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们连忙起身,去前院接旨,夏莳锦和吕秋月自也收敛了对峙的心思,满心疑窦地跟去前院儿。
待中官将旨意宣读完毕,所有人俱是一脸错愕,尤以安逸侯府的人为最。
这道懿旨是嘉奖夏莳锦的拳拳孝心,道她在洛阳探望祖母期间,白日悉心照料,夜里还要抄经祈福,足足抄得经书百卷。送去寺中时连住持都深感动容,皇后听闻后亦受所感,特降此懿旨予以褒奖,望举凡大周为人子孙者,能依样学之。
几位贵眷千金本是来安逸侯府看热闹的,谁知竟等来了这样一道懿旨,如今连皇后娘娘都嘉奖了夏家姑娘在洛阳之举,便等同给夏家姑娘的品行备了书,其它人还敢说什么?
于是几位贵客违心的道过贺后,便匆匆告辞了。
吕秋月也未再多说什么,不过夏莳锦从她涨红的小脸儿上瞧出了滔天的恼意。
待人都走后,夏莳锦才悄悄问孟氏:“这可是母亲安排的?”
孟氏连忙否认:“我如何安排得了皇后娘娘。”
夏罡也是一头雾水,“不过总归是好事,皇后娘娘帮了安逸侯府一个大忙,为时锦正了名,这场风波便算过去了。择日咱们还得进宫去谢恩。”
孟氏点点头,却在寻思:“皇后娘娘这么做,兴许是当真喜欢莳锦,这么说那事指不定还有盼头……”
夏莳锦心中巨颤,自是明白母亲指的是她入东宫的事,赶忙道:“母亲,女儿不想嫁任何人了!”
“胡闹!”夏罡低声责备,说出口却又觉得女儿如今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应给她些许时间。
生怕父女再因此事杠上,孟氏赶紧打起圆场:“不管怎么说,皇后娘娘既然有心回护安逸侯府,那咱们也得借这把东风找回前阵丢失的颜面。眼下杏园里的杏花开得正是时候,三日后我们在杏园设宴,邀请各路神仙来府上赏花,顺道好好宣扬一下娘娘的懿旨,堵了悠悠众口。”
接下来两日,孟氏紧锣密鼓的筹备宴会,邀贴也如雪片一般飞向各府,举凡汴京城世族大家,俱都在孟氏的邀请之列。
所幸安逸侯府的杏园足够宽阔,摆了十余张红木圆案,竟也放得下。
杏花宴这日,收到邀贴的贵人们大都来了。
有的是消息灵通,得知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内容,觉得安逸侯府三姑娘还是极有可能嫁入东宫,故而不敢得罪的。
有的是并不知此事,还抱着来看热闹的心思,想瞧瞧关门闭府了多时的安逸侯和侯夫人突然办宴,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不成真是新姑爷陪着回门,要补办个筵席?
往日这种赏花宴多是府里的小娘子随着母亲来见世面,这次倒是出了奇,许多年轻的郎君竟也腆着脸随母亲前来赴宴。
如此揣着各种心思前来的贵客们,纷纷落座入席。
眼下还不到开宴的时辰,侯府丫鬟们先给各桌上了茶水和饮子,又上了几道以杏为题的前点。诸如香酥可口的杏花饼,软糯如蜜的杏花酱,还有去岁择出来的杏仁制成的各种酥和酪。
夏莳锦陪着孟氏逐一招呼,细心的小娘子和年轻郎君们都发现她这次回京后与以往似有些不同了。就说穿着,过去她偏爱素淡,今日却是难得挑了件极为夺目的。
上身穿着一件翠烟衫,下配天水碧的六幅罗裙,裙摆处的水草纹上掐着银线,行走间光辉流转,那水草便似活了一般随波轻摆。
旁的年轻娘子多是粉裙,在这红粉堆云的杏园里实难与花朵争辉斗艳,偏她一身嫩绿,于飞花中点翠,属实是打眼,直引得那些年轻郎君不断侧目偷觑。
初春尚带着几许寒气,吕秋月却不住地拿手中团扇给自己徐徐扇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燥意。
近旁坐着的一位小娘子悠悠开了口:“县主这是何苦?明明见了便气,却偏要来找气生。”
吕秋月手上动作停下,乜了一眼说风凉话的娘子,不由笑起:“段莹,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我不过是半斤八两。那晚郡王妃掐着点儿来安逸侯府,想必不只是看笑话这么简单吧?”
