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当年的真相◎
来者并非一人, 对柳小文他们而言,基本能分成熟悉的,和不怎么熟悉的两拨人。
这其中的每一个, 都足以让他们心惊肉跳。
柳小文到现在都没想通, 她婆婆公公怎么能找到这儿来?
尽管和沈家开始了没有明说的冷战, 但她对沈父沈母依然有些害怕。
虽说在外人面前还可以扯扯谎, 以此来遮掩众人皆知的假象,可她心里清楚得很, 拿着沈家给的钱, 抚养和人家无关的孙女,她就算脸皮再厚, 也还是怕有一天被掐断了吃喝的来源。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她不由得和齐保光分开了一些距离, 只是慌张的肢体语言和神情,却又是仅用一眼,就足以让人看出他俩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
沈家夫妇看了一眼她怯懦的样子, 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怎么就会任由沈穗丰自己做主, 挑了个这样的儿媳。
初次见面时,夫妻俩的确是觉得这女孩精明了一些。可很快二人又想到,沈穗丰和他俩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如果拦下了这桩婚事, 那万一有一天,他得知了自己身世的真相, 岂不是要反过来埋怨他们。
早听说给人当后妈后爸难, 但这些日子两人觉得, 再怎么难也不会难得过他俩了。
人家后妈后爸, 最起码还有一方是亲的,哪天不想管了,通通推给孩子的亲爹亲娘就是了,只要留个好名声也就够了。
可到了他俩这里,不仅得同时体验一次给陌生小孩当爸妈的感觉,还得把三碗水同时都端平了,有时候甚至还得隐忍着不快,往沈穗丰那碗里面再多添两勺。
就拿最近家里饭店的事情来讲,哪怕沈穗丰已经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参与进来,但暑假那会儿,还是三天两头地到家里面,来探他俩的口风。
现在去了京市上学,也依然没有就此打住,信件和电话轮番来袭,他俩人从起初的悉心盼望,到现在听到有人叫他们接电话就发愁。
实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又多给了柳小文一部分生活费。
还得相互安慰,等沈穗丰毕业回来了,也还能和柳小文再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他们这名义上的父母,也算是无愧于心了。
但家里面的事儿,通常都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这边的柳小文不那么闹了,沈穗盈又觉得不服气了,一回家就指责他俩,凭什么对柳小文和无关的孙女那么好,一气之下,又不知道从哪儿联系到了,以前高中的那个男同学,没过几天,两人便旧情复燃了。
夫妻俩年纪大了,也认清了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懒得再怄气,索性这一次也就随她去了。
但这些事,往往偏是越不想插手,就越得去管。今天若不是柳沄沄来宽慰了他们许久,夫妻俩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受,沈穗盈酿下的这一出出意外。
好在是柳沄沄带他们见了一个人,听明白了这前后的关联,夫妻俩才没再那么紧张,把重心移回到了柳小文这边。
本以为拿了他们家的钱,柳小文就算是装,也得装得和齐保光避嫌一些。不曾想这两人不仅敢成双入对,还在这么多人的公共场合里打情骂俏。
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新一轮的流言蜚语,又得让两人小半个月都不敢去上班。
面对柳小文的谄媚,两人谁都懒得搭理。再看看已经躲到三尺之外的齐保光,更是火气上头。这么没担当的男人,怎么就能和他们家扯得上关系?
大家伙儿和他们一样明晃晃的鄙视,接二连三地落在齐保光身上。
可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以往他见了沈家父母也有三分畏惧,但如今更多的恐惧,是来源于亲自带走他爹的公安局局长高献勇。
以前的混账事儿他做得不少,可再怎么逞英雄,到了真英雄面前,都得被吓破了胆子。
更何况这位,在他们几兄弟去探视时,对他们意味深长的忠告,经常在午夜梦回时,把他吓得浑身颤栗。
现在梦中人就站在面前,和蔼可亲地问他,想不想听一遍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除了陪笑点头,哪还能有什么精力,去阻拦那些嘲笑声呢。
“既然流言,是刚刚从这里传出来的,那我们公安同志,就应该在这里告诉大家真相。”
高献勇早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了,也不多和他废话,拿起来喇叭,和大家讲道:
“今天在这里,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当年的那件事情,和罗大厨的女儿,没有任何关系。”
一片哗然。
齐保光不敢多言,但柳小文对公安可没什么怕的。她刚才算是想通了,今天这种场面,幕后指定又是柳沄沄在掺和。
虽然以后的生活都指望着公婆的施舍,但现在唯一的这个机会再不抓住的话,饭店的事怕是又黄不了了。
“高局长,可是当年的场面,确实是穗盈她们几个看到的呀。您现在说那事和江同志她师父的女儿无关,难道是她们看错了?还是有人说了谎话?”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确是句句都往沈家人的脊梁骨上戳。什么叫说了谎话?这不明摆着,就是在其中挑拨,想让沈家和江霞萍的关系更僵吗。
“没有人看错,当时的确是那名惯犯和小罗同志都在场。但小罗只是去山里帮她母亲找一种食材,无意中碰到了那男人接生的场景。”
初次听闻这桩案件时,高献勇也对小罗的遭遇非常同情,这位女同志他是见过的,当时可能是因为被两个好心帮助过的产妇同时污蔑,所以导致心灰意冷,很快就不再为自己辩解。
一年多前,被无罪释放后,她不愿再见到熟悉的邻里,所以才独自去了异乡生活,填补了罗师父对外说了很多年的谎言。
这次之所以会有这些传言不胫而走,也不全是因为沈穗盈,而是她那时的老同学添油加醋说了谎话,骗她说小罗是偷跑出来的。
还不知道真相的沈穗盈,一时冲动就去小罗家里质问了几句,没想到就被好事者一路乱传回了西河市。
“至于那两个产妇,有一个因为剧痛,那会儿已经意识模糊了,醒来后又受到了那个惯犯的威胁。另一个虽然知道实情,但又怕被他报复,所以也不敢说实话。经过当地公安多年不断地持续调查,现在可以还给大家一个真相了。”
机械厂的职工已经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这种结局着实让他们每个人都预料不到。
众人听到了真话,都意识到是被齐保光他们骗了,正想一改口风对他们指责时,却见柳小文反倒怒气冲冲地,走向了人群中的一人。
“我看你真是疯了!还敢带她来这儿看我的笑话!”
第72章
◎心头刺◎
人生有很多事情, 是会被当事人选择性隐瞒的。
譬如说现在在场的这么多人里,除了柳小文和柳沄沄,再无第二个人知道, 柳小文发这么大脾气, 是为何人?
站在柳沄沄身后那位年轻的姑娘, 是她一直不愿承认的一根心头刺。
这根刺种下的时间, 最早已经可以追溯到去年了,她那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这种危机了。
“堂姐, 你干嘛这么生气?应红你是认识的, 她以前和姐夫,不是在同一个高考补习班吗?”
柳沄沄对她怒发冲冠的样子, 没有半丝恐慌,反倒给离得近的沈家父母介绍起来。
“伯父, 伯母,这位就是我之前和你们提过的应红,她姐姐在京市的医院工作, 她去年也考上了西河大学的医学系, 这次来, 就是专程帮忙解决萍姐她师父家的事情。”
沈家夫妇还停留在方才因为看到柳小文发疯,而痛心疾首的表情,这会儿听到柳沄沄的话,心情瞬间通畅起来。
“你好应同志!我们以前总是听沄沄和穗丰提起过你和你姐姐, 一家出了两位神医,真可谓是家门幸事啊!”
夫妻两人热切地握紧了她的手, 又在心底里, 把柳沄沄感谢了一遍又一遍。
今天这事儿, 若没有她天都不亮就去找高局长来帮忙说清楚, 那他家的饭店,不仅还没开业就得被人指指点点,以后也别想和请江霞萍来做主厨了。
现在又还能帮忙联系到应红,如果能帮忙解决得了江霞萍师父家的问题,那他们的心里,总算是能放下一块重担了。
虽然这件事就像高局长的所言,和沈穗盈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一旦牵扯上了,总会在里面勾挂着不少人情。
若对方是陌生人,他们花钱送点礼安慰一下,也就能帮沈穗盈躲过不少责难。
可对方偏偏是和江霞萍有关,他们知道,不会从她那里听到什么过分的为难,可两家这些年结下的情谊,定会因此被蒙上冰霜,冷到一定的时候,便会悄无声息地断裂。
他们做父母的,太了解孩子们所会面临的艰难处境了,沈穗莱这些年的不易,以及江霞萍和柳沄沄对她的帮助,夫妻俩全都看在眼里。
他们的女儿能摆脱过去的困扰,重新燃起对未来的期许,全都靠她们的支持。
先不论饭店的事,单从这种几辈子都难忘的真情来说,他们就不能对江霞萍的事情袖手旁观。
所以从凌晨得知了消息后,就一直在想如何联系一位名医。
没想到他们这边,还托人联系各个医院的医生,柳沄沄已经带来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应红的姐姐应紫,是京市儿童医院一个很有名的儿科专家,恢复高考之后,她也追随了姐姐的步伐,走上了悬壶济世的道路。
他们第一次听到应红,还是沈穗丰去年无意中提起,他有一个高考补习班的同学成绩很好,还有很远大的志向。
当时在餐桌上众人也只是听一乐呵,只有柳小文放到了心上。
彼时她和齐保光还没有这么多纠缠,一门心思都沉浸在自己的那个美梦里,天天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通过沈穗丰过上有钱人的好生活。
所以当沈穗丰提到了这位女性,她立即警铃大作,回去暗中调查了许久,天天等在补习班外,直到成功把沈穗丰送到了京市。打听到应红留在了西河市,她才放下心来。
本以为这一小段插曲,不会对生活有什么影响,岂料沈穗丰竟然一直没和对方断了联系。不过那些暂且都是后话,关键是,她从不知道,柳沄沄怎么还能认识这人?
