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谈情

    萧闻璟的眉心微蹙, 眼眸里掠过一丝惊讶,还有隐隐的不可置信。

    阮灵萱怕磕到头顶,几乎是四肢伏地, 唯有脑袋脖子仰着, 以一种小猫趴腿边的姿态,爪子还挂在他腿上, 隔着几层料子都能感觉到她指腹用力摩擦的劲。

    仿佛一只饿了几天的小猫扒着人腿, 在讨食。

    偏偏她要的东西是……

    何尚书用眼神悄然打量着年轻的六皇子。

    见他不但神情怪异, 那放在腰间的手好像还提着裤腰, 就怕掉了下去,而且他的视线往下正落在两.腿.间。

    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殿下?”

    何尚书轻咳了声。

    他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撞见了年轻小伙的私事了。

    听到声响, 萧闻璟重新抬起眼来,眸光在何尚书手里捏着的书上停顿片刻,微吸了口气, 咬牙低声道:“那就多谢何大人割爱了……”

    “不必不必。”

    虽然都是男子, 可是萧闻璟既身份尊贵又是小辈, 何尚书不好与他多说, 默默把书放回到桌面上,清了清嗓子,重归正题:

    “殿下昨日送来的东西我已看过了, 此次灾情和十年前相似,四府的灾情严重,按律减少赋税是应当的, 只是现在六部的开支都十分紧张,尤其是兵部刚刚申请要打造新的兵器, 关乎国本安宁,也不好裁减……”

    萧闻璟马上重提起精气神,侃侃而谈:

    “我明白,其他四部且先不说,礼部用以典礼、工部用以宫殿修缮的部分都可裁减,我也会向父皇说明情况。”

    何尚书正有此意,欣慰道:“殿下年纪尚小,已能辨别政事的轻重缓急,及时裁决,颇有圣上之风。”

    阮灵萱趴得腿脚都麻了,腰也累僵了,听不得他们讨论这些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事,忍不住又扯住萧闻璟的裤腿一顿拉拽。

    嘴撅得都快翘上天了。

    萧闻璟假装捡毛笔,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拿开。

    阮灵萱呜呜委屈,不多会手又覆了上来。

    萧闻璟再次抖开她的爪子,与何尚书慢条斯理地讨论了几条政务才借故有事,请他先行一步。

    “正是正是,殿下先忙。”何尚书不动声色扫了眼桌案下,正面的挡帘遮住下面的光景,只是那帘布似乎无风自动,有几分奇怪。

    何尚书一走,阮灵萱就急不可耐趴着萧闻璟的腿,爬出来透气。

    “呼——你们可算说完了,我看你刚刚就是故意的吧!”阮灵萱指责他。

    萧闻璟目光低垂,她从两腿之间冒出来的画面实在太过违和。

    尤其是少女憋得俏脸通红,脸蛋还气鼓鼓的。

    但是阮灵萱一点自觉都没有。

    她的两只小手还搁在他的腿上,俨然将他的身体也当做什么可以扶靠的安全地方。

    大概一起长大的缘故,阮灵萱越发没有把他当外人看。

    理所应当且毫不避讳。

    “你为何要躲着何大人?”

    阮灵萱小脸一垮,难得吞吞吐吐:“我与何公子有一点点误会……”

    都要怪何公子总拦着她的路,和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她一个不小心,把他绊了一个狗吃屎。

    她害怕被告状到何大人那里。

    萧闻璟盯着她。

    阮灵萱眼睛眨巴眨巴,“是真的。”

    萧闻璟把腿打开,阮灵萱的手肘突然失了支点,脑袋就像个棒缒猛然往前一倾,这个势头和方向非要砸到萧闻璟自己最薄弱的地方不可。

    萧闻璟及时抓住她的胳膊肘,把她下坠的身体重新提了起来。

    “你如今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何时能知道一点分寸?”

    阮灵萱被吓了一激灵,“我和小时候怎么不一样了?”

    萧闻璟目光落下,阮灵萱小时候就粉雕玉琢,谁人见了都要夸长大后必然是个美人,她也果不负众望,生得肤白莹澈,两颊粉润,眉黑眼亮,唇瓣一翘就自带三分春色,有这能争一二的娇艳,却少有防人拒人的倨傲和戒心,也难怪能撩得那些没有定心的少年人春心乱动。

    “你怎么又不说话?”阮灵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我脸上长字啦?你在看什么呢?”

    萧闻璟挪开眼,“快起来。”

    阮灵萱“哦”了声,半侧过身,扒拉着书桌想站起来,可是她没想到自己腿早麻了,起猛了后继无力,腿一软,身子又掉下去,直接一屁股坐到萧闻璟的腿上。

    “哎呦!好疼!”

    尾椎骨撞疼了,阮灵萱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她心疼自己,往萧闻璟的大腿上用力按了按。

    “你怎么绷这么紧,像块铁板一样!”

    他小时候还软一些,怎么现在好像一块吹干的腊肉。

    他是不是就老了!

    萧闻璟捉住她的手,“别乱摸。”

    “你之前生病的时候哪里我没摸过,现在又不让摸!”阮灵萱哼了声,表示自己才不稀罕摸他这身又柴又硬的肉,狗咬一口都要嫌硌牙。

    “休要胡说。”

    她分明只捏了胳膊,怎么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就这么不对劲。

    萧闻璟把她的手松开,用眼神示意她快点起来。

    阮灵萱起身,眼睛往旁边一瞟,那本天地阴阳本录刚好在手边,她兴致勃勃拿起。

    萧闻璟没等她做出翻开的动作,长臂一伸,就从她身后把书抢了过去。

    “欸!你干什么?”

    “你刚刚没听何大人说,这本书里头有纰漏,怕你学坏,我先替你看看……”

    “哦。”

    何大人懂得可真多,居然连这种谈情说爱的书都看过。

    不过既然他都看出里头有错误,她是万万不能被误导了去。

    “那好吧,等何大人那本更好的送到,你记得拿给我!”

    阮灵萱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萧闻璟就想起刚刚何尚书那眼神,既欣慰又担忧。

    “……”

    他平白无故为她背了这么大一个锅,自然不能不明不白下去。

    “你要找这些书做什么?”

    阮灵萱就不是一个好读书的人,平白无故来弘文馆里找书就透着奇怪,更何况是这样的书……

    阮灵萱揉了揉胳膊,“自然是学习。”

    “学习?”萧闻璟余光一瞥,封面还能隐隐透出里头的图画,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热了,“……你学这个做什么?”

    阮灵萱十根手指互相碰了碰,小声道:“你也知道我最敬仰魏小将军,此番他要来盛京,我……”

    “这和你学这个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的,我和你成亲才一天,什么也不懂呀。”阮灵萱理直气壮,“不懂就要学,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不是?”

    萧闻璟:“……”

    他那时候身体不好,宫里的人怕他们大婚圆房会损了他的元气,是以就没有提前交代过夫妻之事,想着等他再调养一两年再说。

    “这种事情……难道不该该婚后再考虑学么?”

    “若是两人先前不喜欢,万一婚后也不喜欢,岂不是迟了?”阮灵萱吸取了经验,“就像是你我,婚前没有试过,婚后才发现不喜欢,太迟了!”

    虽说他们婚前确实没有。

    可他们婚后也并没有试过……

    萧闻璟越听越不对劲。

    他们两个说的,难道不是同一件事?

    可不等他再问,阮灵萱一溜烟跑了。

    一场春雨,倒春寒来势汹汹。

    贤德皇太后受了点风寒,已经卧病在床多日。

    阮灵萱进宫陪她老人家说话解闷,正好七公主萧燕书也来了,两个小姑娘把皇太后逗得心情好上许多。

    贤德皇太后坐在床上喝了一碗发寒暖身的五神茶,手肘支在凭几,望着两个孙辈聊着闲话,唇角带着浅笑,眼圈不知怎的却慢慢红了。

    “皇曾祖母,你怎么了?”阮灵萱首先发现,止住萧燕书还在唠叨二公主婚后和驸马的那些事,坐到贤德皇太后床边。

    贤德皇太后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溢出的泪,笑了笑,“没事,只是啊,看见你们两个就想起我的女儿安宁,她离开我的时候,也是你们这般天真烂漫的年纪……”

    安宁长公主为了边境太平,由先皇建武帝做主,十五岁就远嫁北地和亲。

    “已经四十年了……”贤德皇太后叹了一声,眼泪又不禁落了下来。

    “皇祖母。”萧燕书心疼不已,拿出自己的帕子亲自给贤德皇太后擦眼泪。

    贤德皇太后握住她的小手,摇摇头,“唉,身子骨老咯,晚上睡不好,总是会梦见你姑姑,她朝着我哭,怪我心狠……”

    萧燕书看着阮灵萱,眼神无助。

    贤德皇太后已是古稀之年,不复早先的那般坚韧,总是悲伤感怀从前的事。

    “安宁姨外祖母现在也是北虏最尊贵的皇太后了,是皇曾祖母太过想念她才会梦到这些。”阮灵萱抱住皇太后的胳膊,“姨外祖母是爱着皇曾祖母的,又怎么会怪罪您呢?”

    “怎会不怪,是我将她送到那蛮夷之地,她定是怪我的,所以在梦里也一个劲哭。”贤德皇太后扭头望向窗外,“我听说魏家军最近打了胜仗,也不知道安宁在北虏会如何……”

    安宁长公主就是大周送给北虏的人质,可是北虏早就背信弃义,频繁侵.犯边境,大周忍无可忍,撕毁盟约,兵刃相向。

    长公主夹在母族和夫家之间的日子可想而知。

    “或许……或许是阿宁在向我求救……”贤德皇太后哽咽。

    阮灵萱和萧燕书相视一眼,她们连安宁长公主的面都没有见过,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慰显得皇太后。

    萧燕书苦思冥想后,拍手道:“对了!我听灵萱说起过,大宝相寺很灵验,不若我和灵萱去寺里为皇祖母和姑姑祈福,好不好?”

    “我们还可以为皇祖母摘几朵后山上桃花回来,就插在上次我送的汝瓷瓶里,让皇祖母也赏赏香山上的春色。”

    “好啊。”

    贤德皇太后擦掉眼泪,笑着点了点头,可面上还是带着愁容,并未开怀。

    “我看呀,燕书就是想出去玩吧!”阮灵萱促狭地朝着萧燕书眨了眨眼。

    “我、我是为了给皇祖母排忧解难,才不是想出去玩!”萧燕书嘴笨,解释不清,看阮灵萱一个劲在笑自己,伸手就去揪她的脸蛋。

    阮灵萱笑吟吟躲开。

    两人就在贤德皇太后面前你来我往,打闹起来。

    萧燕书哪是阮灵萱的对手,压根奈何不了她,只能委屈地向贤德皇太后求助:“皇祖母,你管管她!”

    阮灵萱两手扯着嘴角,对她还扮了个鬼脸,可把萧燕书气得脸颊鼓鼓,活像是个藏了私粮的小老鼠。

    贤德皇太后看见阮灵萱逗趣,也是忍俊不禁,一手拉着一个小姑娘,“好好好,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就该是生机勃勃,可不能光陪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想出去玩就去吧,趁着好年华,多享受自由的时光。”

    说着贤德皇太后又轻抚着两个姑娘的头发,满眼慈爱。

    从寿昌宫出来,萧燕书挽着阮灵萱的手走在宫道上。

    “你说我们明天是早点去还是晚点去好呢?”

    “早点,但也不要太早了,我可起不来。”

    “贵妃出行,闲人避让。”

    一队宫人从旁边行来,为首的内监刚喊完话,发现前面的是七公主,连忙又弓腰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萧燕书对他微一颔首,拉着阮灵萱让路。

    美人歪坐在轿撵上,染着丹蔻的指.尖在扶臂上点了点,那张在日光下美艳夺目的鹅蛋脸一点也瞧不出老去的痕迹,依然饱满水润,浓密的发髻两边步摇金光灿灿,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含情脉脉,水光盈盈。

    这就是萧闻璟的母妃,沈皇后的妹妹,小沈妃。

    无论多少次看见这位沈贵妃,阮灵萱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萧闻璟的貌美,沈贵妃是出了不少力。

    如此美人,谁人看过都不会忘记。

    也有过传闻,当初顺天帝最先看上的其实是沈家这位庶出却貌美的三姑娘,只是沈皇后的娘姓谢,正是谢皇太后的亲妹妹。

    有了这一层关系,皇后之位只能是沈二姑娘。

    刚登基的小皇帝被外戚势力把持,别说国家大事不能左右,就连身边的女人都没法做主。

    在那几年后,沈三姑娘入宫看望生病的沈皇后,一夜之后匆匆被封了个贵人,正式收为了顺天帝后妃的一员。

    沈皇后再大度,也难以容忍亲妹妹趁虚而入,病得差点就撒手人寰。

    至此两人姐妹情断。

    “阮六姑娘又进宫了?”沈贵妃扬起手,让人停了轿。

    二女向她问安。

    沈贵妃托着腮,笑靥如花。

    “七公主和阮六姑娘明日是打算去哪里?”

    没想到隔着那么远,她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是皇祖母久病不愈,我和灵萱打算去大宝相寺为她老人家祈福。”萧燕书抢先答道。

    “大宝相寺啊……”沈贵妃又点了点指.尖,“正好本宫最近也有些烦心事,明日便让璟儿随你们一块去,也替本宫求求神佛,早点度此难关吧。”

    沈贵妃的烦心事,她们两个都有所耳闻。

    便是与沈皇后的那些争斗的那些事。

    朝臣不满她被封为贵妃,称她为妖妃,闹得前朝都乌烟瘴气。

    翌日一早,辰时四刻。

    阮灵萱约了与七公主在城东大宝相寺的山门口碰头。

    “抱歉,我大姐姐最近也闷得很,我带了她一块来,你不介意吧?”一碰面,阮灵萱先跟萧燕书解释,自己多带了人。

    萧燕书摇摇头,迟疑道:“……我倒是不介意,只是我怕你大姐姐会介意……”

    阮灵萱:?

