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同乘
许是不愿听夏鸾容路上的絮叨, 夏莳锦步子走得很快,叫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的夏鸾容彻底死了心。
凿好的船是用不上了,不过好在大哥那边还准备了第二手方案, 以策完全。接下来她只需依计行事便可。
夏莳锦甫一上船,段禛便隔窗看到了她俏丽的身影, 虽有些模乎不清, 他的心头却已泛起甜丝丝的甜意。可这快意不长, 很快又看到两个身影晃了上来, 他微微扬起的唇角又耷了下去。
夏鸾容上了甲板首先就看到那两排年轻力壮的船工, 不由心下一凛。这些船工因着常年摇橹劳作,臂膀上的肌肉虬结,双手力大无穷, 若同他们正面对上, 很是棘手。
再往前走,夏鸾容就更是心惊!船舱两侧站着近百精壮男子,他们穿着统一的玄衣, 个个魁伟精悍,眼风凌厉, 一看就是练家子。且夹在腋下隐隐露头的长物,像是裹在布里的长剑。
心惊很快变成心凉,夏鸾容甚至疑心自己这是反入了夏莳锦给她布下的鸿门宴。不过再一想,对付她又何需如此兴师动众。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鸾容疑惑之际, 夏莳锦已走到船舱前, 却也止步在此,似是对于进入船舱有什么顾虑。
踌躇间, 那舱门已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人。身如玉树, 挺拔俊雅,眉眼间自带一股风流。他好整以暇地量度来人,目线在三人间打了个转儿,最后落定在夏莳锦的身上。
似笑非笑的调侃一句:“夏娘子带了好多人啊。”说这话时,段禛乜了一眼夏徜,他明知自己的心思,还故意来当这个拖油瓶。
“没有殿下带的人多。”夏莳锦也不怯场,反唇相讥。
这话非但没惹恼段禛,反博来他朗声一笑,接而后退一步让出门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夏莳锦面上撑得平静,可心里却一直打着鼓,暗暗深吸一口气,才抬脚往里去。夏徜朝门后之人见了个礼,也跟了进去。
夏鸾容这才后知后觉的认出,原来眼前这人就是太子段禛!
倒也不怪她有眼不识泰山,只因她是庶出,以往每回大典或宫宴时,侯爷和侯夫人身边带的都是夏莳锦。后来难得侯府自己办一回杏花宴,段禛虽来了,她却因庶女身份卑微,只能坐在最远的一桌,且被再三提醒,千万不可眼神冒犯了殿下。
夏鸾容离段禛最近的一回,便是她阿娘东窗事发那晚。阿娘跪在前堂受审,段禛就坐在主位,而夏鸾容当时整个人都是崩溃的、癫狂的,又哪里会去认真细审座上之人?
是以她对这位太子殿下的印象,始终都停留在一个模糊的高大轮廓上。直至今日她才将他的面容看清,竟是如此俊逸绝尘,神姿峰颍。
可是今日他为何会在?这问题容不得夏鸾容多想,便有一位公公出来催她快些进去,是以她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进了船舱。
“鸾容,还不快向太子殿下见礼?”夏徜在旁提点。
其实今日属私下场合,是不必行大礼的,可夏鸾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甫一对上段禛的眼神,“扑通”就双膝跪地,朝他行了个大礼。
“你既是阿莳的妹妹,就免了吧,赐座。”段禛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可这句话却叫夏徜莫名扎心,“阿莳”从来都是他唤自家妹妹的亲昵称谓,段禛一个外男竟也这么叫,还故意当着自己的面。纵是明知大不敬,夏徜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厚颜无耻。
夏鸾容起身,朝夏莳锦那边走去,夏徜生怕她真怀揣什么恶毒心思,便主动拍了拍自己右侧的蒲团,道:“鸾容,坐阿兄这儿吧。”
如此,便是段禛一人坐在一侧,夏家三兄妹坐在一侧,中间茶案相隔。
段禛虽接受了眼前局面,并未发火,但夏莳锦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不过她懒得多费唇舌,直接将那两张邀贴拿了出来,交叉给了段禛和夏鸾容。
段禛看的是夏鸾容那封,夏鸾容看的则是段禛那封,两封都写的诚挚恳切,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理由。
见两人看完,夏莳锦便总结性的说了句:“一边是上命难为,一边是孝心动人,如此,我只能这样安排。”顺带无奈地摊了摊手。
来都来了,夏鸾容觉得既来之则安之,随即做出一副愧疚的表情:“是容儿不懂事,若早知殿下邀了三姐姐来游湖,容儿定不敢叨扰。”
事已至此,段禛心下再不满也无用了,只得大度道:“无妨,人多倒也热闹一些。”
之后段禛找着话题与夏莳锦单聊,夏鸾容便时不时观察下甲板上的情形,令她有些庆幸的是,开船前那些玄衣护卫便转移到了另外两艘船上,对画舫形成夹护之势。
这也倒在情理之中,画舫承载有限,便是能站下这么多人,船工也划不动桨,势必要分散开来。
如此,倒也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夏鸾容暗暗在心下盘算,自己能做些什么为大哥扫清障碍,毕竟船上还有几十个精壮的船工。
夏鸾容想这些时,夏徜心里也在打着自己的算盘。他刚刚坐下时便发觉桌下好似藏着什么东西,偷眼看去是一盏莲灯,莲座周边还刻有蟒纹,与茶案上那盏刻着越鸟纹的刚好是一对。
蟒是小龙,越鸟是小凤,既避开了僭越,又凑成了“龙凤呈祥”的好意头。
再看那蹩脚的做工,不难猜出是某人亲力亲为。夏徜心下冷笑,看来是奏折太少了,才能有这闲功夫。
“殿下,臣有个不情之请。”夏徜开口打断了段禛对夏莳锦的没话找话。
夏莳锦悄悄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段禛则不客气的扫来一记眼刀:“说。”
“舍妹鸾容今日粗心,竟将预先准备好的莲灯落在了马车里,正巧臣见殿下这里放着一盏,不知可否赐予舍妹,以全她的孝心?”
段禛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当然他并没有动怒的意思,因为夏徜这话说得叫人挑不出错来。妹妹粗心没带灯,哥哥帮她求一盏,这有什么错呢?
可这灯不只是他亲手做的,还是带着成双成对的美好寓意的,若就这么被人无情拆分了……
“殿下向来大方,定不会让四妹妹失望而归的。”夏莳锦在旁架秧子起哄。
段禛有些受伤地看向她,艰难开口:“阿莳说得是,孤自然不会。那这盏灯……就赐给令妹吧。”
夏鸾容一脸懵怔,她是粗心忘记了带灯,不过阿娘活得好好的,她也无需去放这盏灯。倒是这兄妹二人,今日是抽的什么风,竟帮她周全起来了?
不过既然为她求来了,她也只能谢恩。
接过那盏灯,夏鸾容又分别向夏徜和夏莳锦道谢,夏莳锦则趁机同她叙了几句家常。见段禛的目光还一直粘在夏莳锦的身上,夏徜便配合着妹妹拉住他说话:“殿下,臣敬您一杯!她们女儿家自有女儿家的话要说,咱们两个大男人就别掺和了,不如就着这大好的湖光山色多饮两杯!”
边说着,边给段禛面前的夜光杯斟满宝石一般红艳的佳酿。
段禛心下腹诽,到底是谁来掺和谁?还有他特意备下的这西域贡来的葡萄美酒夜光杯,原是成双成对的东西,竟要同个大男人对饮。
越想越觉窝心,段禛仰头痛饮。
饮着酒,不知不觉已是日衔山脊,凭窗向外望去,一片落日熔金,整个湖面都被镀了一层耀目的光辉。
不一时,那金色变成了浓烈的酒红,就如同杯中之物。
在夕阳余晖快要落尽之时,画舫点上了灯,满枝耀耀如银,将舱室映得明如白昼。这时船已驶到了青禹湖的深处,段禛正盘算着在这处放灯是否合适,就听夏鸾容自告奋勇,“太子殿下,臣女想出去试试风向,看此处是否合适放灯祈福。”
段禛冷淡的轻“嗯”一声,夏鸾容便就此辞出。她来到甲板上,先是谨慎的回头看了眼船舱,确定没人看向这边时,便往船工那边走去。
炎天暑月,甲板上并没有冰鉴供凉,即便有风吹来也是热雾熏风,加之船工们不停摇桨,早已是汗流洽背。不远处倒是有水缸,可水壶里的水回回都是才盛满拿回,转一圈儿就瘪了。
夏鸾容过来,先是说了几句道辛苦的熨帖话,又主动帮他们去灌水,船工们感激不已。
只是他们未瞧出,这个看似热络体贴的小娘子,却是个佛面蛇心的。趁他们未注意,将腰间取出的小葫芦瓶里的药粉洒进了他们的水壶里。
第52章 遇险
夏鸾容将水壶递给船工, 船工纷纷道她人美心善,夏鸾容心里倒也舒坦,笑着说道:“殿下打算在此处放灯祈福, 船就在这儿停上一会儿吧,诸位正好歇歇。”
船工应“是”后, 就地抛锚。
之后夏鸾容回了船舱, “殿下, 此处有风, 且水面波缓, 最是适合放灯。”
段禛看了眼夏莳锦:“不如就在这里?”
夏莳锦自然没什么意见,早些放完也好早些回岸,是以点头应“好”。
几人出了船舱, 来到船前甲板上, 段禛手里拿着之前写好的那盏灯,陈英赶紧掏出火折子吹出明火,将莲灯引燃。
“给你, 你来放吧。”段禛将灯塞给夏莳锦。
“这是殿下的灯,殿下自己放吧。”夏莳锦并不想授, 可将莲灯推回去时,烛火明明灭灭了几回,险些熄了。她左手持灯,右手连忙遮挡。
然而她的手指纤细, 遮挡不严, 段禛见状便将自己的一双大掌罩上,既捂稳了烛火, 也包住了她柔嫩的手。夏莳锦指尖儿微颤,想要撤回奈何段禛的手将她裹着, 她动不得。
“民间有传说,用来许愿祈福的灯若是下水前便熄了,这愿望也就不成了。”段禛清越的声音荡来她的耳边,似玉珩轻击,偏又勾缠着几丝撩人的缱绻。
夏莳锦不愿再多磨蹭,妥协道:“好,我来放。”人却是朝着夏徜那边走去。
甲板很高,放灯时为了防莲灯翻转不稳,需得尽量放低了身子。夏莳锦跪坐在船舷边缘,左边是夏徜,右边是段禛,她安心地倾身向下,探出船舷。起先她还觉得下盘极稳,等目下全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绿色时,她倏忽一阵头晕目炫,膝盖软了下去。
“当心!”夏徜的声音响起,同时有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腰,夏莳锦终于回归冷静,将灯平稳地放到了水面。
抽身回来时夏莳锦率先看向左侧,结果却见阿兄面色有些难堪,且双手垂落在身侧,她不由心下一颤。低头看看仍旧未放开的那双手,再回头看看右侧的段禛,段禛这才朝她笑笑,收回了双手。
当下三人的脸色变得极为奇妙:一个满面春风,一个微微泛红,还有一个气得面色苍白。
这时夏鸾容有些为难的开口求助:“阿兄,三姐姐,我够不到水面……”
夏徜犹在气恼,夏莳锦却谢她化解尴尬,爽口应道:“我来帮你。”
之后夏莳锦便扶着夏鸾容的腰,夏鸾容努力一点一点往下探去。就在她终于够到水面,将莲灯放好之时,有什么东西从她腰封中掉了出来。
饶是甲板上灯光有些昏暗,夏莳锦还是一眼看清那木牌子上刻绘的“黑龙寨”三个字!当下心中大震,转眼看向夏鸾容的背影。
夏鸾容何时跟山贼搭上的关系?能拿到这令牌代表着她可以自由出入山寨,这对于一个根本不是山贼的人来说,意味着她同贼首有着极深的交情,对方才会放心将令牌交给她。
夏莳锦忽觉得心底似有寒气漫出,手脚都有些发冷。上回夏鸾容求自己陪她去趟庄子,推拒之后还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如今看来不是想多了,而是想少了。想不到短短时日,夏鸾容竟勾结了这样可怕的人做靠山!