段莹低头浅笑:“是,我母亲自有她的算计,可是你恼我又是为哪门子?说难听些,你我在皇后娘娘眼里都不如那个夏莳锦,既然双双无缘东宫,就算不上敌人了。”
这话虽有几分扎心,不过说得倒也是事实。
段莹是北乐郡王的嫡女,太子的表妹,算是占着近水楼台之便。而吕秋月曾有汴京第一美的头衔,亦有另一种优势。早前二人竞逐太子妃之位并不是什么秘密,二人处处互别苗头结了几年梁子,不想半路杀出来个夏莳锦,直接入了皇后娘娘的眼。
安逸侯府一家过去是住在洛阳的,夏莳锦及笄那年才搬来了汴京,只留下老夫人还留在洛阳。而夏莳锦一来汴京,就挤去了吕秋月汴京第一美的头衔。
打从夏莳锦出现后,吕秋月和段莹倒是不会继续相看两厌了,反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先前的戏谑调侃,也不过是习惯成自然,并不会着恼。
孟氏作为主家招呼到她们这桌来时,夏莳锦只跟着却一句话也没说,倒不是瞧着吕秋月不顺眼,而是看到户部侍郎夫妇也在这桌,不免有些诧异。
待孟氏客气几句离开,夏莳锦便赶紧问:“母亲,陆大人和陆夫人为何也来了?”
“你说的是户部侍郎那个陆大人?”
夏莳锦点点头。
“我既下了邀贴,人家陆大人和陆夫人方便自然就来了,这有什么不对?”
“他们才死了儿子,虽说不必守倒孝,可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人,母亲怎好邀人来赏花?”
孟氏先是一怔,继而蹙了蹙额:“你这孩子在胡吣些什么,陆大人的儿子活得好好的,正在那边同人寒暄,怎就被你一张嘴给说死了?”
宴间事多,孟氏只说了夏莳锦两句便接着去忙了,夏莳锦却立在原地,望着先前母亲指过的方向目瞪口呆。可不是,杏花树下本该死了的陆正业此时正在同一位小娘子避开人群说话。
夏莳锦仔细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看出他似是在调戏那个小娘子。同时也发现他抬手为小娘子拂去头上花瓣时,手臂有些颤抖,说话多了还会咳嗽,不时安抚一下自己右侧的胸膛,透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这几处皆是三个月前他中箭的地方,看来太子只是未取了他的性命,但她当日的所见并不会有假,陆正业是结结实实受了三箭。
不过这样说来……太子没有杀人,那她也就不算撞破太子行凶了?
夏莳锦心下突然狂喜。
这时陆正业恰巧回头,入眼便是不远处小娘子明眸含笑地看着自己。若在过去,夏莳锦能给个笑脸儿他定当受宠若惊心猿意马,可当下却是躯骨一震,逃也似的慌张跑开,独留下身边小娘子气得跺脚。
天知道,刚刚他特意避席便是为了躲着这位小祖宗。
陆正业的反常之举叫夏莳锦有些不解,过去他见到自己时那黏腻腻的眼神,她至今想起来都要作呕,难道是突然转了心性?可他适才调戏人家小娘子样子还是那般轻浮,不像呀~
想来想去,夏莳锦觉得陆正业独独对她转了心性的答案似乎只有一个,那日在围场,或许他也发现了她的存在?
想到多半是这种可能,夏莳锦赶紧追了上去。若是陆正业认出那日目睹一切的宫女就是她,太子会不会也知道?与其陷入新的担忧,倒不如干脆挑明问个清楚。
夏莳锦越追,陆正业就跑得越快,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两人在杏园深处你追我赶绕来绕去,最后陆正业身上的伤显然成了负累,他扶着一棵杏树跑不动了。
“陆正业,你跑什么?我有话要问你!”夏莳锦追了一路,也是有些生气。
陆正业见她走过来,两手捂住脸:“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都还没说问什么呢,你就不知道?看来你是知道我要问什么了。”夏莳锦无情拆穿,而后径直挑明:“你身上的箭伤好了?”
陆正业突然一惊,指缝里露出一双眼来:“你怎么知道?”
夏莳锦也是一惊,难道是她想错了?陆正业根本不知道那日她在围场。这样一来,她突然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只感觉说多反而暴露,毕竟就算人没死,她看到的那幕也不是她该看的。
“算了。”
她正转身打算回去时,身后陆正业却突然跪在地上,哭求道:“夏娘子……以前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大人有大量,一笔勾销吧……”
夏莳锦回头看他,问他是何意思,可陆正业却只重复着“再也不敢了”这句,根本不理会她问的什么。
这时夏莳锦听到不远处水翠唤自己的声音,便过去叫住她,水翠赶紧迎过来,额上已是沁出一层急汗。
“前面可是出了什么事?”夏莳锦连忙问。
水翠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娘子不好了,太子殿下突然随大郎君一起回府了,这会儿侯爷和夫人正在前面招待,让您也快些过去见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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