    萧燕书扶着额头,痛苦地往后指了指,“大皇兄也来了。”

    “……他怎么来了。”

    “大皇子知道我和你约了去大宝相寺,或许就猜到你会带阮大姑娘来。”萧燕书凑近,无奈道:“这才巴巴跟了过来。”

    这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阮灵萱大为震惊,同时也头痛不已,回头瞧见已经从马车下来的阮灵徵,恨不得回到昨天夜里,把多嘴又多事的自己抽回屋里去。

    但事已至此,阮灵萱只能跑过挽住阮灵徵的手臂,充当门神,不让萧宗玮有机会上来搭话。

    萧闻璟察觉阮灵萱防贼一样的小心思,不由一笑。

    萧宗玮收回看向阮灵徵的视线,暼向身边的人:“六弟又不信鬼神,何必来这种地方找不痛快。”

    “大皇兄不是也不信么,又为何要来?”

    “都说大宝相寺求姻缘灵验,我来看看究竟灵不灵。”

    “大皇兄的灵不灵不知道,但是阮大姑娘的反正是灵的。”萧闻璟说完,不等萧宗玮生气,抬步往前。

    三位姑娘没有等他们,已经穿过山门,登阶而上。

    阮灵萱今日到佛门清净地,特意选了条素藕色的琵琶袖衣,下面是嫩芽青的十二破裙,头上连朵花都没簪,结着两条浅桃色的丝绦,随着风飘扬而起。

    她的脚步轻快,裙袂和衣袖都跟不上她的身影,摇曳在身后。

    这百来步的台阶,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

    萧闻璟不远不近跟在她后面。

    阮灵萱三人结伴,挨个把寺庙里观音、地藏菩萨、药师佛、大势菩萨拜了一遍,又添了多多的香油钱,求了祛病平安的符牌。

    萧燕书和阮灵徵去更衣,阮灵萱留在院子里等她们。

    日头渐暖,寺庙里人也多了起来。

    携着儿女求平安的贵妇、带着媳妇求子的婆婆,也有为祈祷出远门夫郎祈祷的夫人。

    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期盼之事。

    阮灵萱在附近溜达了一会,抬头看见之前已经拜过的几座殿。

    “求姻缘当然还是观世音菩萨最好了,小妹快来,咱们也去求个好姻缘吧!”

    两名娇俏的姑娘相携而过,把阮灵萱的注意里又引向观音殿。

    “都拜完了?”

    一道声音落下,是萧闻璟走到了她身边。

    阮灵萱摇摇头。

    刚刚是为贤德皇太后和安宁长公主求的,还没开始求自己的。

    “我们一起去观音殿里求一求吧!”

    阮灵萱不好意思自己去,拽着萧闻璟一起往观音殿去。

    “你信这些?”

    “我们两都这样了,你还不信?”

    重生这件事,若说没有个什么超出常识的外力存在,那也说不过去。

    阮灵萱从前不信,现在也不得不信。

    这也不知道是上天怎么开了眼,就要她与萧闻璟两人重来了一回。

    观音殿里香雾缭绕。

    彩绘的三层祭台上堆着新鲜瓜果、糕点,单结跏趺坐的观音菩萨就坐于最顶上金塑的莲花台上。

    眉如弯月,朱唇点红,慈悲面相,清净庄严。

    阮灵萱捻着三根香,齐与眉心,恭恭敬敬地跪于菩萨面前,闭目许久。

    萧闻璟望着她时不时跳动的眉目,一看便知,她定然在心里抑扬顿挫地向菩萨一一祈祷心愿。

    半晌,阮灵萱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把烧掉四分之一的香端端正正地插入前方的炉鼎里,与萧闻璟一起往外走。

    “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阮灵萱好奇。

    “希望你许的愿望不要实现。”萧闻璟长腿一迈,已经跨出了观音殿。

    阮灵萱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萧闻璟渐渐远去的背影,提裙急追了上去拦住萧闻璟,生气道:“你怎么能向菩萨许这样的愿望!”

    萧闻璟微勾着唇,也不辩解。

    好像看她上蹿下跳心急模样就很有意思。

    “亏我还向菩萨许愿,希望你今后能够一帆风顺,达成所愿!”阮灵萱生气。

    “你为我许愿了?”萧闻璟有点意外。

    “对啊!”阮灵萱叉住腰,气呼呼地看着他。

    “可你说出来后,便不灵了。”萧闻璟唇角微扬,笑着提醒她道。

    阮灵萱“啊”了声,好像是听过有这样的说法。

    她捂住嘴,郁闷道:“那你怎么还在笑!”

    她给他许的愿望都不灵了!

    “阮六姑娘!”一道惊喜且意外的声音忽然自附近响起。

    阮灵萱慢腾腾扭过脑袋。

    何尚书的长子、何素知的哥哥,何晓行一身竹绿色圆领袍,精神抖擞、两眼放光地立在他们身后。

    “真是好巧啊。”

    阮灵萱揉了揉太阳穴,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了

    “……何公子好。”

    何晓行跨前一步,抬掌引向一旁的亭子,陶醉地诵了一句:“正所谓纵行遍天涯,梦魂惯处,就恋旧亭榭。阮姑娘与我的缘分真不浅。”①

    说罢,他两眼期盼地看着阮灵萱,想与她共鸣。

    阮灵萱扭头去看萧闻璟。

    救命,他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呀!

    他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记得疼,都忘记自己曾经摔了他一回吗?

    “何公子。”萧闻璟知道阮灵萱听不懂太复杂的话,可这个何公子却是个书袋子,平日里最喜欢引用诗文典故,也难怪阮灵萱一见到他就捂住脸,头疼。

    “啊,六殿下也在,失礼失礼。”何晓行这才发现阮灵萱身边还有人,自觉自己刚刚旁若无人的行为相当失礼,腰往下压得很低,深鞠一躬,方能表达自己的歉意。

    “何公子何时与阮六姑娘相熟了?”

    “就上个月初,在集市上遇到的,我见何公子想买桃牌,可恰好被另一位公子先行买了去,所以我就把我手上的送了给他……”阮灵萱抢先答道。

    若是让何晓行来说,不知道要絮絮叨叨说多久。

    何晓行连连点头,感动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他永远会记得那日被一蛮横公子抢走心仪之物后的沮丧时,阮六姑娘如仙女下凡,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类似的桃牌,还贴心安慰他:“别哭了,不就是一块桃牌嘛,这个给你!”

    萧闻璟不语,只轻轻呵了一声。

    他虽然不说话,可是那么高一个人杵在旁边,那存在感是怎么也忽略不去的,更何况阮灵萱还指望着他搭救自己。

    频频拿余光去瞟萧闻璟的脸,次数多到都何晓行想不察觉都难。

    “六姑娘为何总看六殿下?”

    “唔,我感觉他有点生气。”

    不确定,再看多几眼。

    何晓行大吃一惊,但他是没能从萧闻璟脸上看出任何“生气”的表现。

    六殿下美姿仪,好脾气,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生气呢?

    “没有啊。”

    “你拿我送你的桃牌送人,我自然会生气。”萧闻璟扭头回答阮灵萱的话,那嗓音温和,听着很平淡,可偏偏这平淡里突兀的“生气”二字让人突生一个激灵。

    阮灵萱:“???”

    何晓行:“!!!”

    “是殿下送的?”何晓行连忙从腰间把桃牌解下,捧在手里忐忑不安。

    阮灵萱眼睛都瞪大了,歪头听萧闻璟胡诌。

    “自然。”

    萧闻璟面不改色。

    何晓行瞳仁缩了又大,大了又缩。

    这桃牌是近来才偷偷兴起,心仪之人互送的定情物的事,他这个人虽于学问上可以滔滔不绝,但却不太会与女子相处,可也羡慕别的公子腰间悬牌,遂想要自己买上一块……

    只是,六殿下居然也知道这件事,并且还送给了阮灵萱。

    他竟也对阮灵萱有那种意思?!

    “嘶——这,既是六殿下之物,某实不敢收下。”何晓行像拿着个烫手山芋,左手掂右手,连忙把桃牌还给阮灵萱。

    阮灵萱:“啊?”

    “失礼失礼!”何晓行仓惶逃窜,眨眼就从两人视线消失。

    阮灵萱拿回桃牌,迷茫道:“这分明是谢观令给我的,你却说是你送的,我们这岂不是骗了何公子?”

    而且为什么何公子一听桃牌是别人送的,就马上跑了?

    这桃牌究竟是什么呀?

    原来是谢观令。

    萧闻璟暼了眼她小手里握着的桃牌,“过来。”

    萧闻璟把她带到一旁。

    比起城里的铺子,寺庙里多的是卖桃牌的地方。

    萧闻璟付了五文钱,买了块新桃牌,拿走阮灵萱手里的那块搁放在待售卖的牌子后,又把自己刚买下的放回到她手心。

    “这样,也就不算是骗他了。”

    阮灵萱的视线在手里的新桃牌、桌子上旧桃牌,再到一脸“事情如此简单就能解决了”的萧闻璟轮番过了一遍。

    对哦,她现在拿的这块可不就是萧闻璟送的,虽然时间顺序有点不太对,不过结果是对的就行。

    果然萧闻璟的脑子就是好使!

    难题一下就迎刃而解了呢!

    “你还乱送人吗?”萧闻璟问她。

    阮灵萱摇摇头,“不送不送了。”

    一个何晓行就让她头疼不已,再来几个,她一定会头都炸了。

    “灵萱!……呜呜呜……”萧燕书冲过来一把抱住阮灵萱的手臂,委屈地抹眼泪。

    阮灵萱把桃牌往袖袋里一塞,扶住萧燕书,“发生什么事了?”

    阮灵徵走来,解释道:“七公主刚刚去抽了姻缘签,抽到‘旧事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①

    阮灵萱:“这个不好吗?”

    “还有一句是‘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②

    萧燕书拉着阮灵萱呜咽道:“我不但下嫁,将来还要二婚,这也太可怕了!”

    “坏的不灵好的灵!”

    阮灵萱捂住她的嘴,“别瞎说!”

    这一世很多事情变了,萧燕书的婚事也未必会像是前一世。

    萧燕书泪眼婆娑。

    阮灵徵拿出帕子给七公主擦眼泪,余光撞见从旁边一座大殿跨出来的萧宗玮,怔了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佛门净地,大皇子的眉目都仿若宁静了许多,与两日前的那个愤懑不服的他,判若两人。

    阮灵徴扭回头道:“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若我们到后山摘几支桃花就回去吧。”

    阮灵萱也看见了萧宗玮,马上同意。

    一行人便去了大宝相寺的后山。

    萧闻璟虽随着她们一块去后山,但也不会和小姑娘一起摘桃花,谨言为他准备了一壶清茶,就在亭子里看书。

    阮灵萱把萧燕书重新哄高兴了,两人就在后山上疯跑。

    别看萧燕书人前腼腆含羞,在阮灵萱面前可是大胆活泼了许多。

    贤德皇太后总说阮灵萱就是有种本事,谁在她身边待久了都会变得很快活。

    香山的桃花林盛开,吸引了不少香客流连。

    阮灵徴偶遇到几个闺中好友,她们也好奇她的亲事,拉着她说个没停。

    阮灵萱带着萧燕书专门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免受人打扰。

    她们刚看准了一颗老树,阮灵萱蠢蠢欲动打算捋袖子往上爬,不想另一边急冲冲来了两个人。

    “你别想了,我是不会帮你的!再说,那不过是个穷举子,你父亲也不会答应。”

    是一对男女,不知道怎么争吵到这里,阮灵萱和萧燕书刚想出去。

    “举子怎么了,我爹说过,他是这么多年资助中最有潜力的,十七岁就中举,日后金榜题名不成问题!若我嫁给了他,将来就像姑姑一样诰命加身,荣华富贵!”

    “你想要荣华富贵,我……罢了,你喜欢谁自去追,和我有什么关系?”青年不太高兴,语气凶巴巴的。

    “宁小气,你不仗义,我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你怎么就不能帮帮我了!我们青梅竹马长大,理应互相照应,你日后喜欢谁,我也可以帮你!”

    少女不肯罢休,追着青年滔滔不绝:“我是姑娘最是了解姑娘,你是男子,也更了解男子,我们互帮互助岂不是美哉!”

    少女软磨硬泡,青年最后不情不愿答应。

    阮灵萱趁他们离去,伸头偷看了一眼,发现那姑娘是皇商唐家的女儿。

    而她身边的青年是宁王世子。

    “宁王世子?我倒是很少听过他的消息。”虽然是宗亲,不过萧燕书和他并不熟悉。

    “宁王低调,久不在人前,他儿子也不怎么和人走动,自然没有什么消息。”阮灵萱还是上一世看过宁王世子才记住他的样貌。

    不过她印象中,这宁王世子是喜欢这唐家姑娘的,那为什么又会答应帮她追其他男子呢?

    和萧燕书摘完了花,阮灵萱独自跑去找萧闻璟。

    刚刚唐家姑娘的话给了她一些启发,与其看书学习那让人捉摸不透的感情,倒不如找萧闻璟帮忙来得快。

    “萧闻璟!”

    心事有解,阮灵萱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就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兔子,连蹦带跳地上了桃花林中的石亭。

    听见她的声音,萧闻璟并没有马上抬起,反而动了动手指,又翻过去一页。

    阮灵萱手里捏着一指长的桃花枝,转了几转,粉嫩的花瓣还在娇嫩脸颊旁扫了扫。

    “我想到了!”她笑盈盈地往桌上一靠,浅桃色的丝绦自肩头滑下,从前胸垂落,软软地趴在桌上敞开的书上,遮住了几个字。

    萧闻璟的目光从那抹浅粉色抬起,阮灵萱低着头,离他的脸很近,两眼明亮如星。

    “萧闻璟你帮我吧!”