那今日她的游湖之约,又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还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夏鸾容已撤回了身子,夏莳锦在她转头前的一瞬慌忙将地上那块令牌捡起,藏进自己的袖中。
夏鸾容一如往常,恬静的朝她笑笑:“谢谢三姐姐,容儿的灯已经放好了。”
夏莳锦有些笑不出来,但怕夏鸾容看出端倪来,还是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脸:“哦,那咱们回去吧。”
“好。”夏鸾容应声时,眼里放着光,在这昏昧光线映衬下愈发显得阴恻恻的。
夏莳锦分明见她先前瞥了眼某个方向,佯装不知,待回船舱时有意放慢了步子,这才不动声色朝先前夏鸾容所瞥向的方向看了眼。心下猛地一蹦,竟有几艘船在向自己这边靠近!
因着不近,那些船她并看不清,只能凭船灯来判断,最前面是一艘大的,后面还跟着几艘小的,皆不是游湖的画舫。
若不是刚刚意外捡到那块黑龙寨的令牌,夏莳锦大抵还不会生疑,如今却是极其断定,那些就是黑龙寨的山贼! 照他们行进的速度,若画舫停在此地不动,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抵近了。
如今夏莳锦万分庆幸今日带上了段禛,他有近百护卫,那些山贼纵是攻上来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这一点显然是夏鸾容失算了。不过当夏莳锦敛回目光,又朝另一侧看去时,瞬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路上一直夹护着画舫的那两艘护卫船,不知何时竟消失不见了……
她脚下一软,身子跟着晃了晃,段禛轻扶她的肩膀:“怎么,饿了?”
夏莳锦没空同他打趣,小声却郑重的请求:“殿下,灯已放完,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她眼里积聚着水气,将原本清亮的瞳仁衬得烟雨朦胧,段禛不禁眉头一颦,心说这小娘子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
“好。”他柔声应道,“你若是待腻了,早些回去便是。”
夏莳锦捣蒜似的点点头,险些快要将眼里的水气珠子抖落出来:“我这就去知会船工。”
段禛正想叫陈英去,谁知夏莳锦已急不可待地抬脚抢先了。这叫段禛愈加迷惑起来。
当着夏鸾容的面,夏莳锦还在故作镇定,一出了船门,便放飞一般提起裙裾疾奔向船工那边,离着还有几步路就扬声喊道:“快划船回岸!”
然而并没有什么声音回应她,待她驻足在那些船工身后时,陡然傻了眼。二十多个船工,尽皆不醒人世,有的趴在橹架上,有的倒在地上。横七竖八旁还扔着一个没了塞子的水壶,并两个摔成几瓣的瓷制茶碗。
夏莳锦怔了片刻,上前拾起那个碎裂的碗底儿,凑到鼻下嗅闻,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顿时萦绕上鼻尖儿。
“是夏鸾容……”她用了崔小娘的迷药!
这场面显然不是她一人可以应对的了,夏莳锦打算快些去告诉阿兄和段禛,然而转过身,骤然对上一张有些诡异的笑脸,清泠泠的声音响起:“三姐姐,你刚刚叫我啊?”
夏莳锦只觉自己腔子里的那颗心狂跳,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泪珠子不争气地在此时落下,嘴巴也忍不住颤抖:“夏鸾容,你……想做什么?”
夏鸾容向前步步逼近,嘴角噙着笑,夏莳锦头一回见识到原来人的恨是可以融合在笑容里:“三姐姐问我想做什么?我当然是想报仇了~”
“可崔小娘又不是我害死的!”夏莳锦一边本能地伴着夏鸾容的强势逼近而后退,一边与她言语周旋。
夏鸾容抖肩轻笑,笑得阴森:“我阿娘活得好好的,我自然不是为了她报仇。我是为了自己,那个从小活在你阴影下的卑微小姑娘……”
夏莳锦已然退到船舷处,退无可退了,她藏在袖中的手便暗暗握紧了适才捡起的那片碎碗底。就在她露出手准备绝地反击之时,夏鸾容笑着笑着突然脑袋一歪,面上表情凝住,直直倒在了地上。
夏莳锦抬眼,便看到提剑站在自己面前的段禛。
他的剑并未出鞘,方才是拿剑鞘敲的夏鸾容后脑,可那一下并不轻,夏鸾容侧身倒地,鲜血从她的后脑流到左脸颊,又滴在甲板上,很快便在凹槽里汇成一条小河。
此时夏徜和陈英也已赶了过来。方才在船舱段禛突然捂了下胸口,脸色惨白,之后发足奔向甲板。陈英那时便知夏家小娘子多半是遇上事了,可夏徜却不知段禛有夏莳锦一哭就心痛的怪疾,直到跟过来看到眼前一幕才傻了眼。
“发生了什么?”夏徜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夏鸾容,第一反应竟是有贼人上了船袭击了她和夏莳锦。
夏莳锦赶紧将眼下情形讲明白,最后哭着问:“怎么办?只有我们四人,是划不动这画舫的……”
“那些护卫怎么可能跟丢,他们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受过严苛训练的。”夏徜万分不解。
段禛展眼望了望湖面的情形,发现他们来时的那条水路上浓雾氤氲,便推测道:“近百精卫,不是山贼能正面抗衡的,大概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那两艘船,使他们没能跟住画舫。”
边说着,他取下挂在船尾的风灯,轻轻一吹,将灯熄灭。
“这是做什么?”周边一黑,夏莳锦不由更紧张起来。
段禛于一片黑暗中精准牵住她的手,若在平时,夏莳锦定是不愿,可这会儿被他温热的掌心攥着,她莫名心静。
段禛语气温和,像是一点也没被眼前糟糕的状况吓住:“此时刮得是西南风,很快就会将那些浓雾吹到我们这边来,熄了灯,那些山贼总归会被迷惑一时半刻。”
夏莳锦点点头,“那咱们快去把其它地方的灯也都吹了吧!”
段禛知她怕黑,未肯放她单独行动,于是四人分作三头,很快就将画舫上所有的灯都吹熄了,最后汇聚在船首的甲板上。
这处借着月色,是整艘船最亮的地方。段禛抬手卸下自己头顶束发用的玉冠,在里取出一颗紫色的丸药来。
陈英在旁赞成道:“对对对,奴才怎么就忘了,殿下还有这东西!”
第53章 对垒
段禛命陈英去取弓箭来, 陈英摸索出火折子吹燃抱着去了船舱。
夏徜将那颗紫色丸药拿在手里细端了端:“殿下,这是烟丸?”
段禛一边拢着披散开的乌发,一边道:“普通烟丸在夜里, 尤其是眼下这种起了雾的湖中,很难让同伙找清位置。这颗是加了火药的烟丸, 威力比寻常烟丸要大许多。”
话说完, 段禛的头发却还未理好, 转头看向夏莳锦, 将玉簪递给她:“有劳了。”说完就理所当然的背过身去。
夏莳锦微微一怔, 这是找她梳头梳顺手了?不过眼下不是拘泥这些的时候,她接过玉簪开始就着淡淡月华帮段禛轻拢长发。
暑夜微凉,雾气弥漫, 到底是这天底下不二的贵人, 自小养护得宜,长发掐在夏莳紧的掌心里,冰丝一样的顺滑。她三两下就帮他束好发髻, 重新将玉簪和玉冠贯好。
段禛回身递给夏莳锦一道柔波,这目光在夏徜看来极为刺眼。夏莳锦却无心管这些, 只殷殷望着段禛,催促道:“快发信号吧。”
说话间陈英已将弓箭取来,段禛将那枚携着火药的烟丸绑在箭镞上,轻挽雕弓瞄向天际。他左眼微眯, 将弓拉满, 夏莳锦的心也如那弓弦一般绷得极紧。
毕竟这一箭射上天,他们先前的熄灯便没了意义, 不知是护卫们先来,还是山贼先来。可这也是当前唯一的办法。
然而段禛瞄向天际的箭镞陡然下划, 指向一盏风灯。隔着薄雾,那盏灯忽隐忽现,正是那伙山贼里最大的那条船所在。
三人皆是一惊,夏徜率先开口:“殿下,这样只会打草惊蛇!若对面也有弓箭,这一箭便有可能换回一场箭雨!”
陈英也急道:“是啊殿下,这烟丸只是发射信号用的,您拿它射贼船做什么?”
段禛并不理会二人的声音,只顾自瞄准着目标,准备等对面再接近一点时便出手。这时一道婉转清脆的声音响起:“阿兄,陈中官,就让殿下试试吧,反正结果也不会更坏了。”
夏徜和陈英双双看向夏莳锦,目光夹带着疑惑。
夏莳锦缓缓道来:“阿兄读的书虽多,却都是圣人大儒传下来的正经学问,不比我看得书杂。在我们大周,火药只在年节时用作烟花观赏之用,可我却曾在一本奇闻异志中看到,外邦人拿它当武器。”
“武器?”陈英瞪大着眼,万般不理解一绽而败的烟花,也能用来当武器用?
段禛的眼底却散出淡淡柔光,说不清是欣慰还是欣喜。这个小娘子,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不管他本已将她想的多好,她总能时不时给他一个惊喜,比他之前以为的还要好。
夏莳锦笑眸里绽了光:“是啊,它可以是很厉害的武器!”
贼船越来越接近,段禛目测已到了最佳距离,将弓再次拉满,风声拂过弓弦,在幽静的夜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咻”的一声,羽箭离弦,激射向远方,转瞬就消失在雾里。
夏莳锦捂着耳,她虽没见过火药当武器使,但却知道年节时放烟花的声音,也是震耳欲聋的。段禛瞟向她时,方才意识到小娘子胆子小,立马丢了弓,将手捂在她的耳上,也一并将她的手捂住。
同时一声巨响震彻天际!一片亮白穿透雾气,映亮湖面,之后便是熊熊火焰燎亮了夜空,平静的湖面掀起巨大波涛!
画舫上的四人都看得清楚,不远处的那艘大贼船已被解体,就连身后的几艘小穿也跟着遭了殃,葬身火海之中,只有离得远的几艘才得已幸免,但也瞬间被那巨大的水浪掀翻,无数山贼疾呼大喊着跳入湖中,才保了一命。
这巨大的威力,连早就知晓火药可当作武器用的段禛本人亦觉震撼,其它三人就更不必说。
不过在那火光照燎下,他们也很快发现那些跳入湖中的山贼开始拼命朝着他们的画舫游来。是啊,他们也没有退路了,只能殊死一搏了。
先前陈英回船舱取弓箭时,也顺手带回了几把剑,段禛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用惯的宝剑,丢掉剑鞘,又将另一把剑丢给夏徜。
夏徜只愣了一瞬,便即将剑拔/出,傲骨凛然地挥剑面着前方!他平日连拳脚都不会,更别说舞刀弄剑了,但眼下生死关头,纵是一介文士也不能认怂。
就连陈英也给自己准备了一把,举剑挡在段禛面前,心里暗暗立下誓言:就算今日他没本事保护殿下,也得走在殿下前头,先去那头打点打点。
看着眼前各自握剑的三个男人,夏莳锦却找不着属于自己的武器,急得问陈英:“陈中官,你没给我也拿一把吗?”
