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没法儿过了◎

    屋子里坐着的这几位都想不到, 柳沄沄竟是想搭项海的车去外省找草药。

    “沄沄,我们不是不让你坐你姐夫的车,关键是, 你不能只让他捎你一段路, 然后自己跑进深山老林里吧!”

    江霞萍晚上多喝了两杯, 听了她的话,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去找草药,搭便车, 这些她都是举双手赞成的, 但唯独不能同意柳沄沄一个人进陌生的山里。

    别说是在异乡进山了,就是每次柳沄沄独自去院子后面的那座山, 她和沈穗莱都是提心吊胆。

    “萍姐说得对,凡是进山, 都得是当地熟悉的人,万一迷了路,或是被捕猎夹夹伤了, 又或者遇到心怀不轨的人, 你一个人哪能应对得了啊!我们没法儿放心!”

    沈穗莱平日话不多, 遇到再要紧的事都常是淡然处之,可今晚着实是心急。

    哪怕小时候在山上遇险的记忆已经模糊,她也始终忘不了后来父母对那件事的畏惧和避讳。

    甚至不必说上面的那几种险情,光是一场暴雨, 都有可能被困在里面。

    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她依然会梦到那晚在大自然面前的无力感。

    “大家别担心, 我一定会注意安全的, 等到了当地, 我肯定不会独自上山, 到时候,我去找几个熟悉山路的人帮忙,不会有事的。”

    察觉到沈穗莱情绪不对,柳沄沄忙开口安慰道。

    坦白讲,她其实也不想这么快就一个人去外地。

    毕竟才来没多久,饶是来之前曾走过不少大好河山,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去应对几十年前的陌生环境。

    但,剩余的草药最多仅能撑一个月,那时候还没到高考,等她考完再去异地寻回草药,生产线必然会断。

    酒厂的车间是机器不停,人倒班。一旦中断,产出来的酒就要白白浪费了。

    况且不是全国所有地方都像她床底的暗道,能把金山送到面前。

    要找寻草药所生长的山坡还得花费不少功夫,她必须留出足够的时间。

    “我知道大家都在关心我,但这一次如果不去,很可能之前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我还得攒钱去上大学呢。”

    屋子里充斥着一片愁云惨雾,全不知该如何反驳。以前的日子都不容易,谁还不是穷怕了,才会想着冒险。

    “这样吧,大家都别担心了,我带小柳去,到时候尽量把她放在我认识的朋友那里。我跑了这么多年,沿路也有熟人了,让他们帮忙照顾一下,没什么问题。”

    一直沉思的项海开了口,尽管知道要承担不少风险,但思来想去,还是不能让帮过他们多次的恩人断了财路。

    其他两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再反复叮嘱柳沄沄注意安全问题。

    定好了后天出门的行程,柳沄沄并没有松懈。夜深人静后,又拿出地图开始规划路线。

    她要找的这种中药多于五六月采收,现在正是季节。最理想的方案,是在西河市所在省的西北方向找到。

    时间紧张,路上的距离越短越好。

    如果运气没那么好,就得再向西而行。

    她已经问过项海的车程路线,只能把她捎到第一个点,她也最远能再去第二个备选地点看看,如果两地皆是无果,她就必须得放弃,返程准备高考了。

    一整夜,她都没怎么睡,不断在考虑还有什么东西没备齐。

    然而才到天亮,就听到后院门被拍得震天响。

    生活多有无常。

    原本她计划今天回去告诉家人,未来半个月要节省时间复习,就先不回家了。

    没想到柳母前些天着凉发烧了几天,下楼梯时不慎摔伤了腿,生活勉强能自理,但烧水做饭就成问题了。

    不巧的是,柳父上周刚在邻市的一间厂子里找了份工作,必须要参加一个月的封闭培训,在妻子摔伤前就已经出发了。

    柳母原是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的,所以打算谁都不说。

    不想昨晚实在饿得受不了,大半夜想给自己烧壶水泡个馒头,结果一不小心,差点把屋子点了。

    还好墙板薄,隔壁邻居听到喊声救了急。

    今天一早,就赶着来叫柳沄沄回去了。

    突发的情况,打乱了她所有的安排。

    虽说是穿来以后才和柳母建立了感情,但这一个月以来,夫妻俩对她关爱有加,每次从家里回来,都会给她带大包小包一大堆东西。

    前段时间赚到钱后,她给两人各买了一件新衣,结果回来后才发现随行的背包里被塞了双倍的钱和票。

    这些钱她一直攒着没花,更是无比珍惜这份头一回从亲人那里得到的重视。

    两难的局面像极了天平两边的砝码,稍微偏向哪边,都会让她短时间内都无法释然。

    但有些话,就算她再怎么斟酌,也没那么容易能说得出口。

    在家里和柳母吃完午饭,已经到下午了,两人聊了一会儿后,她准备再去蒸几个馒头。

    “沄沄,你别管了,我自己都能弄好,昨天晚上是因为没开灯才碰到火的,今天肯定不会出问题了,你快回去复习吧!”

    自从女儿说要高考以后,柳夏英就时刻紧绷着一根弦,经常劝她少往家里跑。

    她倒也没想着柳沄沄能一举夺魁,但看她劲头这么足,当母亲的自然希望孩子能少受几次打击。

    “没事的妈,我”

    柳沄沄从厨房探出头,正想宽慰几句,却被敲门声打断了。

    “咚咚咚!”

    母女俩茫然地对视一眼,同时心里一紧张,莫不是柳父回来了!

    两人问了声是谁,也无人应答,正当是有人敲错了,门板那边又被拍了几下。

    这下也顾不上再问清楚了,柳沄沄在围裙上胡乱抹了几下,忙去开了门。

    “你你们怎么来了”

    门外,江霞萍和沈穗莱拎着几个网兜,一眼看去,有两摞不锈钢饭盒,还有几个罐头和一些点心。

    二人狡黠一笑,绕过发愣的柳沄沄,朝屋内走去。

    “阿姨,我们听说您生病了,过来看看!”

    柳母之前常听过柳沄沄常提过她们,见两人登门拜访,心中更是高兴。

    看来她和丈夫那会儿的担心是多余的,女儿这是遇上了两个好姑娘。

    寒暄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去,江霞萍就打开饭盒。

    “阿姨,沄沄还没和您说吧,穗莱她们学校有位名师愿意单独给沄沄辅导,但老师住的地方很远,这些天她可能就来不及回来照顾您了。”

    不等柳沄沄插话,沈穗莱顺势接道:“不过阿姨您别担心,沄沄给我们留了一笔钱。以后啊,萍姐每晚在她们食堂多买两份饭菜交给我,我顺路回我妈家给您送来。我们也不多带,每天够您一天吃的量就好,不用担心会放坏。”

    几个香气扑鼻的包子跃在大家面前,江霞萍也不扭捏,自豪道:“阿姨,我们厂的大多数饭菜都是我做的,虽然不是啥山珍海味,但我的手艺绝对包您满意!”

    真诚又周全的安排让柳沄沄一时失语,她忽然有了一种成就感,原来自己这些日子切实帮助到了别人。

    真心是真的能换来真心。

    柳母的事情暂时先这样解决了,第二天的行程按原计划而行。

    次日一早,项海就伴着江霞萍的威胁加嘱咐,苦笑着带柳沄沄去往集合地装货。

    其他两辆车的司机都是老相识,看他介绍说是老婆的远房表妹,都很是热情。

    随行的还有几个想搭便车的人,几个司机都少收了一点钱,就让他们上车了。

    到了好时辰,项海差一点打着火时,车窗前突然冒出一个涕泪俱下的女人。

    柳沄沄认出了这是正院的那位薛裁缝,她连忙下车,还不等询问,对方就跪扑在地上哭道:

    “沄沄!我求你了!就帮帮我吧!要不然我可就没法儿过了!”

    第24章

    ◎满嘴是血◎

    她这举动, 不止是把柳沄沄吓得一身冷汗,赶忙上前搀扶。

    还没从驾驶室里下来的项海,也浑身发软。刚才若不是他晚了几秒打火, 这人就怕要进入视线盲区了。

    等看清来人后, 他却是一百个不愿意去关照。

    不是害怕惹麻烦, 全因这薛阿妹的那个酒鬼丈夫太招人嫌!