    “我帮你?”萧闻璟轻轻捏起那根遮字的丝绦。

    阮灵萱重重点了两下头道:“你见过魏啸宇,还跟他比试过是不是,那必然是对他有些了解,你又这么聪明,肯定能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吧!”

    他眼眸沉了沉,“所以?”

    “所以,你帮我追他,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阮灵萱举起桃花枝,像是抛出了一个天大的好事。

    萧闻璟手撑着腮,仿佛还在深思熟虑,“一件事……”

    “你嫌少了?!”阮灵萱嘴一撅,拍了一下桌子,“好!两件!不能再多了!他也就值这个价了!”

    阮灵萱听薛贵说过,讲价的时候万万不能透露出自己特别想要,特别喜欢,不然这个价钱是砍不下去的。

    不过萧闻璟早已知道她的心思,她只能适当退让一点,不过也不能退的太多,免得他狮子大开口,她会很难办。

    听见她口里说“他也就值这个价了”,萧闻璟唇角扯了扯,漫不经心,“嗯,是你给太多了。”

    阮灵萱一听,萧闻璟这不是在贬低魏小将军吗?

    “怎么算是多呢!那就三件!”

    砍价砍到自己抬价的,古往今来可能就阮灵萱一个了。

    谨言在后面直摇头。

    “可以。”萧闻璟答应下来。

    阮灵萱还以为萧闻璟会再为难她一阵,没想到比宁王世子松口要快上许多。

    不过也对,宁王世子喜欢唐姑娘,自然是不乐意帮她追其他男子,可是萧闻璟又不喜欢自己,所以他刚刚只不过是待价而沽,坐地起价。

    实在可恶。

    不过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他至少答应帮忙了!

    阮灵萱安慰自己。

    “那我们说好了!”

    萧闻璟轻点头。

    阮灵萱重新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出了亭子,自去找萧燕书和阮灵徵说好消息。

    “殿下,您真的要帮阮小姐去追魏小将军吗?”谨言看不懂萧闻璟的这番操作。

    他还以为六殿下这么急冲冲要回来,是为了防着阮灵萱和魏小将军,现在怎么摇身一变,还要撮合他们?

    萧闻璟看见石桌上飘落了两朵小桃花。

    刚刚才从阮灵萱手上的桃花枝上掉下来的,他用指.尖轻捏起来,放在手心,端到眼前端详了一阵,又小心翼翼地夹入手中的书里压好,让花瓣的形状没有任何损伤。

    “嗯。”

    就是不帮她,她也会想别的法子,倒不如他自己看着,还比较放心。

    想到那本被他没收下来的书,萧闻璟又深深吸了口气。

    见他起身,谨言一边收拾东西,嘴里也没闲着。

    “可是……殿下懂得怎么谈情说爱吗?”

    萧闻璟答得没有半点迟疑:“不懂。”

    他本来就少与人深交,更遑论感情这样细腻的事。

    听到理直气壮的这两个字,谨言为阮灵萱捏了一把汗。

    你自己不知道,还能诓骗阮六姑娘三件事?

    某种程度上,谨言是相当佩服六殿下的。

    他陪着殿下长大,也看着他读书学习、接触政事,他就发觉帝王的黑心学,殿下是无师自通、炉火纯青。

    空手套白狼这样的事情更得心应手。

    同情无知受骗的阮灵萱,谨言不由帮她问了起来:“那您怎么帮阮小姐?”

    总不能白拿好处,不干活吧?

    “看书。”萧闻璟捏着手里的书,晃了晃。

    现学现卖。

    第26章 出谋

    葱蔚洇润, 烟雨霏微。

    四月,魏大帅带着幺子赴京的消息就如清明的雨丝,已经遍布盛京的大街小巷。

    仅仅十六岁, 就有显赫战功的小将军一时间成了百姓茶余饭后里最常谈起的人物。

    喜欢做媒的夫人已经开始到处走动, 打探起小将军的样貌、性格以及喜好。

    只是这小将军生于泰安、长于军中,各种资料情报得来不易, 大家东拼西凑起来, 也就知道这少年身量极高, 骨骼结实且生得剑眉星目, 十分周正。

    虎父无犬子,魏小将军在马背上长大,年纪轻轻已随父随兄出战迎敌十几次,从不畏惧退缩, 英勇无比,连皇帝都有所耳闻,这才专门让魏大帅带回来给自己过目。

    “十六岁说大不大, 倒是可以先把婚事定下。”

    看多了京中纨绔子, 忽然来了一个少年成名又家世显赫的小将军, 都想拐来给自家姑娘做郎婿。

    “是呀, 要不是我们家的大姑娘已经许了裴家公子,我少不了也要为她去说说。”柳夫人用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阮灵徵一心在练绣工, 连头都没有抬起。

    “柳表姑都嫁了人,还天天跑到祖母这里说闲话,可真有空。”阮灵萱狠狠往绷子里扎了一针。

    明知道阮灵徴已经许了人, 她话里的意思还像是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一般。

    偏偏陈太夫人很吃她这一套,觉得她时常为阮家着想, 是个贴心人,越发喜爱她。

    阮灵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不要心浮气躁。

    “不妨事,她是长辈,爱说便说,我们做好自己就是。”

    “谁家长辈会想给表侄女当庶母的?”阮灵萱可不愿意把她当长辈看。

    从前柳禾穗就来者不善,想要挤进她们二房。

    陈太夫人软的硬的轮番来,又是苦口婆心地哀求阮二爷,又是强硬蛮横地要求丹阳郡主,甚至还授意柳禾穗可以先斩后奏,接近阮二爷。

    好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严防死守,到底也没让陈太夫人如愿把柳禾穗抬进来。

    这一年年过去,柳禾穗也不再年轻了,迫切希望有个稳固落脚地,只能寄希望于嫁出去。

    恰好这个时候谢家的三爷丧妻多年,又萌生续弦的心思,她说动了陈老夫人积极带她参加各种宴会,再让媒婆牵线搭桥,这事磨了几个月竟也成了。

    虽然谢家在顺天帝接连打压下,已经大不如前,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等家世对于柳禾穗来说还是大大得高攀了。

    她自己也明白,谢家愿意接纳她还是看在她与阮家有关系的份上。

    毕竟阮家一门三翰林,备受圣上重视,实权在握,未来不可估量。

    所以她才会有事没事就到阮家来,一坐就是大半天,以抬高自己的身价,以免在谢家被人看轻。

    “还有谁家长辈会帮着外人给姑娘递东西?”阮灵萱对阮灵徵吐露,“上次她拿给我的那块桃牌居然是谢观令给的,我就说她怎么突然对我和颜悦色起来,原来是拿我去做人情了。”

    阮灵萱是越想越气。

    阮灵徵同情地摸了摸她的头。

    那边柳夫人瞟阮灵萱几眼,笑着对陈太夫人道:

    “谢家的二郎人真的很不错,去岁刚考中了进士,如今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礼部七品官,但他是大殿下的伴读,将来难说不会像姨夫一样,进入内阁……”

    “我知道那孩子,的确优秀,二郎也曾对我夸过他。”陈太夫人笑眯眯地点头。

    虽然陈太夫人明白她的心思,可是阮灵萱是二房的宝贝疙瘩,丹阳郡主看得跟眼睛珠子一样。

    她的婚事,她这个做祖母的也插不上手啊!

    陈太夫人拉住柳禾穗的手,劝道:“你也别说那些大孩子了,说说你自己吧!虽然谢三爷有嫡子嫡女,可你还年轻,再生几个,这才坐得稳啊……”

    柳禾穗面容一僵,唇瓣哆嗦了下,才尴尬回老夫人道:“……阿穗晓得。”

    “老夫人,郡主来了。”门口的女使进来通传。

    柳禾穗一咬唇瓣,眼眸忽然怨恨地瞥向门口。

    阮灵萱无意中瞥见,不由奇怪,柳禾穗既已经嫁入谢家,称心如意,为何还要这样仇视二房。

    难不成她还想着她爹爹?

    正胡思乱想之际,柳禾穗的目光又落到她的脸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唇角勾着一个奇异的笑,收回了视线。

    丹阳郡主进来,和陈太夫人问了安,又同柳禾穗随便寒暄了两句,就要送阮灵萱进宫。

    阮灵萱受贤德皇太后宠爱,陈老夫人十分高兴,觉得这小丫头虽不是男孩,但还是对阮家有用。

    “去吧去吧,在宫里也要规规矩矩,莫要给家族蒙羞。”

    进了宫,阮灵萱照常陪着贤德皇太后聊天解闷。

    皇太后的病好多了,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几步。

    “看样子皇曾祖母再修养一段时间,还能和我们一起去秋猎呢!”阮灵萱高兴,拜了那么多菩萨佛祖还是有用的。

    “我这身子骨啊奔波不了那么远,到时候你们这些孩子去看看热闹,回头再讲给我听就是了。”

    阮灵萱笑盈盈,不语。

    她可是知道皇曾祖母上一世是去了秋猎,反倒是她因为贪玩,骑马摔了腿,没能去成。

    “皇祖母,这次魏小将军来盛京,父皇是不是有意要给他赐婚呀?”萧燕书朝阮灵萱眨了眨眼。

    “怎么,我们的书儿也对魏小将军感兴趣?”贤德皇太后笑着问。

    外面的那些传闻,贤德皇太后在宫里也有耳闻。

    “不是不是!”萧燕书连连摇头,生怕给她误会了去。

    贤德皇太后:“若是小将军有喜欢的人,陛下自然愿意成人之美,若是没有,他也不会强赐。”

    魏大帅的性格,皇帝最是知晓。

    一根筋,强扭不得。所以哪怕这小将军如何优秀,各方权贵都争着抢着,想要与魏家结亲,皇帝也不会轻易许了谁。

    就好像魏家的长子、次子一样,娶妻从不考虑利益,只求自己喜欢。

    也只有像魏家这般有底气又有胆量的人家,才敢如此对抗皇帝,若人人敢效仿,沈家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想到让后宫不宁的沈家姐妹,贤德皇太后幽幽叹了声。

    从寿昌宫出来后,阮灵萱又去寻了萧闻璟。

    她身为皇室宗亲,又深受皇太后喜爱,宫里上下对她也十分恭敬,无有不从。

    萧闻璟住的钟粹宫并不大,院子里也没有什么树,即便在春天也显得光秃秃的,靠着院墙边上还立了几个薄木板做的箭靶,萧闻璟会在这里测试他做的弓,更显得他这院子不伦不类。

    夺的一声,箭簇稳稳击穿靶。

    阮灵萱“啪啪”鼓掌,给足了他面子。

    “你怎么来了。”萧闻璟反手持弓,长身玉立在原地。

    他穿着灰蓝色的箭衣,袖口很窄,布料裹住他的小臂,凸显出他臂膀上有恰到好处的肌肉流线,不再是瘦弱羸弱的模样。

    阮灵萱走上前,侧头打量萧闻璟新做的弓,“你还说,你不是答应要帮我,这都过去四五天了,你就忙着做这个——”

    萧闻璟时常让人搜罗一些硬度高的木材,尝试做不同样式的弓,可是他从来都没有送过她一把,每次说起来,他总说自己还没做好。

    谁知道是不是他的托词。

    萧闻璟把手上的弓横过来看了眼,扔给谨言。

    “四五天的只是随便玩玩,不算什么,上好的弓还有做三四年之久的。”

    她刚刚那句话的重点是弓吗?

    阮灵萱有些怀疑萧闻璟是不是故意装听不懂,想要糊弄她。

    见他已经提步往石桌方向去,她也快步跟上,口里追着道:“你答应过要帮我的!”

    萧闻璟不紧不慢地坐下,翻过一个干净的杯子为自己倒了茶。

    “嗯,我是答应你了,可是现在魏啸宇又还没到盛京,你要我如何帮你?”

    阮灵萱一听,也是。

    是她刚刚在贤德皇太后那里听了那些话,就着急了。

    生怕自己不能捷足先登,被别的有心人抢了先去。

    虽说上一世她没有确切听过魏小将军和谁亲近过。

    阮灵萱坐在石桌的另一侧,两手托腮,好奇问道:“那你说说,像小将军那样的人会喜欢怎样的姑娘?”

    萧闻璟啜饮了口温热的茶水,连个余光都不带瞟她,不冷不热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晓?”

    萧闻璟太不配合,让她好没意思。

    “那你呢?”阮灵萱没好气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总知道吧?”

    “我?”萧闻璟看她。

    阮灵萱歪过头,有些怀疑:“你该不会没有要求吧。”

    “自然有。”萧闻璟眉弓微挑,沉吟片刻开口:

    “人不用长得太好看,要聪明警觉,不会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到还不自知,热衷读书学习,能通读四书五经六史最好……”

    阮灵萱掰着手指,直到十个手指都倒了下去,她皱起脸,苦巴巴地望着萧闻璟。

    “你这么多要求,这能找到符合的人选吗?!”

    她本来还想当个好心的月老,现在看来,真正的月老遇到他这样的挑剔鬼,估计都会撂挑子不干了。

    这条条框框套下去,整个大周符合他心意的姑娘肯定选不出几个。

    他怎么这么麻烦!