夏莳锦说这话时,已有游得快的山贼靠近了画舫,一只黑黢黢的手猛地够到船舷上,离着夏莳锦的脚就只差一寸!段禛手起刀落,夏莳锦只见白光一闪,便有一只断手飞起又落下。吓得她惊叫一声!
“阿莳快回船舱!”段禛和夏徜竟是同时开了口。声音落地,两人对视一眼,最后齐齐投到夏莳锦的身上。
夏莳锦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是累赘,哭着点点头:“好……”
段禛心口豁地一疼,随后强自忍着,反去哄她:“别哭囡囡,不会有事的,听话,快去藏好。”
陈英在旁看的难受,这里除了殿下自己,也只有他知道殿下此时的心有多痛。便也帮了句腔:“是啊夏娘子,奴才求求您,您快别哭了。”
段禛横他一眼,陈英立时闭了嘴,知道自己多话了。
夏莳锦也不知为何,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可段禛不要她哭,她果然就止了哭泣,深深同他对望了一眼,转身跑回船舱里,躲去了茶案下面。
起先她在漆黑的茶案下面藏着不敢抬头,后来听到外间有了打斗声,她的心便揪得更紧,总觉得自己不该等在这里,应该为大家做点什么……
于是她从茶案下钻出来,借着月光四下看了看,再也没有多余的兵器了。只顾着看墙上挂的东西,她一时忘记看脚下,竟被角落里的一个冰桶绊了下,而那桶一歪,冰块洒出,她也跟着滑倒在地。
夏莳锦趴在地上,觉得右掌心很疼,可凑到眼前看了看倒是未见伤口。不过她突然闻到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她仔细辨认了一番,是那些冰块,这时忽然想起之前进宫时就听宫人提过,夏日里御医会开一些甘草熬汁,再用汁水制冰,如此摆放在主子们的殿内,随着水气挥发不仅带来清凉,还有防中暑的奇效。
甘草水……
夏莳锦忍不住心下的狂喜,差点就又哭了出来!
她连忙将其它几桶甘草冰都收集到一处,然后隔窗观望了下船后的甲板。船舱内自是漆黑一片,可甲板处却借了月华,能看得比较清楚。
因着画舫是头朝贼船尾朝后,是以那些游过来的山贼大多都在船头就爬上了甲板。有几个鸡贼的,许是担心刚够上甲板就被斩了胳膊,便多游一段从船中间爬,上船后再冲去船头协助其它山贼。是以这会儿船尾的甲板上倒是没什么人影。
夏莳锦悄悄将门打开,提着两桶冰往船工那处去。
船工们依旧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夏鸾容的血也流成了河,人还在原处一动未动,瞧着像是没救了的样子。此时的夏莳锦也顾不得害怕了,如今唯一能令她害怕的便是山贼获胜。
她拿碎瓷片将冰敲成小块,然后喂进船工们的嘴里,一块化了,立马再喂一块。
她听阿露说过,以前老家有小姑娘被拐子下了蒙汗药,家人抢回来后便是用浓甘草汁灌醒的。她虽不确定崔小娘的迷药和蒙汗药是否一样,但总归都是迷药,大抵一个路数,再说当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一轮轮的来回忙碌,很快便将提来的两桶冰都喂完了,却没有一个有反应的。失望之余,她也不敢闲着,忙又回船舱取冰。
然而当她提着冰桶回到船尾时,瞧见一个晃晃的身影走过来,她心下一喜,难道有人醒过来了?然而当那人离她更近一些时,她发现那人鹰嘴鹞目,满身湿漉……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山贼!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两桶冰掉在地上,那人已朝她逼近,而她的身后是船舷,她无路可退。
那山贼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步步逼近,夏莳锦慌张之下手在袖里胡乱摸索,原是想找之前捡的那块碎瓷片,奈何好容易握住一个东西,竟是那块木头令牌。
不过她脑中灵光一现,福至心灵,将那令牌掏出:“自己人!”
第54章 智慧
刀剑相击的锵啷声, 伤重之人的悲呜声,还有羽箭咻咻的破风声……各种声音不断从船首的甲板处传来。
身处船尾的夏莳锦,握紧了黑龙寨的令牌, 伸长右臂出示给那个鹰嘴鹞目的山贼看。眉目沉定,在当前的混乱状况下竟显得有些神气十足。
那山贼探身向前, 借着月光仔细检查令牌的真假, 夏莳锦看到他右额上刺着个“劫”字, 心下暗吸了一口凉气, 远没脸上表现的那样淡定。
黥面之刑在前朝时极为盛行, 到了本朝便很少用了,一般抢劫百姓只会依法判处,并不会刺字, 能刺这个“劫”字的, 证明其抢夺的目标是官府。人都说黑龙寨的人个个胆大妄为,凶神恶煞,果不其然。
刺青山贼正细审着令牌, 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见是两个刚爬上船的同伙, 正举刀朝这边来。他连忙抬手制止:“这是自己人!大当家说了,拿着这个令牌的人就是崔大娘的闺女,亦是大当家的妹子,可千万别误伤了!”
“崔大娘的闺女?”两个新来的山贼仔细将夏莳锦打量了打量, 差点都要流下口水来。最后感慨道:“果然是大当家看中的人……”
黑龙寨的人, 虽见过夏鸾容的不多,但这些天都听说了她是大当家的红颜知己, 以及这回大当家冲冠一怒,就是为了给这个红颜来报仇的。
听到这里, 夏莳锦也大抵全明白了。
难怪之前夏鸾容说崔小娘活得好好的,原来崔小娘只是诈死,放火后竟躲去了黑龙寨。就是不知被她烧死在屋子里的那个倒霉鬼是谁。看来是崔小娘从中牵线,让夏鸾容结识了黑龙寨大当家,且两人关系听起来还很是特殊。
果然那刺青山贼以为她是夏鸾容后,对她极为恭敬:“夫人先在此藏好,兄弟们过去宰了你那个蛇蝎心肠的姐姐,就回来接您回山寨,大当家的正等着呢!”
夫人?压寨夫人么?夏莳锦脸上讪了讪,“等等。”
三个提刀要去船首帮忙的山贼立时驻了足:“夫人还有何吩咐?”
“我已经暴露了,你们得留下来保护我!”夏莳锦瞥了眼那边的船工,“他们都是刚刚被我迷晕的,可惜药量下得太少就被你给打断了,我还得继续再灌他们几碗药才行!”
刺青山贼看了眼,皱眉道:“既然已经被夫人迷晕了,兄弟们上去给他们几刀便完事儿了!”说罢作势就要冲过去。
“不行!”夏莳锦快跑几步拦在刺青山贼前面:“他们与我无怨无仇,只是凭力气吃饭的百姓罢了,我不想多造杀孽。”
犹豫了下,三人只得应声:“那成,我们护着夫人,夫人快去灌药吧!”
是以三个山贼提刀警惕着各方,将夏莳锦回护在身后,夏莳锦则赶紧提着冰桶去灌那些船工。此时冰已消融了不少,灌起来也就更为方便,每人都被强行灌下了几大口甘草水。
夏莳锦也拿不准这法子是否能奏效,但她清楚,拖得越久段禛和阿兄那边就越危险,而她自己也越容易暴露。毕竟黑龙寨上肯定也有见过夏鸾容的人,一但认出她是冒牌的就遭了。
就在夏莳锦思绪翻飞心神不属之际,一声虚弱的轻咳瞬间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她循声看去,在几个躺在一起的船工之间凌厉洞察,很快定在了其中一人身上,那人的手动了动。
夏莳锦眼中清光灼灼,喜不自胜,跑过去用手捂住那人的嘴,压低声量附耳说了几句,那原本还有些浑浑噩噩的船工顿时精神起来,瞪大眼看看她,又看看守在门前的三个山贼。
不知何时他身边的一个船工也醒了过来,恰好听到夏莳锦刚刚说的话,摸清了眼前情况。他伸手到冰桶里掬了一捧冰水,洗了把脸,顿时激得精神抖擞!
两个船工一人摸起一支长橹,悄声朝那三个山贼靠近,夏莳锦也有样学样,两手抱着橹跟上前。
三支长橹高高扬起,分别夯在三个山贼的后脑勺,其中两个山贼应声倒地,没倒地的刺青山贼回过头来,瞪眼看着身后的夏莳锦。夏莳锦手里还抱着那支橹,奈何那橹于她而言太重了,她刚刚好不容易将它举起,拍下时却已没有多少力气了,生生错失了一击毙命的机会。
就在刺青山贼怔愣间,那两个船工的橹再次扬起,在他脑门儿上重重补拍了两下,刺青山贼顿时鲜血直流,倒地不起。
夏莳锦这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眼身后,匆促指挥道:“快,给其它人多灌些甘草汁,将大家都唤醒!”
甘草汁有奇效,在两个船工身上已得验证,是以两个船工半刻不敢迟疑,将余下的甘草水赶紧分给其它的船工。夏莳锦则缴了那三个山贼的刀。
忙碌间,不时有山贼从船尾这边爬上来,被唤醒的船工配合着击退他们,夏莳锦就跟在他们后面捡拾兵器。待大部分船工被唤醒后,他们便从夏莳锦这接了刀剑,奔去船首帮忙。最后只留下一人,帮着夏莳锦继续唤醒余下的几名船工。
夏莳锦边忙活,边问他:“你们平时在船上做饭么?”
那船工一听,皱了眉:“我说姑娘,都生死关头了,你再饿也得多撑一会儿,眼下谁有功夫去给你做饭?”
“谁说饿了!我是想问有没有做菜用的油!”
“菜油?那边就有半桶!”
夏莳锦顺他所指看了眼,果然那边放着大半桶黄澄澄的菜籽油,欣喜不已。
船首这边,激战正酣!
段禛身为太子,本是这里最值得保护之人,然而夏徜和陈英皆不通拳脚,扑上前只有白白送死添麻烦的份儿,是以最后三人达成默契,由段禛顶在前头将冲上来的山贼打散,他身后的夏徜和陈英则趁机乱砍,砍死一个是一个,砍不死的还有段禛对付,他俩总能帮上点忙。
由于段禛的剑法了得,被他打散的山贼基本都是少胳膊少腿儿的,是以交到夏徜和陈英手上倒也应付得来。几番交战下来,这铁三角竟固若金汤,未被敌方击垮!
山贼的尸首层层叠叠堆在脚下,不时被段禛一脚踢入水里,顺带还能捎上两个飞身扑过来的山贼。
尽管段禛身上并没受致命伤,可到底以一敌众,几个回合下来前胸挨了数刀,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已现颓势。然而此时船尾方向突然又举刀冲来一大批人,他们高声呼喝着!段禛眉间深锁,已是没有多少信心再抗过这一波。
他眼珠向后转了下,望向船舱的方向,想着若自己倒下了,夏莳锦将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刚开始想,他就打住了,他的心疼得快要炸掉,然而这回却不是因着那小娘子的哭泣。他握紧手中长剑,暗暗发狠,即便他不能活着离开,也得叫那些山贼陪葬!他们的命虽卑贱,不配与他相提并论,可他不能将危险留给夏莳锦。
就在段禛决心殊死一搏之际,却陡然发现船尾冲过来的这一波不是山贼,而是那些中了迷药不醒人事的船工!
船工们各个年轻力壮,又都是极有经验的老水手,以前跑江河运输时没少与水匪打交道,早已练就了一身野路子的功夫!此时对上山贼,也是不在话下。
有了他们的强势加入,局面变得平衡,一时竟不好分出胜负来了。
不只段禛豁然睁大了双眼,他身后的夏徜和陈英也很快看明白形势,双双愕然。
“他们……怎么醒过来的?”陈英满脸不解。要知道之前他试图唤醒这些人,针扎火烤泼冷水,都快将人折腾没气儿了,那人也丝毫没有反应。
夏徜望了眼船舱方向,心中生出一个猜想,不过又觉得这猜想太过离谱。毕竟妹妹只是一个闺阁女子……
段禛也有过同样的猜测,那小娘子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惊喜。不过眼下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他调整片刻,很快再次投入战事之中。
双方陷入焦灼之际,山贼中有人喊了一句:“大当家和二当家的船就在附近,相信很快就会来接应咱们!兄弟们别退缩,给我冲!”