尽管同在一所大学,但学校里人多了去了,医学系和文学系,听上去完全不相干的专业,怎么可能有什么瓜葛。
她以前看那应红也没有多少姿色,还以为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是仗着运气好才考上了大学。
不曾想经柳沄沄这么一介绍,周围立刻有人低语起来,这么一听她才明白,原来这小姑娘还有个那么厉害的姐姐。再见她和柳沄沄熟络的样子,她心头的火,就快要收不住了。
“伯父,伯母,你们千万别客气,我和沄沄上个学期就已经认识了,她会一些中医的知识,我学的是西医,我们也在一起讨论过不少有关药酒方面的事情,已经是很熟的朋友了。”
应红落落大方地寒暄起来,又安慰起被柳沄沄牵过来的江霞萍。
“萍姐,你不用担心,刚才一放学,沄沄已经带我去看过了那孩子的病情,我也已经给我姐打了个电话,她一定会帮忙联系咱们省最厉害的儿科医生。”
接连不断的谢声道完,江霞萍险些落泪。
如果没有柳沄沄,那她很可能真的会因此和沈家结下心结。到时候她笨嘴笨舌的,就算得知了真相,也不知能不能和沈穗莱消解误会。
一场闹剧,总归是大多数人都皆大欢喜。
有了应红和她姐的帮忙,很快,市里的几位儿科医生就组织了会诊,分析了小罗女儿肾脏方面的问题,定好了手术方案。
过了没几天,就到了手术的日期。
沈家父母和沈穗盈原本也不放心,想要一起跟来,但柳沄沄和他们悄悄聊了几句,几人便不再执着。
手术很成功,孩子的病房里,仅留了她和江霞萍及沈穗莱。
“萍姐,别担心了。刚刚穗莱姐已经把罗师父送去打吊针了,她就是因为这几天没有休息好,恢复一会儿就会好的。”
江霞萍难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应对,直直地坐在凳子上,连着点了点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对面的沈穗莱也同样如此,明明以前无话不说的两人,如今坐在床两边,陌生得好像是从大街上随机拉来的过路人。
“我”
柳沄沄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这两人倒是先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可一张嘴,却又好似同时碰到了一簇火团,马上又客客气气地推让起来。
“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吧”
站在床尾的柳沄沄忍着笑意,拦道:
“行了行了,我先说吧,有个秘密,我得先和你俩说一声。”
别别扭扭的两人同时转过身来,眼神同时亮了起来,聚精会神地等她开口。
第73章
◎狗皮膏药◎
柳沄沄停顿了一下, 看了一眼病床上还在熟睡的孩子,给两人做了个手势。让她们带出了病房。
“啥事儿啊沄沄,还搞得这么神秘, 在里边儿说呗。”
由于孩子刚做完手术, 还没有转到普通病房, 所以她们所在的这一层并没有太多人。
三人也不敢走远, 就在附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这事儿我现在还没有的定论,但根据我的感觉, 穗丰哥对应红”
她还没说完, 就被江霞萍抢了话头:
“我就说吧!柳小文反应那么激烈,肯定是背后有故事!”
她才说完, 却又想起沈穗莱还在身旁,难为情地凑近了一些。
“穗莱你千万别多心, 我是就事儿论事儿,说句老实话,我要是你哥, 我早在外面找别人了, 你说哪个正常男人, 能和柳小文过到一起?”
柳沄沄尽管知道沈穗莱不会为这话而生气。,但还是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被这么一提醒,江霞萍才反应过来, 自己今天怎么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我”
“你说得对!他就是不正常, 我现在巴不得他赶紧和柳小文离了, 但我实话实说, 就他神神叨叨那样儿,能配得上人家应红吗?
江霞萍两手一拍,十分欣慰地附和道:“你俩知道咱仨为啥能聊到一起吗?就是因为咱们脑子都灵光,能把事和情分得开。”
“得了吧,前几天在医院,也不知道是谁,看都不看我一眼”
解铃还须系铃人,两人一旦说开了,又恢复了往日的亲近,沈穗莱佯装生气地打趣道。
江霞萍听了,连忙红着脸打断:“打住打住!那天在我们厂,你就躲在角落里,那么重要的场合,你也不出来帮帮我!”
“行了二位姐姐,这样不就扯平了吗?咱把重点,先放回我刚才说的那事上行不。”
虽然知道这两人和好,不过也就是这三两天的事儿,但看着她们能说开,柳沄沄心里还是很高兴。
“对对对,你那是要紧的事儿,快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穗丰他对应红”
那天在机械厂,江霞萍看到柳小文那么激动的反应,就觉得沈穗丰说不定私下曾做过些什么,不然他的女同学多了去了,怎么也没见柳小文这样发疯。
“以前的事情我了解得不多,但上个学期我和应红认识之后,她总是和我说要去取信。我听门卫大爷说过两次,这信是从京市寄来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她姐,后来有一次听她聊起来,才知道原来是穗丰哥。”
柳沄沄其实没想这么早,就把这事儿说破的,毕竟她也还没确认过。
但经过这场小风波,柳小文一定更把应红视作眼中钉了,以她的个性,指不定又要再生出什么事端,还不如提早先给后院儿的大家做个提醒。
这些日子她也在暗中调查,当年真正的沈穗丰的去处,可惜目前还没有新的进展。
所以在找到沈家的亲生儿子之前,她还不能把他现在的假身份捅破,只能提防着他和柳小文,对饭店有什么不利之举。
“你看到过他们信上都说些啥吗?按理来说,他俩学的专业都不一样,经常寄信,有啥可聊的。”
沈穗丰当初选的是理工科,和医学沾不上什么关系,再说他们在上补习班之前,也素不相识。两个人说不是那种关系,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我还真看到过一次,有一次我和应红去拿信,她刚拆开,就被一个同学叫走了,然后就托我把信先收着之后再给他。”
“那这么说的话,我倒觉得人家应红对我哥没啥想法,要不然肯定不可能把信随便给别人看了。”
沈穗莱稍稍松了口气,她刚才讲的都是实话,虽说和沈穗丰是一家人,但经过柳小文这件事儿,她越发觉得自己的这个哥哥既没担当,还和正常人想法截然不同。
像这种懦弱又偏执的男人,除了会把自己家掏空,拿出去养着柳小文母女俩以外,还能有什么大作为?
柳沄沄点点头,那天她拿到信,还觉得不太合适,但应红爽朗地推给了她,全然没有什么刻意的隐瞒。
“我没好意思看全,乍一眼看上去,都是一些日常的内容,比如说天气、学习内容之类的。”
还没完全放心的沈穗莱,又一次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在她的印象里,她哥从小在外人面前说话就打磕巴,在家里面从来都是闷着头看书,不用说对外人了,就连对自己家人,也甚少嘘寒问暖。
过去下乡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去上大学了,还是没什么长进。
这样的人,肯主动给别人写信说那么多,心里没事才怪呢。
可她打心眼儿里,觉得他配不上应红。
“人家姐妹俩,都是有本事还心善的人。将来是要治病救人,给家里积德的。可你们看看我哥,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和柳小文离婚,他如果还去讨好人家应红,也有点儿太过分了。”
沈穗莱越想越气,想想家里面被柳小文搅和成了这副样子,她哥每年就回来两三个月,在其中当两天不咸不淡的和事佬,又变成甩手掌柜走了。
以前她还觉得沈穗丰是着了魔,所以才坚决不离婚,现在看来,他也不是非柳小文不可,怎么就得和狗皮膏药一样缠着她。
想了半天,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等病房里的孩子度过危险期之后,她就准备先回家,和父母说说这事儿。
不管他和柳小文离不离,都别先影响了人家应红才是。
沈父沈母一听,也和她是同样的想法。当即决定给沈穗丰写封信,来告诉他这几天柳小文和齐保光的所作所为,再让他谨慎对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如果还是甘愿和柳小文过日子,就一定不要再去联系人家应红了。
一家人刚组织好语句,钢笔还没落在信纸上,就被一通急电打断了。
沈穗莱放下电话半天还没缓过神,听到父母的询问,也不敢说出真相,只能随口应付道:
“沄沄她,找我有急事。”
等出了家属院,她还是忍不住心慌,现在她必须得马上先回趟后院,去找柳沄沄。
否则这事,没人能想得出办法。
第74章
◎一定能解决◎
一小时后, 后院。
已经到了初秋,暑气渐消。只是遇到了这些令人发愁的事儿,不算太大的屋子里还是挤满了无奈, 蒸出了更甚的热气。
许久, 柳沄沄才出了声。
“大家都别愁了, 等周日, 我去找他们谈。”
“我跟你一起去。”
屋子里的几个人,几乎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前两天项海接了一个活儿, 屋子里仅有她们三个和纪禄源, 几人早已预料好她一定会做出这个决定,没有半刻迟疑便接上的话。
见她欲要反驳, 沈穗莱率先把话堵了回去:“沄沄,你千万不能拒绝, 就像我刚才回来事先说好的,这件事绝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她一早便想到以柳沄沄的个性,一定会独自揽过这件事, 所以在说事之前就先打了招呼。
别说这事儿, 完全是自己的家事, 就算是柳沄沄遇到这么危险的情况,她也一定会挺身而出。
原本这种事情,她不想麻烦旁人的,但无奈事发突然, 就算把全家上下数个遍,也找不出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
谁能想得到, 原本工程进展顺利的饭馆, 就在今天中午, 工人们毫无预兆的突然一起撂挑子跑了, 纷纷奔向了街对面的那家店铺。
更可气的不是他们违约,而是临走前,还趁薛宁去吃饭的功夫,故意把店里搞得一团乱。
等薛宁回来去找他们说理时,一群人不仅不认,还险些把她打伤了。
现在这事儿最难办的,并不是店面的装修问题。工期虽说紧张,店里也有不少损失,但这些再去请人也是来得及的。
最关键的,是如何才能终止,街对面那个同行和她家的恩怨。
没错,他们两家并非刚刚成为竞争对手,而是积怨已久。
她家的这个老店处在一条老街上,在以前,各行各业的生意人,把整条街都占得满满当当。
起初和她家一样专做当地传统菜肴的,估摸着有三四家店,后来自知竞争不过,便早早地退出了。
到最后各家店关门之前,唯一还在较量的,就是对面的汪家了。
几代人争下来,不但没有分出个胜负,还成了实实在在的仇家。自从得到了可以重新开张的好消息之后,她们家就马不停蹄地准备起来。
像汪家这样的隐患,沈穗莱很早便想到了,所以在装修之前,也曾想过要不要换一个地址。
但最终综合考虑下来,还是定在了原来的地方。
从装修之前她们就知道,对面迟早得听到风声。所以请的都是一些被远方亲戚推荐,比较靠谱的工人,没想到还是中途被收买了。
“大家先别急,这件事儿还是得智取。明天放学后,我先回趟我妈家,制定一个计划,到时候咱们后院儿的人一起行动。”
柳沄沄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会单枪匹马地上阵,先一步承诺道。
这次的困境单靠她一人,确实无法解决,必须得众人一同出手,只是这个计划她仅有雏形,想要一招制敌,还得再想几天。
眼下最关键的的确不是再去找靠谱的施工队,除非他们亲自动手,否则不论请来什么样的工人,都有可能在暗地里被汪家收买。
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还没开始营业就已经埋下了一颗雷,那迟早是会爆的。
就算这一次的难关解决了,以后也不一定会再通过其他什么手段来报复他们。
她想起在原书中,对这家店也曾有过一些简单的描写,但基本都集中在柳小文得利之后,最终被她用金钱反向收买了。
可现在的矛盾显然没有那么滞后,以他们的财力,当下绝无可能拿出一个让对方心服口服的数字。
唯一的办法,仅有她去赌一把了。
她没有时间多等,第二天一下课便回了柳家。
“哟!沄沄你怎么回来了?快放下,让爸来。”
今年过了年没多久,柳父就想办法调回西河市了,虽然离家近,但工作却更加繁忙了。
除了每周柳沄沄回来吃饭,一家人很少再有相聚的时间。
一推门看见女儿回来了,他忙凑过来,想抢过她手里的活儿。
但一进厨房,整个人却愣住了。
在案板上竟然摆着整整几排辣椒。
“您快去休息吧,这事啊,还真的只有我妈能帮得上忙。”
女儿笑嘻嘻的拒绝,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有用,柳父赶忙快步向后退去,直接撞上了刚进门的妻子。
“你慌慌张张的干啥?多大的人了?咋还不看路呢!”