    麻烦的萧闻璟动作娴熟地又倒了一杯茶,用指.尖推到阮灵萱面前。

    “还有一条……”

    “居然还有?!”阮灵萱眼睛都瞪圆了。

    萧闻璟眼眸一抬,望着她,嗓音轻缓:

    “若我喜欢,以上都可不要。”

    若我喜欢四个字音很轻,就像是一只毛绒绒的雏鸟,轻轻撞了上来,心窝又痒又软。

    阮灵萱觉得口干舌燥。

    奇怪,他只是说了句“喜欢”,又没说别的,为什么她感觉这么不对劲。

    也许是因为旁边没有第三个人,萧闻璟的视线只能落在她的脸上,让人很容易将他视线的落点与话里意思联系在一块,从而有了一些奇怪的误解。

    阮灵萱把面前的温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好歹让自己又冷静下来。

    认真一琢磨,其实萧闻璟话说了一堆,也好像什么也没说。

    若他喜欢,前面那十条都不算,那又何必要大费周章列出来……

    说不定就是为故意埋汰她罢了。

    明知道她不喜欢读书,所以偏要说他喜欢熟读诗书的女子。

    “那你知道我喜欢怎样的人吗?”阮灵萱放下空杯。

    萧闻璟唇角噙着淡笑,并不出声。

    就像是知道即便他不问,阮灵萱也会自己说出口。

    阮灵萱等了会,没等到萧闻璟的追问,朝他哼了声。

    “我喜欢的人必然是骑烈马、挽大弓,能驱逐外敌,保家卫国的盖世英雄!”

    阮灵萱说得自己都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见了边漠夕阳下手持红缨枪、背负长弯弓的少年将军出现在眼前。

    “你为什么喜欢他?”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可萧闻璟也知道她口里说的人就是指魏啸宇。

    “喜欢哪有为什么?”阮灵萱张口就答。

    “喜欢就是有为什么。”萧闻璟更正她的话,“若你不知道为什么,也就说明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萧闻璟怎么能如此言之凿凿,还替她下决断?

    阮灵萱不服气,但她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反驳,于是就道:“那等我认识他后,也就会知道了!”

    阮灵萱坚信,她一直都很崇拜的小将军一定会是她的心上人。

    随着魏大帅的队伍离着盛京城越来越近,阮灵萱开始琢磨她与魏小将军的第一次见面。

    要精彩、要令人印象深刻、还要与众不同。

    不是有句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这说明在对方眼中与众不同的人就是有情人。

    对于阮灵萱的理解,萧闻璟保持沉默,合上书后给她指出一条“明路”:

    “小将军武艺超群,能打败他的人,必然会让他刮目相看,你若想要与众不同,唯有让他甘拜下风。”

    ……果然好独特!

    阮灵萱眼睛一亮。

    “言之有理!”

    第27章 惊艳

    只是小将军的身手究竟有多好, 阮灵萱全然不知。

    她要怎样才能做足准备,打败小将军,好让他甘拜下风呢?

    “你是不是和小将军比划过?”阮灵萱眼睛一转, 又把主意打在萧闻璟身上。

    萧闻璟刚拿起书, 还没看两页,就被阮灵萱目光灼灼盯着, 不得不开口回答:

    “比过。”

    “结果呢?”

    “算是平手。”

    阮灵萱顿时眼冒精光, 就像是见了老鼠的猫、见到萝卜的兔子。

    她抬手压下萧闻璟的书, 兴致勃勃地指着自己道:“那这就好办了, 只要我和你比试比试,不就可以辨别出我能不能赢小将军!”

    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你要和我比?”萧闻璟放下书,直视着阮灵萱的眼睛。

    阮灵萱一个连学堂考试都不愿临时抱佛脚的人,竟在与魏啸宇见面一事上煞费苦心, 让他很难不介怀。

    “对啊。”阮灵萱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绝,仰起一张脸还是一副等夸的模样,“我是不是想的很周到?”

    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人是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萧闻璟定定看了她片刻, 忽然就把书合上, 站起来就淡声道:“那就比吧。”

    阮灵萱冷不防被他站起来的影子当头罩住, 心突突猛跳了几下。

    萧闻璟怎么忽然比她还积极了?

    两人换好适合的练武服,阮灵萱和萧闻璟各持了一柄木剑,就在院内过招。

    虽然阮灵萱手下的剑从未饮过血, 项师父教的全都是能杀敌的招数,不似繁华盛京里那些花拳绣腿,光好看却无用。

    不过阮灵萱并不清楚, 她只觉得自己的剑使得就是比别人的带劲。

    刺啦——

    木剑交锋时互相摩擦,剑刃擦出难听的闷响。

    “哼, 竟然一上来就想刺我薄弱处,好在我早有防备!”

    萧闻璟出手起势就很过分,得亏阮灵萱反应敏锐,及时用手掌托住剑身,左右腿后交叉而立,才稳住下盘,才以力绞住这一剑,没有出师未捷。

    萧闻璟尝试往下压入一寸,有点困难,但也不是做不到。

    他打量了下阮灵萱这个站姿,道:即便你能绞住我的剑,可这种姿.势你又能坚持多久?”

    阮灵萱从来都吃亏在力殆不久上头,然比试中她向来嘴硬:“你想多久就多久!”

    话虽是这样说,但下一瞬阮灵萱卸了力,让萧闻璟一剑深刺,可她却像是条滑不留手的鱼,腰肢一扭,就擦着他的剑侧身躲去,同时手中木剑更是顺着她腾挪的脚步,一个回旋往萧闻璟的腰间横切。

    萧闻璟将剑的去势急收,居然还能折返回来挡她这招,就像冲到半空却杀个回马枪的灵蛇一般。

    “好柔的剑法!”

    “过奖。”

    阮灵萱这才想起来,这好像还是她头一回真正领教萧闻璟在外学的这套新剑法。

    当初阮灵萱觉得这剑法实在平平无奇,就和她祖父平日里练着强身的太极拳一样又慢又软,没想到在他力传过来的那瞬,柔劲里裹挟着刚劲,居然软中带硬,把她手腕都震得发麻。

    若是以这样的柔劲直刺人身,只怕都难以消受。

    这才不是柔剑,明明是裹着柔劲的硬剑。

    没想到萧闻璟居然学得一套这么精妙的剑法,更可气的是来回十几招,萧闻璟脸都没红,就像还没使出多少力。

    又是几招下来,阮灵萱手里的木剑不甚脱手被挑飞,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所以她反应极快,空了的手马上握成拳,立刻就迎了上去。

    “再来!”

    虎虎生风的小拳头突至,袖子从腕部滑下的半截白的像雪,萧闻璟余光被这抹皓雪晃了一眼,就失神那须臾间,险些被她的拳砸到脸颊。

    他仓促偏头躲开,额心的银链子发出细碎的金属声。

    阮灵萱瞟到那点绿莹莹的石头,手紧接着跟了过去。

    因为她已经弃了剑,改为近身擒拿,萧闻璟拿着木剑反施展不开,干脆也把剑丢到了一边,腾出来的手刚好可以捉住阮灵萱准备作乱的手。

    两人左手扭右手,右手抓左手,像是两株树藤缠在一起。

    萧闻璟从不让人碰他头上的压魂,犹如那是他的逆鳞之处,就连阮灵萱都没捞着过。

    不过这倒是一个能激起萧闻璟认真的东西,阮灵萱想要去抢,萧闻璟要防,两人近身拳脚相对。

    慎行从屋顶落了下来,站在了谨言身边,和他一起引颈看两人来回过招。

    谨言佩服道:“阮小姐可真厉害,都能和殿下对上这么久!”

    虽然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招式,但是谨言还是可以瞧出阮灵萱那出拳伸腿时的自信满满,可见对上比她已经高上一个头的萧闻璟她也并不怯弱。

    “这小丫头拳脚猛,像团烫人的火,我见殿下都不太敢挨着她。”慎行“啧”了声,用习武人特有的观察力,挖掘出两人僵持这么久的原因。

    “若殿下刚刚那一出手不是抵她的肩膀而是掐住她的脖子,再将她的手折到身后,或用肘关节用力后击她的腹……”慎行眯着眼,盘算着自己出手的方式,可招招狠厉且歹毒。

    慎言顿时两眼惊恐地扭头看慎行。

    “……那可是阮小姐,不是旁人!你也不要说得那么恐怖好不好!”

    “我知道啊,所以才说殿下输定了。”慎行耸了耸肩膀。

    对上阮灵萱,殿下根本下不了手,这不输才怪了。

    “你别胡说!我们殿下怎么会连个姑娘都打不过……”

    谨言不信,才转回头,就发觉前面的战况确实不对。

    阮灵萱手掌已经抵住萧闻璟胸膛往前推,腿却勾住他的小腿往绊,眼见萧闻璟就要下盘不稳,倒了下去。

    萧闻璟心念转至,出手勾住对方的腰,脚后跟往后一撑作为支点,想要在半空逆转两人的上下。

    “哎!别摸我腰!”阮灵萱叫了一声。

    她怕痒,一被碰到腰就要笑不停。

    萧闻璟手指僵了下,指.尖似是触到一块柔滑之处。

    很明显,这样温热细腻的触感不会是她身上的练武服。

    就这刹那的失神,让他失了扭转乾坤的机会,被阮灵萱成功压制在了身.下。

    砰的一声,上下地位奠定了双方成败。

    阮灵萱本人也大感意外,居然就定胜负了?

    她低眼一看。

    萧闻璟仰颈后倒,面色如冷月照玉,眸深如深潭无澜,几捋碎发凌乱遮在额头,翡翠石半藏半露,有一种玉碎于眼前的破碎感。

    阮灵萱弯唇灿笑,又用两指充当剑尖,虚点在萧闻璟脖颈上。

    “我赢啦!”

    “嗯。”萧闻璟咽了下,喉结一滚,若有似无地碰到了少女白细的指头,他又微微一怔。

    好在阮灵萱并没有察觉异样,反而握住小拳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萧闻璟用手肘后撑起上身,阮灵萱还纹丝不动地坐在他身上平缓呼吸,胸腔起伏,那丰盈之处分外惹眼。

    也难怪阮灵萱总说自己胖了,若是单看这处她的确算得上丰腴了……

    “快起来。”

    “干嘛,输给我就害羞吗?”阮灵萱非但不起来,还弯腰倾近他,指戳着他的肩,得意道:“我赢了,再坐一会又怎么了?”

    她肩头上的发辫一股脑砸了下来,撞入他的胸膛上,既软又沉。

    萧闻璟轻轻抽了口气,突然间就有些后悔了。

    有些书的确不该乱看。

    要不然现在也不会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

    阮灵萱揣着满足出了宫,又骑马绕去朱雀街,准备给自己买点糖庆祝。

    小时候丹阳郡主管着,怕她吃多糖坏牙齿,可现在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小钱库,就很难再被人看管住了。

    路上行人议论,阮灵萱边等着称糖,边听了几句。

    发觉是在讲谢家和与宁王府,

    喔豁,两家的家丁护卫刚才都险些在这里打起来了呢!

    谢家是皇太后的母族,宁王是贤德皇太后的亲儿,都背靠大树不好惹,所以互相不服,实属正常。

    “从前宁王府的人可不会这样高调,最近已经和谢家、唐家起了三次冲突了,你们还记得之前那座山水园之争吗?还有上次玄武街抢道……”

    “记得记得,不过宁王府和谢家不对付,和唐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唐家啊和宁王府走得近,宁王妃和唐家夫人还是闺中好友。”

    “一介商贾之辈,能做到这样风生水起还真是厉害!”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前朝前代还出现过严禁商人穿丝戴金,坐马车、住深宅大院的时候,只是从顺天帝有意开通与周边商贸,商人的地位这才逐步高升。

    “今不如昔啊!你没听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吗?这唐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你看看这三十年里,中了进士的穷举子,有多少个是这唐家资助的,远的不提,就说咱们现在的户部尚书不也是这么从贫瘠的乡县被唐家扶上来的,最后还和唐家结为姻亲。”

    都说唐家命好,但是这背后,人家也是真金白银地付出过,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大家也羡慕不来。

    “说到唐家,这唐月楼的铁马冰河真是香飘十里,光是个味就值五金!”一中年人抹了把嘴,赞不绝口道:“十年窖藏,名不虚传。”

    “可惜那酒贵得很,一坛百金,你我都无福消受。”

    几个看热闹的人摇着头离开。

    一坛百金,那还真是贵得咋舌。

    阮灵萱递给伙计二十文钱,提走了小半袋的雪花糖,脑子里还在换算百金可以买多少车雪花糖。

    “阮六姑娘。”

    阮灵萱抬起头,谢观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正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微笑。

    阮灵萱皱起秀眉:

    “刚刚还听见路人在说你们家,这么巧,该不会就是你和宁王府对上了吧?”

    “你说宁世子啊,我个人与他并没有什么恩怨,算不上什么冲突。”谢观令满不在乎。

    他这样说,那就证明路人说的没错,还真是他和宁王世子当街起了冲突。

    阮灵萱抽了抽鼻子,闻到清冽的酒味,“你喝酒了?”

    “不是。”

    谢观令把身后的酒提起来给她看。

    只见他手指勾着红绸带,两端绑着两坛子酒,红泥罐子口小腰圆,只比成年男子的手掌稍大,在肚子上贴了一张崭新的红纸,上面写了个潇洒的唐字,还撒了一些金粉做装饰。

    “喏,就是这唐月楼刚出窖的美酒,说是存了十年佳酿,每日每家只能购买两坛,十分紧俏,去晚了就没得卖了。那宁世子明明和这唐家关系好得很,还要与我抢最后两坛。”

    不过可见最后胜利的是这位谢公子,所以他脸上才挂着笑。

    “六姑娘今日进宫,怎么穿戴这样素。”谢观令打量她的装扮很奇怪。

    发型太过简单,好像随便扭了两个辫就完事了,一点也不像是丹阳郡主的审美。

    阮灵萱摸了摸脑袋,果真自己那几个珍珠小排梳在梳洗后都忘记簪回去了,全落在萧闻璟宫里了。

    谢观令误解了她怅然若失的样子,还以为她是首饰丢了,就笑道:

    “改日我向大殿下请教请教,给你打个簪子可好?”