这人可谓一呼百应,瞬间山贼的士气大震,饿狼一样不要命的扑将过来!
而这时不远处果然有船影在靠近,山贼们呼喝声不断,相互鼓舞着,不过等那两艘船再近一些时,他们终于发现了不对。
“是六和他们……殿下,六和他们终于跟上来了!”陈英激动道。
两船尚未靠拢,就见十几个矫健的黑影从对面船上跃起,轻功腾挪,转眼落在画舫的船首位置!他们皆是有备而来,先前于半空中已放了不少冷箭,这会儿脚一占地,立马拼刀冲过来,团团将段禛围护至中间。
其中一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段禛身前,一眼瞥见他身上的伤,不禁双膝跪地:“殿下,属下护驾来迟,待杀完敌后属下自请死罪!”
“废什么话!”段禛斥责一句,将自己的剑丢给他。
六和接住剑,自行起身,提着这把剑冲杀了出去,连斩山贼数人。很快护卫船与画舫相接,那些轻功没有他们那么好的护卫也纷纷冲上画舫,加入战局。
先有了二十余名船工的加入,如今又有了近百护卫的加入,两边对阵的形势很快就明朗起来,山贼一方大势已去,完全处于被缴杀的位置,杀尽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第55章 拥抱
眼看着局势被控制住, 段禛这才责问六和:“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六和一脸愧色,再次跪地:“是属下该死!刚刚有人往护卫船上投掷了无数烟弹,两艘船都被浓烟困住, 许久找不清方向。等到浓烟散了,画舫已不知去了何处, 加之湖面又起了夜雾, 兜兜转转都寻不着……直到殿下发出讯号后, 属下才终于找清您的位置。”
惭愧地说完, 六和又看了眼太子身上的伤, “殿下,属下先帮您上药裹伤吧?”
段禛抬了抬手:“不必,一会儿再说。”这事不急, 眼下最急的是夏莳锦, 也不知她那么胆小的人,刚刚在船舱被吓成了什么样……
这般想着,段禛加快了步子, 往船舱走去。
然而等段禛推开了船舱的门,点亮了舱内的灯, 却发现空无一人。他心想许是夏莳锦太害怕了还在某处藏着,边忍着伤弯下腰去查看茶案下面,边温柔地唤着:“囡囡,出来吧, 没事了……”
然而茶案下面, 柜子里面,各处都空空的不见人影。他的呼唤也没得来任何回应。
此刻段禛心跳得比先前在外面厮杀时还要快, 她去哪儿了?会不会是有人将她掳走了?胡思乱想之际,船尾传来“扑通”一声, 像是有人落水了!
段禛快步穿过舱室,推开后门。
淡月朦胧映在甲板,如洗如洒,小娘子撸起双袖,手里拿着一块抹布,认真擦着船舷上的栏护,竟有种貌美贞惠之感。
“阿莳,你……这是在做什么?”段禛正要抬脚,蓦地想起什么,随手扯下一块窗布像斗篷那样裹在身上,这才快步朝夏莳锦走去。
一来是为了遮掩身上刺鼻的血腥味儿,二来也是怕她看到那些伤口害怕。虽只是些皮外伤,但皮肉开绽,难免显得狰狞。
夏莳锦闻声抬眼,看到段禛全须全尾地出现在眼前,不由眉欢眼笑。他活着,且看上去好端端的。
见她红唇弯得像月牙儿,段禛也渐渐笑开,分开短短时间,他竟有隔世之感!脚下步伐不由自主变快,然而此时突然有个爪钩从船下抛了上来,就落在夏莳锦的背后!
“当心!”情急之下段禛狂奔向她,却是有些来不及,那山贼像个泥鳅一样从下面顺着绳索游了上来,头已露出舷栏!
夏莳锦被段禛这一声吼吓得忙回头看,然而在她转过去的瞬间,那爪钩竟神奇地脱了钩,送着那眼看就要爬上船的山贼又回了水里……
夏莳锦什么也没看着,茫然地又回过头来看着段禛:“什么?”
此时段禛已奔至她的身前,长臂一捞将她揽进了怀里,警惕着望着船舷,却不见再有人爬上来。
他这才发现被夏莳锦刚刚擦过的栏杆上俱都光亮亮一片,垂眸看向她:“你在上面擦了什么?”
夏莳锦弯唇一笑,好看的桃花眸子里透着狡黠:“你猜!”
段禛直接拉起她的手凑到鼻尖儿闻了闻,“油?”
夏莳锦捣蒜似的点了点头,暗透邀功之色。
段禛又想起那些突然“诈尸”的船工,便问:“船工也是你唤醒的?”
夏莳锦又得意的点了点头,“我发现船舱里的冰都是甘草水所制,甘草水不仅能消暑,还能解毒,于是我就死马当活马医灌了他们几桶,想不到居然真奏效了!”一说起来她就咯咯笑得打跌,只觉今晚一切有如天助。
段禛也跟着她笑,既笑她聪慧机敏,也笑她娇憨可人。可笑着笑着,两个人的眼里都莫名蓄了水气。
夏莳锦同他不一样,他生在淮南,自小就见识过边境的各种冲突。长大后虽贵为太子,却也带兵出征远伐千里。可夏莳锦是自出生就养在太平盛世的蜜罐儿里,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贵女,这辈子见过的最残酷的事也都在后宅里。
今日突然遇到这等场面,段禛本以为她会被吓傻,尤其先前应敌时,他其实很怕她哭,她一哭,他就无法专心应敌。然而她非但没有哭,还临危不乱,急中生智,想出各种鬼点子退敌。
可她越是这样聪明懂事,就越叫他心疼,是真的心疼。
段禛两手捧着她的脸,眉间微蹙,眼中秋水欲横,满是疼惜:“不怕吗?”
夏莳锦先是坚强的摇摇头,可摇了两下,突然意识到她可以不用那么坚强了。于是委屈的瘪了瘪嘴,又重重地点头。
她自然是怕的。
段禛将她拥进怀里,双手环着她纤薄的肩,“没事了,马上就过去了。”
她强撑了一晚,这会儿终于听到他说“没事了”,突然所有的余悸和后怕齐涌了上来,眼前浮现着血河和横尸。她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此前见过的最多的血,还是她的小日子……
“我、我想哭,可不可以?”之前段禛叮嘱她不要哭,她果然就将泪憋了回去,可现在,她不想憋着了。
段禛又怎会不知此情此景下小娘子忍住一晚不哭有多难,他手掌轻抚着她脑后的长发,将牙一咬:“想哭,就痛快哭吧。”
夏莳锦伏在段禛的肩头,先是低低呜咽,之后像个孩子一样变成了嚎啕大哭。
段禛强自忍着心痛,只将她拥得更紧,似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同时他也惊奇的发现,只要抱着她,似乎那心痛便会缓解许多,至少是他完全可以忍受的程度。
只是这两人忘乎所以深情相拥的好景并不长,因着前面的形势完全得到控制,夏徜和陈英也得已退出战局,出现在了船尾的门前。
段禛这个方向看不到他们,可夏莳锦却是第一时间看到阿兄出来,匆忙离开段禛的怀抱,与他撇清。段禛心中先有了猜测,回头时果然看见那两个比夜明珠还要闪眼的家伙,无奈叹了口气。
只是夏莳锦虽离开段禛怀抱,哽咽却一时不能停,自己转身抹着泪。这时段禛的心疼陡然加剧,捂着心口伛下身去,一手捂在心口,一手撑在地上。
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时,他心下还暗道:果然如此,夏莳锦在他的怀里时,就算哭得再厉害他也还能承受。可一但她离开自己,他便心痛难忍!
夏莳锦被他惊了一跳,赶忙蹲身将他扶住,脸上满布着担忧:“你怎么了?”
段禛转眼看她,艰难挤出个笑颜:“小事……”
他虽强自镇定,可夏莳锦眼见着那豆大的汗珠从他脑门儿滚落,分明是疼得快要了他的命!
夏徜原本还在为方才推门看到的那一幕而生气,这会儿见太子如此,只得将那些抛开,蹲身扶他:“殿下,可是刚刚伤及了要害之处?”
夏莳锦闻言一怔,打量段禛身上,这才看到莫名被他披在身上的帘布已染了点点血迹,是从他身上渗出来的。
“你受伤了?”夏莳锦问这话的同时,已忍不住伸手揭开了那帘布。数道皮肉外翻的狰狞伤口浮现在她的眼前,才将将忍下去的泪意瞬间又发作了出来,“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刚刚不说……”
段禛这回疼得地都撑不住了,若不是夏徜还在一旁扶着,他约莫要就地滚几圈儿了。
一直在旁干着急的陈英这回终是不能再忍了,不顾一切的开口道:“夏娘子,老奴求您了,您千万别再哭了!您再哭下去,殿下只怕就要……就要撑不住了!”
“陈英!”段禛于极度的痛苦之中抽神呵斥了一句。
夏莳锦却是一脸的懵,抬头看着陈英:“陈中官的话是什么意思?”
刚遭了殿下呵斥,陈英不敢再说,吱吱唔唔的将头干脆转向一旁。段禛则趁夏莳锦失神,就势将她搂住,“借我扶扶,很快就好了……”
夏徜双眼豁然瞪大,“殿下,您可以扶微臣!”再说扶人有这么扶的吗?这不分明是抱吗?!
夏莳锦却竖了根食指在唇边,冲阿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眼下能让段禛减轻一点痛苦才是最要紧的。
果然只搂了她一会儿,段禛就觉气喘匀了,那痛感在一点一点减轻。夏莳锦被他抱着,既不敢动,也不敢再哭了。渐渐地她发觉得段禛不再颤抖了,试探着问:“好些了吗?”
段禛却将她搂得更紧,生怕会跑掉一样,下颏嗑在她的肩窝,惬意地阖着眼:“没有。”
“可、可是你得上药裹伤啊……”
“你会么?”他无赖似的缠着她。
夏莳锦也看出他的无赖,但此时自然不能太狠心,只能顺着他:“我虽然不会,不过你若愿意,我倒可以试一试。”
“好。”
段禛终于松开夏莳锦,随她回了船舱上药。夏徜倒抽一口气,想说他也可以试试,不过被陈英拦住了。
第56章 沉船
夏莳锦搀扶着段禛进了舱室, 陈英则拦住夏徜,在门外小声劝他:“夏大人爱妹心切,为令妹的闺誉着想, 这些老奴都明白。但是殿下刚刚为咱们拼上了半条命,夏大人此时又何必拘着这点男女之防?”