柳母做了好多天心理准备,今早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舍得穿上了前几天女儿给她买的新皮鞋,喜气洋洋地在厂里显摆了一大圈。
她本想再多走几圈的,却又心疼皮鞋上留了折印,只好在上楼梯的时候,特意慢下脚步,从邻里那里得了足够多的艳羡。
在心尖捧了一天的珍宝,就这么被丈夫连着踩了两脚,若不是门还没关,她可没这么好脾气能忍下来。
“我一会儿给你擦就是了,你快看看谁回来了。”
柳父讨好地把她迎进门,又顺势推进了厨房。
趁母女俩不备,回到房间把门一关,嘴上还不忘客气一番:
“你们先吃,我有点儿事儿,一会儿忙完了我自个儿做。”
母女二人哑然,相视大笑。
几十年了,柳父见了辣椒就往后缩的习惯还是如常。
年轻的时候,他和厂里的几个领导,请外省一位脾性古怪的专家吃饭,他早听说过人家的大名,还特意倾其所有准备了两瓶好酒,想请人家多多赐教。
不想人家对烟酒毫无兴致,仅有爱吃辣一个癖好。
这可愁坏了一点辣都吃不了的柳父,还没吃几口,就偷跑出来漱口,刚巧碰上了那天和家人吃饭的同事柳母。
柳母一家都是热心肠,见他在大厅角落里站着却不落座,还以为是没发工资下不起馆子。正想要把他叫来一起吃,就听到他和出来找他的领导诉苦。
几个领导也没比他好多少,不一会儿功夫就都被辣得够呛。
豪爽的柳母一听,立马放下筷子,抬腿便走进包厢助人为乐。她虽对吃辣没上瘾,但实力比柳父强百倍。
一顿饭下来,不仅让那位专家心服口服,还因此让本不太熟悉的柳父,崇拜爱慕了一辈子。
只是两人结婚这么多年,柳父依然对辣椒避而远之。
西河市气候干燥,柳母这些年也不敢再那么频繁地吃辣了。加上女儿和丈夫都对此兴致不浓,她也很少再买辣椒回来。
此刻看着这么多种类的辣椒,她着实有些震惊。
再等女儿悄声讲完缘由后,更是难以置信。
“闺女,你确定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这可没那么容易啊”
柳沄沄顿了一下,看向案板:
“这应该就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只要我们后院儿一起,再怎么难也一定能解决。”
第75章
◎出远门,办大事◎
柳沄沄一直对一个道理深信不疑, 当自己和对手实力悬殊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他的内部一点一点瓦解蚕食。
目前来看, 汪家的确不好对付。
论财力, 尽管她从药酒那里捞到了不少金, 也陆陆续续做了一些小生意, 加上后院的几家也各有一些积蓄,若都拿出来凑凑, 勉强能与之抗衡。
但谁都清楚, 一旦旧店新开,迎来的绝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一小点蝇头小利, 一棵树和一片森林孰重孰轻,就是不做生意的寻常老百姓都分得明白。
论蛮力, 汪家的几个小伙子个个都身材魁梧,她也当然不会用那些不合法的手段,但就算是找人来吓唬吓唬他们, 也是杯水车薪。
他们家既然敢主动挑事儿, 说明早已不怕这些。
论实力, 两家争了这么久,几代人都没有分出来胜负,对方敢和他们同时动工,那必然是请回了以前的大厨或已经另请高人, 肯定做好了十全的准备。
她们不可能把宝都压在开店之后,万一在一开始便输了, 那之后翻身的机会可没那么容易能等得到。
能下得起馆子的那些人统共就那么多, 虽说人们的生活是越来越好, 以后也会有更多的客流量, 但若想把招牌打得稳健,最开始的这段时间就一定不能出差错。
既然不能正面硬碰,那就绕到后面去,把汪家的那些主要成员逐个击破。
“沄沄,你的意思是说,第一步是你先和阿姨去找那种辣椒?”
几日后的周六晚上,后院再次聚在了一起。
两人认真地看着她列好的计划,时不时拿笔在上面勾画关键信息。
“对,我妈说她从小吃过很多种不同的辣椒,只对那一种印象很深,不是那种单纯刺痛的火辣,而是又鲜又香,就把一小根剁碎了,再稍稍加一点盐,什么菜都不用再炒,再不好吃的干粮都能被抢光。”
这件事,是去年有一次三人出去吃饭时,柳母提到的。
所以前两天回家之前,柳沄沄特意去周围的山里,和几个菜场走了一遍。但很可惜,带回去的那些个辣椒洗净加盐后,都并非柳母记忆中的味道。
据柳母所说,她并不是在西河市吃到的那种辣椒,而是小时候去外省走亲戚时,在人家家里尝到的。
只可惜两家已经多年没有联络,她们只能是去碰碰运气,看看从当地的菜市上,能否找得到这类品种。
“如果我打听到的消息准确,那我们要把次序反一下,第一步是去找辣椒,但要等到最后才用到她那里。”
柳沄沄用笔在纸上圈住了一个人名。
想要和汪家握手言和,首当其冲要面对的,是汪家老一辈的女主人,汪全的妻子叶杏。
据说叶大娘不满十岁,就从酷爱吃辣的老家被送来汪家做了童养媳,此后因为各种现实因素,几乎没有机会重回家乡。
客观来讲,她也是女流之辈中的翘楚,虽身在异乡,却丝毫没有过软弱退缩的时候,多次将汪家的饭馆儿救与水火。
如今也依然精明能干,汪家从上到下,不管是饭馆还是家里,都被她管理得井然有序。
她作为汪家的主心骨,当然不会那么容易被撼动。
柳沄沄之所以要先去找辣椒,也是深知她难以对付,所以要把路途遥远且成功率不算大的事情放在首位,万一中途有什么变化,她还来得及再用第二套备用方案。
“好,那你和阿姨离开西河市之后,我们就来进行下面的这几步。”
一沓子纸被翻到了第二页,江霞萍和沈穗莱有些激动,后面的内容是她俩的主场了。
“我上面写的这些,也仅仅是框架和注意事项,具体应该怎么发挥,到时候咱们就都要靠自己随机应变了。”
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柳沄沄如今已经对她们两位无比信任,第二步也是三人一起讨论过,取她们各自所长。
“你就放心吧,你和阿姨出门在外一定一定要万事小心,千万甭担心我们。到时候小纪留下来完成第三步,等你们回来,最后的第四步咱一起去干。”
江霞萍又把几个重要的细节来回看了几遍,嘴上虽然爽快,却还是有些紧张。
从柳沄沄住进来以后,这应该是离开大杂院儿时间最长的一次了。放在平常或许还好,但这事可不是小事,她这一走,她总觉得心里没个准心。
坐在对面的沈穗莱,心里也一样不是滋味儿,因为自己家的事情,要麻烦柳沄沄这么多次,甚至还要让她和柳母请假出行,她和父母都特别不好意思。
可偏偏柳沄沄又是帮人就要帮到底的个性,她本来还提出让沈穗盈也跟着一起去,但却被对方以让她留下来,帮她们做后几步为由而拒绝了。
除了以后多给柳沄沄和江霞萍分红以外,她真是想不出更多能还这份恩情的途径了。
“好了,大家别把气氛搞得这么伤感,我们也就去三四天而已,很快就会回来的。”
事情究竟能不能成,柳沄沄也没有十足肯定的把握。但什么事都是试出来的,在饭店差一点就能盈利之前,她不能看着这么好的生意和她们几人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沄沄,这笔钱你无论如何都得收下。你和阿姨来往的车票,路费包括你们的食宿费用,都别从自己那里出。我爸妈他们总说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一定要我把这笔钱交给你们。”
沈穗莱把两个信封放在桌子上,又对江霞萍说道:“萍姐,这一份是你的。你们肯帮我们家这么多,绝不能白辛苦。”
尽管人人都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可沈穗莱明白,真能在关键时候帮得上忙,还能交心的朋友,这辈子很可能也仅有面前的这两个人了。
“这我可不能要,我做的这些不都是搭把手的事儿吗?哪能收你这么多,再说了,我又不是冲着钱来的,咱们后院儿能有今天不容易,等把这个难关过了,他们外面还有什么人敢小瞧咱?”
江霞萍打开信封扫了一眼,马上又把钱放了回去。要是一点点意思意思,她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那么多可不成,她要是拿了这钱,晚上都该睡不踏实了。
“我这两天总是想,也不知道是从啥时候开始,咱后院儿,早就拧成一股绳儿了,你说咱们三个除了不是一个爹妈生的,有时候不还比亲姐妹更亲吗?以后咱还要一起面对好多事儿呢,这钱给来给去的,多没意思。”
江霞萍一向风风火火的,很少有这么煽情的时候。几句话说完,自己没咋样,到先把沈穗莱的眼泪勾出来了。
柳沄沄见状忙递了个手帕,把两个信封一起推回去了。
“萍姐说的对,咱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就把我俩当成一家人,以后谁有了难事儿,其他两家都上来帮帮忙,这日子肯定能越过越好。”
饭馆要重开,绝不像临街做生意的小摊小贩那么简单,放在其中周转的资金,不会是一笔小数目。
沈家现在虽说也有积蓄,但摊上柳小文那么一个儿媳,和沈穗丰这个脑子里不知道装着什么浆糊的儿子。再加上沈穗盈工作感情都没个去处,万一他们以后都想着吃老本儿,那现在就必须得节省下一分一毫,以备不时之需。
有了两人的宽慰,沈穗莱终于不再纠结,她们说的对,日子还长,以后会遇到什么都是未知数。这笔钱她也不会不给,将来一定还会以更多的倍数再补偿给她们。
计划都安排清楚了,三人也就各自回屋准备睡觉了。柳沄沄还没有困意,拿出前几天在图书馆借来的地图和书,准备再查查看,她和柳母要去的这里,有哪几座山可能种植辣椒。
“沄沄,睡了吗?”