    后院和正院只有一墙之隔, 从他记事儿起,就经常被她丈夫米钢的酒后发疯行径吓得不轻。

    只要是给自己灌下去一杯, 必定会对妻子和两个儿子非打即骂, 谁要是敢去插手,能被他举着菜刀追出去整条胡同。

    要不然, 就是闯进对方家里好一通乱打乱砸。

    如此一来,不用说院子里没几个有钱人了, 就是家财万贯的,也经不住他这么折腾。

    最让项海气急的,还是妻子生孩子那次。

    那晚他们去医院时正赶上米钢喝了酒回家, 他扶着江霞萍往院外走, 险些被那人扔出的杂物伤到。

    得亏江霞萍成天和‘刀山火海’打交道, 没被吓得影响了生产。

    最麻烦的一点,不在于他爱发疯,而是坏得不够彻底。

    若真是十恶不赦,大杂院早想办法把他赶出去了, 但他似乎就是摸透了人们的心思。

    每每在院子里发完疯的第二天,他都会拿着大包小包赔着笑脸回来道歉, 对妻儿如此, 院里受了害的人家也一样。

    他在供销社也算是个小领导, 每次拿回来的东西都是硬通货。

    不喝酒的时候, 谁家有个什么急需,他都能帮忙搞来。

    就拿江霞萍生孩子的时候来说,第二天清醒了,他特意带着红糖奶粉去医院赔礼道歉。

    殷勤的一番夸赞和十足的歉意,很快就把满肚子不高兴的项海堵得没话讲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在利益面前,同情薛阿妹就没那么重要了。

    过去也不是没人劝过她离婚,但她总说为了两个儿子,再忍忍。

    众人一想她做零工挣的那点小钱哪够养活三张嘴,后来也就不劝了,别人家的日子谁又想多插手呢。

    柳沄沄搬进后院后,听到过两次米钢发疯,但后院向来是锁着门的,再说又这么邪性,他没到昏迷不醒的地步,是一定会避开的。

    所以她也没怎么见过那家人,唯一的一次交集,还是她去找薛阿妹辨认海魂衫的布料时,撞见他在家里修摔坏的椅子。

    不过是点头之交,她也没有深究过对方的脾性。只听江霞萍说,他现在年纪大了,不能再喝那么多酒了,性子要比以前略微好些。

    眼下听薛阿妹说完请求后,不免震惊。

    “薛阿姨,您是不是记错了?您家不是就两个儿子吗?他们不是都去下乡了吗?怎么会还有一个孩子?”

    这点她听说过,明明家里可以留一个孩子不去下乡的,但她家现在只剩夫妻俩了。

    米钢不稳定的情绪并不是只针对老婆,在管教孩子的时候更是极端。

    两个儿子初中一毕业,就都马不停蹄地跑了,哪怕平时的分数能够得上高中,也故意考砸落榜,就是为了逃离父亲。

    “我肯定没记错!当年我生小儿子的时候,产婆和我说不是一个,是两个!但当时米钢有一个领导家里不能生育,他就把另一个孩子送走了,说能帮他转正。”

    薛阿妹一提起这事,刚缓和的情绪又再次激动起来,不停地抽泣道:

    “我生完孩子们就昏过去了,等醒来才知道这个消息,后来实在下不了床,等坐完月子再去找的时候,发现他说的领导早已经去别的地方了,后来我一直想找,可他天天看着我,拿两个儿子和我娘家当威胁,我实在找不到机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话到最后,她已变成了嚎啕大哭,二十年的每一晚,她都在怨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能再清醒几分钟,看一眼孩子。

    好在昨天她无意中听到了后院在说柳沄沄要出远门的事,恰好第一站就离当年那个领导家不远,她就想来苦求一次,撞撞运气。

    听到这儿,柳沄沄已经不像起初那么讶异了,这种事她以前也听说过不少,谁家的孩子实在养不活了,就会送到好人家去享福,在现在的年代不算是什么罕见的事。

    但像这样,母子两人一面都没见过,又没有征得母亲的同意就送走,实在令人发指。

    “这样吧薛阿姨,我们还急着赶路,您先回去,我沿路会帮您多打听的,有好消息一定及时带回来。”

    米钢确实混账,但毕竟上次薛阿妹帮过她,反正也是顺路的事,若能帮她找到孩子,也算是一桩好事。

    其他两辆车陆续出发了,项海车上还带着其他人,柳沄沄没再耽搁,又劝了她两句,就抓紧启程了。

    等薛阿妹消失在后视镜中,项海小声劝道:“小柳,你也别总想着帮她找孩子的事,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米钢那人可不好惹,万一得罪了他,以后就得一直缠着你。”

    天气热,刚才开着车窗,他听见了两人谈论的大致内容,不禁为柳沄沄捏了一把汗。

    没找到还好说,万一要是找到了,再让米钢知道了,不得把柳沄沄家的米缸砸碎啊。

    他常年出车在外,一院子女人带一个小孩儿,哪能打得过那位不要命的主儿。

    “没事儿姐夫,我心里有数,不会冒险的。”

    柳沄沄看向窗外,沉着地回道。

    答应归答应,她也知道这事不好办,倒不是怕米钢会来耍酒疯,而是担心找到之后的问题。

    如果顺利找到那孩子,对方若在养父母家里生活得很幸福,她又该怎么提亲生父亲把他抛弃的事呢?

    就拿现在的沈穗丰来说,倘若得知了自己并非亲生,也不一定会愿意回到没有什么感情的亲生父母身边。

    刚才场面太混乱,她也没问清楚,薛阿妹究竟是想让儿子和她相认,还是带她去看一眼即可。

    车拐到了市外大路上,渐渐提了速,细风从车窗缝隙里挤进来,让她清醒了一些。

    她不由笑自己想得太多,哪怕是三四十年后,找一个多年前失散的孩子都是大海捞针,何况薛阿妹只给了她米钢以前领导的一张老照片呢。

    思绪又被她牵回了草药上面,不知不觉就结束了快两天的搭车之行。

    项海把她放在了以前经常会停靠过夜的村子里,特地请村长帮忙多照顾。

    和几个知青一同吃过饭后已是黄昏,天黑不能进山,她决定睡个好觉养精蓄锐,准备明天上山。

    月黑风高,不见明星。

    在她还没有进入深度睡眠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噪音,刚翻了个身,就感觉脚下一震。

    迷迷糊糊一抬眼,惊觉面朝的那堵墙被什么东西撞出了一个洞。

    黑漆漆的屋内从洞口迎进了一隅亮光,在土块坍塌的声音和尘雾中,柳沄沄逐渐看清了站在地上,离她没几步远的肇事者——一头不算小的野猪。

    想来是撞击声太大了,其他几间房里的乡亲全都过来查看。

    “大家别进来,是野猪。”

    她慢慢起身站在床上,对着门外低声说道。

    野猪二字像被风吹过的柳絮,仅几分钟就在整个村子里纷飞。

    从疼痛中缓过来的野猪对四周的陌生极其不满,也不顾方向,朝周围胡乱撞去。

    “门外的人快散开!”

    柳沄沄才说完几秒,单薄的门板轰然拍向外侧,只差一秒,就砸到了村民。

    围观的人太多,野猪也失了方向,一路撞倒了不少人和杂物。

    最可怖的是,它大抵是还饿着肚子,一头撞进了公社的鸡棚,把才出蛋壳的一窝鸡仔全吞了个干净。

    心痛至极的村民,蹲在屋顶捂着嘴失声痛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又转身去祸祸起了那几只跑得慢的公鸡。

    “苍天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惊慌失措的人们在躲藏之余一边大骂,一边想方设法把它引开。

    奈何村里的原住民本就不算多,大多都是从城里来的小姑娘小伙子,别说野猪了,就是养猪都学了一段时间才略知皮毛。

    剩下的原住民大多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猪,只听说过以前有狼下山进了隔壁村,却从没有野猪闯进家里的情形。

    危急关头,柳沄沄径直走到了鸡棚前。

    “小柳同志!你这是干啥!快回来!”

    躲在石磨后面的村长急得要命,万一让项海拜托给他的人受伤了,以后就别想再托他给自己捎东西了!

    “村长,这附近哪儿有下坡路?”