提到先前应敌, 夏徜的确心怀愧意, 阿莳的命, 还有他自己的命, 都是太子保住的。
夏徜阖上眼, 眉间深锁,似进行了一场天人交战。最后将扶在门环上的手缓缓收回,叹了口气, 转身去了船头, 吹风冷静。
陈英则赶紧去找船工去拿药箱,对于总在船上待着的人,金创药可是必备之物。
这边夏莳锦扶着段禛走到茶案旁, 想着蒲团太低,段禛若坐在上面一来不好上药, 二来身上吃着力也不利于伤口的愈合,便道:“不如你直接坐到茶案上吧。”
段禛倒是听话,直接坐到了茶案上。
不一时陈英便将药箱送过来,翻找出能用的, 一一摆到茶案上:“夏娘子, 您看着用。”
“好。”夏莳锦低头在那些瓶瓶罐罐之间挑选,段禛则趁她不注意给陈英递了个眼色。
陈英正搓着手焦切不已, 一接到殿下的这个眼风,就知自己待在这里有些碍眼了。于是硬着头皮道:“夏娘子, 老奴还得去交待烧些热水给殿下净面,这里就全交给您了。”
“哦。”夏莳锦漫不经心的应着。可当她叠好了厚厚一层纱布,将烧酒倒在上面使其充分浸润后,抬眼忽然发现整间只剩下她和段禛了,且段禛还很自觉的将上衣都褪了,就这么赤膀坐在她眼前,夏莳锦陡然不自在起来。
段禛有所察觉,明知故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上药吧。”夏莳锦强使自己镇定下来,拿纱布轻拭段禛的伤口,从边缘一点一点到皮肉绽开处。她的动作极轻,因为她知道这一步是最难忍受的。
“疼么?”她不只动作小心,声音也极轻。
段禛咬了咬牙:“你不必这么小心,一点都不疼。”
夏莳锦不太相信他的话,抬眼看他,果然见他的额上青筋都暴起了,还在嘴硬说不疼呢!不由轻笑出声。
段禛皱眉:“笑什么?”
“我记得小时候自己特别淘,总想偷骑父亲的马,直到有一回真的被我逮到机会,踩着凳子爬到马背上……本以为可以像父亲那样潇洒驰骋,谁知却是没两步就摔了下来,磕破了膝头。”她说话时眉眼弯弯,目光杳杳,眼前又出现了儿时顽皮的一幕。
段禛想问她“然后呢”,却没急着开口,因为在他看来,眼下能放松在自己面前讲述儿时趣事的小娘子,是那样的难得。他愿等,且等得越长越好。
夏莳锦噙着笑意,接着说道:“府医帮我治伤时,拿浸了酒的棉布清洗伤口,我当时疼得满地打滚儿,那种恐惧直到现在都忘不了。从那之后,我便打消了学骑马的念头,便是父亲和阿兄想带我一圈儿,我都不敢。”
说完,低头接着给段禛擦拭伤口。心想她那时只是磕破膝盖那么点伤口,都疼得打滚儿记了一辈子,他身上这么多伤,该得多疼呢?
可段禛却从她的话里捕捉到另一个要点,“你是说从那之后,便再没有坐过马?”
夏莳锦自嘲地笑着点头,可点了两下,突然想到什么,蓦地一滞,而后双眼做贼似的向上瞟。待她那双清澈娇憨的眼,撞上段禛沉如渊泽的黑眸时,她匆忙又避开,脸上顿时如发烧一样滚烫!
她怎么忘了,揭穿崔小娘那一晚,她在钟楼上等到信号后回家时,便是与段禛同乘的一匹马。显然段禛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的目光才会如此怪异。
夏莳锦担心他问起那日的事,急着将他注意力岔开:“既然你不觉疼,那我下手可就不这么轻了……”
“所以钟楼那晚是你第一次真正骑马?”段禛近乎是与她同时开了口,但紧跟着那烧酒便灼在了他胸膛的刀伤处,令先前还能咬牙忍住的他终于发出低抑的痛吟:“唔……倒也不必这么重……”
最毒妇人心,今日他算是领教了。
烧酒清洗好伤口,夏莳锦拿金创药给他仔细洒上,这于段禛来说倒是没多大感觉了。
缠裹纱布时,夏莳锦知道要将布条从前胸一直缠绕到背后,如此数圈方能牢固。可她毕竟是头一回给人裹伤,动作有些不得要领,学着府医从前给人缠纱布的样子,一手将布条绕过段禛的右肩,一手从他的左腰抄过去够,然而段禛的胸膛太过宽阔,她伸长了两条胳膊怎么也接不上头。
夏莳锦急得额上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气也渐渐变得急促,局面一时陷入尴尬。
就在她想着不如自己绕去段禛背后得了,大不了来回多跑几圈儿,突然一只大掌在她背后轻抵了一下,将她推进了段禛的怀里。
“这样不就够到了,救死扶伤哪有你这么拘谨的?”段禛沉磁的声音在她耳畔炸响,与此同时还伴着一团热雾,瞬时将她耳后的一片肌肤灼红。
夏莳锦被他噎得有些恼,本能地撤回身子,他却满眼无辜地看着她:“你不愿给我上药了?”
“我……”不愿两个字哽在喉咙里,她说不出来。
今天的一切麻烦因谁而起?段禛身上这些伤又是为谁而受?
她不是始作俑者,可确实连累了他,若再丢下他不管,连个药都不肯为他上,那她还是人么?
是以“不愿”两个字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出口时却变成了另外两个字:“我上。”
这回她果然不再拘泥,抛开少女的羞涩,主动凑上前与段禛贴在一处。那右肩头搭过去的布条果然顺利被左手接住,只是这姿势同她主动将他抱住并无任何不同。
之后夏莳锦一圈圈将布条缠好,然后打了个结,总算完成了任务。
段禛却嫌这过程太短,他还尚未好好享受小娘子的热情,刚感受到一丁点温暖,她就完事了。不过他看一眼夏莳锦那如释重负的神情,就明白了一句老话: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罢了,且不难为她了。
段禛才将衣衬穿好,六和就进来了。
六和甫一进门就顿住了脚步,他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明明殿下和夏娘子站得挺远,也都衣衫工整,可怎么就是瞧着有一股缱绻暧昧劲儿在两人之间流淌?
“外面情形如何了?”段禛主动问起。
六和这才回了神儿,想起自己是进来干什么的,连忙拱手禀道:“殿下,上了船的山贼俱皆伏法,还未上船的看明形势后便放弃了,这都开始往回游了。远处还停有他们的两艘船,可要追击?”
“穷寇莫追。”段禛冷静道,随后又看向夏莳锦:“你放心,这些黑龙寨的家伙,孤迟早会剿灭干净,只不过不是今日。”毕竟今日他的准备并不充足,仓促应战,退敌即可。
夏莳锦听出他是在安抚自己,连忙道:“其实殿下不必为了我……”
“就算不是为了你,那些祸害也留不得。”不等她将话说完,段禛便决绝打断。
正在此时,外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画舫随之剧烈晃动,朝着一边严重倾斜!
段禛和六和皆是练家子,反应自是迅速,瞬间就抓住身边可抓之物,而夏莳锦的动作就没这么灵敏了,两脚打着滑梯就往势低的一侧撞去!
段禛眼明手快,大掌在茶案上用力一撑,人就翻过茶案直接扑向舱壁!抢在夏莳锦之前率先靠到上面,待夏莳锦滑过来时,便精准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呃——”他闷哼一声。小娘子身姿如柳,自是不重,奈何他胸前的伤口被这一撞又挣裂开了。
夏莳锦本以为自己会撞在硬梆梆的木头上,没想到段禛如此不顾一切,着急退开,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段禛锁着眉摇了摇头,“无妨。”随后又看向六和:“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是!”六和快步奔出。
“你没事吧?”段禛反过来担心夏莳锦。
夏莳锦摇摇头,她自然是没事,不过这会儿她也不管那么多了,上手就扒开段禛的衣裳,检查他的伤势。果然,刚缠好的干净布条,全渗出了血,眼看着那鲜红的血圈越变越大……
她看着那些血,一脸焦切,段禛却有些傻了眼,“你……”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她如此着急,方才的动作堪称粗鲁。
不过夏莳锦完全不在意他这会怎么想,只自顾自道:“得快些回去,让御医重新给你好好上药才行!”船工用的金创药自然和宫里的不能比。
不一时六和便飞奔回来,门也未叩就冲了进来:“殿下,是一艘护卫船突然沉湖了!刚刚那下便是带起的水浪。”
段禛双眼豁然睁大,“沉湖?”边问着,他合了合前襟快步往外去。
夏莳锦也同样震惊,连忙跟上。
待两人到达船头时,之前就停在画舫两侧的护卫船,如今只剩了左边的一艘。夏莳锦定定望着右边的湖面,只见深不可测的墨绿一片,甚至没有看见一点船影儿。足可见船沉的速度有多快!
众人震惊之际,突然左侧也传来一声巨响,转头看去,那船竟从中间断成了两半,船首和船尾各自朝下沉去!
这一回段禛却是看清楚了,就在护卫船首尾断裂的缝隙里,他看见了另一艘船……
第57章 小船
那船并不大, 但船首有个像撞锤一样的巨大冲角!只是那船很快也随着护卫船的下沉,跟着下沉了。
显然,两艘护卫船就是被这种东西撞毁的, 这东西从护卫船的后方慢慢接近,不引人注意, 最后发出致命一击。只是撞毁护卫船的同时, 那船也会跟着沉没, 这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所有人惊诧于这卑劣手段之时, 段禛神情更为凝重:“警备四周!”
所有护卫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仔细观察着湖面,看有无其它山贼的船在画舫附近。这已是他们最后的船了。
“殿下,这里有船在接近!”
听闻禀报, 段禛快步奔去, 果然看到一只小船。因着没点灯,也没有用桨,只随波浪缓缓靠近画舫, 发不出一点响动,故而极难发现。
护卫们早已挽弓搭箭, 瞄准了那只小船,只等太子一声令下。
只是这船太小了,与先前那两只带冲角的船完全不能比,闻声赶来此处的夏徜也不禁疑惑:“这样的船他们想派来做什么?”
就见段禛长指一挥, 数十只羽箭划破夜空, 那只小船顷刻成了刺猬。
段禛这才缓缓道:“画舫上的护卫过于集中,他们无法像刚才那样得手, 是以只能派出蛙人。”
黑龙寨近两年势力越发壮大,甚至早前时还收编了一支水盗。故而这次的水战才能打得这样得心应手, 若不是碰上大内禁卫,任谁也招架不住今晚的攻势。
“蛙人?”夏徜一怔。
“是,蛙人目标小,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任何船只,然后出其不意凿穿船底。”段禛淡声说着,听到的人却俱都是心猛地一提,不由后怕起来。
“传令下去,全速驶回!”段禛命道。
这回不只是船工,就连护卫也调拨了一队人手过去帮忙,两班接力,皆使出最大的力气,力求尽快离开这片险境。
段禛立在船头,眉宇沉重。随着画舫快速返程,带起了些风,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夏莳锦,“冷么?回船舱去待着吧。”
“不。”夏莳锦坚定的摇摇头,“我想留在这里。”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留下来能帮他什么,可她就是想留下来。她承认她此刻心里还是充满着恐惧的,可她站在他的身边,就不那么恐惧了。
段禛透过她清亮的眼眸,似是能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欣然点头,“好,那就留下来,陪我一起看看风景。”
夏莳锦明白,他也只是怕她担心,才故作轻松样子,其实他现在哪会有心情看风景。刚刚她一直看着他,他站在船头,目光看似盯在湖面上,其实根本没有焦距,他的心思早就飘远了。
段禛也不知是为何,明明事情看似都处理干净了,可他的心弦还是紧紧绷着,这种感觉从前在战场上也曾有过,往往接下来都会发生不怎么好的事情。
其实夏莳锦亦有同样的预感。不过既然留下来了,她还是想让他尽量放松一些。
这样想着,她便踩上一阶,站在船头高处,视野变得格外开阔。此时的湖面上已没有了水雾,月光也比先前要明亮许多,她竟然看到水面上有鱼儿不时冒头。
“瞧,还有鱼呢!”
段禛的目光原本落在夏莳锦的侧脸上,见她惊呼,他便循她所指瞧去,果然见水面上有个黑影一上一下,若隐若现。
不过他的神情很快严肃起来,那哪里是鱼儿,那分明是个人!
“小心!”他一把将夏莳锦拉至自己身后,随手捡起地上的弓箭,精准射向那个目标!