    阮灵萱抬脚要走:“真不用,我又不缺首饰。”

    谢观令紧随她身侧,不肯罢休:“姑娘家哪会嫌首饰多的,没事,大殿下的手艺好得很,你之前头上那只宝石花簪就是他亲手做的……不过是送给阮大姑娘的。”

    身为大皇子身边的人,这么多年哪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只是这落花有意,流水忒无情。

    提起那簪,阮灵萱就觉得冤,她也没想到居然是出自萧宗玮之手,难怪它明明那么“粗制滥造”,她选中时,大姐姐却还犹豫了一会才给了她。

    “不过要过段时间,想必你也知道魏大帅就要到盛京了,太后娘娘命我负责大帅一行人的在京的各项事宜。”谢观令自顾自地说。

    听到魏大帅的消息阮灵萱才提起了点兴趣,“那你可是知道他们几时到?”

    谢观令点头,毫不隐瞒地道:“估摸着顺利,后日就到了,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先到朱雀楼上占位观看,想必那日围观的人会特别多。”

    两日后。

    魏大帅带着人马从官道上风尘仆仆而来。

    久候在折柳亭里的人纷纷走出,谢观令与宫里的内监上前与魏大帅交谈,传达了陛下对他到来的期待,以及宫里其他贵人的示好。

    坐拥大周三分之一兵马的大帅,就算不想巴结他,也没有人想要得罪他。

    萧闻璟并非是领了皇命的人,没有和谢观令一起,故意比他们慢上一步,等宫里来的人都聚集到魏大帅身前后,他才抬眸,往随行的人群里望去。

    不多会,一名穿着玄青色常服,腰间别着一把虎柄大刀,发尾高束,头带发巾的英武少年龙行虎步出来,与他见礼。

    “六殿下,数月一别,这么快又见面了。”

    这少年模样算不上俊美,但也如市井传言那样是个剑眉星目的儿郎,且拥有最得天独厚的魏家血脉,占尽身高体量的优势,让他比同龄人显得更伟岸可靠,健康小麦色的肤色配上那一咧嘴笑就露出一排齐整洁白的牙齿,大方又英气,很难不让处世不深、见人不广的小姑娘痴迷。

    “闻君大获全胜,特来此处恭贺。”萧闻璟微笑回礼。

    “你我之间可少来这些虚礼,上回和你沙盘演练,我受益匪浅,此次胜仗,也有殿下一份功劳!”

    “小将军过誉,即便没有我们的推演,以你的才能也能轻而易举赢过铁木尔亲王。”萧闻璟并不是和他客套话。

    平心而论,他也相当欣赏魏啸宇行军打仗时那种游刃有余的冲劲,他不畏生死,所带的军队也势如破竹。

    魏啸宇笑着拱手,表示领情。

    “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六殿下居然拨冗前来,该不会有别的心思吧?”

    魏啸宇虽和他接触不多,但也有几分了解。

    “自然是有事。”

    前面魏大帅已和来使交涉完,重命队伍动身,魏啸宇也不好耽搁,便道:“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

    “嗯。”萧闻璟应了一声,但是目光却留在了远方,好似那里还会出现什么人什么物一样。

    “你还在等别的人?”魏啸宇顺着他的目光张望,奇怪道了句。

    萧闻璟但笑不语,朝着身后唤了一声:“小棉花。”

    白马不紧不慢迈着蹄子从折柳亭后的树丛里走出来,嘴里还在嚼着绿油油的草,显然是用饭中途被他打断了。

    魏啸宇爱宝刀也爱宝马,对萧闻璟这匹坐骑也曾垂涎过,这可是稀少的大宛龙驹。

    然这么一匹俊美健硕的白马偏偏有个让他都难以启齿的名字。

    “嗐,我之前就奇怪,你怎么给一匹这么好的战马取这么一个……软趴趴的名字?”

    魏啸宇也是搜刮了许久,才从脑海里找到了委婉又精准的词形容。

    小将军旁边跟着的长随侍卫也不由暗暗把目光看向萧闻璟的那匹白毛黑蹄的大宛龙驹。

    六皇子俊昳矜贵,能文能武,该不会也和他们这些文墨不通的粗人是个取名废吧?

    轻抚马颈的少年皇子开了口,嗓音相当温和纵容:“她取的。”

    她?

    能让六皇子露出这样温柔又无奈的矛盾神情,还给一匹好马取这样奇怪名字的人会是何许人。

    连魏啸宇都难免好奇。

    “她是谁?”

    “魏小将军!”恰好一道清亮的嗓音随着马蹄急促的轰雷声转瞬而至。

    魏啸宇才抬起脸,眼睛顿时被来的一人一马惊艳。

    萧闻璟就在他旁边,缓缓说道:“她来了。”

    第28章 吃醋

    午后阳光明媚而柔和。

    习习轻风带着不知名的野花清香, 让人心旷神怡。

    马蹄声落在碎石道上,光听那起落的节奏,也能料想来的是一匹矫健良驹。

    众人抬头望去。

    通体漆黑, 唯有四蹄踏雪的高头大马马正驮着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逆行而来, 她身穿石榴红窄袖束腰骑服,浓黑的头发扎成两条长发辫, 飘于身后, 那容貌气度称得上瑰姿艳逸, 珠辉玉丽, 世属于罕见。

    “哟,料想到咱们小将军进城后,定然会大受欢迎,可没想到竟还有美貌贵女追到二十里城外来了!”开口的那道声音里透出钦羡。

    “别瞎说, 你刚刚没听见六殿下说自己的马名字都是这位小姐所取,可见啊,他们关系不一般……”

    “……是这个意思吗?”先前开口那名士兵搔了搔脑袋, “还是军师脑子好使, 我只怕小将军和我一样, 是听不出六殿下的言外之意。”

    两人齐齐又去看魏晓宇。

    魏小将军长于军中, 素日见的都是粗犷邋遢的男子,这次上京前魏大帅特意提醒过他,京中贵女都是千金之躯且各家各族关系复杂, 不能贸然相交。

    可要是会乖乖听话,不让人担心,那便不是魏啸宇。

    “姑娘是?”魏啸宇仰起头, 好奇打量她。

    阮灵萱的马比起她的小个子来说,实在高大。

    除了西商的小郡主外, 魏啸宇还没见过谁敢在这个年纪骑这样悍勇的战马。

    更何况她还是个生于盛京、长于繁华的贵女,并不是那些出身就在马背上的草原姑娘。

    “我叫阮灵萱,沐老王爷是我的外祖父。”

    阮灵萱昨夜思来想去,今日就很聪明地在自我介绍中带上与军中关联甚密的沐王爷当敲门砖。

    萧闻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有时候,阮灵萱脑子还是很灵光的。

    “原来是沐老王爷的外孙女!”魏啸宇恍然大悟,马上拱手,对阮灵萱倍感亲切,道:“难怪姑娘惊若翩鸿、英姿飒爽,颇有我辈之风。”

    都是军武世家的后代,也难怪会让人感觉格外舒心。

    这个脱口而出的“颇有我辈之风”让阮灵萱开怀不已,她用大眼睛瞅了眼萧闻璟,那得意的神情仿佛在说:我让人印象深刻了吧!

    萧闻璟回以一笑,似是并不在意。

    阮灵萱又清了清喉咙,兴致勃勃地继续道:“魏小将军,我早有听闻你武艺高强,今日想约你比试!”

    旁边的人本还在欣赏她的貌美,没承想这姑娘每一次出牌都让人大为震惊。

    一个小姑娘居然一上来就要和他们的小将军比试,该说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说这是什么别出心裁的新搭讪。

    “比试?”刚刚还一脸欣赏的魏小将军脸色突变,犹如鲠在喉。

    “小将军不是很喜欢和人比武吗?怎么这幅表情,难不成已经开始怜香惜玉了?”旁边的士兵奇怪。

    想当初能让他急行千里,去包抄敌军的方法就只有大帅一句话:铁木尔亲王擅刀法,草原无人能敌。

    他兴致冲冲抄了别人老巢,抓了铁木尔来比武,亲王还以为他在折辱自己,怒不可遏。

    “你是不知,小将军之前隐瞒身份在草原上骑马乱逛,恰逢遇到西商的郡主搭台比试,他上去把人打败了,西商要招他做郡马,知道这件事的大帅夫人险些没把他腿打折,我看他是再也不敢和女子比试了。”军师小声嘀咕给旁边人内情。

    “这时机也不好吧,我们才见面,就比试的……”魏啸宇连忙朝萧闻璟使眼色。

    盛京的女子都这样热情吗?

    “小将军为何不允,我身手很好的!你也不用担心会伤了我。”阮灵萱还担心是魏啸宇是觉得她的弱不禁风的人,怕伤了她,连忙解释,“不信你问六殿下,他知道我能打的。”

    “嗯。”顶着阮灵萱的眼神,萧闻璟勉勉强强应了一声。

    “咳咳——这位姑娘,你来的时候应当也看见了,我们正要赶着进城,要面见陛下,实在没有时间。”军师出来给魏啸宇解围。

    阮灵萱有点失望。

    她只想到和小将军见面宜早不宜迟,这才赶到城外来,却独独没有考虑到时机合不合适。

    魏啸宇点头,哈哈笑道:“是呀,阮姑娘,所以这比试什么的还是……”

    “我知道了。”阮灵萱点点头。

    “你知道了?”魏啸宇还什么都没说,不知道她知道了什么。

    “那我明日再来找小将军比试!”

    “……明天?”

    “明天也不方便吗?那后天好啦!”

    “……”魏啸宇摸了摸自己的腿,觉得旧伤开始幻疼了。

    萧闻璟看见魏啸宇一脸菜色,不由唇角噙笑。

    想要打发阮灵萱绝非容易的事,她真想要做的事就算是让她三更半夜爬起来都不是问题,相当执拗。

    所以魏啸宇想用拖字决,是行不通的。

    “现在时间不早,我们还是先回城再说。”萧闻璟朝魏啸宇开口。

    “你也是。”他又对阮灵萱交代,“今晚皇宫设宴,丹阳郡主定要带你参加。”

    “设宴?”

    “是啊是啊,大帅回京,陛下定然会要设宴款待。”旁边小将军的长随补充道,叮嘱魏啸宇,“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准备。”

    这可是大事,耽搁不起!

    “阮姑娘,左右我在盛京还会待上一段时间,比试这事也急不来,我们可以慢慢约时间,当然,即便不比试,我也知道沐老王爷的外孙女一定有过人之处!”魏啸宇五官英朗,神情真挚,一看就像是会言出必行的人。

    “好!”阮灵萱笑着点头,重点听到小将军对她说“重约时间”以及她有“过人之处”。

    萧闻璟说的果真没错,小将军一定会喜欢把他打败的人。

    离盛京城还有十来里路。

    阮灵萱骑马在萧闻璟和魏小将军中间,听两人聊起西北边陲的战事。

    大周位处中原。

    上有北虏,左有西疆,下有南夷。

    魏家军镇守西北,南夷是沐老王爷如今所守之地。

    沐家长子一家也在南边。

    而沈家两位将军则接替了老侯爷的位置,守在北边。

    西北边境沿着天山山脉,绵延千里,地形崎岖险要。

    这也是西北向来难守的缘故。

    大周的军队并非都是以骑兵组成,所以很难跟得上以快马轻骑急行军闻名的北虏军,他们时常是用突袭的方式抢掠大周国境周边的城镇,得手后马不停蹄地撤离,让大周的军队压根抓不到他们。

    就这样一次次挑战着大周的国威。

    不过现在大周也有了能与他们媲美的轻骑兵,正是魏小将军亲自组建,也能突袭百里,直入敌方腹地,势不可挡。

    阮灵萱趁机向魏啸宇问起他打败铁木尔的详情,只要不提比试一事,两人一路相谈甚欢。

    魏啸宇忍不住道:“我阿娘一直想生个女儿,但未能如愿,不过我若有妹妹,定然是像灵萱妹妹这般的吧!”

    短短时间里,魏啸宇已经将称呼变了三次,从阮姑娘、六姑娘最后变成了灵萱妹妹。

    第一次见面就有这样的进展,阮灵萱十分满意。

    快要进城,小将军随着魏大帅的队伍,先行一步。

    阮灵萱就凑到萧闻璟身边高兴道:“虽然我和小将军暂没有比试成,不过他叫我灵萱妹妹了。”

    这个称呼一听就很亲切。

    阮灵萱努力抿了抿唇,可还是挡不住那上翘的唇角,无不显示她此刻心情大好。

    小将军一如她印象里的,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年纪轻轻就保家卫国,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更是她心里敬仰的人。

    “叫这个你就这样高兴了?”萧闻璟眸光落在她红润的唇上一瞬,移开眼后又漫不经心道:“我叫你阮绵绵,你怎么就不高兴?”

    这是他独创,连姓带小名一块叫,而且阮绵绵音似软绵绵,听起来就好像很好欺负。

    所以阮灵萱每每听了都要炸毛,她眉头一蹙,驱马跟上他,急道:“都说了,不许这样叫我!”

    “阮绵绵。”萧闻璟偏要再叫。

    好像惹她不高兴,就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

    阮灵萱气呼呼道:“你再叫我软绵绵,我就叫你硬邦邦!”

    反正他表字不就是块硬石头嘛。

    萧闻璟眼睫微抖,还未待开口,阮灵萱骑着的小石头却嘶鸣了一声,用力甩了甩脖子,再不肯往前迈步。

    深知自己的马脾气坏,阮灵萱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指着萧闻璟解释:“欸,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他!”

    刚刚那句话小石头听懂了,到她解释的时候,小石头又听不懂了,它鼻子喷着热息,蹄子用力在地上刨了几下,然后立在原地岿然不动,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萧闻璟骑着乖巧听话的小棉花已经越过她几个身位,此刻回头看她。

    日光下那张脸温润如玉,凤眸内收外扬,加上轻轻扬起的唇角,自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悠哉闲适。

    “宫宴见。”

    阮灵萱朝他撅起嘴,很是生气。

    可又不得不低头哄起小石头:“好石头,我真不是说你,虽然你叫石头,可是你比那硬邦邦好多了是不是,你是一匹乖马,不要把自己代入到坏人——”

    最后“坏人”两个字,阮灵萱故意提高了音量,冲着萧闻璟的背影大喊。

    但是萧闻璟已经转过身,只抬起右手,对她挥了挥,便头也不回先回城去。

    居然连等她都不等了。

    阮灵萱都给整纳闷了。

    今天萧闻璟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干嘛这样对她?!