    “村东边有个土坡,下面就是条河。”

    “好,麻烦您再给我找个铜锣,我先把它带到东边。”

    柳沄沄不再听村长的极力劝阻,制造出一些声响,成功把满嘴是血的野猪从鸡窝里引了出来。

    多数村民都跑回家了,她跑起来还算顺畅,好体力派上了用场,不一会儿就到了东边土坡上。

    等那物快要贴近的时候,她猛地向旁边一闪,已经刹不住的野猪利索地滚下了山坡,跌进了河里。

    柳沄沄欣慰地拍了拍手,终于大功告成了,看样子它是随着水流向下游而去了,不会再回村了。

    “不用麻烦了村长,它已经掉下去了。”

    举着农具的村民气喘吁吁地跑来,她得意地指向水中。

    村长的赞扬和感谢已经到了嘴边,却听人群中一声大吼:

    “遭了!前两天来的那个小纪同志不见了,他好像是去下游摸鱼了!”

    第25章

    ◎你成家了吗?◎

    下午下了一会儿雨, 正是捕鱼捞虾的好时候。纪禄源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带了鱼叉渔网和木桶跑来山下找鱼了。

    一晚上的辛苦没白费,桶已经快装满了, 他高兴地点了点, 也准备要回去了。

    这些鱼的三分之二他得交给公社, 以换取他们同意他在河里捉鱼的请求, 剩下的就可以悄悄带到镇上卖给饭店了。

    这半个月,他从西河市一路走到这里, 途经了不少村落, 用这样的方法赚到不少钱,再攒两三个月, 肯定能还完欠家里的钱。

    这样,他就可以再回到大学, 停止休学,继续完成学业了。

    今晚的最后一条鱼钻进了渔网,他要收工上岸了。

    怎料还没完全直起腰, 就看到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朝自己奔来。

    “快躲开!快躲开!”

    听到急呼他才向岸上定睛一看, 有个姑娘同河里那团乌黑的东西一起跑来。

    很多年后, 纪禄源仍然无法解释清楚那刻他的心理活动。

    根据他反复的回忆,终于猜测自己应当是弯腰低头的时间太久了,一起身就造成了脑供血不足。

    所以大概猜到是某种野兽后,没有任何意识地把手里的鱼叉, 刺向了黑乎乎圆滚滚的那团生物。

    “咚”

    这声闷响有点不符合他的预期,手感更是和刺到鱼时完全不同, 手心都被震麻了。

    好奇心驱使着他又壮胆往前走了两步。

    那东西停下来了。

    他现在看清楚了, 是野猪。

    其中一颗獠牙上还卡着他的鱼叉。

    “快跑啊!”

    岸上的柳沄沄很多年没有过冲刺长跑的经历了, 喉咙里已经升起血腥味了。

    她焦急地看向站在河中央发呆的男人, 脑子都快转得冒火星了,也想不通哪个正常人会亲自给野兽再装上一副新的武器。

    可能是血液重新流回了大脑,也可能是听到了这声提醒,总之纪禄源在右手又一次不自觉地用力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但很可惜,他刚才把叉子拔出来的时候,好像失手把野猪的牙搞松动了。

    用一种极端又彻底的方式,成功变成了这个壮硕生物今晚必然要征服的对象。

    他没有在河里跑过步。

    尽管这一段的水不深,但这和在陆地上逃跑完全不同,水流的阻力和脚底打滑的卵石,在给拼劲全力的他制造各种麻烦。

    野猪追得很近,他连爬上岸的时间都没有。

    “不要跑直线!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

    柳沄沄没有停下,继续追着他的方向。

    野猪不太会转弯,更擅长直线追击。

    两岸比水平面高一些,她站在上面能观测到男人和猪之间的距离。

    纪禄源恢复了思考能力,按照她提供的信息奋力向前冲去。

    “前面是个小悬崖!再跑五六步就往旁边躲开!”

    水流到了该下坡的地方,柳沄沄及时喝停道。

    男人这次没那么傻了,到了尽头一侧身,让野猪一头栽了下去。

    “咚!”

    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还没道谢,就惨叫一声,当即脚下一滑。

    月亮也关心战果,冒出头来,供柳沄沄完整地看清,男人是怎样被刚才掉进河里的鱼叉刺到腿后,摔倒在河底的。

    又是怎样被河里的石头撞上了后脑勺,最终昏过去的。

    停下的柳沄沄不禁扶额,这世间怎么能有这么笨的人啊!

    水势不小,又要往下流,这人就那样躺在河里肯定不行,她必须得尽快下去搭救。

    才准备下河,她又看到了更为不利的因素。

    男人刚才用来捕鱼的那几个工具,在逃跑时全掉进河里了,现在正顺着水流飘往这边。

    最致命的是,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柳沄沄跑得实在太快了,根本没注意到地上还有满满的一大桶鱼。

    她自己都没感觉到,那桶鱼是怎么被她撞进河里的。

    现在好了,不管还有没有气息,一大群胖乎乎的大白鱼带着装它们的木桶,一道从上面漂流而下,为纪禄源滑下山崖添了一份助力。

    “快醒醒!你的鱼都跑了!”

    柳沄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群打渔的工具全横在石头和两岸之间,她虽说是下了河,但还是无法靠近那人。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男人的头枕在摔下去时撞到的那块石头上,尽管全身还泡在水中,但好歹头部露出水面,不至于被呛到窒息。

    又唤了几声,柳沄沄还是没看到对方有反应,但一大桶的鱼已经全堆在他身侧了,正一点一点把他向悬崖下挤去。

    来不及了,等她从旁边绕过去,这人很可能就要摔下去了。

    情急之下,她从水中一把拽起了那根渔网。

    紧赶慢赶,村长和几个小伙子终于追上了站在岸边的柳沄沄。

    正要问她看见纪禄源了吗,顺着她手中的鱼竿一看,渔网正完整地盖在男人的头上。

    “大家快帮我一把,他快掉下去了!”

    已经呆滞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忙下河去帮她,合力把人抬了上来。

    村长叹了一路的气,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去镇上的医院只能等明早的车。这人万一撑不到那会儿,他这个村长就别干了。

    幸好纪禄源的伤势不算严重,回到村民家里没一会儿就已经苏醒了,除了感觉有些头疼以外,其他方面都很正常。

    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柳沄沄原本的那间屋子已经不能住人了,她又换到其他村民家里。

    没睡几个小时就匆匆爬起来,准备好东西进山。

    才走到村口,又撞见昨天救下的那人和村长。

    “小柳同志,你快来帮我劝劝他!我让他上医院再检查一下,他偏不去!万一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儿,以后可就难办了!”

    村长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官职才劝他的,这年轻小伙长得这么俊俏,千万不能把脑子伤到了。

    “你就是昨天救我的那个同志吧!谢谢你!昨天多亏了你,真是太感谢了!”

    纪禄源穿了件白衬衫,绿军裤,在朝阳下一眼看上去精神极了。

    和昨晚柳沄沄印象中的狼狈截然不同。

    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身材也周正,年龄看上去差不多二十五六岁,成熟稳重已然取代了轻浮。

    她又多看了几眼,在心里点了点头。

    看上去,应该是个能帮她挣钱的劳力。

    可惜就是脑子反应慢了点儿,应急能力稍微有点差,不过如果日后稍加培养,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在来之前她就想好了,等考上大学了,得给自己找几个合作伙伴。

    一个人采药已经够难了,以后她还有更多的事业要做,总得有人一起帮忙才行。

    眼前这位倒是各项指标都差不多符合,就是不知道结没结婚,如果有家庭了,再来她这里打工,恐怕人家家里会不高兴。

    “你成家了吗?”

    “啥?”

    纪禄源难以知晓自己的心情。

    从看到这姑娘走来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脸颊和耳廓有些灼热,满脑子都是她昨晚英姿飒爽的模样。

    由衷地感谢完后,满怀期待地等着她开口,却被打量了好一会儿。

    他正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上哪里穿得不妥当,就听到这么一个直接的问题。

    “我我还没有”

    村长听到这话可高兴极了,看来这姑娘是看上纪禄源了!

    昨天项海就说了,这是他妻妹,如果能促成这桩婚事,他们村都能跟着沾光!

    “那正好啊!你俩趁这两天处一处,要是合适的话,村里明天就能给你们办喜酒!”

    柳沄沄懊恼地吸了口凉气,是她大意了,刚才那话确实太有歧义,现在只希望眼前的男人没有会错意。

    “不是的村长,我刚才没说明白,我是想问问他愿不愿意跟着我挣钱,没有要谈恋爱的意思”

    “那不就是一个意思吗?结了婚不就能一起挣钱了?还能一起花,都不用平分,多好啊!”