晚上有事出去的纪禄源回来了,她应了一声,给他开了门。
“这是我找同学拿到的地址,他家就在那里,你们如果找不到家里的亲戚,可以住在这里,你放心,这个同学绝对可靠。如果不想住在那儿,也可以和他家人打听打听辣椒的事情。”
他先是递给她一个纸条,而后,又掏出一张地图。
“我去图书馆找过了,那里的版次是上一版的,我对比了一下,有几处和原版不一样的地方,我用铅笔帮你标出来了。还有从地形图上看,那几座比较危险的山,我用红色的笔做了记号,你和阿姨千万别去。”
他一口气说完,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多过密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慢慢停了下来,却又不放心地加补道:“听说那里很爱下雨,我屋里的那把伞你也带着,我昨天还托人去订了两双雨鞋,明天就能到。”
前两种细心,柳沄沄都能猜得到。但听到雨鞋这儿,她愣了一下,忽的想起那天,没忍住笑意,又一次对纪禄源刮目相看。
“上次你给阿姨买新鞋的时候,我看到了尺码”
纪禄源还有着这个年代特有的羞涩,在月光下,再一次红了脸。他虽要比现在的柳沄沄年长一些,却和穿来之前的她年岁相仿。两人相处起来,既不会让她感觉到幼稚,还几乎能在各个方面都做得到体贴细心。
“从咱俩认识以后,你就一直在帮我,有时候看你这么忙,我心里”
在这种特定的暧昧场景中,柳沄沄也有些不善言辞,好在对方并没有让她为难,自然地接了过去:
“别这么想,能认识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的运气。再说了,咱们院子里的人都对我这么好,帮一些小忙还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你和阿姨放心去忙,我们留在这里,一定不会出错。”
话题绕到了这里,她也知道没必要再刻意感谢了。比起来那些浮于表面的谢词,她知道让缺亲情又缺钱的纪禄源,能参与到后院的事业中来,才是对他最大的感谢。
钱和情,她一样都不会相欠。
几日后,带着几人的挂念与祝福,她和母亲踏上了火车。
虽并不是节假日,但处在此时还不发达的交通环境,和大批知青返城的时间节点,火车上仍然是人挤人,买票的时候,仅剩了硬座和站票。
她们好不容易才抢到了坐票,原本还喜悦的心情,才上了车便烟消云散了,这分明是要把她们焊牢在车座上。
车厢被挤得一人侧身都难以通过,只要从座椅上站起来,转个身的功夫,都能被人抢了座位。
柳沄沄和柳母连起身去上厕所都不敢,捂紧了随身带着的小包,占牢了这两个狭小的坐处。
“闺女,你这是在本子上记啥呢?”
前面那节车厢有知青带头唱起了歌,她们这里却仅有乱哄哄的人声。窗外的风景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样,柳母回过头,看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不由好奇。
“我这次请假出来是带着任务的,我们每个学期都有特定的采风活动,老师希望我能借这个机会,把这些地方的风土人情都记下来一些,回去再给大家分享。”
柳沄沄没全说真话,她们系的确有采风活动,但老师们都知道她这次有要紧,课程又不紧,便给了她三天假,并没有要求她带些什么回来。
她记这些,一来是为了以后创作方便,再一个,也是在寻找一片适合日后发展影视城和旅游业的地方。
饭馆的生意仅是起步,等手上的钱握得更多了,她就想去别的领域再闯闯。
未雨绸缪,现在上学和饭馆的事情,已经够她忙活了,能走出西河市的机会并不多,她得抓稳了。
母女俩闲聊间,窗外的风景有了变化。
不等她们多看,身后倒先传来一声尖叫。
座位太挤,她们也没法儿转过身去看,全凭周围人提供信息。
“你这女同志,孩子都把人家小姑娘烫伤了,咋还连句话都不说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这地方这么挤,我孩子多,能有啥办法,我也不能把他们都绑起来吧?”
车厢内本身就是又挤又热,没素质的人就算是无理也要呛上几句,几个孩子仍然没眼色的在那儿起哄乱叫,本身还宽容的乘客们都看不下去了。
“我说你这同志,可真是不讲道理呀!你把人家小姑娘的手都烫成这样,人家不吭不哈的,你反倒先念叨半天,当妈的没教好孩子,好歹也有句道歉吧?”
“那能怨我吗?谁知道车上这么多人。我孩子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她还偏要来跟我挤座位,她如果给我儿子让个座,那热水能溅到她身上吗?”
都说有理不在声高,这无理的,反倒像是被点了捻线的炮仗,一连串的噼里啪啦落在车厢里,惹来一阵又一阵的嘲讽。
当事人却好像毫不在意,继续在那儿阴阳怪气:“你们这些城里女孩儿啊,就是娇气,这水也没那么烫,不就是被烫红了吗?放在我们乡下,就算是被烫掉层皮,也得继续下地干活儿,哪像你们”
“这位大姐,请您把孩子看好了。我要给这位女同志抹一点药膏,万一被孩子吃到了很可能会要命的。”
嘈杂的争论声中,出现了一道有些突兀的男声。他的声音不大,却极有震慑力,尽管都知道他是在夸大其词,但那位妇人,还是骂骂咧咧地把几个孩子揽了过去。
“同志,前面很快就有一站要停,到时候我们带你去站台,找地方冲一冲凉水吧,你这个情况要稍等一会儿才能抹药。”
柳沄沄背靠着那边,从男人的初步诊断中,大概也能推测出那人伤得不轻。
不过这姑娘倒也奇怪,除了刚开始的一声尖叫,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且不说伤口会有多疼,单从刚才那妇人如此蛮横,她也该反驳几句才是。
大抵是遭到了拒绝,那男人又开了口:“同志,你是不方便说话吗?没关系,你不愿意去的话,一会儿我回我的车厢,找同事来看看有没有其他更好的治疗方法。”
背后还是没有回话。
车厢里也逐渐从为她鸣不平,转到了对她身体的猜测。
“这小姑娘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不能吧,刚才她不是还叫了一嗓子吗?哑巴还能出声?”
“这你就少见多怪了,以前我们村儿就有一个哑巴,邪性得很,只要在半夜”
眼看着事态往古怪的方向发展,柳沄沄和柳母无奈地摇摇头,准备等车进站了,就到后面去看看。
母女俩又不免生出几分同情,那姑娘若真是身体抱恙,又在外受到这么多恶意,千万别在心里留下什么创伤,影响了以后出远门。
车程过半,现在差不多已经出了省,窗外的天气果然如纪禄源所料,逐渐阴沉下来。
柳沄沄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觉她能够从车窗上看清楚前后几排乘客的倒影了。
尤其是身后那位,这侧影,怎么越看越眼熟?
她不敢确定,又反复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那姑娘也在往窗外看,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在玻璃窗上撞上了。
“哎!闺女,咱还没到站呢!你这是要去干啥?”
火车进站了,柳母看身旁的女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冲,还以为她记错了下车的站点。
“同志,你别跑啊,你手上的伤挺严重的,我们不是骗子,不收你钱!”
她们身后的那位男人,刚从自己车厢领来了同事,想给那姑娘瞧瞧伤,就见她疯了一样的朝反方向跑去。
两人正想要往那边追,又被半路杀出来的柳沄沄插了一道。
“抱歉啊,抱歉”
柳沄沄顾不上讲太多,从过道里拼命向外挤去。
终于在前面那人,差一点就要消失在站台的人潮中前,把她拽了回来。
这一站下车的人要多于上车的人,她们原先在的那些车厢也不像来时拥挤,前后两排都流出了富足的座位。
带着几个孩子的女人,看到柳沄沄和那姑娘回来,又不禁冷嘲热讽起来:
“你们大家伙儿看看,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人家这位女同志干啥去追她呀!她该不会是小偷吧?刚才是不是想偷我的钱,结果被我儿子用热水给拦下了!”
车厢里所剩的这些乘客,也目睹了刚才两人追跑的场面,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原本坚定的天平,不自觉的就偏了重心。
“这位大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您这俩儿子,从一上车就开始不停地胡闹,打了人家的两颗鸡蛋,还偷拿回来一个橘子,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咱大家伙儿都是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给你留点面子,你怎么还能血口喷人呢?”
柳沄沄这话忍了半天,本来她不想多管闲事的,再说车厢里大多都是明事理的好心人,谁都晓得和这样的人就算是吵哑了嗓子也争不出来结果,索性也没想多费口舌。
可这话风却是越来越离谱,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冷冰冰地瞪着坐在自己座位上的两个男孩儿。
也不等那女人辩解,就抓着他俩的衣领,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你如果想撒泼,随时可以带着他们去野地里胡闹,我脾气不好,经常发疯。他俩要是再敢来占我们的座位,或者到处惹事,那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点儿什么,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整个车厢里,静得只能听得到火车奔驰的声音。
尤其是那两个小男孩儿,从来都是被他妈和几个姐姐呵着护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刚才被她轻轻一提,喉咙上下到现在都泛疼,可仅看了下她的眼神,又都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那妇人的嘴唇上上下下翁动了半天,只敢狠狠地小声骂了一句,马上把两块心头肉抱在自己怀间。
火气被发得差不多了,柳沄沄又坐回了座位上。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把追回来的人往中间一推,自己坐在了外边。
“阿阿姨好”
刚才被女儿这一番操作惊得眼花缭乱的柳母,这会儿才看清了,被推到自己身旁的这位姑娘是谁。
“穗盈!你咋在这儿呢!”
由于工作太忙,柳母虽不经常去大杂院里住,但女儿基本上每次回来,都会在饭桌上和他们念叨一会儿后院的那些事。
再加上这邻里邻居的闲话,她早知道沈家那个小女儿不让人省心了,没想到刚才被烫伤的竟然是她。
不对,更没想到的,应当是这姑娘咋会一个人跑这么远啊。
“我我就是想帮我们家饭馆做点儿什么。知道了您和沄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放心,就想跟着你们一起来。毕竟我下过乡,身上还是有点力气的。但又怕你们发现我,把我赶回去,所以才一直没敢说话”
柳沄沄这会儿脑瓜子还是被气得嗡嗡乱叫,若不是她刚才快一步,车就要开了,这傻姑娘真是要留在这一站了。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情况,她怎么回去和沈穗莱交代?
“你爸妈和你姐知道你出来吗?”
她被气得口不择言了,问了一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沈家现在,指不定已经急得去找公安了。
“我给我爸妈留了字条,他们肯定能看得到”
沈穗盈知道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敢再解释,又往柳母那边缩了缩。
这一趟她真的没扯谎,说的都是实话。
这段时间,每天见后院的这几人,为了她家的生意忙前忙后,她也不是木头人,心里早就羞愧难当了。
可父母总觉得她不靠谱,每当她提出要做点什么时,都会被敷衍过去。
柳沄沄揉了揉太阳穴,有很多话堵在心口,还是欲言又止。沈穗莱都这么大的人了,道理怎么可能不懂,她也没必要再重复那些无用的劝解。
“沄沄,你别生气了,我这次真的不应该这么莽撞。不过我年纪不小了,很多事,我真的心里有数。刚才如果不是因为怕被你和阿姨发现,我早收拾那两个小兔崽子了!”