很快那个人就停止了游动,浮到了水面上。段禛隐隐觉得奇怪,一边下令将此人捞上来,一边送夏莳锦回船舱。他知道她今日再如何勇敢,还是怕这些的。
那山贼捞上来时已完全没了气儿,不过从其特征和水性上来看,显然就是一个蛙人。同时护卫一番检查后,还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儿。
六和回到船舱,禀道:“殿下,刚刚那山贼是个训练有素的蛙人,奇怪的是他身上居然穿着特制的软甲,且软甲多处破损,像是被箭雨洗礼过。”
“箭雨洗礼过?难道是刚才小船上的那人?”段禛有了这个猜测,顿觉不妙,当即下令:“带人去船下的隔舱仔细检查一遍,不可有半点疏漏之处!”
六和领了命,立马点了一队护卫随他下到隔舱,去逐间检查。
果然不出段禛的预料,很快六和就回来禀报:“殿下,隔舱有一间灌了水,水已达脚踝处!”
六和一脸急色,也不怪他着急,画舫虽采用了水密隔舱,可以在一处漏水时不殃及其它地方,从而减缓船体下沉的速度,容出更多时间来查漏补缺。可如今水已达脚踝,若不尽快将那些水排出,便无法找出具体的破损位置,自然也就无法修补。
段禛当机立断,“将水引出!”
然而现实状况却否定了他的想法,等六和带人带工具再回去那间漏水的隔舱时,水已漫过了小腿,这样的速度,已是根本无法将水引出了。只能彻底封了这间隔舱。
船舱内,得知情况的段禛眉头紧锁,不无自责:“是孤小看那些山贼了,想不到那蛙人竟能在身中数箭后还在水下闭气这么久,将任务完成。”
“殿下,现在还是先全速驶回岸吧,封舱之后水不会涌入太快,只要加快行进速度,说不定能顺利回去。即便撑不了那么久,回程一路上也许会碰到其它的游船,可搭他们的船。”经过一番深思后,夏徜提出此番建议。
然而六和却有不同意见:“夏大人,此处回南岸要近两个时辰,无论如何画舫也坚持不了这么久!而且此时夜已深更,早没了游船,如何求救?倒不如干脆继续往北面驶去,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抵达同水县。”
青禹湖是大周第一大湖,南岸紧挨汴京,北岸则接着同水县的黑龙山。
夏徜闻听此言后大惊:“黑龙山可是那些山贼的老巢!”这也正是那些黑龙寨的山贼们能在水路来去自如的原因。
“夏大人,山贼咱们尚能应付,可这船若沉了,就彻底没活路了!”
……
夏徜与六和各执一理,争执难下,夏莳锦关键时候胳膊肘还是向外拐了:“我觉得六和说得对,山贼可恶,可对上他们尚有胜算。”
段禛点点头,也赞同六和的法子,于是下令改了航向,调头往北岸行去!
很快画舫又驶回了先前出事的地点,夏莳锦眼尖,一眼便看到还在湖面上漂浮着的那个山贼的小船,便让护卫们帮忙把它给捞了上来。
这船虽小,但真到了九死一生的时候,至少也能救一个人的性命。
事实证明,夏莳锦的这条后路,留得对极了。因为原本预测能坚持差不多一个时辰的画舫,在坚持了大半个时辰后,隔舱的壁板就被漫灌进来的水给冲垮了!
自此刻起,画舫随时都有沉入湖底的可能。那条小船,近乎成了当前唯一的一条活路。
而这条船上唯一不能冒险的人,便是段禛,所有人都跪求他登上小船,先行上岸。
“殿下,您就登船吧!老奴一干人等也未必就会死,还可以继续全速行进,能行多远算多远,等船彻底沉了,奴等还可泅水!”陈英跪在地上,悲声恳求。
“殿下,陈中官说的是,您快上船吧!只要您安全了,属下们死也甘愿!再说就算船沉了,属下们还可抱块木板划水,总能慢慢划到岸边。”六和也附和道。
夏徜虽也随众人一并跪在地上,可他却始终没有开口,因为此时他满心想的是自己妹妹的安危。那个船委实太小,的确很难容下两人,这也正是之前那个蛙人能慢慢接近画舫而不被发觉的原因。
可是身为臣子,他总不能站出来求太子牺牲自己,保全自己的妹妹……
就在夏徜苦恼万分之际,段禛这边已做出决断,他径自伸手牵住夏莳锦。
夏莳锦怔了怔,便听他道:“随我一起走。”
“我?可那船……”太小了,很难挤下两人。
可此时的夏徜却如蒙大赦,朝着段禛叩首:“谢殿下!”
夏莳锦茫然地看了一眼阿兄,这边就被段禛不由分说地揽上了腰,带着她跃上已被放回到湖中的那条小船。
原本仅能坐开一人的小船,骤然跳上来两人,顿时摇摆不定!好在段禛平衡之术了得,拉着夏莳锦的胳膊一并伸展开来,左右晃了几下,逐渐稳定下来。
夏莳锦心跳得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抬眼看着他,语气略带薄责:“殿下为何要拉我一起下来?这船坐不开两人的!”
“谁说坐不开?”段禛一脸淡然,垂眸觑了眼脚下。
“我坐在船上,你坐在我身上。”
第58章 起疑
夜雾腿尽, 下弦月似一盏明灯高悬于中天。
映在湖面上的倒影,随着船桨的撩拨微微晃动,时而破碎, 时而聚合。伴着哗啦啦的水声,更显夜的静谧。
银月的清辉铺在夏莳锦的额面上, 将她本就宛若新瓷的脸庞趁得愈加莹洁。她坐在小船上, 或者说坐在某人的腿上, 仰颈望着画舫上的兄长, 水眸里透着不舍, 细眉长睫一如染了白霜。这一幕落入段禛的眼里,叫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放心吧,你阿兄不会有事的, 画舫还能坚持个一时半刻, 到时离岸更近一些,总能活命。”
其实说这话时,段禛仅仅是出于宽慰小娘子, 毕竟此处离岸还有多远,他也无可估量。唯一庆幸的是此时刮得正是顺风, 不管对画舫,还是对他二人的这叶小舟来说,都是有助益的。
“真的么?”夏莳锦扭过脸去,殷殷望着他, 水眸轻颤, 努力在他眼中探索这话属不属实。
“真的。”段禛笃定。
夏莳锦安心地点了点头,可蓦然又顿住, 面上复又紧张起来:“可阿兄不会泅水……”
夏徜之所以能做上这个太子伴读,也是因着他自小就极爱读书, 一举擢第,可也正因为大部分心思都拿去拿书了,许多小技能方面有所欠缺,比如泅水,拳脚这些。若不是生在富贵人家里,他也就成了人们口中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书生。
想到阿兄一但落水极有可能无法自救,夏莳锦急的掉泪,同时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唔——”
“你怎么了?”夏莳锦转过脸担心地问段禛。
“没什么,刚刚你碰了我的伤处一下而已。”段禛明明是见不得她掉泪,却只能拿这个借口搪塞她。
因着船小,又要坐两人,故而他们当下的姿势很是别扭。段禛伸开腿坐在船上,小腿以外皆探出了船尾。而夏莳锦只能侧坐在他的大腿上,为了不滑下去,她除了坐得很实,还得双手搂着他的腰。
两人近乎是完全贴合在一块,如此,随便有点小动作,便有可能碰及他的伤口。
“要不要紧?”虽然要紧她也没法再在这给段禛换药,但还是关切的问出了口。
段禛轻轻摇头:“无妨。”边说着,他抬手帮夏莳锦拭了拭泪,“别哭了,我们快些划,也好提前去岸上接应他们。”
夏莳锦点点头,看着段禛摇桨划拨水面,她本就搭在水边的两只脚也不自觉跟着使力,像桨一样拨着水。拨了几下,两人同时滞住……
四目相接,是一片尴尬氛围,双双避开目光。段禛咽了咽,道:“我来就行。”
“哦。”夏莳锦点点头,不敢再动。
段禛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美人在怀,还不安分的动来动去,这福气不是轻易能消受得了的。
夏莳锦有心帮忙却帮不上,只能安静坐着,思绪不知不觉又绕回了阿兄那边。此时的画舫早已融进了一片夜色里,她看不见了,便撇过脸去暗自抹着泪。
她本以为自己哭得隐蔽,不会被段禛察觉,可段禛忍不住还是轻“唔”了一声,不由停下了手中摇桨的动作。
夏莳锦转眼看他,不由起了疑:“为何每回我一哭,殿下就捂着胸口?”
段禛心下一颤,她似乎看出了规律,连忙解释:“是你刚刚又不小心碰到了我的伤口而已。”
“可我刚刚坐着没动……”
“那就是摇桨使力,牵扯到了。”段禛继续找着说辞。
夏莳锦微垂下眼眸,落在段禛捂在胸口的手上,与先前痛时捂的是同一处,可她分明记得他这处并没有伤。
不过夏莳锦没再继续追问,只问他:“不然我来划吧?”
“你确定?”
被他一问,夏莳锦倒是神情滞住了,她坐在他身上,的确不适合。想了想,只得道:“那辛苦殿下了。”
段禛轻笑着继续摇桨,心里却不似脸上表现出来的这样淡定。她既已发现了其中规律,便是他能搪塞过一次两次,总有搪塞不过去的时候。接下来他得小心了,她若再哭,他再疼也得咬牙忍住。
不知不觉间,这漫长暑夜变得越发清凉,前半夜时还有些燠热,吹来的风都是热的。可到了后半夜,裹挟着水气的轻风便迎面送来丝丝凉意,加之夏莳锦的脚搭在船外,不时被小水浪拍打着,裙裾早已湿透,风一吹就更冷了。
纵是她一个字也不说,段禛也有所察觉,每当风一吹来,她就微微发颤,不自觉的往他怀里贴。
段禛突然停了划船的动作,在夏莳锦错愕的目光中脱下了自己的袍子,给她披上。
盛夏时节人们都穿衣单薄,段禛的长袍里也只穿了一件蚕丝中衣,将外袍脱下后,雪白的丝衣随便溅上一点水,便紧紧贴裹在身上,透出块垒分明的精壮胸膛,还有手臂上结实流畅的肌肉。
偏偏夏莳锦还就坐在他的怀里,想躲都躲不开,稍一转眼珠段禛紧实修劲的身材就入了她的眼,一时面红心燥,浑身好似发了烧一样。
原本她在刻意掩饰着这些反常,可段禛居然开口问她:“你热?”
到底是热还是冷,眼下夏莳锦自己也分不清了,只敷衍着答:“还、还行。”
段禛眉间一蹙,想到她已湿着衣吹了半夜的风,不由空出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是烫的!
“早知道就应该将药箱一并带出来。”他有些懊悔。
夏莳锦心想别说她不是受了风寒,就算是,这船小的两人叠坐在上面脚都没处搁,哪里还有空地儿放药箱?
便只道:“没什么,快些上岸就好了。”
于是接下来,段禛便加重了手上力道,将小船划得极快。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看到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了一条浅色的线。
“快到岸边了!”
段禛正对着那个方向,夏莳锦的视角不比他好,经他提醒这才转头朝那边看去,果然看到了希望,两眼瞬时绽出了光华:“真的!”
她原想催促段禛快些划,却见段禛蓦地收了桨,就这么干坐着。不禁疑惑:“殿下累了?”
可就这么一点点路了,总不能这时放弃。
“上了岸,就是黑龙寨的地盘,岸边估计会有他们的哨岗,划水声会惊动他们。”段禛低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此时顺风,既便我们不划,也能顺利飘过去。”
原来如此,夏莳锦点头应“好”,接下来就只能同段禛一起干坐着。
她默默在心里估算着脚程,他们用小船划了近一个时辰到这儿,画舫比小船要快上许多,若能撑个一时半刻,沉没时应当也离此处不远。顺风顺水,只要阿兄抱住一块木板,便是不会泅水,也能自己飘到岸边得救。
如此想着,夏莳锦总算心安了下来。
“还在担心夏徜?”段禛温声问她。
她摇摇头,展露笑容:“我不担心阿兄了,他不会有事的。”
“说起阿兄……你以前也这样叫过我,如今怎的不叫了?”
