,一年零八个月后,正好到2014年的八月底,到时他和夏莓应该已经在北京等待大学开学了。
他对程志远实在没有父子情谊,程清焰对他再次坐牢也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
倒是夏莓怕他心里会难过,那几天上课动不动就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的情绪踪影,但最终什么都没发现,于是作罢。
12月31号晚上,学校有元旦晚会。
不少晚上有表演节目的同学上午都在排练和化妆,弄得大家也都没什么学习的心思。
中午吃完饭,程清焰被老师叫去办公室。
夏莓闲着无聊,走到陈以年旁边跟他聊天。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夏莓说。
“?”
陈以年,“不巧,我生日刚过20几天。”
夏莓顶着他目光,面不改色继续道:“这不是上次忘记给你准备礼物了吗,我打算弥补一下,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
“你已经忘记给我准备17年的生日礼物了,趁这次都补了吧。”
“呸,我比你小一岁,认识你都还没17年,哪来的17年生日礼物。”
陈以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你那男朋友要生日了?”
夏莓瞪他。
用一种“肤浅”“渣男”的眼神。
陈以年点点头,改口:“行,你未来男朋友。”
夏莓啧声,应下了。
“下个月?”
“2月17。”
“提前两个半月就开始准备礼物。”陈以年嗤笑,“可以啊,我等了17年了都没等到你的礼物。”
夏莓不可思议他会这么作比较:“你跟程清焰又不一样。”
“……”
“你们男的都喜欢什么啊?”
“美女。”
夏莓睁大眼:“我要去告诉青云!”
“……”
陈以年终于坐直了些,想了想说,“你把你自己送给他吧,别‘未来’了,直接现任。”
“虽然我知道自己是绝世大美女,但这样会不会太直接了。”夏莓说,“而且程清焰可跟你不一样,人家是正经人!年级第一!全市第一!跟你能一样么!人家可不好色!”
“……”
自从夏莓和程清焰在一起,陈以年都已经习惯她动不动就说“程清焰可跟你不一样”,语气里满满都是对他的鄙夷。
陈以年冷笑一声:“男的不好色指定是有点毛病,建议你换一个。”
夏莓拿书砸他:“你认真点回答!到底送什么啊!”
“送套五三吧,毕竟学霸。”
“人家是学神,五三可难不住他,起码得黄冈密卷吧?”
陈以年不知道为什么她语气能那么骄傲,简直有毛病。
他有点不耐烦地“啧”了声:“那你说说你的想法,你想要什么类型的?给你爹一点参考余地。”
夏莓凑过去,小声说:“送一颗我的牙齿,怎么样?”
“什么?”
“我的牙齿,智齿。”夏莓说,“用我身体的一部分来纪念我们和牙齿一样坚不可摧的爱情。”
陈以年愣了三秒,而后大笑出声,笑得肩膀抖,连带着桌子也开始抖,好像她说了多么可笑的话。
夏莓:“……”
他笑了足足一分钟,就在夏莓忍不住要打人时,他说,“那你不如直接送块金条,这才叫坚不可摧。”
“陈以年。”她怒目而视,“你是不是想死啊。”
从他这里看来是找不到认同的了,一旁的黎枝语听到他们刚才的话,说:“我觉得送牙齿很新颖啊,而且意义很好。”
夏莓立马点头,来劲儿了:“我想给牙齿穿个孔,可以做成项链的样子。”
黎枝语很捧场,还鼓掌:“哇!可以的!”
陈以年煞风景:“拿牙齿当项链的我就看电影里的连环变态杀人魔做过。”
黎枝语帮夏莓说话:“你们男生懂什么,《情深深雨蒙蒙》有没有看过,杜飞送了如萍一根肋骨,多有意义啊!”
陈以年没怎么看过这剧。
但好歹之前大火过,随处可见,也知道大概的剧情。
“所以追求了这么久都没追到。”
被频频泼冷水,夏莓发火了,她蹭得站起身,一把抓住陈以年领子将人按在椅背上,故意挫他锐气:“你那么厉害,这么久了不还是没追到青云吗!”
因为其他人都不知道陈以年还喜欢唐青云的事,她说这话时声音压低。
远远看去,两人挨得很近。
虽然表情并不和谐,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干仗了。
程清焰从办公室回来就看到这一幕。
“……”
他走上前,一把拎住夏莓的后领,将人拽回自己身边。
他低眼,问:“干什么呢。”
“……”夏莓闭上嘴。
程清焰又看了眼陈以年,转身回了自己座位。
夏莓在他背后又冲陈以年威胁地晃了晃拳头,跟过去,回到座位。
“老孟找你干什么?”夏莓问。
“晚会让我上台说段话。”
夏莓一顿:“为什么?”
“学生代表。”
“之前不是都让高三的第一名去的吗?”
“好像请了事假,临时让我顶一下。”
夏莓想象了下到时在全校面前,她哥要在全校的注视下,在舞台上、灯光下,作为近两千学生中的代表讲话。
还挺有面子的。
“那你现在准备来得及么?”