她不提,柳沄沄都快忘了,她手上还被烫了一块儿。这姑娘的确讲义气,但也总是不计后果。才刚出门就能受伤,这一趟如果不是碰到她们母女俩,指不定又会出什么岔子。
“行了,以后做事儿,别那么逞能。一会儿到站了,赶紧去给你姐她们打个电话。”
方才可是出尽了风头,现在车上人人都竖着耳朵听她们这边的动静。
财不外露,柳沄沄就怕这姑娘又慌里慌张地多说些什么,连忙挪开了话题。
沈穗盈这才放下心,从回来以后,不仅是饭馆,就是她个人的事情,也受过对方很多次帮助。她打心眼里是对她既佩服,又多少有一些畏惧。
“还有刚才给你药膏的那两位同志,在哪节车厢你知道吗?”
沈穗盈手背上已经起了水泡,得快点抹药膏才行。
“我不知道,他们好像只是路过这里,刚好看到了我受伤,那位大哥才停下来的。”
她们这节车厢再往前就是卫生间,刚才的那两个好心人看见沈穗盈和她相识,也就放心地先回去了,这会儿要想再去找可不容易。
她正想去后面那节再看看,却见那两人从后面走了回来。
“我们刚才回去拿药了,我这个同事是皮肤科的,他正好带着这种药,留给你们了,记得让她按时涂抹。”
男人递过来一小瓶药膏,柳沄沄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总觉得这人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那两人说完便走,她这次还没反应过来,沈穗盈先叫住了对方。
“哎!大哥!多少钱?我把钱给你们。”
“不用了,我们都是医生,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应该做的,你一定记得好好抹药,要不然将来留下疤就不好了。”
男人又回过头摆摆手,继续往后面走。
沈穗盈慌忙说了两声谢谢,握着药膏,挤到柳沄沄旁边。
“沄沄,他长得可真的是俊,比我那前男友都好看。”
见她还望着那边,沈穗盈以为她是和自己一样,也觉得那位大哥长相不错。
柳沄沄正在琢磨别的事儿,习惯性地应了两声,过了一阵儿,才想起哪里不对。
“前男友?你又分手了?”
要说沈穗盈这姑娘虽说痴情,但在感情方面的纠缠,在柳沄沄看来,她可要比她哥哥姐姐都复杂得多。
就拿她的初恋来说,两人当年下乡时天各一方,如今好不容易全都有机会回来了,旧情复燃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这明明沈家上上下下全都自我洗脑成功了,沈穗莱说她妈连嫁妆都在准备了。就怕哪天她妹突然带个结婚证回来,不至于猝不及防。
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又变成了前男友?
“分了,前几天刚分。”
沈穗盈好像并不打算瞒着这事,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伤感,反而还有些不以为然。
“为啥?你俩不是处得挺好吗?”
以前沈穗莱和柳沄沄她们讲过,这俩人热恋那会儿,那叫一个如胶似漆。为了能在一起,几乎把所有手段都用上了。
“也没啥原因,都分开这么些年了,我俩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而且,他家人催他结婚,但我现在可不想那么早就嫁人。”
听到这儿,柳沄沄真是觉得年纪小,想法就会变得快些,以前的沈穗盈多恋爱脑啊,学不上了,家也不要了,非得要跑人家家去。
听说她从小的向往,就是早点结婚,再生几个孩子。
现在竟然能说出这种理由。
“我说实话吧,其实这都是因为大杂院。”
看她半天不说话,沈穗盈扫了一眼睡着的柳母,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
“是不是看到了这几个院子的差距?”
柳沄沄了然一笑,有时候用不着人多劝,现实就摆在面前,谁都心里有数。
“是啊,你看你和我姐多厉害,每天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儿,还能挣到钱。我要是有萍姐那么好的命,能找个好男人也就算了,如果像我嫂子那样,每天都盯着男男女女的那些事儿,也太没意思了。”
作为亲姐妹,沈穗盈深知自己姐姐以前被困在不幸婚姻中的痛苦,和现在自信爽朗的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自知自己学习差得很多,这一两年也未必能考得上大学。所以更不想像柳小文那样,年纪轻轻就每天都陷在屋檐下的恩恩怨怨之中。
后院的这些人,包括薛宁在内,哪一个都能看得到美好的未来,仅有柳小文,好像早已被无形的枷锁,困在了那间小院子里。
“其实我早想和他分开了,真正下定决心还是因为上次,萍姐师父的女儿那事儿。我后来才听高局长说,原来当年的那两个产妇,醒着的那位本来想实话实说的,可后来被婆家逼得紧,不得已编了瞎话。”
对于当年的那个误会,沈穗盈也在心里郁闷了很久,她当初只是想做件好事,哪知道竟会害了真正的好人。
在这次的误会解开后,她特意去当时的那个村落里走了一趟,想看看那两个产妇的现状。
“你不知道,当时说谎的那位,现在日子过得特别惨,她婆家人一直都瞧不起她,我就想到了自己,他家人从高中就看我不顺眼,你说我俩要是结了婚,那以后过日子,我把自己气病了都没钱治。”
这段时间,经历过大杂院的各种事,沈穗盈算是彻底明白了,处对象和真正结婚的区别大了去了。
两个人的感情不论有多好,一旦有他家参与进来,那她就必须得放下身段儿了。
“你能想通就好,这种事情讲究缘分。如果真有合适的不用你去找,也能送上门儿。但在此之前,还是自己富起来最踏实了。”
沈穗盈点点头,这种话要放以前,她铁定觉得没道理,但现在,她真想着能和柳沄沄她们多挣点儿钱。
药膏缓解了一小部分疼痛,她的思绪不受控制的又想到了刚才那个医生,自己刚才怎么也没问他要个联系方式呢。
就算不往那些方面去想,万一是个同乡,以后也好有机会当面感谢人家。
也许是心诚则灵,等火车再次靠了站,她和柳沄沄又下去给她姐打电话的时候,再次撞见了那个男人。
电话仅有一台,要用的人很多,排到她们的时候,火车又快要启程了,两人正准备放弃,等下一站再打,排在前面的男人注意到她们,让出了机会。
“你们先来吧,我等下一站再说。”
“多谢了大哥,你从哪儿来?说不准咱还是老乡呢。”
无功不受禄,这一小会儿受了两次人家相助,沈穗盈今天是一定得要到联络方式了,如果离得近,等回了家,说什么都得去感谢一番。
男人报了个地址,她们一听,眼神都放了光。
这地方并不是西河市,却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地。
“太巧了,我是去西河市开会的。你们来这里有地方住吗?没有的话,可以住在我们单位的招待所。咱虽说不是老乡,但也真是有缘分。”
他很健谈,上了车看到柳沄沄她们对面的座位没人,又过去聊了一会儿。
听到她们说是为了找一种辣椒,又即刻答应下来:“我有一个同事特别能吃辣,你们稍等会儿,我过去帮你们问问。”
留在座位上的三人愣住了,出手相助是正常,但像这么自来熟的人可不多见。
柳沄沄心里直犯嘀咕,她不是不信会有什么都不图的人,可纷纷杂杂的诈骗手段实在太多了,她没法儿不提高警惕。
犹豫片刻,她直接起身,跟在男人后边去了他的车厢,刚巧在他的座位不远处就有一个空位。
趁对方不注意,她悄然落座。
“我说你这一会儿一趟的,是看上人家哪个小姑娘了?”
从她的角度看去,与男人同行的,并不只有刚才给他们送药的那位同事,面对面的五六个人,好像都是同一个单位的。
“别瞎说,这不是有缘吗,我就想伸手帮一把。”
“你这何止是帮一把啊,从你碰到那姑娘之后,送开水的同志都没你跑得勤。”
“潘医生,你要真是动心了,就主动留个联系方式呗,正好咱们和西河市的医院刚刚合作成功,以后少不了两地跑的机会,这不正合适吗?”
柳沄沄坐的这处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听到众人的打趣和他的沉默。
许久,当她以为对方已经默认了大家的猜想时,才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我还真没有别的感情,就是一看见那姑娘总觉得很熟悉,正好她受伤了,又情不自禁地想帮她。但也不是爱情的感觉,可能就是有缘分吧”
这一次他没再让话题往自己的私事上偏下去,而是直接了当的又绕回到了刚才在辣椒上。
柳沄沄多少放心了一些,趁着人多,又挤回了自己的车厢。
“咋样沄沄,他指定不是骗子吧?”
要不是刚才急着去厕所,沈穗盈是想一起跟过去的,她心里一早就将那个小伙子当成了好人,被柳沄沄劝了几句,心里是没底,却也仍是没有怀疑。
“骗子倒是谈不上,不过咱嘴上还是得封得紧点儿。一会儿他再问什么,就说是家里人爱吃,别透露太多有关饭馆的事儿。”
出门办事留个心眼儿,总归是好的。柳沄沄不否认,她看到那个潘医生时,也觉得对方很亲切,没有一般陌生人的疏离感。
但这也只能算是她们和他的气场还算合拍,至于这个异乡的朋友能不能交,还得再观察观察。
“这是药膏的钱,还有刚才他预先给的电话押金,一会儿等他过来,咱找个机会,把钱偷偷塞他口袋里。”
车快要到站了,那人也应该快过来了,柳沄沄特意把钱准备好,不想欠这个人情。
“两位同志!阿姨!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火车进站的鸣笛声响起,三人对奔来的潘医生翘首以待。
她们还不知道,千里之外的西河市,也正上演着几出好戏。
第76章
◎肉丸子◎
西河市汪家小院前。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放了学赶快回家。你每天瞎在外面转悠什么?净买些没用的玩意儿!”