面对段禛的打趣,夏莳锦抿了抿嘴:“我又不是公主,凭什么唤殿下阿兄?”
段禛轻笑,“其实这世上,有比公主更尊贵的。比如孤的太子妃,未来的大周皇后。”
夏莳锦觉他又开始没了正形,微恼之余,也想起对他的愧疚,便趁此机会说了出来,微垂下头:“这回殿下是受我牵累……”
这只是个开头,原本后面夏莳锦还有许多愧疚的话想说,却被段禛打断了:“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到了黑龙山,并不算脱险。”
若有那一百护卫跟着,他自是有把握淌过黑龙寨,可如今只有他和夏莳锦两人,他还得分神护着她,想从这里突围出去便不是件易事。
是以他又叮嘱了她几句,最后道:“过会儿上了岸,不管什么情况都记得躲在我身后,听见了吗?”
夏莳锦紧抿着唇,不答他,反问:“段禛,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段禛笑了笑,他最喜欢的便是她能直呼他的名讳。黑眸里的那丝担忧也随之化作一抹温柔,抬手帮她将耳鬓的乱发揶去耳后:“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太子妃啊。”
“那在你做出这个打算之前呢?”夏莳锦这回未与他争辩成为他未来太子妃的可能性,只是问他:“是什么让你决定选我做你的太子妃?”
这回段禛沉默了,缓缓收回手来,一时竟不知往哪里放。
夏莳锦头一回从他的眼中看出这样的不自在,他在紧张。
见段禛迟迟不肯答复自己,夏莳锦复又追问:“还有,在我跑去围场第一回见你时,你当时正在清算陆正业。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甚至未曾谋过面的我,做这些?”
“唔——”段禛骤然捂上自己的胸口,眉头紧皱,额上青筋暴起,神情极为痛苦!
“怎么了?伤口又痛了?”问这话的同时,夏莳锦紧张地搂住段禛的腰,生怕他因为太痛而栽到湖里去!然而不一时,她就放松下来,因为她意识到他是装的。
薄薄的丝衣,甚至掩藏不住心跳的声音,夏莳锦刚刚甫一搂紧段禛的腰,就听到他的心跳骤然加快,战鼓一般,一下紧似一下。
一个身体正在承受着极大痛苦的人,是不该有这些反应的。
但她没有揭穿他,等他神情渐渐缓和后,也没有再催问先前的话题。她明白他装痛就是为了揭过那些问题。
罢了,他既想不说,她不问便是。
不过她的冷淡,段禛也看在了眼里,明白自己佯装得并不成功。暂时躲过了那些问题,可那些疑问却在小娘子的心里留下了影子。
他明白自己迟早是要给她一个解释的,可他一直希望那是在成亲之后。至少那时她知道了,就算觉他动机不纯,也跑不掉了。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向她证明,他选择她,绝不是为了圈住她,好让自己的心疾可在掌控之内。
小船终于随着湖波渐渐流入浅滩,船底的砾石粉沙依稀可见,因着夏莳锦坐在段禛的上面,她率先下了船。怎料脚下的粉沙松软流动,随着她的鞋底陷入,很快就被湖沙带着往深处滑去!
段禛先前就担心湖底状况不可预测,手一直扶在夏莳锦的腰上未敢松开,此刻见状,他腾的从船上跃起,却捞着夏莳锦的纤细腰肢往船上一灌!
夏莳锦稳稳躺到了小船里,段禛落回时则覆在了她的身上,两人鼻尖儿轻抵。
第59章 一吻
这场面虽令夏莳锦窘迫, 所幸一切可控,她面泛着赧色,轻道一句:“我没事了。”
这话落地, 段禛却没任何反应,夏莳锦便又说了句:“刚刚多谢殿下。”
这回段禛倒是有了反应:“怎么谢?”
从他的角度看去, 夏莳锦清亮的眸中正淬着满天星河, 眼波稍稍一转, 便流光莹动, 何等的清娆诱人。如今温香软玉就横在身下, 段禛相信任哪个男人也做不到坐怀不乱,何况本就是他一往而深的女子。
夏莳锦却目露茫然,心说这个还要她怎么谢?跪下来磕一个不成?
见她没有什么表示, 段禛乌黑的眸子里渐渐涌动起云雾, 喉结上下滚了滚,稍一侧脸,在小娘子新荔般的脸蛋儿上轻啄了一下。
她不懂礼数, 他唯有自取谢礼。
夏莳锦还未反应过来,段禛已没事人似的下了船, 留她怔怔地躺在船上,后知后觉地犯起羞恼!可除了瞪眼,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怎么,还想赖在船上睡一觉不成?再等天就要亮了, 到时便更难穿出黑龙山。”段禛故作镇定的睃巡一圈岸边, 只是为了避开夏莳锦软刀子似的目光。
倒不是怕她,而是不想被她瞧出素来练达持重的他, 也有为一亲方泽而面红如烧的下场。
夏莳锦悻悻下了船,不管段禛, 提着裙裾,淌着堪堪没过小腿的湖水兀自朝岸上走去。
段禛正弯腰捡拾着趁手的小石子,一抬眼见夏莳锦走出好几步远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一把将她右手扯住,郑重又叮嘱了一遍:“任何时候,都要跟在我身后走!”
夏莳锦没理他,点了下头便又倨傲地扬起下巴。
方才段禛已大致扫量过,岸边明着没有放哨的山贼,但暗里就不好说了,毕竟这里到处草木葳蕤,山石堆叠,想藏人并不难。是以段禛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将夏莳锦死死护在自己身后。
而夏莳锦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目光总是落在他凌厉挺拔的劲腰直背上,走了几步,将之前他披给自己的那件外袍递过去:“你还是穿上吧。”
段禛没接衣裳,分神回头看她一眼:“为什么不穿了?”
“我不冷,再说也不喜欢看见血。”她撇开目光,故意不看他。
段禛低头看了看,的确中衣又薄又透,将裹伤的布条显露了出来。于是也不再推让,将外袍接过重新穿好,“若是冷,记得说。”
小娘子没理他,甚至连个眼神也没给他回应,不过这不妨碍他将那只柔荑紧紧握在手心里,亲密地拉着她往前走。
这条路看似风平浪静,不像有山贼出没的样子,但走了一小段后,夏莳锦突然反抓了一下段禛的手。段禛回头,她用低似蚊蝇的声量谨慎说道:“那棵草后面有人。”
段禛眼尾一挑,循着小娘子目光看去,见一块山石后面长着一从茂密的草。他盯了良久,那草也只是随风势轻晃几下,并看不出任何异样。
但段禛还是将刚刚在湖边捡来的石子掷过去一颗,这看似只是随手一丢,石子上却裹挟了他的掌力,没入杂草的瞬间,草后之人发出一声“啊”,接着便见一个黑影,连同被他抱在身前作伪装的那丛草一并歪在了地上。
段禛上前检查时,那山贼已是一动不动,刚刚那一下也是打得巧,直击在这山贼的要害处,一招毙命。这的确是个放哨的小贼,身上没什么堪用的东西,倒是腰间那块黑龙寨的令牌,被段禛收缴了。
检查完回来时,段禛和夏莳锦对了个眼神,双双都是一副微微错愣的表情。
夏莳锦惊讶的是她以前只知段禛射艺了得,有百步穿杨的能耐,她也曾亲眼见过他三箭齐发。可射箭乃是君子六艺之一,练得好并不奇怪,但她想不到段禛随手扔个小石子也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而段禛惊讶的是这山贼藏得如此隐蔽,连他都没有察觉,夏莳锦居然可以发现。
“你是如何发现他藏在这里的?”段禛忍不住问她。
夏莳锦这厢还未彻底消气,初吻于一个姑娘家而言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就这么被他夺走了。甚至都不曾问她一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是以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好语气:“殿下见过水边长梭梭草的?”
“梭梭草?”段禛回头看了眼被那小贼抱在怀里的杂草,原来这玩意她也能叫得出名。
“是啊,这种草多长在荒芜人烟的干旱之处,一点水也不喜,故而湖边数里都不可能有这东西存活,肯定是他从山上挖来的。”说完,夏莳锦还斜觑一眼段禛,眼神里杂糅着若有似无的轻蔑之意:“世人都道殿下博学洽闻,想清台竟连这也不知。”
这还是段禛头一回被父皇和太傅之外的人说教,小娘子嘴巴跟刀子似的不饶人,他倒有些后悔方才在船上时没尝尝这刀子的味道。
他语气谦虚,又透着点挑衅:“孤看的书的确不如夏娘子杂,以后还希望夏娘子不吝赐教。”
夏莳锦觉得那口恶气已然出的差不多了,见好就收,给段禛递了个梯子:“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你们习武之人射猎时习惯用过人的目力和耳力来搜寻目标,而我因为不擅长这些,其它方面的观察才细致了一些。”
两人一递一说,从初时的夹枪带棒,到后来各让一步,最后段禛叮嘱夏莳锦:“既然已经发现了一个山贼,证明咱们彻底进入了黑龙寨山贼的领地,后面要更加留意。”
夏莳锦赞同的点点头,接下来的步,两人都更加警觉起来。
走出未及半箭之地,段禛就又驻了足,拉着夏莳锦在个块山石后头蹲下,压低了声量道:“前面两边的树上都埋伏着山贼。”
夏莳锦也看着那些树,却瞧不出任何问题来,不过她信段禛的判断,心中暗暗叹服他的洞察力,果然不是她这种只凭小聪明的人能比的。
“那怎么办?绕道吗?”
段禛摇头,“这条是出黑龙山最近的路,若绕道,只怕几天几夜都走不出这片山去,届时被他们发现的可能也就更大。”可若是带着夏莳锦强行突破,难保她不会被放冷箭的暗伤。
略思忖了下,段禛便拿定主意:“囡囡,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动,我先去将山贼都引下来。若是贼人少,我直接将他们清理干净你再出来。若是人多,我就将他引走,你趁机跑去对面的槭树林,我会设法去那处与你汇合。”
五角槭又名黄金枫,这个时节叶子色泽极淡,灿如金黄,不利于山贼伪装藏身。以黑龙寨山贼的严密谨慎来看,那一小片槭树林正是当下最安全的地方。
夏莳锦点点头:“那你小心。”
“嗯。”段禛轻勾唇角,态度玩味地笑了笑,便起身离开了。
夏莳锦琢磨着他方才那个意味不明的笑,恍然意识到自己竟已听惯了他喊“囡囡”,连反驳也不会了……
但很快她便按下心头那丝羞恼,为段禛的行动捏起一把汗来,如今她只盼着前面的山贼少一些。
段禛脚步极稳地往前走,眼睛不到处看,耳朵却竖起聆听着八方动静。在他经过某棵树下时,突然两道黑影降了下来,堵在他的面前。
那两个黑衣人正想动手,段禛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出示给他们看,两人盯着令牌正犯疑惑时,陡然前颈一凉,瞪大着双眼,双双倒地。
夏莳锦先前目睹那两个山贼出现,心都快要跳出来,如今正为山贼被解决而松一口气时,却突然看到七八个黑影从两旁的树上降了下来!将段禛团团围在中间!
段禛扫量了一圈儿,这几个山贼功夫都还不弱。若在他身强体健时搞定他们不在话下,可如今负着伤,虽未来会败,却肯定要再将伤势加重两成,到时只怕某位小娘子又要掉金豆子了。
罢了,他还是能省则省吧。瞬息之间拿定主意,段禛冲上前去踢番一人,踩着那人的身子就冲破了包围,一路向着山上跑去!