    临近傍晚,倦鸟归巢。

    阮灵萱千辛万苦把小石头哄好,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府,还没坐下喝口热茶就被丹阳郡主领着仆妇女使,压在浴桶里洗了一圈,重新梳妆打扮。

    也难怪之前魏小将军身边的人说时间紧,这宫宴就开在掌灯时,丹阳郡主急得都亲自上手帮忙,才把阮灵萱及时收拾好,塞进马车。

    等她们到达麟祥殿,大臣们已经坐得七七八八,阮灵萱非常幸运,被安排在了魏家席位的旁边。

    丹阳郡主并不知阮灵萱下午跑出城去见了魏家军,还领着阮灵萱去见魏大帅和魏小将军。

    十几岁的小姑娘即便不精心装扮,也是花一样娇美,更何况阮灵萱这样天生出众的颜色。

    她只要站在那里,就十分惹眼。

    魏大帅都忍不住赞道:“能有此明珠,郡主好福气。”

    只有三个臭小子,做梦也想要个香香软软闺女的魏大帅看见阮灵萱乖乖巧巧站在丹阳郡主身边,相当羡慕。

    “哪里,小将军少年英才,才是大帅有福气了。”丹阳郡主笑道:“我家这个顽劣得很,让人头疼。”

    “阿娘!”阮灵萱用力拽了拽丹阳郡主的袖子。

    “哈哈哈哈。”魏大帅大笑,拍了拍魏啸宇的背,“我家这个也不省心……上回他大哥都气不过,追着他打了三条街……”

    “老头子,别瞎说。”魏啸宇及时打断他爹揭他老底。

    阮灵萱正好奇听着,末了视线不小心与他对上,魏小将军脸一红,低了下去。

    洗尘宴不但是顺天帝为嘉奖魏大帅和魏小将军,更是为在朝的大小武将而办。

    乱世以武平,盛世靠文治。

    这次的主角是魏大帅,魏啸宇作为陪衬,也少不了要跟着去各位不曾谋面的叔伯长辈见面问好,席不暇暖,十分忙碌。

    酒过三巡,魏小将军才被放了回来,坐到席位上松了口气,一连吃了小半盘时令鲜果。

    每人的案几上都放有鲜果和美酒,阮灵萱看见魏啸宇碰也不碰桌上的酒,而是一个劲吃果子,忍不住开口问:“小将军也不能喝酒吗?”

    “不是。”魏啸宇丢下一个枣核,对着面前酒壶皱了皱鼻子,“只是一想到酿酒要消耗大量上好的粮食,可有时粮草运送不及时,军中好多下等士兵都吃不上米饭,只能吃糟糠野菜,如此悬殊,让人不服。”

    “原来是这样,若人都吃不饱,却要耗费粮食酿酒的确不好。”阮灵萱从善如流。

    魏啸宇见阮灵萱认同,心里高兴,咧嘴一笑,忘乎所以地开口就道:

    “没错,所以我这次来,也是想……”

    “?”

    话险些脱口,魏啸宇突然想起大哥千叮嘱万嘱咐,及时打住了嘴,话音一转就道:“不过我们那边有种果子酒,就是用林子里结的一种红果酿的,味道也不错,若以后有机会,请你尝尝!”

    小将军说的味道不错定然是好喝的酒。

    阮灵萱眼睛澄亮,笑盈盈地点头:“好呀好呀!”

    魏小将军是新鲜面孔,而阮灵萱又是盛京素有美名的姑娘,两者在一块,少不了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这俊郎少年与娇丽少女相视而笑的画面实在让人动容。

    “魏小将军和阮六姑娘看起来还真是般配。”

    “我记得当初魏家大公子也是在宫宴上与他夫人相识的,真是时间如梭,又是十年一个轮回啊!”

    不但旁边的武官在看,就连上面的帝后、妃子以及皇子们都时不时留意魏小将军和阮灵萱。

    “殿下,阮六姑娘和小将军怎么一下就那么要好了……”谨言为萧闻璟打抱不平,明明两人青梅竹马长大,瞧着阮灵萱好像对魏小将军却更亲近,开宴这么久,都还没见她往这边看过几眼。

    “居然连个眼神都不给殿下!”谨言越说越觉得阮灵萱实在过分。

    萧闻璟遥望两人,眼睫稍压,幽黑的瞳仁映入大殿里琉璃宫灯的绚烂色彩,像是被激荡起涟漪的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少刻,他朝后招来一名内监,吩咐了一句。

    内监脸上露出微讶,但不敢多说,躬身下去。

    阮灵萱参加宫宴也没有多少事,应酬一向是丹阳郡主去做,她一个小姑娘就是敞开肚子,尝尝宫中美食。

    什么松茸炙烤羊肉、烧鹿筋、樱桃肉……尤其樱桃肉颜色红亮,甜咸可口,颇合她的口味。

    正当她慢悠悠品尝时,走来一位内监,带着宫婢收起她的菜,然后又布上了几道新菜。

    阮灵萱定睛一看,清一色的鱼。

    茄汁松鼠鱼、香煎小杂鱼、清蒸松江鲈鱼……

    阮灵萱脸都绿了。

    她又扭头看小将军桌上的菜,没有一道和自己相同。

    她茫然地抬头问还没走开的内监,“这是……?”

    “这是六殿下专门为阮小姐准备的,说是鱼肉醒脑活目,正适合小姐食用呢!”

    阮灵萱猛扭过头去,两眼如炬,瞪向那始作俑者。

    萧闻璟若无其事地品着茶。

    不过阮灵萱也不是吃素的,立刻从荷包里倒出自己全部的雪花糖,让小内监带给萧闻璟。

    不就是互相伤害吗?

    她也知道他不喜吃什么!

    第29章 舅舅

    好好的洗尘宴既没有吃饱, 也没能跟魏小将军多说几句话,最后还把半袋子糖全给了萧闻璟。

    阮灵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以至于回家睡觉,居然还梦见长了脚的鱼在后面追着她喂。

    简直可怕至极!

    午后, 阮灵萱为了放松心情, 骑着小石头去朱雀街买糖。

    卖糖的伙计对她短短时间又来补货,十分惊诧, 语重心长地劝她吃太多糖会坏牙齿。

    阮灵萱点着头, 转头就告诉小石头, “听见了吗?马是不能吃这么多糖的!会坏牙齿。”

    小石头嘶鸣一声, 对她喷了一大口气。

    还很不服气。

    阮灵萱正要再教训它,只见小石头两耳一支棱,忽然就扭过脑袋,望向后面。

    一队人马正从巷子里出来, 为首的那人穿着苍青色圆领袍,眉心的翡翠石映射着温润的光泽,骑着膘肥矫健的白马, 目不斜视, 矜贵自持, 宛若世外高人一般, 纤尘不染。

    “嘘!”阮灵萱拽紧小石头的缰绳,把它的脑袋往下压低。

    还好小棉花在这方面向来不如小石头敏锐,要不然刚刚就要被它发现了。

    “六殿下这么急冲冲肯定是要去办正事, 我们不能打扰他,再说了,你忘记他不给你吃糖的, 要是看见我在这里买糖,到时候又要说我们了, 是不是?”

    阮灵萱一本正经把小石头拉入自己的战线,一起和萧闻璟划清界线。

    小石头用大眼睛看着她半晌,好像在认真琢磨孰轻孰重,最后它还是后仰起脖颈,想挣脱她的束缚去找小棉花。

    阮灵萱忙不迭拽住它,气急败坏道:“欸!你怎么就这么倔!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噗嗤——”旁边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还真会有人和一匹马较真。

    阮灵萱扭头一看,发现有个带着斗笠的人鬼鬼祟祟地蹲在两个箩筐旁边,笑得肩膀耸动。

    “谁在笑?”

    “抱歉。”那少年用手将斗笠抬高,露出大半张脸,“灵萱妹妹和马对话实在有趣,忍不住就笑了。”

    “小将军!”

    “嘘——”魏啸宇竖起手指在唇边,把斗笠压下来,“别声张。”

    阮灵萱牵着马也缩到他躲着的箩筐旁边,小声问:“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呀?”

    魏啸宇纠结了一会,“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这次来盛京是收到了一密函,顺便来调查一些事情的。”

    阮灵萱上下打量他,“既是调查事情,为何要这样打扮?”

    他戴着和气质完全不搭的农家斗笠,也掩饰不住他那身少年英气,只是看起来有些奇怪,反而更引人注意。

    “是为了躲人……我刚到密函所指的地方去看,就被几个神神叨叨的姑娘缠上了,看起来都是良家子,但一上来就对我搂搂抱抱……”说着,魏啸宇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我正要逃,她们还大声喊人,你说我若是被“人赃并获”,我爹的老脸往哪里放啊!”

    阮灵萱皱了皱眉,“确实奇怪。”

    “而且我听她们的口音都不是盛京本地的,反而和我们那边的口音很相近……”

    “外地的?”

    阮灵萱想起之前在林子里救的那些姑娘,也是说从外地被绑来的,后面给锦衣卫带到五城兵马司安置。

    但前段时间她偶然得知那些姑娘因为水土不服,竟一个接一个地患病死了,最后也没有问出什么具体来。

    至于那几个人牙子,因为契书、路引和委托书齐备,是正经做买卖的牙行,最后不得不放了。

    魏啸宇点点头。

    阮灵萱道:“那现在呢?”

    “我打算过一会再去探探。”

    阮灵萱指着自己道:“我反正也没有事做,不若我陪你去,若是有姑娘来,你也不怕。”

    魏啸宇两眼一亮,“那敢情好。”

    阮灵萱找了地方把小石头拴好,跟着魏啸宇去他先前暗探的小酒馆。

    在大周不是所有的酒馆都有酿酒权。

    酿酒消耗的是粮食,粮食储备又是事关国家安稳的大事,要严格管控。

    所以这家拥有自己酒窖的小酒馆的确让人存疑。

    “南方平原多,雨水充沛,是大周粮食主要的生产之地,再由征集的民夫千里迢迢运往北地,虽然损耗是不可避免,可是我们发现军粮数目多次对不上,且差额巨大,只怕有人以权谋私,挪用了军粮。”

    “那你要如何查证?”

    “军粮不同于市面上的粮食,为防止倒卖会混以褐色草灰,加以区分。”

    “那我们告诉魏大帅,直接派人来查,不是更容易?”

    这些只是小民,遇到官员办事肯定也不敢反抗,比起两人趴在院墙上,做梁上君子强多了。

    “我大哥说了,这种要掉脑袋的事情若背后没有几个靠山,谁也不敢铤而走险,这里——”魏啸宇大手一指,指着小酒馆后院的仓房,“不过是那一团乱麻中的一个线头,所以我既要找到证据,又不能打草惊蛇。”

    阮灵萱表示学到了,两人暗戳戳摸进仓房,准备查看一番。

    “怎么没有?”

    阮灵萱和魏啸宇正冒着腰,像是老鼠埋头在粮袋里翻看,背后忽然响起一声怒喊:“小贼!竟偷到爷爷我头上来了!”

    两人齐齐愣住。

    这人走路竟没有声音!

    等他们回过头看见是一位老人,头发花白,皮肤黝黑,健壮的臂膀和他佝偻的背让他显得他的肢体怪异,更别说他还瞎了一只眼。

    若非白日里,非要将两人吓一跳不可。

    老人握着把铁锹,神情凶煞。

    阮灵萱有些发怵:“老人家,我们不是小贼……”

    老人眯起眼,盯着魏啸宇。

    魏啸宇握住拳头里的小麦粒还像流沙一样慢慢从指缝漏了下来,稀里哗啦地掉在脚边。

    阮灵萱盯着地上小麦汇成的河流,临时改了口:“且听我们……解释!”

    “哼,我不听你们这些小孩子狡辩,全来欺负我是个独眼龙,故意戏耍我来的?!让你们长辈来跟我谈!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家的孩子,偷到段爷爷我头上来了!”

    段老头因眼残时常被周围的孩子欺负,经验丰富。

    阮灵萱和魏啸宇眼神交汇,皆不动声色地摇头。

    不能让她娘知道,挨打。

    不能让他爹知道,挨打。

    “不想告诉长辈?那我就去报官!”老头狠狠拿捏住他们两人。

    “……等等,找我小舅舅行吗?”阮灵萱灵机一动,搬出救命稻草。

    老头让家中小童照着阮灵萱所描述的去找,两炷香后领着人返回来。

    “这就是你说的舅舅?”

    老头看着小童带回来那显然没有比小姑娘大几岁的少年,怒火中烧,伸手又给了小童脑壳一巴掌,“和你老子一样没用的东西,你领个小孩回来做什么?”

    来人虽然身量也高,举止沉稳,但是那张脸的轮廓如何也不像是个及冠成年的男子,老人见多识广,自能一眼分辨。

    “我曾外祖母是他祖母,他就是我小舅舅啊!”阮灵萱辩道。

    “那他能替你解决这里的事情?”