院子里的摇椅上, 昏昏欲睡的叶杏被吵吵得清醒了,眯着眼拿起旁边桌上的茶缸,冲着厨房喊道:“快出去迎迎你大孙子, 这才开学没几天, 都被他妈训几回了, 叫过来一起吃饭。”
厨房里应了一声, 过了片刻,汪全从里面走出来, 擦了擦额角的汗, 笑道:
“得嘞我的老姐姐,菜啊, 都给您切好了。我去隔壁接孙子,不着急做, 等他们几个回来做也成。”
他把围裙卸下来,理理头发快要走到门口,又被媳妇儿叫住了。
“哎, 你拿点儿钱去巷子口, 给他们几个打个电话, 叫回来问问店里的事儿。”
“知道了,那茶是刚给你倒好的,你觉着凉就再去添点儿热水。”
出了门,汪全才松了口气。自从家里那间老店重新开始装修, 他们家就彻底乱成一团了。
店里那些大事儿小事儿,已经够让人心烦了, 偏偏几个儿子还不省心, 总是惦记着怎么让街对面的那家开不了张。
他原本一开始是不支持的, 听说那家可不像过去那样单打独斗, 这次有好几家人在里面帮忙。
但生意这种事谁都想占个头彩,被反复说了几次后,他和妻子也只得默许了几个孩子的做法。
这几天叶杏身体不舒服,他们俩还没去店里看过,也不知道对面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不过那些远的,还用不着去细想,眼前的麻烦就足够难解了。
步子放得再慢,没走几步也就到了大儿子家门口。
听着里面的呵斥声,他是左右为难。一方面不想去插手儿媳管孩子。可要是带不回去孙子,解不了这个围,那他媳妇儿又该不高兴了。
他只好又多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听到里面的声音渐渐消下来了,他才上前去敲了敲门。
“大宝!走吧,去奶奶家吃饭”
院子里只有孙子一个人,在石桌前写作业。
他话还没说完,儿媳就从屋内出来了。
没等他解释,对方一改往常,爽快地应道:“知道了爸,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看她这么痛快,反倒是把他搞得心里打鼓了。以前他每次来,对方都要推辞好半天,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会不情不愿地让大宝跟他走。
今天怎么会这么主动。
疑惑没有维持太久就被解开了。
到了晚饭时,一大家子人才刚在桌边坐好,大宝他妈就掏出来一个牛皮纸袋。
“你们都看看,这沈家人真是越来越离谱了,怎么能卖给小孩这种东西啊?”
牛皮纸袋外被油渍浸了一小块,里面的东西已经凉透了,却仍然散着一股特有的香气。
汪全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根竹签,上面串着肉丸子和豆干之类的小吃。
再看看大儿子和他媳妇儿得意的样儿,就知道这俩人又是来以此邀功的。
店还没开,这几个儿子却是一个比一个急,生怕这钱多流进兄弟口袋里一分。
每天都可劲儿地挑沈家的错,就想着能在他们老两口面前表现表现。
“这这可不成,不过他们家什么时候卖开小吃了?以前也没听说啊。”
汪全心生疑惑,年轻那会儿两家还没关店的时候,他记得对方的厨师和自家一样,做的都是老传统的那几道菜,现在怎么还能放下面子,做起了小本买卖。
“大宝,你确定这真是沈家人卖给你的?”
桌前响起一道不怎么和谐的声音,老大媳妇儿自然听懂了这句话里有话,一刻不停地反驳道:“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能诬陷他们家不成?”
“大嫂,你急什么?我们也就是想再确认一下,再说了,谁都知道以后给沈家帮忙的是她们院儿的江师傅。可我天天都让机械厂的朋友帮忙盯着呢,人家江师傅每天都到岗,尽职尽责,哪有时间做这些呀,就算有时间做,她也没机会去卖呀。”
一旁的老三,立马给自己选好了阵营。一家子人暗地里观察沈家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每天做的都是些出力不讨好的事儿,前几天还得自己花钱,请沈家的工人吃饭喝酒,好不容易才收买过来。
现在他大哥一家,想动动嘴皮子就讨老两口欢心,也太占便宜了。
“我说你们两个办不了有用的事,也别来抢工啊。江师傅是在上班儿,但她也没有住在工厂吧?那每天总有回家的时候。我在她们大杂院安排的人早和我说过了,前几天就是见她们买了很多牛皮纸袋回去,你说这事情咋就能有这么巧?”
老大媳妇儿急了,有些话她是忍着没说,回家没收了儿子的这袋小吃之后,她也悄悄尝过两口,就这味道,那铁定不会是一般人家能做出来的。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大宝,爷爷问你,这东西是谁给你的?你是不是真的从沈家那几个人那里买的。”
叶杏一直都没说话,汪全只能硬着头皮打圆场。
“不是的,爷爷,没有人卖这个,这都是我找同学换来的。”
大宝的眼神还紧紧地粘在那几串小吃上。他已经连续吃了快一个星期了,非但不觉得腻,反而更加嘴馋了。
尤其是这几天,每天一到放学就会想起这种特有的香味。
其他的品类他兴趣不大,但那丸子可不一般,不但筋道弹牙,里面还不知加了什么配料,十分爽脆。
外面裹满的料汁更是咸香可口,他从小到大也吃过爷爷奶奶做的不少美食,但从来没有尝过这么好吃的肉丸子。
这种独一无二的香味,混合在肉里,让他白天吃完,夜里想。
老二老三这回没说话,而是摆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轻蔑。
老大媳妇儿被气得头晕,明明今天这功就该自己立,怎么还得忍着那两个小叔子好像拆穿了一切的得意。
但毕竟还有公婆在场,她也不好直接撕破脸皮。只能把矛头再次对准儿子:
“是不是有人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说实话,这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尽管她嘴上有理,但其实也并不知道究竟是谁给了儿子这些,刚才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家里的零用钱,明明就是分文未少。
公婆偷偷给儿子的,她也都会记账,大宝花的每一分也都和账上没有出入。
这年头吃口肉哪儿那么容易,天上就是掉了馅饼,也没多大可能直接往厨子家里砸。
叶杏看孙子被他妈吓得瑟瑟发抖,放下筷子,和颜悦色地说道:“大宝,你说实话,奶奶和爷爷都在呢,没人敢说你什么。”
孩子支支吾吾地憋了半天,终于小声道:“我们班有一个同学,他妈妈放学后在学校后门发这些,不用花钱,只用告诉她,自己家里最近都在吃什么菜,就能换到一串。”
饭桌上先是静了几秒,很快,大儿媳激动了一拍手,“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套别人家今天吃什么这种事儿,除了沈家,还有谁还会干?”
老二老三不吭声了,像这种分文不取的善事儿,也的确只有想靠此发财的人才能想得到。
“这沈家的手段也太卑鄙了,这大人的事,怎么能把孩子也掺和进来!”
“是啊,这也多亏了大嫂细心,要不然,咱家还能有什么秘密啊。”
老大夫妻翻了个白眼儿,没想理会这句恭维。
很快却又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好话,明明就是是明夸暗讽,想把她儿子推成那个罪人。
她正想在夹枪带棍的呛几句,婆婆开了口。
“行了,都别再说了,大宝,以后咱们家每天吃什么,一定不要透露给外人,这些东西你想吃的话,奶奶给你做。”
汪大宝今年快八岁了,身为家里唯一的孙辈,早已经被宠得脑袋空空。
表面上答应得挺好,到了第二天放学时,路过同学家的小摊,又被其中的香味牵绊住了脚步,跟在小伙伴后面凑了过去。
“哟,大宝来了,你们家昨天吃的什么呀?”
三颗肉丸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可全家人的叮嘱又时不时的在耳边重播,同学的妈妈看出了他的犹豫,把肉丸子又往前伸了伸。
“大宝,想换肉丸子,还有另一种办法。”
小男孩儿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他急不可耐地往前凑凑。
“还有啥办法?”
“阿姨最近啊,想搞一个小调查,看看大家都喜欢吃什么,你要是能帮得到我,那以后等我这个小摊儿生意做大了,每天都能免费给你一串肉丸子。”
无数个肉丸子在汪大宝脑子里排成了一排又一排,他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道:“只要你不问我,我们家每天吃什么,你让我帮你做什么都行!”
女人心满意足地把手里的丸子递给了他,在他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
隔天下午,两人做完一次秘密交易后,她笑眯眯地退回到小巷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盼到了来人。
“哎呦,大嫂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厂里实在太忙。”
江霞萍擦擦汗,在小院子门前左顾右盼了好一阵儿,确定没人跟着她,才小心地进了院子里。
“没事儿,你忙你的,东西我都帮你拿到了。”
江霞萍感谢了好半天,才走到门前,借了些光亮看清了手中的纸。
心中不觉乐开了花儿,有了这一张白纸黑字,她们的计划,又能再往前再走一步了。
第77章
◎很多个“惊喜”等着他们◎
大杂院后院儿。
沈穗莱等了一整晚, 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忙从屋子里走出来,开了后院的门儿。
“咋样, 萍姐, 菜单拿到了吗?”
江霞萍悄声点点头, 喜气洋洋地从小包里拿出那张纸, 把她带回了屋内。
“我和你说谁,老老汪家的小孙子脑子真的不太好使, 你说都七八岁了小孩儿了, 家里面的啥事儿都能往外说。让他去拿个菜单,他还真就能拿来。我嫂子根本就没费什么劲儿, 这才用了几天就把东西给咱们弄回来了。”
江霞萍越想越觉得好笑,自己当时看到柳沄沄说这法子的时候, 还觉得没多大可能呢。
毕竟那汪大宝也已经上二三年级了,该懂的是非总是会明白的。但柳沄沄却让她放心去做,只要能做的出好吃的烤串, 就不怕那小子上不了钩。
如今看来, 果真如此。
她还真没见过有这么嘴馋的小孩儿, 为了两口吃的,啥都敢往外说。
“这不是他们家的原稿吧?”
后面的计划还没有全部做完,沈穗莱有些担心,若是被汪家发现餐馆的菜单被孙子给了外人, 那她们后面的事情就全都泡汤了。
“放心吧,我让我嫂子把上面的东西都抄下来了, 让他又把原来的那份放回去了, 他爷爷奶奶这几天正忙着店里装修的事儿呢, 根本顾不上这些。”
“那就好, 不过萍姐,你嫂子是怎么认识汪大宝的?”
这次的事儿她们都不方便出面,只好让江霞萍的娘家大嫂帮了个小忙,每天把她做好的肉串拿到学校附近分给汪大宝。
“我在他们班找了个男同学,请那小孩儿对外说我嫂子是他妈,然后每天再多给那小孩两串。”
当初她本打算是亲自出面,但后来一想,以汪家的那点儿小伎俩,说不准是大杂院里不知道谁家已经被收买了。她要真的自己去那被抓了把柄,又是麻烦事儿,所以就花了点钱,请来了娘家最近没什么事的嫂子帮忙。
“看来沄沄对他们家真是了如指掌,你说汪大爷和叶大娘,他俩脑子多够用啊,怎么这孙子”
沈穗莱说了一半又顿住了,这种难题,何止是人家汪家才有的,她自己家也没好到哪儿去。她爸她妈年轻的时候,虽没管了几天店,就关店上班了,但好歹做事也没有那么冒失,怎么她这哥哥和妹妹,都让人难以捉摸。
她那风风火火的妹妹,也不知道个性是随了谁。这次还好是柳沄沄帮忙带在了身边,要不然,一家人都得急出毛病来。
“所以说啊,这宠孩子也得有个度,小孙子这儿咱是搞定了,剩下的那位,有好消息了吗?”
沈穗莱的思绪被唤回来了,她点点头,胸有成竹地笑道:“放心吧,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周六晚,汪家院子。
“爸妈,大宝,我回来了!”