    这番逻辑不仅把村长自己绕进去了,就连纪禄源听了都觉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不不是这样,我就是想找一个不用顾及家庭,能帮我做做苦力,我给他钱的人,不是夫妻的关系,就像领导和下属。”

    柳沄沄只恨此时年代太早,很多以后才会出现的名词都不存在,只能尽量找了一对最明了的关系形容。

    “那家里你说了算不就成了,我们家就是我媳妇儿说了算,她在家里就是我领导啊。”

    村长还当她是不好意思,又撮合道。

    “我真没考虑谈婚论嫁的事,我马上要考大学了,如果考上了,最快也要毕了业才会考虑个人问题的。”

    柳沄沄很是奇怪今天自己辩论的水平,这完全不像她的能力,换做平常早就把事说明白了。她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索性一招制敌地坦白道。

    “大学生小纪,你是啥毕业的?”

    这招还是有点用的,村长暂停了他的美好畅想,问了问旁边的人。

    “我我考上大学了,正在休学阶段”

    “这不正是天作之合嘛!小柳,你不觉得吗?你看你俩样貌都这么好,学历还相当,不就是你在家里想管钱吗?小纪肯定会同意的!”

    他坚信自己的直觉,昨晚伤得那么严重,今天就要去捕鱼感谢他的青年,一定是个正直的好人。

    纪禄源就算再傻,也能看出柳沄沄的不悦。

    像村长这种人,这种时候越是和他讲道理,越是难说通。所以干脆先拦住对方,给柳沄沄递了一个让她快走的眼神。

    “那啥,村长,这种事哪能立马决定,还得从长计议,你看我们两个都还有事,今天就”

    声音在耳后淡去,柳沄沄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她的这趟行程,还真是坎坷。

    走了几分钟后,身后又传来快跑的脚步声。

    “小柳同志,请等一下!”

    等等,她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纪禄源?

    这声音怎么似曾相识?

    第26章

    ◎媳妇儿啊!◎

    “抱歉小柳同志, 我刚才没及时拦着村长,他这人热情惯了,你别放在心上。”

    跑得太急了, 男人擦擦汗, 真挚地解释着。

    柳沄沄暂时还没想起来, 究竟是在哪儿碰到过他, 但能猜到,他一路跟到这里, 肯定不全是为了帮村长说话。

    “没关系, 是我没说清楚。”

    她淡淡地接道,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你刚刚说到的那个赚钱的事, 是真的吗?”

    他有些拘谨地问道,尽量掩饰自己的激动。

    柳沄沄不禁感叹自己眼光独到, 没看错人。

    昨晚见到那快要溢出来的一桶鱼时,她就知道纪禄源一定也急着赚钱。

    后来再听村长说,这人和自己一样, 也来自西河市, 就知道或许能为她所用。

    大杂院附近的几条胡同她都去转过了, 也遇到过一些还没有工作的青年,坦白说有些人不论头脑还是身体都不算差,但其他方面的条件再好,也比不上一颗爱钱的心。

    如今这个年份, 多数人还被稳定的‘铁饭碗’绑定思维,加上大环境使然, 不会轻信干个体户赚钱的门路。

    少有的一些思路活泛的, 又不能保证人品。

    现在能遇到这样一个, 看上去还算淳朴的小伙子, 她决心试试看。

    “当然是真的,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合作,到时候按比例分成。”

    认识的时间太短,她没有说明自己的计划,打算先考验几天再做决定。

    “那太好了!我这两天在那条河里抓到不少好东西,你如果愿意,今天我们可以一起去。”

    “昨晚那桶鱼是我不小心撞翻的,今天不去抓鱼了,我带你去找个更赚钱的活儿。”

    柳沄沄也不多说废话,正好自己缺一起进山的同伴,两个人找起来总要比一个人快些。

    男人没有多问,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竹筐。

    附近山脉的海拔不算太高,他们都是异乡人,也不敢往更深的地方走,顺着一条路往上爬了一段,每走一百步就在树干上做个标记。

    大约走到半山腰时停了下来。

    这趟行程还是顺利的,柳沄沄运气不错,周围一小片全都是她所要找的那种草药。

    “就是这种,附近应该还有,挖的时候小心别把手刮伤了,这东西有毒。也别把根部挖断了,子根和母根都要留下。”

    她先做了次示范,把草药的茎叶去掉,又把上面的泥土抖落干净,露出完整的形态。

    “好,那我们就在这一片先挖,不要走太远了。”

    纪禄源没怎么见过这种东西,把她扔下的叶子捡起来,接过备用的铲子,照着茎叶的样子在周围找寻起来。

    “咱挖这个,是为了卖给中药房吗?”

    成功挖出来两颗,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来端详了半天,若有所思地猜测道。

    “差不多吧,反正能赚到不少钱,到时候我多分你一点,作为补偿昨天碰掉的那桶鱼。”

    柳沄沄心情不错,这一趟要比她预想中顺利很多,这才是第一座山就能找到这么多,看来不用再去第二站,就能凑够未来一个多月的用量了。

    “不不不,这我哪能收?你昨天救了我的命,今天这钱你不用给我,这几天我都在村里,你如果需要,我肯定来帮你。”

    纪禄源加快了速度,这些东西要想卖到镇上,必须得赶上今天下午的那趟车。

    他语气诚恳,柳沄沄没有再接话茬,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同意收钱的,她打算等过几天分别时直接塞给他。

    不过有件事她倒很是好奇。

    “你是因为家里有事才休学的吗?”

    国家现在对大学生都包学费,如果不是因为家庭原因,应该不至于会办理休学。

    “差不多,我出生的时候,有一个算命的路过我家,一口咬定我是个不详之人,所以我就被扔去乡下的外祖父母家里了。几个月前,我爸妈来问我要钱,不给的话就去学校里和老师说我不养他们。”

    柳沄沄手中的动作慢下了。

    这种故事她听过一些,或许不用多听,她自己在来之前,也和他的经历也差不太多。

    都不在父母的羽翼下长大,却要在成人后,把自己奋力扑腾出来的羽毛拔下来还回去。

    唯一的不同在于她被索取的,是已经难以培养出来的亲情,而他,则是冰冷的金钱。

    耳边有节奏的斩草声中断了,纪禄源才忽觉自己说得太多了,不该给她添加坏心情。

    他以前从不把这件事和别人说的。

    哪怕大学的老师同学不断追问,他也都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但面对柳沄沄,他总觉得很轻松,不必刻意保留什么。

    “没事儿的!我都和他们说好了,只要这几个月把钱还完,以后就是两清了,我人生的康庄大道才刚开始呢。”

    他站在背光的地方,但却显得格外意气风发,好像暗夜里的月光草,坚信自己在何时都不会黯淡。

    柳沄沄很欣赏这种态度。

    她知道所有人身后都背负着原生家庭的影响,或好或坏,数不胜数。

    像纪禄源这样,面对无解的问题,能够说服自己转移注意力的人,或许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闲谈之中,两人已经挖完了这片所有的草药。

    这种药不像野花野草那么轻便,纪禄源一把背起背篓,笑着和她聊起镇上哪里有中药馆。

    柳沄沄没有解释太多,到了村里只从其中拿了一小部分,把剩下的放回了住的那间屋子里。

    “走吧,趁现在还能赶得上车,去镇上把这些卖掉。”

    她仅拿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量,男人只看了一眼,也没有打问原因。

    柳沄沄又在心里点点头,和她一起做事,不干涉她的想法是个好习惯。

    她不知道,对方也暗暗夸了她一句。

    纪禄源不知道她采草药是为了药酒,只当她是去贩卖。

    做生意和买东西一样,都得货比三家才行,她没有全带去,说明是想多对比几家看看行情,顺便还能估摸一下这一筐的质量,找个合适的机会抬抬价。

    这和他之前卖鱼的法子有点像,可惜鱼是活物才有好价,没有这么多时间比价。

    他猜对了一半。

    柳沄沄去镇上不仅是为了请专业人士看看草药的质量,还是因为要借机带他去医院看看昨晚摔到的头。

    纪禄源兴冲冲地跟在她身后到了医院,挂号时才反应过来是要给他看病。他正想拒绝,耳边袭来温热的气息。

    “快把名字写好,别说话。”

    他僵在原地,本想再问问出了什么事,又看到对方凌厉的眼神,便是不敢再说一句,老老实实地在病历本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先去看医生,看完了去后院的那栋楼四层找我。”

    柳沄沄把挂号费递进窗口,沉声交代了一句,就往后门跑去。

    到这时,纪禄源大概能猜到她这是碰上什么急事了,赶忙按她所说先看完病,便火速赶往那里。

    才进了走廊,就见她冲自己招了招手。

    “医生,我真没骗您,我们乡下人结婚早,您看,这就是我丈夫。”

    柳沄沄一把挽过他的胳膊,亲昵地贴近了一些。

    耳后又升起热浪,他在余光中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柳沄沄在脸上抹了些草药的余土,和他裤子上沾着的泥渍正成呼应,降低了不少面前护士的怀疑。

    “行吧,那你们进去把东西放下,管理药房的医生这会儿不在,你们在这等一会儿。”

    楼梯口有人在唤她,护士把门给他们打开,就又回前面那栋楼了。

    “看得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等护士的脚步声淡去后,柳沄沄自然地放下来胳膊,把他拉进屋内。

    “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如果我这两天没有再出现恶心头疼的症状,应该就没事了。我把挂号费给你”

    他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的动作惊到了。

    在他关门放东西的几十秒内,柳沄沄已经站到了窗台上,面前的窗户也被推开了半扇。

    “你你这是干啥!”