    “可以。”萧闻璟扫了眼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阮灵萱竟然和魏啸宇凑在一块。

    “好,他算是你长辈,那他呢?”老头用铁锹指向魏啸宇。

    魏啸宇一愣,转头看萧闻璟,眼睛定了定,张口道:“舅舅。”

    “这个我不认识。”萧闻璟立刻偏头对酒馆老头道。

    “快叫你家长辈来!”老头对着魏啸宇一喝。

    “别啊!”魏啸宇大惊。

    怎么也没有料到萧闻璟居然还会捞一个放一个。

    “他是我的远方表哥,我小舅舅还不识得他,但是我们是一块的!”阮灵萱当然不会把魏啸宇撇开,连忙扯住他,对着老头比划。

    老头仔细一看两人的脸,一人雪肤娇颜,一人深肤英气,鼻子眼睛都是八竿子打不着,唯有眼神都显得格外清澈。

    “小舅舅!好不好嘛!”阮灵萱放开魏啸宇的手臂,提裙小跑到萧闻璟身边,揪着他的衣袖,贴向他压低声道:“快救我们,我们怀疑这个老头私用军粮,才想暗查一下……”

    萧闻璟低下头。

    鼻端萦绕着一种非常馥郁的香气。

    很难形容这种复合着花和糖糕的甜香,但他就是知道这是阮灵萱身上的味道。

    “要查什么?”

    “仓房里的粮袋……”

    两人交谈没几句,段老头也没有留意。

    魏啸宇倒是着急,可他总不好学着阮灵萱跑过去跟“小舅舅”撒娇吧?

    就不知道这短短时间,阮灵萱能说明白他们遇到的麻烦么?

    萧闻璟再抬起脸时,唇角已经带上浅笑,走上前一步就道:“掌柜勿怪,我家这个平日里就很淘气,大抵是因为偷听到我与属下谈到的宝藏,一时起了好奇,才来叨扰,并无恶意。”

    阮灵萱眨了眨眼。

    萧闻璟代入长辈角色的语气也太快了,且毫不违和。

    他说完,又从荷包里掏出五两银子,“我替她的冒失,打扰了掌柜做生意道歉。”

    “你刚刚说到宝藏?”段老头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平日里他绝对会眼睛放光的那五两银子,反倒是被萧闻璟口里的宝藏吸引了:“你是说,宝藏在我这里?”

    “这个也是有可能。”萧闻璟面不改色道:“有一群山南的盗匪把所窃的一件稀世罕见的宝物藏在商粮队,可后来他们遗失那件宝物的踪迹,据说就是被混在运进盛京城的粮袋中。”

    “还有这事?”段老头喜上眉梢,连那凶煞的模样都不见踪迹。

    萧闻璟继续道:“若是能找到那件宝物,某愿以高价购回。”

    “当真?”

    萧闻璟点头。

    段老头再顾不上追究魏啸宇和阮灵萱,带着家里的小童就进了仓房,利落地打开麻袋用长棍挨个翻找起来。

    魏啸宇跟了进去,段老头这次居然也没有驱赶他。

    几人辛苦了小半个时辰,一无所获,段老头失望得很。

    萧闻璟把五两银子递给他,还安慰他道:“不妨事,日后找到了也可以卖给我。”

    三人从小酒馆大门出来,几个还没彻底跑出巷子的身影在他们眼前一晃而过。

    “我现在是真的佩服你了,刚刚那番话你是怎么做到张口就来,毫无杜撰痕迹,说得我都险些要信了!”魏啸宇要不是差点惨遭抛弃,现在定会狠狠夸萧闻璟一顿。

    “何况,你怎么知道那掌柜的老头居然这么贪财?”

    而且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宝藏,就愿意把粮仓都敞开了让他翻。

    “来的时候那孩子一路上都在说自从他爹失踪后,自己家的生意不好,时常吃不饱肚子,进门后我特地留意他们这一对祖孙,生活的确拮据,而且扣押你们也是为了想敲一笔钱……敲钱固然是不对,可你们送上门让人敲,那便无话可说了。”

    阮灵萱和魏啸宇齐齐低下脑袋。

    萧闻璟看见他们动作整齐,如有默契般,声音又是一顿,转而道:“灵萱不是说你想查有没有人挪用军粮,我这样说,很快各大粮铺、酿酒坊、酒楼都会有所反应,你也无需一家家自己去找,只要盯着他们的反应就可。”

    “你是指……刚刚那些偷听的人?”魏啸宇抬起头。

    萧闻璟颔首,“是,他们就是诱饵。”

    有好事者在酒馆外偷听。

    所以他们在里面说的话,做的事很快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播开来,人无论是猎奇还是猎宝,都会有所行动。

    阮灵萱高兴道:“那就是可以盯着那些翻粮食的人?”

    “应当盯着那些有粮,却没有去翻找宝物的人。”萧闻璟对她耐心解释,“我刚刚说的是,山南的盗匪、运进盛京城的商粮,若是自知自己手上的粮既不是来自山南,又非商粮的话,那便没有找的必要。”

    经他这么一解释,阮灵萱才恍然大悟。

    萧闻璟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就想出一个这么弯弯绕绕的法子。

    “此计妙绝!”魏啸宇大点其头,对着萧闻璟拱手谢过,“我这就去找人去盯着!”

    有了目标,魏啸宇第一时间要去办,咻得一下就跑没了影,阮灵萱都没能喊住他。

    站在原地,脸露失望之色。

    “今天我也没能帮上忙,小将军会不会嫌我没有用呀?”阮灵萱捶着酸软的手臂,有些丧气。

    她做这么多,倒不如萧闻璟一句话来的好用。

    “你陪了他一个下午,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萧闻璟立在她身边,淡声提醒道。

    “也是。”阮灵萱唇角又扬了起来,“我还没有陪着谁翻过墙,刨过小麦,还被人当场抓住过,想来也算是有意思的回忆!”

    “我也没有被人叫过舅舅。”

    萧闻璟冷不丁一句话让阮灵萱头皮都尬炸了,什么有意思的回忆都从脑子里飞了出去,不愿再想。

    两人走回热闹的朱雀街道。

    人来人往,沸反盈天。

    几个姑娘在路中央你推我挤,嬉笑打闹。

    粉衣的打趣旁边蓝衣的,“你家康郎回来,你打算怎么与他和好?”

    “谁要理他那个呆子了,我还生着气呢!”蓝衣的姑娘哼道。

    “你生气还买这么多好食材,打算给他做好吃的?”绿衣的姑娘探头看她手里的提篮。

    蓝衣的姑娘把篮子往身后一藏,别扭道:“还不是我娘说,要抓儿郎心,先抓儿郎胃,我只消做几样小菜,他不就明白了我的心思……”

    还有这样的事?

    难怪阿娘有事的时候总会亲自下厨,给爹爹烧几样他喜欢的菜吃。

    阮灵萱受到启发,拉住前面萧闻璟的袖子,满怀期待地问:“萧闻璟,你知不知道小将军喜欢吃什么呀!”

    萧闻璟就走在她身前一点,刚刚那几个姑娘那么喧哗吵闹,他也听入了耳,阮灵萱一开口问,他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你要给他做吃的?”

    阮灵萱干劲十足,用力点头。

    “鱼。”萧闻璟随口一答。

    阮灵萱一呆,“那不是你爱吃的吗?”

    “你还记得我爱吃?”

    阮灵萱气鼓鼓,“昨天宫宴你不是故意给我弄了一整桌鱼!”

    萧闻璟眼睫一眨,话就顺畅而出:

    “我是让你分给魏啸宇的,泰安临水,鱼产丰富,你不知道?”

    阮灵萱傻了眼。

    她就说萧闻璟捉弄她也不会丧心病狂弄全鱼宴。

    “你瞧,我分明在帮你,你却光顾着和我置气了,是不是?”萧闻璟轻叹。

    阮灵萱唇瓣蠕动了几下,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走吧。”萧闻璟看她悔恨不已,唇角一扬。

    阮灵萱回过神,情不自禁地跟上去,“去哪?”

    “你不是要做鱼吗?带你去抓鱼。”

    第30章 险吻

    两人骑着马, 背着夕阳余晖慢悠悠晃到了一个掩映在茂盛凌霄花藤下的宅子前。

    “这是哪?”

    萧闻璟下了马,将小棉花系在院门旁的拴马石上,回答道:“沈家的一处小院, 是外祖父安置两位老仆的地方。”

    阮灵萱把小石头拴在小棉花身边, 看萧闻璟已经背过身去,悄悄给两匹马各塞了一块糖。

    “马吃太多糖会坏牙。”

    “我没有给糖!”阮灵萱收起手, 忍不住回头瞪着他的背影。

    这人是背后也长眼睛了?

    萧闻璟回头看她, 唇角微扬, “过来吧。”

    盛京城里小巷曲曲绕绕, 若非有人带路,还真难找到这处偏僻又朴素的小宅。

    不过白墙灰瓦,绿叶橙花,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萧闻璟上前曲指敲门, 过了半晌门才拉开一道缝,露出半张脸,依稀可见他头发灰白、满脸皱纹, 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仆。

    他虽老矣, 但是眼神还是好的, 一见来人就惊喜道:“小公子!您怎么来了?”

    “汤伯, 我带朋友来吃个饭。”萧闻璟侧了身,让汤伯看见他身后的人。

    阮灵萱收起好奇打量的目光,露出乖巧微笑。

    “汤伯伯好。”

    小姑娘长得好看还是其次的, 她笑起来眉眼如弯月,饱满的脸颊被唇角提起来,整张脸仿佛都能漾出清泉, 那明媚灿烂的笑脸哪会有长辈不喜欢。

    “好好好!”汤伯亦是眼前一亮,笑容加深, “公子小姐快快请进。”

    这小宅不大,只有二进,就住着沈侯府的老管事和他的娘子。

    他们告老后,沈侯爷便把这处宅子给他们居住。

    宅子里别的也不出奇,唯有后院有个一丈见圆的池塘,其间水草茂盛、浮萍如盖,还游曳着几尾鱼。

    像是从不被打理,野趣十足。

    “老侯爷从前最喜欢来这里钓鱼了,说是清净。”汤伯笑眯眯为阮灵萱介绍,“钓的鱼就让拙荆红烧了,大殿和六殿下都很爱吃呢!”

    “大殿下?”阮灵萱吃惊。

    汤伯笑眯眯点头,“是啊,那时候老侯爷还在,时常会带着两位殿下到这里钓鱼吃,只是两位殿下总是不对付,老侯爷免不了要一碗水端平,连鱼都要钓到两条首尾一样长的才行。”

    阮灵萱瞧了萧闻璟一眼。

    还真看不出来他小时候也有过这样斤斤计较的时候,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波澜不惊、宠辱不变的冷静模样了?

    “后来大殿下偶尔还会来,倒是六殿下好几年都未来过了。”汤伯说着眼睛湿润,欣慰地着萧闻璟,“要是老侯爷见到殿下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一定会很慰怀。”

    萧闻璟面露微笑,并不打断老人的唠叨,等到他自己打住了话,他才温声道:

    “汤伯,你不必忙了,我们自己来就好。”

    他指着旁边的小屋,“外祖父的渔具都还存在那里吧?”

    汤伯连连点头,“都在都在,老奴一直保管得很好。”

    萧闻璟看的书多,所学庞杂,所以阮灵萱看见堂堂六皇子会甩杆钓鱼不奇怪了。

    她站在水边,低头往下看。

    水面被余晖照得犹如镀了层金箔,异常绚烂。

    “水也不是很深,我下去捞都兴许比你快,反正都一样。”

    “你下水抓鱼属于主动捕捉,我挂饵钓鱼是贪者上钩,那怎么能算一样?”萧闻璟总是有很多道理是阮灵萱说不过的。

    阮灵萱干脆不和他争,坐在池塘边上的石头上晃着脚问:

    “你今日去五城兵马司是做什么?”

    “上次在林子里我们遇到的那几位姑娘不是无端暴毙在狱中了么,后来衙司的人说,他们又抓到了两个来历不明的姑娘,我过去看看情况。”

    阮灵萱起了兴趣,“你发现了什么?”

    “她们神情恍惚、言行诡异,且有多次自残现象,狱中的大夫没能诊断出什么,只是推测可能误食了什么蕈类,产生了幻觉,现在是雨季,林子里蕈类疯长,城中也有不少中毒的百姓,不过他们多是呕吐、晕眩,与她们的情况并不相同,不过这倒是让我想起了陈斯远。”

    “陈斯远?”阮灵萱惊讶,“他也是在狱中暴毙,难道和这几个姑娘情况类似吗?”

    “我曾向狱卒询打听,他说陈斯远昼伏夜出,日夜颠倒,多次以头抢地,犹如恶鬼上身,最后才暴毙猝死。”

    “他们便对外说是犯人后悔莫及,要以死谢罪,我看不尽然。”

    阮灵萱激动地站了起来:“什么不尽然,陈斯远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你见过他刻苦读书的模样,他怎么会做坏事呢!”

    水面扑腾一声,就见一条鱼甩了下尾巴,逃之夭夭。

    上钩的鱼逃走了,萧闻璟也没有半分怒气,只是淡淡瞥了眼阮灵萱,“你倒对他十分信任。”

    阮灵萱坏了萧闻璟的好事,面上也过意不去,又乖乖坐好,说着好话,“我对你也是很信任呀。”

    这话倒是不假。

    萧闻璟唇角一扯,轻笑道:“还是多留个心眼吧,不是什么人都不舍得骗你。”

    “我有什么好骗的。”阮灵萱托着雪腮,摇着刚折下的水草,“你不要危言耸听。”

    萧闻璟摇摇头,信手拈来一个例子:“三年前你在中秋节灯会遇上一个没钱葬母的少年,你可怜他,给了二两银子,两年前你在同一个灯会遇见他第二回 葬母,你还是给了他二两银子。”

    阮灵萱脑袋一下支棱起来,就好像是受到莫大惊吓的兔子,“什么!我碰见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萧闻璟道:“我以为你能发现。”

    “这我哪还记得!”

    阮灵萱气鼓鼓,狠狠揪着水草,努力回想那两次的经历,记忆里那少年褴褛的衣衫、沮丧的神情和热闹喜庆的灯会是那么格格不入,这才让她动了恻隐之心,她又慢慢松开了手。

    这世上幸福的人很多,不幸的人也不少。

    “罢了,二两银子于我而言就是少买些糖,于他而言可能很重要。”

    阮灵萱盈盈的水眸微转,朝着萧闻璟问道:“若不是他真的很需要,那他肯定不会想要骗我的,是不是?”