汪大宝蔫蔫地窝在床上,听到和他关系最好的小姑回来。也还是没有力气再动弹,到了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给骗了。
他才把菜单拿出去,等第二天再去那个巷子口找肉丸子的时候,却是空空如也。
等再去问同学时,对方却一口咬定说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妈妈,他也不认识那人是谁。
现在不仅吃不到肉丸子,还很有可能被家里人发现那份菜单是他给出去的。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那他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这几天脑子里没了肉丸子。转得比以往快了一些。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全家人都把赚更多肉丸子的打算,都放在了家里的饭店上。
而他这次算是闯了大祸。
汪小妹和父母寒暄了老半天才发现,每次她回来最积极往身边跑的大侄子,今天竟然没过来。
“大宝呢?周末不都在咱们这儿吗?”
“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从放学回来就一个人闷闷不乐的,你快去劝劝他。”
“这小孩子,还能有什么心事儿啊?”
汪小妹随手拿了两个大苹果,到里屋找到躺在床上的侄子。
“咋啦?有啥心事儿啊?跟我说说。”
看到孩子不理她,她还以为是正在闹脾气,也没继续往下面问,自顾自的讲起来自己的事:“大宝,我和你说,我决定了我要考大学,而且还要去学唱歌。”
给女儿端来大盘子小碟子的夫妻俩,刚进门就听到了这句话,不由疑惑,他们一家子都是粗人,每天都是和做饭打交道,怎么放在心尖儿上的女儿,突然间要搞这么文雅的东西了。
“爸妈,你们不知道,我们隔壁班有一个女生。前几天,她邀请我们去她家里玩,我们在楼下就听到了,她老师在给她上课,教她唱歌。”
汪小妹说到兴头上,也不顾肚子里的饥饿。把苹果放在书桌上,绘声绘色地描绘起那让自己难以忘怀的场景。
“你们不知道,她老师唱得有多好听。我们几个就站在楼下,全都愣住了。等她们唱完,我们飞快地往上跑,但还是晚了一步,人家老师刚刚下课回去了。不过呀,她告诉我,最近咱们市有一个歌唱比赛,她老师有朋友是评委,如果我能在比赛上拿到名次。那等过两年考大学的时候,就能去考很多音乐学院了,所以我必须先让那老师帮我指点一下。”
汪小妹从出生就一直待在烟火气之中。以为全世界都是这样子。今年上了高中住校后,才从不同的同学那里,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找到那个老师帮她指点指点,这样她才能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站在舞台上。
“闺女,那这老师是怎么收学生?要钱吗?妈给你去拿。”
“对对对。如果人家还要票什么的。咱们也还有富足的,实在不行问你那三个哥哥凑一凑。”
人都说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心头肉。对于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四十多岁才生下一个女儿的夫妻俩来说,汪大宝和汪小妹都是他们家最受宠爱的两人。
夫妻俩总觉得那么大年纪才生下孩子,以后陪她的时间肯定要比那三个儿子短多了,所以更是加倍的爱护。
当初她考上高中以后,夫妻俩是又高兴又心酸,谁想到这高中明明离家不算太远,但是为了学习效率,以前每天都能见得上面的闺女,变得一周只能在家待一个晚上了。
夫妻俩总想着能有什么法子给她补偿,现在听到她自个儿说出了想要的东西。那当然会不遗余力的去帮她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这个老师从来都不随意收学生,我得再去找我同学问问。”
被转移了注意力的汪大宝做起来又眼巴巴的盯着那碗馄饨,可爱的模样被汪小妹看到了,灵机一动。
“大宝,明天你和我一起去找那个老师,你这么可爱,说不定撒撒娇。人家就同意了。”
这不怪汪家人自己看自家孩子亲切,而是汪大宝,的确比起同龄那些干巴瘦的孩子们可爱多了。他白白胖胖的,又没什么心眼儿,两个眼睛圆溜溜的,憨憨的模样,总让路人忍不住在那笑脸上多摸两把。
被爷爷奶奶和汪小妹夸了半天,汪大宝刚才的愧疚已经一扫而空了。他一边吞着馄饨,一边答应的道:“放心吧,我一定能帮你。”
他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明白自己做错的事已经无法弥补了,如果这次能帮得上忙,也许未来哪一天那事儿被人知道了,他爷爷奶奶还不至于太过生气。
这两人在床上想了半晚上的计划,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叶杏和汪全给他们准备好的东西,往同学家里走去。
“贾娟,这些都是我爸妈让我们带给你的,这是我侄子汪大宝。”
贾娟在屋里听到门口的招呼声,再一次对她的老师充满了崇拜之情。
从去年接受了沈穗莱的特殊指导后,她在唱歌方面的能力可谓是突飞猛进,虽然因为那次意外伤伤到了脚,她也因此郁闷了许久,但后来还是经过后院的那三人帮忙解开了心结。
身体上的不完美,并没有成为牵绊,反而成了她特殊的记号。
这一年多,每一次登台演出,她都会先从观众和评委眼里看到震惊、同情,到后来的欣赏。
用她爸妈和她奶奶的话来说,能遇到后院的这三个人,是她们一大家子的幸运。
她早就想过,有朝一日一定要回馈这份恩情。所以这次,听到老师提出帮忙,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你们来了,快请坐。”
她去厨房倒了两杯热水,招待起两人,然后就扯到了其他不咸不淡的话题上去。
汪小妹一开始还礼貌地和她聊了几句,到后来时不时的就看一下自己的手表。
“娟儿,我记得上次你那个老师说,今天要来给你上课,她怎么怎么还没来呢?”
汪小妹有些坐立难安了,上次这个时间,那老师都已经上完课离开了。今天他们等了两个小时,却还是见不到人影,如果今天再见不着,那她就要赶不上比赛了。
“我们今天不上课,她有事儿去参加一个活动了。你如果想见他,可以到这儿去看看她在不在。”
贾娟看时候差不多了,递出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已经急得没空思考的汪小妹,一把拉起侄子,迅速朝那地方赶去。
俩人谁都不知道,正有很多个“惊喜”在那里等着他们。
第78章
◎阴晴不定◎
人在极度心急的情况下, 往往都是不理智的。
汪小妹根本来不及多想整件事情的始末,急匆匆地带着她侄子直奔贾鹃所说的那处。
直到道路两旁的街景逐渐熟悉,汪大宝率先反应过来:“小姑, 这不是去咱饭店的那条路吗?”
汪小妹放缓了脚步, 朝四周看了一圈儿, 这的确就是她家饭店所在的那条街, 再往里面走没几步,不就是正在装修的饭店吗?
好在刚才贾鹃给她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的地方, 还需要再往那边拐一段, 她也没有细看,等到了地方再往里一看, 不对,这的确不是饭店的正门, 但怎么又绕到后门了。
“小姑,你看那个是不是你要找的老师?”
汪大宝也感觉到了越走越离谱,他家饭店的后门是一条小巷, 除了几间院子的住户, 很少有人来往。
眼下瞧这巷子里面, 就只有站在他家后门前的那个女同志了。
汪小妹以前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也不知道那人具体长什么样。但忽然想起贾鹃所和她说的,老师今天穿了件长裙,再一看细节, 果真对应上了。
便心急火燎地往里面走,还没到门口, 竟听到她那几个哥哥在里面大嚷:
“沈穗莱, 要我说你这么做真是没必要。我们家的店马上就要开了, 你说你们现在还安什么玻璃呢, 反正迟早都是要关门歇店的,还不就别开了,有这些钱和精力花到别的地方去不好吗?”
“是啊,你说你和你哥还在上学,你嫂子家那个小姑娘不是还有病吗?趁早把钱留着吧,这年头借钱可不容易。”
快走近的姑侄俩听得头脑发懵,他们以前都忙着上学,很少有机会来店里。印象中似乎和沈穗莱碰到过几次面,但都没有很深的印象。
这会儿听完了才发觉,贾鹃的老师,竟然会是他们一家的宿敌吗?
从他们俩进到巷子里时,沈穗莱就已经注意到了,所以任由汪家三兄弟在里面各种嘲讽,也不曾开口。
一直忍到一只鸽子从街那边飞过来,才缓缓说道:“汪大叔和叶大婶今天不在吗?”
三兄弟在里面嗑着瓜子,不屑地摆摆手。这沈家的人可真有意思,连他们都应付不了,怎么着?还想直接去找他们爸妈告状吗?
余光中那姑侄俩没有再继续往前走,而是缩到了旁边的一户门前。
沈穗莱又稍等了一小会儿,听到汪家店铺的前门被人打开后,才慢慢地唤道:
“大叔大婶儿,我们家新买的玻璃你们看到了吗?这是专门找人定做的。你们如果喜欢,我可以让他帮你们量量尺寸。”
老两口儿今天原定着要来看看装修的进度,其实他们早就到了,站在门口的确看到了,对面正有人不断往沈家门前送玻璃,便慢下脚步多看了一阵儿。
没进来之前还在那儿奇怪,怎么家里装玻璃,却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没想到沈穗莱正在后门等着他们。
“客气了小沈,不用,我们还没有到装玻璃的那一步呢。我看你们家工期也还早,怎么现在就先急着做玻璃?”
三兄弟看父母来了,连忙起身腾出一块地方。
叶杏总觉得这其中有诈,却想不出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婶儿您还不知道吧,这是我们专门定制的一种玻璃。今天这些啊,其实也不都是我们家,是帮忙定制的师傅拿了几块儿来让我们选。这不是货还没到齐吗?等一会儿到全了,你们也过去挑一挑,这上面有些还雕着花呢。看到喜欢的,就早点定下来。听说现在的价格已经不便宜了,如果等几个月再订,那说不准又得多加钱。”
沈穗莱一改之前的沉默,今天格外热情。不停地给他们介绍这玻璃的用处。
“我们也是看了很多个厂,才知道原来这饭店的玻璃也大有讲究。如果用那种普通的,里面的人吃饭,外面都瞧得着,确实会吸引不少顾客,可这吃饭的人呢,他心里别扭。万一再碰到不想见的人,那岂不是一顿饭都吃的不尽心。”
暂且先放下以往的那些恩恩怨怨不提,叶杏的确对她所说的这种玻璃有了很强的兴趣。
这种理由乍一听似乎有些荒谬,但其实早几年店还没关的时候,她就听一位来了很爱往角落里坐的顾客说过,她家的玻璃太透太亮了。
外面路过的人总会指指点点,一个人来吃,放不下面子,人多了,又总觉得饭桌上的这些闲谈能被外面听去。
尽管知道是错觉,但难免会被窗外那些眼神影响了食欲。
可惜那会儿店里的生意太好了,像这种只有一个人提出来的意见,她没有多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能让沈家也这样引起重视,还的确不是一件小事。
好歹人家提意见的人已经送到了门上,她若是不说几分客气的话,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多谢你了小沈,这样吧,我回来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我看那样式也挺多的,等我们商量好了,再去你说的厂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行,那您先忙着。”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叶杏看她要走,刚要松一口气,却又见这人折返了回来。
“对了,您看我这记性越来越不好了,都忘了前几天在路上捡到了这个东西了。”
沈穗莱不着不急地从小包里掏出一张纸,递到她身前。
仅看了一眼,叶杏和汪全就冷汗频生。这不是他们上个月,才特意请厨师帮忙定好的开业菜单吗?