    “把门锁好,有人来了叫我。”

    柳沄沄对他的惊慌充耳不闻,继续往窗外探去身子。

    狭窄的窗台和四层的高度,哪一样都让纪禄源心惊胆战。

    对方的每一步更是快让他难以呼吸,楼外的铁梯,隔壁的窗台,逐一成了她的落脚点。

    待她最后一步跳进隔壁房间后,他才勉强放心。

    一阵翻找,柳沄沄终于看到了那一年的出生记录。

    没错,刚才在陪纪禄源挂号时,旁边的那条队伍里,正排着薛阿妹拖她帮忙找寻的那位领导。

    这几天她把那张照片反复看了几遍,已经记住了他的长相。

    更巧的是,他好像遇到了快生产的下属夫妻,正热心地和他们介绍,自己的妻子也是在这里生的孩子,让他们放宽心。

    谈论中,柳沄沄又听到了几个关键词,儿子,十六岁。

    根据在西河市推销药酒时,走过的那几家医院,她推测这间医院产妇的档案,应该也同样收存在后院的那栋楼里。

    进医院时,她就已经问过门卫大爷了,收草药的中药房因为上个月下雨漏水,搬到了后院那楼的四层。

    她原想等放下中药后,再和纪禄源在楼里找找档案室,谁知到了中药房门前一看,竟就在隔壁。

    巡查的护士以为她只是来送草药的,让她放下草药便赶快出去。

    情急之下,她只好谎称是家里条件不好,想用这些山上采来的东西,等量换取给丈夫治病的药材。

    以此得到了能留下的时机。

    眼前的这页档案,她已全部记全了,正要把它们归位时,听到了门外的斥责。

    “谁让你放他们进去的?那里面有很贵重的草药!万一被偷走了怎么办!他们说不定就不是夫妻,是为了来偷东西的!”

    同样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话声,纪禄源连忙趴到窗口边唤道:“小柳同志,他们来了!你快回来!”

    门被他反锁了,更激起了外面人的疑心。

    接连不断的拍门声,汇着越来越多的质问声,掐断了他思考和语言组织的能力,在门被踹开的同时,一句匪夷所思的话,伴着他的哭腔流了出来:

    “媳妇儿啊!你不要总是什么事都怪自己!怀不上孩子的事,说不定是因为我的问题啊!”

    坐在窗台上,面朝着窗外还没转过身的柳沄沄,听着身后接连不断的嬉笑低语,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自己现在跳下去,是不是可以重新再穿一次?

    第27章

    ◎血腥味◎

    纪禄源很少会认为自己口才不好。

    不论是在上学时, 还是后来在工厂的广播站替班,再到重返校园。

    这一路风雨兼程,但他总能想出几句缓和气氛的话来解围。

    但现在, 当他和柳沄沄成功打消了医院对他们的怀疑, 并且先后被好心的老中医把脉检查过一次, 笑眯眯地给了他们一副药方后。

    他只能跟在健步如飞的柳沄沄身后一路小跑。

    天色不早了, 今晚回村看来是没什么可能了,柳沄沄打算找个地方将就一晚。

    刚停下脚步, 身后人就马上跑到她身前。

    “小柳同志, 对不起,我郑重地向你道歉, 刚才都是我的错!”

    实话实说,柳沄沄其实没怎么生气。

    除了刚听他说完时, 有些讶异看上去一身正气的人,怎么能一瞬间想出这种话。

    刚才她还在想,看来想这人的脑子挺活泛, 不会给她拖后腿。

    “不是你的错, 面对紧急情况, 我们都是无奈之举。”

    在她看来,这种逢场作戏的玩笑话算不上冒犯。但她忽视了纪禄源这个土著,会把这种问题看得非常重要。

    “不不不,再怎么无奈, 也是我用词不当,请你接受我的歉意!”

    他一板一正地说道, 又再次欠身。

    “好, 我接受你的道歉, 那饿了一天了, 咱总得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从山上采完药下来后,两人就只吃了两个馒头。下午又提心吊胆了这么久,柳沄沄感觉现在自己能抱着一头牛直接开始啃。

    “好好好,今天这顿饭你不要和我抢,我来请你。”

    纪禄源总算抓住了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不再像刚才那般拘谨。

    柳沄沄也不想和他争,反正以后有的是分他钱的机会,让他这次买个心安也无妨。

    两人都没来过镇上,也不知道哪家饭馆还算好,纪禄源刚准备随机找个路人问问,却被柳沄沄拦住:

    “不用了,我知道咱们该去哪儿吃了。”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了粮管所对面的小饭馆里。

    “你确定,咱这样能行吗?”

    来的路上,纪禄源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来由,也同意了柳沄沄请他帮忙的请求,

    但继续假扮夫妻这种事,他确实怕自己难以进入状态。

    到饭点儿了,店里陆陆续续进来几个人。

    柳沄沄递去一个眼神,暗示他是时候了。

    “不行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万所长家儿子才十几岁,连结婚年龄都不够,你让我咋和人家说嘛!”

    自如的神情,合适的措辞,须臾之间,纪禄源已然完全进入了状态。

    “有啥不能说的!又不是让他们立马就结婚,可以先处一处呀!再说我一直都记得我们村的人和我说,所长家儿子都有二十了,你咋偏要说人家还小?”

    柳沄沄又一开口,一唱一和,周围人动筷子的速度几乎全慢下来了。

    “我为啥要骗你这事儿?说了多少次那孩子就是十六,你咋就是不信呢?就算你是想还人家人情,也不能乱点鸳鸯谱!”

    随着两人把筷子往碗上一拍,最后一声吸溜面条的动静也停下来了。

    他们左边那位已经吃得半饱,点了根烟,神秘地凑过来,“两位同志,这是要给万所长家当媒人?”

    柳沄沄暗笑,这鱼上钩还真是快。

    “倒也不是当媒人,万所长多年前帮过我们,刚好我有个远房亲戚来镇上工作了,我就想让所长家儿子和她认识认识,成不了夫妻也没啥,就当是多交个朋友嘛!”

    医院的那份档案上写得很清楚,万所长在排队时所说的那个儿子,的确是十六年前在这里出生的,但当时的家庭情况记录中,并没有写到这孩子有哥哥的事。

    甚至刚才他俩在粮管所周围打听了一下,也都说万所长家是独生子。

    她知道,要想打听出来事情的真相,最好的地方可能就是这家开了二十多年,和粮管所仅有一条马路相隔的饭店了。

    人要吃饭,就得张嘴,吃菜扒饭的过程中,鲜有人知的八卦就能把小饭馆填满了。

    这几年,能经常下得起馆子的人,工资粮票一样都少不得。

    再往深了想,到了能同时拥有这些的级别,定然也在所里待了二十年往上数了。

    譬如上前来搭话的这位大叔,就是他们要找的人选。

    为了让他相信他们和所长的确有过交集,纪禄源又适时补了一句:

    “那也得年龄合适才行,她都二十多了,人家万所长那时候儿子,不晓得是不是还在读高中,他两人在一起能聊啥?复习小学加减法吗?”

    柳沄沄心里和周围一圈人一样,都在止不住狂笑,但面子上还得佯装生气,瞅准了时机一拍桌子,撂下句狠话,就要夺门而出。

    意料之内的,被旁边大叔拦下了。

    “小两口为这事吵啥?这位女同志,你先别急嘛,你要想做媒,也不是没有办法。”

    “叔叔,您就别劝她了,万所长家可是独苗儿,孩子又不真是禾苗,她还能让人家一夜之间长个十岁八岁?”