“这种学生代表讲话,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东西,不用怎么准备。”
程清焰初中时就经常作为学生代表了,算有经验,而且他在这种场合不会紧张,都不用怎么提前准备。
“哇,这么厉害!”
她语气夸张,程清焰侧头看了她一眼。
视线定定地落在她身上有点久,夏莓眨了眨眼:“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点心虚?”
“……啊?”
“刚才跟陈以年凑那么近聊什么呢。”
“……”
聊等你生日要送什么礼物。
但这话又不能说出口,说出来到时就没有惊喜了。
本来程清焰也只是随口一问,没觉得怎样,但此刻见她不说话才疑惑地挑了下眉:“怎么,还真有事瞒着我?”
“没有!”夏莓立马说,“我跟他能有什么秘密!”
“他”字说得很重,语气里都是鄙夷。
程清焰不想承认,但这一刻心情的确有些爽快。
他笑了声:“哦,那为什么凑那么近?”
“因为我准备要揍他。”夏莓看着他迅速说,完全无厘头,“幸好你制止了我,你真是和平大使啊程清焰!”
“……”
傍晚,红紫色的晚霞云彩铺满整片天空。
这是2012年最后的一个傍晚。
大家吃过晚饭后陆陆续续地去往文化馆,夏莓去外面拿了奶茶回来时教学楼已经空空荡荡,回到教室,只有程清焰一人。
他手机竖着,似乎是在视频。
夏莓脚步一顿,程清焰已经抬眼看过来,用口型说——“我外婆”。
夏莓点点头,走过去,没出声打扰。
反倒是程清焰将摄像头翻转过来,对着屏幕说:“外婆,是莓莓。”
夏莓一愣,过了会儿才抬手笑着打招呼,也跟着唤了句:“外婆,新年快乐呀。”
外婆这会儿看着状态不错,没有发病,她现在住在养老院,正在院子里,背景里几个老头儿在下棋,看上去温馨和谐。
外婆也笑得眯起眼:“莓莓啊,你也新年快乐,放寒假了跟阿焰一块儿回来,外婆给你们压岁钱。”
夏莓笑着:“好啊,下个月我们就期末考啦,阿焰肯定又是第一,到时寒假我们一起去看您。”
“那你呢,考多少名啊?”
“我成绩可没有他好,差远了呢。”
外婆说:“没事儿,你哥一个成绩好的就够了,都学那么累做什么。”
夏莓一顿,继续笑着说:“嗯,我以后可就靠我哥了。”
又聊了会儿,挂了视频,程清焰拎上她买的那袋奶茶往外走,里头有五杯。
艺术馆里已经人声鼎沸。
两人走在粉紫色的黄昏下,程清焰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微微俯下身,问:“怎么了?”
“嗯?”
“想什么呢。”
夏莓在想外婆刚才那句话。
在他们这些长辈眼里,她和程清焰只是重组家庭里的兄妹而已。
夏莓本身不觉得这样的关系怎样,也因为从家里搬了出来,她从来没仔细去考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是被夏振宁、卢阿姨知道了,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以夏振宁的脾气,肯定会特别生气,勒令她和程清焰分手。
夏莓一想到这些就头大,便懒得跟程清焰说,摇了摇头:“没什么。”
程清焰将奶茶换到另一只手,垂下手握住她的,在她手心轻轻捏了两下。
走进艺术馆,他们找到高二3班的位置坐下。
夏莓将奶茶分给几人,程清焰很快就离开去后台准备一会儿的学生代表讲话。
不一会儿,夏莓就注意到文科班方向坐着一个格外□□的人。
温媛媛。
依旧是那一头红发。
坐在最后一排,周围围着几个同学。
她已经好久没来学校,一回来就是以这样的形象,当然能引起好奇。
夏莓都不知道她这样一头红发是怎么混进学校里来的,多亏了在黑灯的场下才并不特别明显。
夏莓撞了下陈以年的肩膀,朝温媛媛方向横过去一眼。
陈以年看去,没多作反应,又重新低头看向手机。
“温媛媛最近这是被下降头了吗,以前不是这副样子啊。”夏莓说。
陈以年敷衍似地扯着嘴角一笑,懒得搭理这话。
“我上次看到她好像和庞屏在一起了,她怎么想的啊?”
闻言,陈以年才皱了下眉:“庞屏?”
“对啊,我感觉庞屏对她也压根算不上好,她真的眼光不行,之前喜欢你就算了,现在居然跟了个比你还差的。”
“……”
陈以年侧头扫她一眼,转而道:“你以后少跟她扯上关系。”
“我本来就不想跟她有什么关系。”
陈以年懒散地靠着椅背,手机屏幕照亮他的脸,他目不斜视、面不改色道:“你给唐青云发条信息,让她过来。”
夏莓一顿,笑起来:“你自己怎么不给她发信息?”
