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柳青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探出一只纤纤玉手,像模像样地将几颗指头全都掐了一遍。


    她微眯了眼睛看了看河面,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可知,金木水火土这五行乃是相生相克的?”


    小吏一愣:“小人知道。大人懂五行之术?”


    “非也,此乃气之道也。此处原本五行均衡,那几人落水却涨了水之气,压制了土之气。我方才是在探土之气究竟被压制了多少,再与水之气的涨幅相较,从中可见近日来过此处的人都带着什么气。”


    小吏的眉头已经拧到了一起:“大人,这……这高深的紧呐!那大人可有发现什么?”


    “我发现那打更人的气很是浊乱,定是受了外物的影响,我们去问问他那日都吃过什么、到过哪里,做过什么,或许能找到线索。”


    硕鼠所见只能做个参考,能入卷宗的线索还是要问人。


    “小人明白!”小吏应得干脆有力。


    大人不愧是大理寺过去三年来的核案第一人,就单说这高深的本事,旁人拍马也追不上啊。


    柳青她们走到河神庙的时候,那小庙门前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一大群人,看穿着打扮,大概还是方才围观她们的那些居民。


    被围在当中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和他对面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身后还坠了一个才到他肩膀高的女娃娃。


    这汉子长得虎背熊腰的,气势汹汹。那少年一面死死地盯着他,一面张着双臂护住身后的小女孩。两个孩子都干干瘦瘦的,身上穿的还算齐整,就是布鞋上已经破了不止一个洞。


    “原来供品都是让你们给偷了。走,跟我去衙门见官!”那汉子一把抓住了那男孩的手臂,他那大手状如蒲扇一般,少年挣了几下挣不掉,低头就咬。他身后的女孩一见不好,也去帮忙,抱着那汉子的大腿就是一口。


    “哎呦,小兔|崽|子,还咬人了!”那汉子疼得嗷嗷叫,见那女孩不撒嘴,抬手就要朝她的小脑袋招呼。


    “住手!”柳青分人群走进来,“何必去衙门,我就是官。”


    一群人这才发现这有个穿官服的,纷纷向柳青行礼。


    那汉子抢先道:“这位大人,您是来查看那具浮尸的吧?这两个小贼偷吃了我们给河神的供品,被我们抓住了。都是他们惹得河神发怒了,河神才接连索了那么多人命。大人既然在此,不如将这两个小贼抓走打板子去吧。”


    “大人,”那少年扑通跪下,“我妹妹是一时饿坏了才吃了些瓜果。再说那些东西,河神哪里用得着,摆在那也是喂老鼠。”


    “说得轻巧,你们都偷了多少回了?”那汉子嘴皮子利落,“你们是吃了个饱,可那河神一发怒,又跟几年前似的,把我们房子淹了,把人卷走了,怎么办?”


    他所指的是两年前京师发生的涝灾。那时,如注的大雨接连下了数日,再加上排水不畅,整个京师俨然成了大水坑,连城墙都泡塌了一段。受灾最重的莫过于几条主要河流附近的百姓,无数人流离失所,没了生计,或是死于涝灾后的瘟疫。


    柳青刚要说话,周围的百姓又跟着嚷嚷:“就是啊大人,我们请仙师算过了,最近接连的死人,就是有人触怒了河神,河神要降罪。要是不惩戒这两个小贼,河神肯定还要降灾索命。”


    柳青也不答话,单问那少年他们父母何在,家中还有何人。


    那少年一脸灰败:“回大人,家中父母早逝,只有小生与妹妹相依为命。”


    那女娃娃也张口:“本来还有……”


    少年突然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便马上闭了嘴。


    柳青看在眼里,却也不追问。


    “依本官看,倒不必送到衙门了,他们吃掉的供品,让他们日后补上就是了。”


    本朝刑罚严酷,两个孩子一进衙门便先要挨上一顿板子,不死也得少半条命。就因为一些无用的供品而取了他们的性命,未免太过残忍了。


    此言一出,人群里一片哗然。


    “大人,”那汉子叫道,“不抓这两个小贼,如何让河神消气?万一河神又来索命怎么办?”


    “是啊,若是又像从前一样,发大水把我们的房子淹了怎么办?”