    激将法被纪禄源掌握得是炉火纯青,两三句话,就让大叔急了。

    “你这孩子咋还不信呢,你问问咱们这馆子里的,哪个不知道,万所长还有个大儿子,过继给他同宗亲戚家了。那孩子也可怜,听说没上过几年学,就在家里干苦力了,还经常被打骂。”

    这种事一旦有人起了头,后面不用他们再问,就有一大堆现成的指引了。

    几天后,当她和纪禄源背着两筐草药,带着一心要和父母相认的青年回到大杂院后,薛阿妹的哭声贯穿了整条胡同。

    沉浸在夸赞和感谢声中地柳沄沄没有发现,大杂院的某一处,有一道复杂的目光。

    她带回来的草药质量不错,贾国昌也在这段时间请来了几位中医,已经根据新的药材,研究出了一种新配方的药酒。

    不过唯一的困难,是如何更快地处理这种药。

    她拿回来的药材名为制附子,依照古法去毒后,就要切片烘干了。

    酒厂现有的设施不够完善,还不能准确把握药片存留合适的水分。

    无奈之下,贾国昌又找到了陈伟,问他借来两台类似用途的设备。

    但这两台烘箱都不曾出售,由于内部零件有问题,生产出来验收时就成了废弃品。

    倒是能调到合适的温度,但唯一的缺点,就是随时有可能断连,还得重新再接电。

    烘干的过程需要几个阶段,有时候夜间也不能离人。如果机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断了,那药效就要大打折扣。

    酒厂的职工少有懂这方面知识的职工,贾国昌也不好意思再去找陈伟借人,再说像这种属于保密的配方,被外人知道了又是新的麻烦。

    他正愁无法进行下一步时,柳沄沄把纪禄源带去了。

    在考上大学之前,纪禄源曾在邻市的玻璃厂里干过几年,那里的条件一般,机器也经常出问题。

    他就跟着带他的老师傅学了很多修理技巧,虽然设备有别,但基本的原理没太大区别。

    贾国昌对柳沄沄带来的人自然是一万个放心,提前给了他们一笔感谢费,就请二人帮忙照看两晚。

    第一天晚上一切顺利,然而到了第二晚半夜,柳沄沄迟迟没有等来去车间拿另一批药片的纪禄源。

    守门的大哥见状不对,也和她一起去找。

    才进车间,他们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再一细看,纪禄源已经倒在了墙边。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后门一闪而过。

    第28章

    ◎藏了什么秘密◎

    存放半成品草药的车间是原料车间, 和流水作业不断的成装车间不同,这里晚上没有工人上班。

    等柳沄沄追出去后,早已不见刚才一闪而过的人影。

    不过还好, 血流并非从纪禄源身上而来, 仅被人泼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门卫大哥以前常干农活, 仔细辨认了一番, 大概能猜出这是牲畜的血迹。

    好在烘箱在后续工作中没再断电,生产照常进行。

    纪禄源也很快醒了过来, 很确定地告诉她, 那人没对他动粗,仅是拍了拍他的后背, 一回头,就见地上被泼了一大盆东西。

    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很快就呼吸不畅, 加上今晚月光格外明亮,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手上也被泼上了血,想喊她的话还没说出口, 就昏倒在地。

    得到了这个答案, 柳沄沄已经能够确信, 谋划这件事情的人,极有可能是在大杂院里。

    纪禄源有晕血的毛病。

    前些天和她一起回大杂院时,他和院里邻居闲聊时提到过。

    她第一时间,把可能性放在了米钢身上。

    那天他们把人带回去以后, 米钢全程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

    一个在孩子出生时, 就能狠心把他送走的父亲, 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父爱。

    再加上他常年酗酒, 经常上班迟到, 导致隔三差五就会被扣工资。

    这些年下来,家里非但没有什么积蓄,还偶尔负债。如今又添了一张嘴,还是没有工作,没有户口的小伙子,他一定在埋怨他们多管闲事。

    一时想不开,可能就以此为由来报复了。

    有了怀疑,柳沄沄第二天一早,就回院子里找薛阿妹打听昨晚米钢的去向。

    结果却出她所料。

    米钢昨晚又去喝酒了,大醉酩酊的状态下,在正院和刚找回来的儿子打了一架,现在还在屋里酣睡。

    不等柳沄沄细想别的可能,江霞萍晚上回来后的一番话,彻底让她思绪混乱。

    “沄沄,你觉没觉得,薛阿姨家新回来的这位,好像和他两个哥哥长得不太像呐?昨天米钢发疯的时候,也一直在嚷嚷这孩子不是他的,把薛阿姨气得够呛,但就在旁边抹泪,也不拦他,我总觉得有点怪。”

    薛阿妹的两个大儿子在柳沄沄搬来之前就去下乡了,但屋子里挂着相片,她也曾看过两眼,不过没往像不像上面考虑。

    毕竟找到人之后,他们就去找万所长摊牌了。

    对方也承认,当初是因为多年没怀上孩子的妻子有了身孕,加上这孩子那时太过调皮,常常推搡有孕的妻子,他们只能把他去同宗的亲戚家。

    他也记得很清楚,彼时正是在薛阿妹生产后的第二天,米钢就把孩子给他送去了。

    他本来也不想要别人家的孩子,但米钢都快给他跪下了,一直说他老婆这胎生了两个,家里现在实在太困难,如果不送人,两个孩子都养不活。

    推脱不成,他也只好收下孩子。

    时间人物都能对得上,柳沄沄根本没想那么多,虽然回大杂院那天,她也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这人长得不像他的双胞胎兄弟。

    当时柳沄沄只想,也许两人是异卵双胞胎,所以长相有些区别。

    但现在被江霞萍这么一点,她心里也有些忐忑。

    “你们说,会不会是他们出生那天太混乱,所以搞混了?”

    沈穗莱也下班回来了,她是后院唯一一个在这儿长大的,依稀记得薛阿妹生产时的一些事。

    原来薛阿妹生孩子那会儿,正赶上几十年不遇的一场特大暴雨。

    大杂院排水不畅,院子里积水太多,全都倒灌进了屋内。

    加上狂风大作,胡同里有一户人家的房子被院里的那棵大树砸中了,吓得几个院子的人都不敢待在家里。

    收拾了一些值钱的细软,就赶紧跑去了附近机械厂的大礼堂。

    当晚那里已经聚满了附近的街坊邻居,怀孕待产的足足有近二十个。

    不论是足月或是不足月的,在狂风暴雨中受了惊,几乎都有了生产迹象。

    一屋子人,却仅有一个有经验的产婆,她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医院又离得太远,外面雷电交加,在没车的情况下寸步难行。

    最终还是产婆带着几个生过孩子的妇女,一起接生完了所有婴儿。

    但那时候婴儿成活率还不像现在这么高,有些产妇又是早产,其中几个孩子刚生出来就没了气息。

    “你们不知道那晚有多乱,礼堂里面又憋又闷,二十个女同志就在礼堂的主席台上拉着幕布生,后来又听到谁家的产妇不好了,男同志不能上去,还有一些又回家拿重要物品了,好几个胆子大、有经验的母亲都上去帮忙了。”

    说到这儿,沈穗莱忽然顿了一下,有什么场景在她脑海中闪现。

    那会儿他们一家刚搬进大杂院没多久,她怕生人,每天都要黏着母亲,当晚她妈妈也是产婆的帮手,她找不到人,就在大厅里来回乱跑。

    她好像,看到了某个现在很熟悉的人。

    但一时却很难想起来究竟是哪位。

    根据沈穗莱的回忆,柳沄沄想出了另一种可能。

    假设她找回来的这个孩子,的确不是薛阿妹所生,排除万所长后来私自换孩子的极小可能,只会是在大礼堂出生的那天被换。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跑到了放置已经夭折的婴儿那里,然后好像就是看到了米钢!他胳膊上不是有条喝了酒自己砍伤的刀痕吗?就是他!”

    沈穗莱终于想起来了那天的情形。

    她一开始还不知道那里是放那种婴儿的地方,看见米钢抱着一个孩子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后来把手里的孩子和那几个婴儿中的某一个互换了襁褓,把那个孩子抱走,自己的孩子放下了。

    她坚定的口吻让其他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他已经决定要把孩子送走,那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穗莱姐,咱们大杂院里,那段短时间还有哪家也要生孩子吗?”