    萧闻璟还未遇过被人骗还要替人找理由的傻瓜,一时哑然。

    这样说的话,若是他真的很需要,阮灵萱也会心甘情愿被他骗?

    波光粼粼的水面漾起的金光,把临水而坐的少女照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从蓬松柔软的发丝里折出温暖的灿光,将她衬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萧闻璟忍不住伸手在她支棱起毛茸茸碎发的头顶大力揉了下。

    “萧闻璟!”阮灵萱连忙护住头发,叫着躲开。

    鱼线在水面沉浮,泛起了涟漪。

    阮灵萱又手一指水面:“鱼咬铒啦——!”

    萧闻璟拉起了杆,一尾巴掌长的鲫鱼成了第一个为贪食而上钩的鱼。

    把鱼放进准备好的水桶里,萧闻璟再次甩杆垂钓。

    “沈侯爷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吧?”阮灵萱理了理头发,又蹲着木桶边上看鱼。

    想象一个原本板正严肃的侯爷,忙里偷闲跑到这个宅子里偷偷钓鱼的模样。

    “嗯。”萧闻璟目光落在金光灿烂的水面,“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无论是对手下的将士还是我与萧宗玮,都一视同仁,我有时候也会想,若他还活着,我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经历……”

    沈侯爷是沈皇后的靠山,也是他的靠山,曾经的。

    “可是他却没有回来。”萧闻璟在问一个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失神地看着平静的水面。

    “胜败乃兵家常事……沈侯爷兴许也是没有办法。”阮灵萱笨拙地想要安慰他。

    萧闻璟自己先笑了起来。

    “身为主帅,若他想要退兵回朝,一定是有办法的。”

    笑音淡去,他又低声道:“或许,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阮灵萱最见不得朋友难过了,马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我记得这次秋猎,陛下会拿出一柄宝剑作为奖赏,你等我赢了给你啊!”

    阮灵萱说话时尾音总喜欢上扬,好像力缆狂澜的那股劲,可以轻易把人的情绪扯了起来。

    “你要赢了给我?”

    “对啊,沈侯爷不是还差你一柄剑吗?我用了他的鱼,就帮他圆这个诺言,这很公平。”

    萧闻璟垂眼一笑,心里刚泛起的酸涩都淡了去。

    “好。”

    等着萧闻璟钓上第二条鱼时,阮灵萱就用指头在桶里逗着鱼,

    “你小时候和大皇子关系还不错吗?”

    刚刚汤伯的话让她十分好奇。

    她怎么也想不到萧闻璟和萧宗玮曾经还有过坐在一张桌子上,计较着谁的鱼大谁的鱼小,她还以为他们打娘胎起就是死敌呢!

    “不算好,但外祖父总会想办法让我们和睦相处。”

    只是他们一个三岁一个十岁,势力悬殊,外祖父多护他一分,萧宗玮就多怨他一分。

    “他为什么总要这样针对你,明明三皇子和四皇子他也能容忍的。”

    “他被身边人挑唆,为皇后抱不平,觉得是我的母妃夺走了属于皇后的尊荣,这才从小与我为敌。”

    萧闻璟平静道:“可这件事情应当归责于父皇才是,让沈皇后失去宠爱,让我母亲成为众矢之的是皇帝,他若是真心喜爱我母亲,就不该先娶皇后,若他尊敬皇后,就不该再娶我母亲。”

    一个先,一个再,让姐妹俩反目成仇。

    阮灵萱有些愕然。

    这样“大逆不道”的说词居然是从一向端正自持的萧闻璟口里说出来。

    自古帝王后宫三千,无人置喙。

    期间究竟是帝王多情,亦或者政治需要,就不得而知。

    萧闻璟复垂下眼睫,又低头看着阮灵萱道:“若是我,只娶一人,倘若不能娶得所爱,也不会委屈她。”

    阮灵萱怔怔望着萧闻璟。

    不知道怎的,忽然感觉萧闻璟的眉眼变得更温和了。

    如果是他,即便最后只娶了一个不爱的人,应当也会和他的妻子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吧。

    阮灵萱心念一动。

    若还在上一世,婚后他们会不会越过越好?

    “鱼咬勾了。”

    萧闻璟及时拉起鱼竿,纤细的鱼线下钓着一条疯狂甩尾的鱼。

    有了两尾鱼,他们今晚的食材就有了。

    萧闻璟之前不让汤伯帮忙,所以这会他也没有出来帮手,萧闻璟亲自提了水桶,带她去小厨房。

    阮灵萱完全没有想到,萧闻璟之前说“带她做鱼”,是指他亲自钓、亲自教。

    “……你还会做鱼?”

    “我会做的还很多。”萧闻璟把桶放在一边,“你想一一见识吗?”

    阮灵萱半信半疑,“你先把鱼做好再说其他吧!”

    “不是我做,是你做,毕竟又不我喜欢魏啸宇。”

    又来了,总感觉萧闻璟有时候有点阴阳怪气。

    阮灵萱一直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觉,这下更加确定他就是怪怪的。

    萧闻璟从墙上摘下一个鱼鳞刮递给她,指挥道:“去把鱼清理了。”

    “鱼要杀?”阮灵萱张口结舌。

    “不杀,你让他活吃?”萧闻璟反问。

    “可是……”阮灵萱眼巴巴看着萧闻璟,“我从没有杀过生。”

    水桶里两条鱼还在悠哉悠哉地游动,她还真下不了手。

    萧闻璟看她片刻,最后还是捋起袖子,“过来给我搭把手。”

    两人忙到天黑,才把一盘红烧鱼做好。

    阮灵萱是不喜欢吃鱼,但也不是不能吃,更何况这是自己参与做的鱼,怎么要尝上一口。

    “怎么样?”

    “好吃!”

    鱼肉焦香,外脆内嫩,浓汁甜辣,唇齿留香。

    “你是请了大厨当师父吗?”阮灵萱竖起拇指哥,“这个汁真好吃。”

    与其说阮灵萱喜欢吃这个红烧鱼,倒不如说她觉得这个红烧鱼的汤汁妙绝。

    甜、辣、咸的比例恰到好处,还有淡淡的甜酒香。

    “书上看的方子。”

    “是不是真的什么都能从书上学来?”

    “也不是。”萧闻璟这次倒也没有夸大书的作用,“光纸上谈兵不行,许多事情需要实练才能领悟的。”

    “比如做鱼?”阮灵萱领悟。

    “不止。”萧闻璟刚想提醒阮灵萱鱼刺多,认真吃。

    阮灵萱就一个痛苦皱脸,捂着喉咙呜呜。

    “卡刺了?”

    阮灵萱猛点头。

    她不喜欢吃鱼就在于她不会吐刺,很容易被鱼刺卡着。

    萧闻璟拿了醋给她喝。

    “怎么又喝醋……”阮灵萱苦着脸,这个法子她以前也试过,其实不好使。

    “喝点也没什么。”萧闻璟淡定地给她满上一杯,催促道:“快喝吧。”

    这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的好像他常喝般。

    阮灵萱就怕鱼刺卡着下不去,只好一口气闷了一杯醋。

    “如何?”

    阮灵萱咽了咽口水,喉咙还是刺疼,难过地摇摇头。

    “还在……”

    萧闻璟正准备再倒上一杯,阮灵萱已经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

    “没用的,你帮我看看鱼刺深不深,能不能取出来还快些……”

    以前卡刺了,都是云片帮她弄的。

    阮灵萱把脸杵到他面前,啊得一声就张开嘴。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萧闻璟也只能帮她瞧。

    “太高了,看不见,你坐下。”

    阮灵萱乖乖坐在椅子上,萧闻璟站在她身前,还把烛台端了过来放她手上叫她自己举高点,以便他能看到她喉咙里的情况。

    萧闻璟捏着她的下巴,抬高放低,左转右转,挑选最合适的角度。

    阮灵萱心急,一会问看见了吗?一会问能拔吗?

    萧闻璟正专注地找鱼刺,那一根不知长短大小的刺藏在她喉咙深处,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别说话,你舌头一动就挡住了。”

    可是人打开嘴的时候是很难保持一动不动,少不了也会因为分泌唾液要吞咽几下,要不然就是舌头僵直了会痉.挛一阵,哪能真的乖乖听话,保持不动。

    萧闻璟认真找鱼刺,可阮灵萱的舌头实在碍事,多次上下翻动,挡住他的视线,他未多想,拇指划过她的唇瓣伸了进去,自作主张按住了那条不安分的舌头。

    阮灵萱身子倏然一抖,两眼也睁得圆溜溜的。

    “别动。”

    阮灵萱既为鱼刺不适,也因为萧闻璟的手指伸到嘴里难受,没能撑住多久,她就用手拉扯萧闻璟的手臂,眼泪汪汪地摇头。

    萧闻璟把手指抽了出来,打量着她委屈的小脸,“怎么了?”

    “手累了。”阮灵萱放下烛台,搓揉着自己的脸颊,“嘴也累了。”

    “这才多久,你就不成了。”

    “你试试往让人往你嘴里塞个指头,不让咽口水还不让合嘴,下巴还要张得这么大,不累才怪……”

    听起来是不太容易。

    萧闻璟只好又道:“我刚刚好像看见一个白点了,像是鱼刺,待会用筷子试试能不能把它夹出来。”

    萧闻璟的一番话让阮灵萱重燃了希望,马上手不累了嘴也不累了,又乖乖举起烛台,张开嘴让他为所欲为。

    萧闻璟这次也不磨蹭,把她的脸转到合适的角度,取来筷箸往看见可疑的白点处拨弄,好在那的确是他要找到的那根鱼刺,夹了几次后,终于将这罪魁祸首取了出来。

    阮灵萱试了试吞咽,总算不再疼了。

    “太好了,不疼了!”

    萧闻璟放下筷子,手指上还有些湿润,忽然想到是刚刚压着阮灵萱舌头所致,他回过头。

    阮灵萱还在揉着脸,丰润的唇瓣被她挤着,不断地蠕动,那唇肉红艳艳的,饱满地像是成熟的浆果,看起来就馥郁甜香。

    阮灵萱揉软了僵住的脸,又对着桌上的鱼望而兴叹,“大家都说吃鱼补脑,但是我每回吃都要卡刺,究竟是什么人才会吐刺啊?”

    “你为什么不容易被卡着?”她又仰起瓷白的小脸,真心请教萧闻璟。

    萧闻璟猛然回过神,撇过脸,用手边的帕子不紧不慢地把指上的水迹擦去,“多嚼几次,舌头能分辨出鱼肉和鱼刺,剔除出来就不会咽下去了。”

    “我的舌头怎么不会分辨?”阮灵萱吐出舌头,垂眼去看,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一片粉红。

    “可能你的舌头比较笨吧。”

    舌头还有分笨和不笨的?

    阮灵萱疑惑地蹙起了眉心,“那我怎么才能有个聪明的舌头?你能教我吐鱼刺吗?”

    “说什么傻话,这要怎么教。”萧闻璟坐在桌边,把红烧鱼的盘子转了一个方向,又用公筷将鱼腹上的那块肉夹出来,挑出大刺,“你以后就别吃背和尾巴上的,腹部这块肉的刺少些也不容易误食……”

    “萧闻璟你可真好!”阮灵萱见他这样细心周到,又欢欣雀跃地坐下来吃鱼。

    萧闻璟唇角微牵。

    “可这样我以后是不是也很难和小将军一起吃鱼了?”阮灵萱又苦恼起来:“若是都不能吃在一块,日后就会少了很多乐趣,也不知道小将军喜不喜欢吃糖?”

    “吃鱼的时候少说话,刚刚被卡刺的难受就忘记了么?”萧闻璟唇角放了下来,把另一半鱼肚子上的肉一并夹进阮灵萱的碗里。

    “哦。”阮灵萱这次乖乖听话,专心吃鱼。

    亲自把阮灵萱送回阮府,萧闻璟这才回了宫,沐浴过后一进寝殿,发现床边的紫金烛台上赫然立着几支红蜡烛。

    “内务府怕是放错了,不过属下觉得瞧着还挺好看就自作主张帮殿下用上了,殿下若是不喜欢,属下再换其他的?”谨言看见萧闻璟盯着蜡烛看,不由心里惴惴。

    “无事。”

    萧闻璟只是看见这红蜡烛,免不了想起上一世大婚时的情景,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记不真切寝殿里的陈设,唯独记得那一对大红的龙凤烛。

    蜡烛烧得噼啪。

    帐子里温香莹鼻,软玉横陈。

    视线里是两瓣泛着盈盈水光、红润饱绽的唇,那唇缝微启,一截香舌似出还收,欲迎还拒。

    “舌头麻了,你不做人!”艳美的少女鬓乱脸红,薄汗沾鼻,两眼怒瞪,却娇嗔动人。

    “是你说要我教你的,哪有学到一半就不学了的道理?”

    “反正我不要了。”少女干脆耍赖,两手捂着嘴,不让人能够有地方下口,然而并没有用处,因为她交叠在下半张脸上的手很快就被人一网打尽,箍在了一起,扯高了压在她头顶上。

    “爱妃,什么时候开始是你说了算……”男人嗓音低沉,“但什么时候结束,我说了算。”

    “你、你……”

    他慢慢压低了脸。

    那微颤的红唇抗拒不了,很快两人就连呼出的气息都交织在一块,近到每一次呼吸,四瓣唇总是会若有似无地挨一下,像是亲昵的抚蹭,又仿佛下一刻就会狠狠压下去,肆意纠缠碾揉。

    一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砰砰砰——

    “殿下出事了!”

    萧闻璟忽然被惊醒,先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唇。

    居然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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