    “对啊,偷了东西本就该送衙门。”


    ……


    这些人仗着人多势重,也不怎么怕柳青。她毕竟是个穿青袍的,京师里的百姓连绯袍的都见了不知多少,她一个青袍的算得了什么。


    “此事根本与河神无关,”柳青叹了口气,“捞出的尸体虽多,但真正在近日殒命的只有三人而已。另外那几具尸身腐坏严重,都已露出白骨,说明全都是陈年的尸体。想来是近日风闻了河神索命,那些有人丁失踪的门户怀疑自家人在此丧命,纷纷雇人来打捞,才在短短几日内捞出了这么多尸首。”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道:“大人,我们今早请仙师做了法事,求河神宽恕,那河里才浮起了那具尸身啊,怎能说没关系呢?”


    “人死后,尸身之内腐败之气逐渐充盈,需有一定的积累才能浮出水面。即使不做法事,那尸身到了时辰一样会浮上来。”柳青肃声道。


    这解释听上去倒也合理,人群里安静了不少,众人似乎是有些信了。


    “若非河神所为,为何有人看到至少两人被鬼追着似的冲到河里?”标准而宏亮的官话。


    众人循声看去,见是一个头戴乌纱、身穿绯色官袍的人,便纷纷向他行礼,让出一条路来。


    那人迈着四方步,在俯首的众人中不疾不徐地走来:“都是好好的人,你倒说说他们怎会有如此死法?”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柳青,一双深邃的瑞凤眼里略带着挑衅。


    柳青脑子里嗡了一下,她好不容易将将劝服了众人,此人却在这个时候提这些,不是故意找麻烦么?


    再说他是谁?方才那衙差说顺天府的人要来,可他怎么穿着二品补服,顺天府的府尹也才三品。况且此人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她实在想不起京师哪位大员如此年轻。


    “大人,”她揖了一揖,低声问,“大人是从顺天府来?不知下官该如何称呼?”


    那人冷哼了一声:“嗯……少废话,先说案子。你倒说说看,如此诡异的死法,不是神明的手笔,又是谁的所为?”


    “……其实,”柳青只觉得头上顶了个闷雷,“下官今日才接手此案,案情了解得还不全,尚不能判断凶手。”


    “哦?”那人似乎来了兴致,似笑非笑地睨着她,“那你凭什么说此事与神明无关?”


    众人一见这穿绯袍的质问穿青袍的,才压下去的激愤又燃了起来:“是啊,凭什么?大人,这两个小贼就该送衙门!”


    那女娃娃眼看着情势不妙,居然躲到柳青身侧,抓着她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她。


    柳青看着那小女孩满是祈求的双眼,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除了早已远嫁的大姐之外,她们全家的女眷被判了流放,她的小妹妹当时也只有这么大,也是这般抓着她的袖子求她:“姐姐我实在走不动了,我们歇一歇好不好?就歇一会。”


    她低头看了看妹妹,那细细软软的脚踝已经被镣铐磨破、溃烂,她其实也很想停下来,却还是告诉妹妹再坚持一段就可以歇了,此时停下来会挨鞭子。


    妹妹很懂事,拖着步子跟着走,可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突然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她每每忆及此事,总是忍不住想,当时她若依了妹妹,妹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大人,”她向那二品官深施一礼,“下官敢担保,此事绝不涉及神明,请您容下官些时日,定能找出凶手!”


    那人啧啧了两声:“我等得了,百姓们等不了啊!这样吧,我给你三日,三日内你若查出凶手,他们二人所犯之事就此作罢。若查不出——”那人俯身凑到她耳边,热气直扑到她的脸上,“他们二人仍要受罚,我还要弹劾你渎职之罪,如何?”


    众人已经被那人煽动起来,要求将孩子治罪的声音此起彼伏。


    三日……三条命案,仅凭一个证人不太可靠的证词,如何能在三日内查清楚?


    柳青抬头,见那人的唇边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忽然意识到他是故意引她进圈套的,就像猫捉老鼠一般将她逼到墙角。可此人素未谋面,为何如此针对她?


    她已无暇去想,如今已是箭在弦上。


    “……下官……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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