    柳沄沄决定再去找当时的产妇问问,看看还有谁家还记得这事儿。

    “齐保光他妈好像那天也生了,不过孩子没活,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胡同里那些小孩儿不是总瞎传么,‘保光保宗保耀,就是不保祖,齐家丢了个大祖宗!’齐家没凑齐四个儿子,你不知道齐大爷生了多久的气,一辈子都为这事儿耿耿于怀。”

    一瞬间,柳沄沄想到了齐大爷特别爱吃羊血,她撞见过几次对方早起去菜场。

    也就是说,他能拿的到牲畜的一盆血。

    也能在昨晚溜进车间,找到纪禄源。

    所有的关键点都聚在一起,她大概想明白了。

    现在在米钢家的这个孩子,很可能其实是齐大爷家的第四个儿子,当初,是被米钢用亲生孩子换走的。

    那个一出生就不幸夭折的,可能才是米钢的孩子。

    但,当她正打算去和米钢把这事问明白时,忽然回想起薛阿妹第一次和她说的话。

    那天,对方好像说两个孩子都很健康,连产婆都夸了一句。

    不过,薛阿妹从来都没提过,是双胞胎还是龙凤胎。

    也就是说,被米钢换给齐家的亲生孩子,很可能没有夭折,而是一个女婴。

    那么,齐家这样报复他们,是为了警告他们不要继续寻找那个女婴吗?

    他们是否知道女婴并非亲生?

    他们一家,究竟私下藏了什么秘密?

    第29章

    ◎汽水◎

    这是穿到这里以后, 柳沄沄最难调整心情的一晚。

    几个小时前,当她还陷在这两家孰真孰假的猜测中,为自己是不是真的找错了人而担忧时, 酒厂传来了新的消息。

    由于工人操作失误, 原本一个月都绰绰有余的药材, 最多只能撑十天。

    贾国昌连夜做出了两种方案, 要么派人去省内的山上广撒网、仔细找,要不然就是去中药房高价收购草药。

    前者费时, 后者费钱, 恐怕都并非最优选。

    柳沄沄没法儿坐视不理,她数了数,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已经用卖配方、卖药草等方式赚到了近二十张大团结。

    这笔钱放在任何一个工作岗位上, 都是一笔巨款。

    于情于理,这事她都得帮。

    但时间不会等人,高考的日子逐渐逼近, 她再不抓紧复习, 恐怕就来不及了。

    柳暗花明往往来得及时。

    第二天一早, 纪禄源带着十多块来了胡同口。

    “这笔钱我不能收,那晚是因为我,险些耽误了生产的进度,再说我也没帮到啥, 这么多钱受之有愧。”

    他在家睡了一天,还不知道厂里的事, 举着钱在那儿愣了几秒, 才发现柳沄沄心不在焉。

    “咋了?是不是因为机器问题, 药材被烤坏了?”

    他知道对方心里急, 也不催她问结果,绕去买来两瓶汽水,把她唤到阴凉地上,静静地等她开口。

    酸甜的凉意抚平了多半焦虑,柳沄沄慢悠悠地喝下两口,给他讲了一遍自己如今的困境。

    “你们这大杂院还真是有意思,怎么能有这么多故事!”

    纪禄源不禁叹道,看来还是自己见识少,没想到一间院子就能发生这么多离奇的事。

    “人心难测,这些人背后的秘密都不少。”

    有些话柳沄沄没说出口,她对薛阿妹的事这么上心,也不全是为了还她上次的恩情。

    除了对她的同情以外,还有一个更长远的打算。

    在原书中,柳小文在后来下海时,从南边带回来很多新潮的衣服,在市里摆地摊赚了不少钱。

    那时的薛阿妹看到了,也想模仿着做几件补贴家用。

    结果这事不知道怎么被曾威知道了,他叫了几个兄弟一起,把人家做好的成品全都偷走,放在柳小文姐弟俩进来的货里混着卖钱。

    当时原主的恋爱脑已经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不仅在家里和父母反复辩解,曾威是为了赚钱养家才这么做的。

    还跑去大杂院里和薛阿妹起了争执,不但不还钱,还把人家手艺贬低了半天。

    最后还是柳小文出面,拿出一笔钱偿还了薛阿妹,让曾威一行人免了牢狱之灾。

    当时柳沄沄只顾着为原主的脑回路生气,没有细想背后的始作俑者会是谁。

    现在想来,曾威一个住在大杂院外的人,如果没有柳小文在背后指点,他怎么能准确找到薛阿妹藏衣服的地方。

    尽管薛阿妹做出来的衣服和南方时兴的款式相差不大,得知自己做的那些货也被卖了好价钱,也想再继续做下去。

    但没过多久米钢就下岗回家了,也不知私下听了谁的谗言,偏认为自己被辞退是因为薛阿妹惹到了柳小文夫妇,绝口不提自己喝酒误事的原因。

    一回家就砸了她的缝纫机,从那以后再也不让她做衣服。

    搬来之后,柳沄沄在薛阿妹家里看到过她做好的衣服,虽然数量不多,但做工精细,一看手艺就不错。

    若是这次和她有了交情,到以后靠服装挣钱时,她一定能帮得上忙。

    只苦于现在西河市还没有亲子鉴定,要不然她就能尽快推出真相了。

    无论如何,这事一时急不得,要等米钢和齐家自己露出马脚,她才好一次揭露事实。

    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先把草药的事解决掉。

    “这事简单,我来办,正好我还要在省内找找看哪里能赚钱,你留下来安心复习。不过我一个人可能带不回来太多,要不咱和贾厂长说一声,让他再派两个人和我一起去。”

    纪禄源松了口气,他今天来,除了给她钱,就是想来问问,还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事。

    刚才看她无精打采着实紧张了一会儿,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幸好这事自己完全能解决。

    “那这次你千万不能推让,就当是我花钱请你来帮忙,要不然,以后挣钱我就不带着你了。”

    喝下半瓶汽水,柳沄沄又恢复了不少气力,就算纪禄源不提,她可能也会去找他。

    他见过这种草药还在泥土中的样子,比什么都不懂的人找起来要快很多,多少能节省一些时间。

    纪禄源听到她同意,利落地点点头,激动地猛吸了几口汽水。

    喝到一半,又想到什么,停下来笑着碰了下她手中的玻璃瓶。

    “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艳阳渐升,他们站着的地方已不再凉爽,光线均匀地从脚下洒向远方,好似漫长的明灯。

    有了纪禄源相助,柳沄沄没再为这事花费太多的精力,完全投入进了复习中。

    日子飞速前进,二十多天后,高考如约而至。

    周围的邻里加上附近的几条胡同,共有三十几人参考。

    正值七月,暑热难挡。

    有不少人还没上考场就中了暑,在家里唉声叹气。

    还有一些没经历过这么大的考试,刚进教室便眼冒金星、两腿发软。也不知自己写了些什么,昏昏沉沉地交了试卷。

    柳沄沄和沈穗莱都准备得还算充分,第一天考完后,没出校门,就看到朝她们挥手的江霞萍。

    “天气太热了,我给你俩带了两缸温水来。本来想买半个西瓜的,结果我听说啊,我们厂有人吃坏了肚子,咱可不能冒险。”

    教室里还没有风扇,哪怕开着窗也出了一身汗。对二人来说,这两搪瓷缸的水真是如同甘露。

    考场外堪比热闹的早市,甚至更多了些夸张荒谬。

    不少考得还算不错的,沿着马路呐喊着飞驰,不巧激怒了那些自知发挥失常的,情绪激动的几位甩开挎包就向他们砸去。

    一时间,哭声喊声骂声笑声,凑齐了人生百态。

    柳沄沄一早就和沈穗莱约好了,为了防止对后续的心态产生不好的影响,前两天考完不对答案,等三天都考完再一并核对。

    知道消息的江霞萍,也就没问她们考得怎么样,反正不论好坏,过段时间就都知道了。

    从考前一周,为了给两人提供一个好的考试环境,她特意把儿子送回了娘家,免得孩子哭闹,影响了她们复习。

    又在厂里厨房悄悄开了小灶,给她们做了些清淡爽口的饭菜。

    天气热,等两人回来时,温度晾得刚刚好。吃完后,也没机会再洗刷碗筷,被她推着回各自房间复习了。

    一切都在有序进行,到了第二天考完后,江霞萍因为被领导叫去说事,没来给她们送水。

    两人走出门没多远,看见那边多了一个送汽水的人。

    一打听才知道,他说自家儿子去年考中了,所以今年花了一笔积蓄,买了几箱汽水,就是为了来恩惠大家的。

    此举让围观的人群感激不已,有些良心上过不去,不想占小便宜的人,又偷偷地塞给他一点钱才肯拿走。

    人流瞬间就团在一起,没挤进去的也不急着走,一层层地叠在那里,总想着能轮到自己。

    沈穗莱好不容易被挤到了近处,正想买来一瓶和柳沄沄一起去去暑气,却被她一把拦下。

    “别喝,他往汽水里下了毒。”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在原地炸开,一片哗然。

    第30章

    ◎是谁不长眼啊!◎

    片刻功夫, 人群已经乱成一团。

    那男人听了顿时变了脸色,厉声质问道:“你这小同志怎么血口喷人!我好心好意给大家送汽水,你反倒在这里胡编乱造!”