人都被段禛引走了,夏莳锦赶紧从石头后面出来,往对面的槭树林跑。她跑到最粗壮的一颗树下,战战兢兢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却还是不见段禛回来。
这时,一旁的山上有碎石滚落的声音传来,接着就听见一个远远的声音喊道:“去那边的槭树林也搜一搜!”
夏莳锦周身一栗!
显然段禛已将那些山贼甩开了,山贼正在四处寻找他,而且就要找来这里!她若还在树下等,就太点眼了……
夏莳锦绕着这棵堪称巨大的黄金枫转了一圈,知道爬上去是绝无可能的,于是又将目标放在了附近几棵较小的枫树上。很快她便惊奇的发现,一棵丈余高的小枫树的树干上,有被砍凿过的痕迹,且那些凿痕很有规律,两边对称,刚好适合落脚!
山贼转眼就要至,一时间夏莳锦也顾不得多想,手脚并用就往上爬。
民间有句老话,“被狗撵的人是跑得最快的”,就如此时的夏莳锦,她原本并不会爬树,可因为害怕山贼,竟爬得极顺利,不多时就爬到了树冠上,找了根枝桠骑着。
她今日身上穿的是条鹅黄色的裙子,藏身在这种树上堪称完美。
果然山贼很快就追来了此处,不过夏莳锦瞧着这些山贼的着装,同先前那几个放暗哨的并不同,这些山贼穿得更随意一些。她不禁暗暗犯起嘀咕来,难道他们不是来追查段禛的?
几个山贼寻了一圈儿后,在先前那棵巨型黄金枫下汇合,夏莳锦离得近,这角度看他们很是清楚,听他们的抱怨也很是清楚。
“明明瞧着那人往这个方向跑了,怎么就是找不见人影?”
“大当家的可交待了,凡是今夜抱着木板儿靠岸的都是敌人,他们可杀了不少咱们的弟兄,逮着后绝不能轻饶!”
“那要是逮不着呢?”
“要是逮不着……呵,咱们也不会被大当家的轻饶就是了!”
……
抱着木板儿靠岸?
夏莳锦脸色一变,心跳都漏下了一拍。这些人要逮的是画舫上的人?阿兄他们也上岸了?!
正沉浸在错愣情绪中,突然有什么蹭了夏莳锦的头心一下,将她唤回了神儿。起先她以为是被风刮下的树叶,可往下一看,飘下去的竟是一方雪白的棉帕子!
且那帕子,还有几分眼熟……
第60章 再见
雪白的棉帕, 滚着暗金蟒纹的边,这怎么有些像陈中官平日给太子殿下拭汗的那一方?
一种不太妙的感觉笼上心头,夏莳锦仰头往上方看去, 果然就瞧见离自己不远的树冠上方,陈中官正坐在那里!
她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才明白, 原来那些山贼是追踪着陈中官而来!
而刚刚树干上的那些凿痕, 无疑也是陈中官凿出来的。
陈英这会儿看向夏莳锦的眼神儿, 既透着恐惧, 又带着愧疚。方才他刚刚爬上来躲好,就见有人跟着跑了进来,开始那人站在旁边的大黄金枫下, 结果后来不知怎的转来了他这边, 居然发现了他凿刻在树干上的那些凹槽,还顺着爬了下来!他只好尽量用脚拨着树叶遮挡好自己,所幸这树冠长得格外茂盛, 层层叠叠密不透光。
然而当那人在他脚下坐定后,他悄悄拨开叶子往下看, 竟发现那人是夏娘子!
一时间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吓,那时山贼已追了过来,陈英不敢弄出动静,便掏出帕子来试着去够夏莳锦, 想让她抬头看见自己, 谁料二人离得委实太远,他伸长了胳膊也只堪堪蹭到夏莳锦的一点头发丝儿。
他再往下探了探, 谁料那帕子竟溜了手,掉下去了……
这回夏娘子总算是知道抬头了, 可发现他的同时,离山贼找过来也不远了。
果不其然,一旁那棵巨型黄金枫下的一伙山贼很快发现了那方帕子,都凑过来看,并抬头往树上找。夏莳锦鹅黄色的裙子同金灿灿的树叶浑然一片,不易察觉,可是陈英那身蓝色的衫子就太过点眼了,只消稍稍在枝叶缝隙里露出那么一点,便足以暴露。
“下来!”树下的山贼大声威吓,并着讥笑声阵阵:“看见你屁股了,再不下来我可射了!”喊话的山贼果然拉起了弓,瞄准着陈英。
陈英吓得直哆嗦,夏莳锦与他不同枝都感受到了那牵连的震动,陈英其实本来胆子就不大,在画舫遇到山贼来袭时,因为有太子殿下在,故而他的使命感作祟,突然好似变了个人,不怕死不怕伤。可眼下只他自己在逃命,再遇到山贼那就不同了。
“大王饶命……饶命啊……我这就下去,别射,别射,千万别射!”陈英一边先用诚恳的求饶稳住树下的山贼,一边靠着树的东侧往下爬。
夏莳锦藏身在西侧,暂时山贼们还未发现她,他此次落入山贼手中怕是要小命不保,能尽量避开夏娘子,也算是为太子殿下尽的最后一回忠了。
那些山贼见他如此好吓,更加起劲儿,在树下扎扎呼呼起哄。他们越是如此,陈英越是手抖脚颤抓不住树,突然就脚下踩空,手也脱了力,整个人砸了下去!
坠落的同时,陈英出于本能喊了一句:“夏娘子救命!”
夏莳锦也伸手抓了一下,然而离得太远,她什么也没能抓住,眼睁睁看着陈中官摔了下去!这树在黄金枫里虽算不上高大,可比起一般的树已算很高了,近两丈的高度砸下去不死也能断条胳膊或是断条腿儿。夏莳锦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来!
那一瞬间,她竟想起上回段禛来她家房檐上同她赏月时,提及陈中官,曾玩笑说了句这人命不错,爱走狗屎运。
这话在今日倒真是完全印证了。
陈英摔下了树,可他没直接砸在地上,而是砸在了两个山贼的头上!他虽浑身哪哪都觉疼,但拍拍屁股倒也站起来了,可被他压在身上的两个山贼,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有个山贼蹲身摸了摸两个同伴的鼻息,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气儿了……”
听了这话,还骑在树上的夏莳锦第一反应是,陈中官就算这回有去无回,一命换两命,倒也算是赚了。
那几个山贼面面相觑,面对当下局面不禁有些傻眼,最后目光落到陈英身上,作为小头目的刀疤脸抬手捶了陈英两拳!
“都是你,杀了我两个好兄弟!等把你带回去,我定求大当家的将你碎尸万段方能解心头之恨!”
其它几个山贼也跟着骂骂咧咧了两句,然后将陈英五花大绑起来,像吊年猪一样四脚绑在粗树枝上,由两个山贼扛在肩上抬走。
陈英虽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心底却也略有几分庆幸,看来他们是没发现夏娘子,他总算没连累了夏娘子,不然往后殿下责问起来,他可怎么办呐……
想到这里,陈英思绪突然一收,不对啊,他应该是没机会再见殿下了。呜呜呜——
这厢陈英正哭着,上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
山间月明如镜,又因着陈英四肢朝上被吊挂着,视野格外的开阔,他清楚地看见一大丛树枝从先前他摔下的那棵黄金枫上坠了下来。
断枝与树干没彻底分离,却已是垂搭下来,摇摇欲坠。而一袭鹅黄裙的夏莳锦就坠在那枝头,裙裾在半空中猎猎起舞,仿佛降入世间的仙子。
而夏莳锦本人就没这么潇洒了,她双手正紧紧抓着树枝才没让自己摔下去,而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只是那根树枝莫名的发出一声脆响,就这么断裂了……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陈英,却是清楚的很,刚刚他砸下来时,正巧砸在那根树村上,那树枝是被他砸断的无疑,只是反应稍稍慢了那么半拍。
山贼自然也看见了夏莳锦,心说这回倒不算亏了,死了两个兄弟,抓回两个人去,也算以一换一了。
于是他们上前将夏莳锦也绑了,只是对待这天仙似的小娘子,即便山贼也难免起点恻隐之心,并未像对陈英那样粗鲁,只是反剪了她的双手,又用麻绳在后捆了两圈,然后让她自己走。
夏莳锦暗道倒霉,却也无法反抗,只得随着这些山贼往山上去。
一路上陈英也不敢同夏莳锦说话,这时候说多了反而暴露,倒不如让山贼以为他们只是小喽啰。若叫山贼知晓了他们一个是太子殿下的内侍,一个是太子殿下的未来太子妃,只怕对待他们的招数更恶劣,到时还不得使出所有办法来逼他们说出太子殿下的下落。
毕竟这个黑龙寨的大当家,出了名的最恨官府和皇家。
这些年的剿匪行动,被山贼反捉住的小兵小卒尚有赎回的机会,可凡是当官的,特别是再沾着点皇亲国戚身份想拿剿匪立功的,皆被山贼以极其残忍的手段给杀害了。
以至于近年再提剿匪,没什么人愿意挑这副担子了。
夏莳锦和陈英被带进山寨里时,虽已是下半夜,可整个黑龙寨被火炬和火把映得恍如白昼,显然昨夜的一场鏖战激发了整个山寨的斗志。
夏莳锦料到自己来了这里大抵是没好果子吃的,只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见到的第一个黑龙寨的“人物”,不是所谓的大当家或是二当家,而是昔日同自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近二十载的人。
她展眼看了看坐在虎皮椅里的崔小娘,心知身份是遮掩不过去了,冷笑一声,倒也没怵。
崔小娘见她还有心思笑,也跟着笑了起来,从椅子里站起,朝她缓步走过来:“三姑娘,”想了想,又讥刺一般的改口:“或许我该提前唤你一声太子妃?”
崔小娘走到夏莳锦面前,绕着她走了半圈儿,仿佛不能置信绑来的当真是她,前前后后看了个仔细,这才心安,并发出几声“啧啧”。
“想不到你我在安逸侯府一别,再见面竟是在这山寨里。只是如今主客易位,倒叫你要看我几分脸色了。”
面对崔小娘的猖狂,夏莳锦毫无怯意,倨傲地抬着下巴,反唇相讥道:“崔姨娘都叫我一声太子妃了,便该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你有何资格在我面前谈主客?”
看着夏莳锦这副模样,崔小娘心里真是又恨又羡。她素来了解这丫头脾性,平日里看着胆小,一但逼到份儿上却很能撑事。
这一点,像极了她的母亲孟氏。
孟氏在外人眼里看来总是温温吞吞的样子,却少有人知道在洛阳时,十五岁就失怙的她,独力撑起了支离破碎即将没落的孟家。后来被退了亲的她,又设法嫁进了安逸侯府,且也因着她的到来,本不可能袭爵的夏罡成了安逸侯,而她也一跃成为了安逸侯夫人。
“三姑娘,你真是像极了你母亲,看似柔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坚韧的心。我曾花了无数心思,想将容儿也教导成你这样,可到底是不如你。”
夏莳锦轻笑出声:“原来我只当夏鸾容生就那副性子,原来这一切都是姨娘造成的。你总逼着自己的女儿像别人,为什么?你也觉得像自己会很不堪么?”
崔小娘银牙暗咬,不过开口时还是一副谈笑风生的轻松模样:“容儿不如你又如何,今日你落在了黑龙寨,只怕是进得来,却出不去了。”
她突然仰头看了看天,笑得更加开怀:“或许这就是给你父亲的惩罚吧,明明有一双女儿,却逼走一个,枉死一个。”
“明明有成器的儿子,却偏偏不是自己的~”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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