“不熟。”
“哦——”夏莓又拖腔拿调地气人,“不熟还天天往医院跑。”
“……”
夏莓见好就收,温媛媛在那儿,她也怕唐青云到时被找茬受欺负,立马给她发信息让她来三班这儿。
[唐青云:怎么了吗?]
[夏日草莓:喝奶茶。]
于是唐青云起身,朝三班的方向过来。
随着她起身过来,温媛媛的视线也跟着看过来。
旁边的同学注意到,主动凑过去跟她说:“自从上次以后,陈以年就再也没找过唐青云了,估计也觉得她麻烦吧。”
温媛媛抬了抬下巴:“这不是又过去了么。”
“那是因为夏莓和她关系好,不过学校里有些人说陈以年那么长时间没谈女朋友,说不定也是因为唐青云的关系。”
温媛媛一顿:“他一直没谈女朋友?”
“是啊,告白都直接拒绝了,再漂亮的女生他都没答应,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温媛媛神色沉沉,表情有些僵硬。
“倒是夏莓,她之前不是谁都看不上的吗,最近听三班的人说她和程清焰好像在一起了,反正就特暧昧。”
正说着,舞台上主持人报幕结束,到了学生代表讲话环节。
程清焰迎着光束走出来。
身上是干净整洁的校服,身形挺拔,带着光。
三班方向几个男生嗷嗷喊着“程哥”,夏莓也举起统一发的拍掌器啪啪啪地挥动,笑容灿烂。
到了温媛媛眼里,便显得格外刺眼。
旁边另一个女生说:“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在一起了吧,夏莓成绩都进前300名了,跟以前比提高了有200多名了吧。”
温媛媛脸色越来越沉,唇线紧抿着。
“我上次经过时还听到夏莓跟唐青云说大学想考去北京,到时他们就都在北京,还可以天天见面吃饭。”
温媛媛忍无可忍,忽然出声:“够了!”
旁边几个同学这才察觉到她情绪,稍一顿,转而说:“那也没媛媛你厉害,哪有你男朋友厉害,听说十二中的木子豪都得叫你男朋友一声哥呢。”
可即便是这么说,温媛媛的神色依旧没有缓和。
片刻,她忽然起身,不顾身后人喊她,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元旦晚会以预祝大家元旦快乐为结束语。
结束后,大家按班级次序离场。
几人跟在人群后往外走。
陈以年收起手机,低头在唐青云耳边说:“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
但灼热的气息在拥挤中仿佛也跟着升温,唐青云只觉得耳廓有些发痒,她抬手揉了下耳垂:“不用了,我妈妈今天白天已经出院啦。”
陈以年一顿,接着“哦”了声,低头继续看手机。
走到馆厅外。
一群人都挤在门口。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雨夹雪。
2012年的最后一场雨和最后一场雪。
王鹏问:“陈哥,你带伞了吗,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又不顺路,没事,我直接回去。”陈以年说完,抬手将帽子拉过头顶。
他刚要走进雨幕中,却忽然被唐青云叫住:“陈以年。”
他回头。
唐青云从书包里拿出一把伞,撑开:“你要和我拼伞吗?”
陈以年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随后低眸一笑,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伞:“要,走吧。”
这两个人在学校里已经好久没有交集了,从唐青云叫住陈以年开始王鹏一群人就盯着了,怔怔地看完全程,已经茫然了。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夏莓也盯着看了会儿,啧啧出声。
直到程清焰按着她脑袋将她头转过来。
夏莓一抬眼就看到他漆黑的眼,眨了眨眼。
“别盯着看了。”程清焰说。
夏莓极为上道:“确实不应该,我哥长这么帅就在旁边站着,怎么还能看别的男生,该打!”
“……”
程清焰轻笑一声,拍了下她后脑勺:“回去了。”
校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绕过堵塞的车流,朝着公寓方向走。
雨似乎小了些,雪片更大了。
夏莓正叽叽喳喳地跟程清焰说刚才的节目哪个比较有趣,忽然见他将伞收起。
夏莓一愣:“怎么了?”
“上次不是说等到下次下雪天要不打伞一起走路吗。”
雪花片片落在程清焰头顶和肩上。
他眉眼深刻,漆黑如墨,衬得那雪更加白洁。
夏莓看着他,渐渐有些出神。
她被程清焰蛊惑到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又好想抱抱他呀。
程清焰看着她,懒散地勾起唇角笑起来,而后抬手搭在她肩膀,将人揽进了怀抱中。
街上车行车往,打着伞的路人来去,只有他们没打伞,站在一颗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拥抱,夏莓觉得这样的场景还挺浪漫的。
她伸出手:“哥,赊个账。”
“嗯?”
“牵手。”
程清焰握住她的手。
两人手牵手往家的方向走,夏莓手比划着远处那棵树,笑着说:“等走到了那儿,我们就算完成了会白头偕老的仪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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