    已经拿到汽水的人逐渐分成了三派, 有人惊慌失措地放下了;有人不信她的话, 拿起来又喝了一口;还有些停在原地犹豫不决, 胳膊几经起起落落, 就是做不了决定。

    一瓶汽水一毛钱,虽算不上什么贵重物品, 但在每分钱都要被掰成八瓣儿用的年代, 这当然不是随时都能享用的美味。

    在柳沄沄没有继续开口之前,大多数人都心存侥幸, 只当她是在胡说。

    “小姑娘,你这么说也得有真凭实据才行, 人家这位同志是学雷锋做好事,你这样口说无凭,也太伤人心了。”

    “是啊, 你该不会是因为没拿到汽水, 就这么乱说吧?想让我们都把汽水让给你?”

    利益面前, 多数人都失了理智。

    柳沄沄一声不吭,径直走到那人身前,从箱子里抽出来一瓶。

    “大家伙儿都仔细瞧瞧,这汽水儿的颜色怕是不对吧?”

    天气太热了, 很少会有人仔细观察这些细节。

    再加上多有些没怎么喝过汽水的人,根本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经她这么一提醒, 赶忙举起来瓶子对着阳光打量起来。

    “不对!这颜色怎么是发黑的!”

    有人已经喝了几口, 听到这话, 又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滋味儿, 眉头一蹙,把瓶子怼到那人面前:

    “就是有问题!我现在嘴里直发苦!你往里面加什么了?!”

    前后不过两分钟,在场众位的态度硬生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纷纷嚷着要个说法。

    男人还在佯装无辜,委屈巴巴地又解释道:

    “这是因为瓶盖都已经打开了,所以里面的东西染上热气儿就变色了!你们想想,那新鲜的大苹果,切开放一会儿都会变黑,这汽水变色不是很正常吗?平常你们去买的时候,都是刚开盖的,当然不黑了!而且甜的东西吃多了,隔一会儿就会嘴里泛苦,这和我有啥关系嘛!”

    大多数时候,人心就像摇摆的天平。听了这一整个有理有据的辩驳,各个又都感觉好像有几分道理,瓶子又都被默默收回了自己身前。

    眼看反响不错,那人也知自己已经得逞,抹了抹硬挤出来的泪花儿,推起地上的放汽水箱的小推车就要往外走。

    “罢了罢了,我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要不是我儿子说去年考场上有人中暑了,想让我做件好事,我又何必来讨这嫌!”

    他一边垂着头,一边摆摆手向前推去。余光中,挡在周围的鞋子都已经朝两边散去。他不禁暗喜,看来只差几步就能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咣”

    小车突然不动了。

    人群还没有完全散开,刚才钉在汽水上的目光都换到了他身上。

    他不敢抬头,以为自己是撞到了树上,换了个方向又朝前推去。

    还是不动。

    冷汗围在帽檐儿下,有几滴滑进了眼睛里,火辣辣地烧得生疼。

    他想,可能是轮子上卡了小石子。

    人群又有人出声,不能再久留了。他猛吸了一口气,聚齐了全身的力气朝前推去。

    “哗!”

    哪知道这次前面竟然没有了阻力!

    小车不受控制地朝前滑去,过分用劲儿的他,忘了掌心还铺着一层细汗,在铁杆上一打滑,不仅没拉住车,自己还摔了个狗啃泥。

    “啊!”

    玻璃瓶子倒地的声音没有出现,他龇牙咧嘴地抬头一看,刚才说他汽水有毒的那姑娘,正悠哉悠哉地拉着小车往回走。

    停到他面前,蹲下来冷冷地问道:“大叔,您儿子现在在哪儿上大学啊?”

    “在在京市!”

    “什么学校?什么专业?”

    “你你问这么多干啥!我和你有啥仇?你要这么欺负我一个长辈!”

    柳沄沄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一连串棘手的疑问让他都忘了喊疼,面色惨白地又呵道。

    “那大家和你有仇吗?你往这几箱汽水里全放了泻药,就是想把我们,和你去年没考中的儿子一起拉下榜!”

    她言辞激烈,散开的人群再次逼了上来。

    柳沄沄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情绪激动的人们解释道:

    “这位大叔的儿子,一定是去年落榜的考生。今年,他为了让儿子的竞争对手少一点,故意给汽水里放了番泻叶粉,喝了那种东西,多数人都会肚子疼的。”

    之前为了精进自己不算太好的中医知识,柳沄沄特意买了几本书研究。有一种番泻叶晾干后磨成粉,就有泻热行滞的功效。

    刚才看到这人在送汽水,她就觉怪异,再细看旁边几个被喝了几口的瓶壁和瓶底上,恰沾着没有完全融化的糖渍和粉粒。

    绿色的番泻叶粉和橙色的汽水混在一起,就是发棕色黑色的。

    她断定,这一定是故意而为。

    “大家不信的话,可以去汽水厂问问老板,这里面是不是加了东西。如果谁家有空,还可以回去查查,去年从咱西河市考到京市的共有几人,就是不知道,那些人才里面,有哪位肯认这个冒牌爹了!”

    她补充的几句彻底激起了民愤,玻璃瓶子频频落地,有几人已要上来动手。

    却被她以手势拦下,“大家快回去复习吧,今天如果在这儿耽误太长时间,很可能就会影响明天的考试,这不正中他下怀吗?他做的错事,就交给公安来处置吧。”

    说罢,目光中又有了几分不解,落在了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的男人帽子上。

    仅是一个眼神示意,旁边的几位立即察觉出问题,这么热的天,谁都恨不得把头发剃光,怎么他还戴着个帽子?

    有人气不过,上前一把薅下那顶帽子,揪住他的领子,把那张脸展示给众人。

    “大伙儿都看清楚了!有谁认识他?”

    “我认识!就是我们厂的!他儿子去年根本就没考上!今年又去考了!他前几天都不在家,听说是回老家了,原来是跑去外面准备这害人的玩意儿了!”

    人越聚越多,已经爬到树杈上的小伙子一眼就看准了,手忙脚乱地大嚷着,一不小心,两脚踩空,幸好被底下的群众接着了。

    如潮水般的脏话涌向中心,正好是夏天,想动手也免去了撸起袖子的步骤,离得最近的那几个,不再吝啬自己的拳头,狠狠地撒着气。

    在柳沄沄快要控制不住局面时,沈穗莱终于把公安同志带来了。

    临走之前,她三两步攀到刚才的那棵树上,又大声喊道:

    “大家以后出门,喝陌生人免费给的东西之前,一定要留个心眼儿!万一被下了药,很有可能会被拐走的!”

    底下的人连连称是,不断给她鼓着掌,天下哪有那么多馅饼可掉?这下是真的涨了记性。

    好一番折腾,两人总算把这事处理完了。

    走到胡同口,正碰上骑车往外走的江霞萍。

    “我妈打电话说孩子病了,我回去看看,饭菜在炉子上,不热的话记得热!”

    她力气大,话音未落就骑出去老远。两人也没机会再细问情况,只能等明天考完再去探望。

    时候不早了,天色渐暗。

    屋子里还是拢着团团热气,烧过火的院子也不凉快,加上某些人家还有考生,吃完饭的人们都躲到胡同口聊天了。

    两人回到大杂院,几乎已不见人影。

    刚走到中院前,忽然发现,这门竟然推不动了。

    沈穗莱正想添些力气,却看到柳沄沄制停的眼神。

    她收回手来,正欲问原因,骤然听到门背后有什么东西咣当坠地。

    “哎哟喂!是谁不长眼啊!我摔成这样,明天可怎么去考试啊!”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