为了吸引更多的来客,这份菜单上,有很多个本地不常见的菜,且不论这其中有多少他们的心血,但是请来那位厨师就已经费了太多钱力。
若将那饭店比做人,那他们这张菜单便是其中的魂。重新再拟不是不可,而这整整几十道菜名全部都已经落入沈家之眼。
他们请的那位江大厨,都能赢得了全省那么多厨子,同一道菜比他家做的更好,岂不是轻而易举。
以前两家竞争的确激烈,却也有不同的菜,可以钻个空子。眼下若是沈家想要不依不饶地和他们再争下去,那他们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取胜。
“这东西怎么能落在你手里呢?沈穗莱,你说实话,这是不是你到我们家去偷来的?”
“那还用说吗?肯定是啊,菜单被咱爸妈锁在柜子里面,一般人谁能拿得到?不是偷,还能是什么?”
那三兄弟从父母来后便退到旁边去看热闹,本是想看看爸妈会怎样把她奚落一番。不想到这场景没见,反倒是目睹了自家的菜单竟流落在外。
三人憋着的一口气,这会儿烧的更旺了,挤到老两口儿身后,势必要让沈穗莱今天走不了。
“瞎吵吵什么?你们三个先到后面去。”
叶杏现在也意识到,问题绝不止她刚才所想的那么简单。沈家已不再是过去被人把店砸了,都不敢吱声的人家了。眼前的站着的不仅是沈穗莱,一定还有背后给了她无数底气的人。
“小沈同志,多谢你了,不过婶儿还想问一句,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发现的?”
夫妻俩心里也觉着奇怪,几个儿子所说的倒也并不都是气话,那张菜单,的确被他们锁在柜子里面。
除了他们两个,谁都不知道在哪儿放着。就算是有人来偷,也得把锁拆了才行。可他们每天睡觉前都会检查一遍,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说来也巧,这是我一个朋友,路过市一小的时候,在路边捡到的。也不知道是被谁扔到了那里,她知道我们家饭馆儿要重开了,猜这东西能帮得上忙,就送给我了。我回家拿给我爸妈一看,他们说上面有几道菜,是以前您家的招牌菜,就让我给您送过来了。”
她这一番话不仅是滴水不漏,还把前段时间砸了她家店的汪家兄弟几人,又暗讽了一遍。两家的胸怀谁的更大,那是高低立判。
到了这会儿,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也不论沈家有没有把这份菜单全都记下来等着跟他们算后账,都已经不重要了。
人家把东西再送回来,就是变着法儿的,让他们觉得欠了人情,以后不好再有什么刻意的小动作了。
两口子脸上挂不住,刚想要再好好感谢一番,却听到身后的三儿子幽幽开口。
“哟,市一小啊?我怎么记得,咱大宝,就在那儿上学呢?”
整条后巷统共也没多长,从看着她递出那份菜单的时候,汪大宝心中的忐忑就已开始酝酿。
这会儿听到他三叔在里面别有用意的话,已经被吓得心惊肉跳了。
沈穗莱很自然的用余光看到了他被迫粘在原地的样子,当然也如她所料的见到了,老两口阴晴不定的神色。
“大婶儿,您家自己的事儿,我就不方便再听了,我学校里还有点事情。下个月,还要和我们老师去一个比赛当评委,有什么事情我们之后再聊吧。”
她很及时的,在汪家兄弟的争论没开始之前再次开口。又给正在犹豫的汪小妹,添了一笔更深的诱惑。
果不其然,等她说完要向巷子的另一头走去时,汪小妹再也没忍住,拉着她侄子往前追去。
可直觉让汪大宝根本不敢再去见沈穗莱,生怕被她认出来自己就是那个偷了菜单的人。
所以拼了命的挣脱了他小姑的手,边朝反方向跑去,边不放心地回头确认有没有被发现。
岂料他跑的越急,就越是没有顾及眼前的情形。当感觉到额头一痛时,已经被面前的场景强行拦在了原地。
他两眼一抹黑,险些上不来气。
第79章
◎再怎么后悔也晚了◎
地上碎成一地的玻璃渣子旁, 坐着一个被汪大宝撞倒的男人。
他无空去细看男人的伤势,只被身后层层叠叠,从多方而来的吵嚷声, 吓得两腿发软。
“大宝, 你好端端的跑什么?是不是做了亏心事儿不敢回家啊?”
“做没做亏心事儿先不说, 你现在把人家玻璃砸碎了, 一定得让你爸妈单独拿钱出来给人家赔啊。”
叶杏和汪全被这两个儿子气得心烦,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 赶忙跑到巷子口。
“同志, 真是不好意思,您伤着了吗?您看这玻璃要多少钱?我们连医药费一起赔给您。”
看到孙子和那男人身上都没怎么受伤, 老两口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要人没受伤,花点儿钱也就算是破财消灾了。
“哎, 我没事,不过这块玻璃可是药酒厂专门定制的!本来明天还要送到贾厂长那里去,现在碎成这样, 可怎么和他解释啊!”
男人望着一地的玻璃渣, 心痛不已。所说的字字句句, 精准的点在了等着看热闹的汪家老二和老三心上。
“哟!这可是件大事儿,人家药酒厂现在这生意是越做越大,我听说啊,京市还专门有报纸报道了他转型做药酒的事例呢。”
“谁说不是, 上个月我不还想着去和人家谈谈,能和咱们店合作, 低价拿一批酒, 现在看来啊, 是没戏喽!”
汪全不禁庆幸, 今天还好是大儿媳不在场。他家大儿子笨嘴笨舌的,就算是听清了两个弟弟的指桑骂槐,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岂料,他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我说你俩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怎么着,是想把我们家当垃圾堆啊?什么废锅烂碗都往里面扔!”
汪家老大就算是再傻,也知道护犊子。更何况现在哪儿是推责任甩锅这么简单,这分明就是要狠狠坑他们家一大笔钱。
现在要钱事小,就怕这两个弟弟以后把这事儿当成了借口,免了他们一家三口在店里分一杯羹的机会。
他从小和他们长大还不知道吗,就他们三兄弟这点小心思,到了利益面前,哪还有一丁点儿的亲情可言。
都巴不得对方早日落魄呢。
“大哥,你消消气,我们也没说什么。可你说这事儿就是这么巧,又是市一小,大宝又急着往出跑,也不能怪我们多想啊。”
汪家老二挑了挑眉,不留一点情面的,把安慰变成了拱火。
“行了,大哥。要我说,你有和我们较真儿的功夫,还是快过去看看吧,你看咱爸妈他们,哪有那么多钱啊。”
比起来他二哥逞一时嘴快,汪老三更关心的是那块玻璃,究竟得让他家搭进去多少损失。
以他爸妈对孙子的宠爱,这次又不知道得赔多少钱。
他的担心是对的,被汪大宝砸碎的那一大块玻璃,足足够他们一家小一个月的开销。
更要紧的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而是这块儿玻璃,是药酒厂为过两天领导来视察而做的准备。
若是过了今天这个安装的日子,一切就都要来不及了。
老两口急得是团团转,省里下来的那些领导,都是能和食品方面搭得上关系的,他们这饭店还没开门,就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那以后的生意哪还能做得下去啊!
正愁得无可奈何时,一抬眼,只见汪小妹带着沈穗莱朝这边走来。
“爸妈,沈老师答应我了!今天晚上就可以帮我辅导!”
饶是汪家那几兄弟再傻,也知道撞碎玻璃这事,和沈家一定脱不了干系,指不定就是故意给他们下的套。
尤其是汪老大,先抛开汪大宝偷没偷菜单的事儿不说,他这个当爹的,总是不能让儿子受委屈。
他本都打算就此和沈家撕破脸了,反正在一条街上做买卖,迟早是得分出胜负。
哪想到到这个妹妹却是如此不长眼,偏挑这种时候给他们一家带来难题。
“我看你真是没眼力价儿,看不到大宝都被人家逼成什么样儿吗?你现在还去拜她为师,你这叫什么?那叫认贼作父!”
一看到儿子瑟瑟发抖那样,汪老大是气火攻心。很多话不过脑子,就一茬接一茬的往外吐。
直到他爸妈扑过来捂住他的嘴,才意识到现在的局面,说这种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是沈家给他们下的套。可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拿不出什么证据。万一惹恼了人家,以后他们这个小家,哪还能分得到家产。
事到如今,叶杏是真后悔年轻的时候和丈夫只顾着忙着赚钱养家,对几个儿子的管教太少了,导致他们过去根本没读过多少书,脑子才会这么空。
可惜现在再怎么后悔也都晚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去求沈穗莱帮忙,去和贾厂长那边说说好话。
“真是不好意思小沈,刚才多有得罪了,我这几个儿子读书少,你别和他们计较。玻璃的钱,我们现在就回家去凑。但还是想拜托你,在贾厂长那边通融通融,看看能不能有机会,把这事儿的影响再降得小一些,别让上面的领导看了不高兴。”
从饭馆关门之后,叶杏都快记不清,究竟有多少年没有开口求过人了。她还以为这一次等重新开张了,能再像过去那样风光几年,没成想这子子孙孙全都能给她闯出这么大的祸来。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应该纵容着他们,对沈家为所欲为。如今为了孙子和女儿,她就算是知道了这是对她们家先前嚣张的报复,也都不可能再回击了。
沈穗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没有在为难他们。反而像承诺的一样,不仅帮他们在贾国昌面前摆平了这件事,还给汪小妹上了几天课,并按照她的音域,为她引荐了一个更合适的老师。
眼看着所有事情都步入了正轨,叶杏却史无前例地病倒了。
汪全把几个上门来探望的儿子全都挡了回去,给妻子煎好了药,回屋安慰道:
“老伴儿,咱这店你不想开就算了。我没本事,儿子们更没本事。我知道你愁啥,你就是怕认真干了这么些年,到最后还是会毁在他们手里。既然是这样,那咱们索性就不开了。好好的歇几年。对不对得起祖宗,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儿。”
他搅了搅手中的药汁儿,在心里暗叹了口气。
年轻的时候,邻居们都说他们家是多子多福。现在看来,生得再多,都比不上教好一个。
看看人家沈家,不仅培养出来了两个大学生,还有沈穗莱这种,能交得到有用朋友的女儿。
再反过来瞧瞧他们家这三个儿子,每天在外面都不知道勾搭着什么狐朋狗友,除了给人家店里又打又砸,背后使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以外,真正办起事儿来,哪一个能靠得住啊?
以前还以为孙子将来能稍微聪明一些,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也比他爸和两个叔叔强不了多少。
他们不是没考虑过让最小的女儿继承饭馆儿,也曾盼着她能像沈穗莱那样能干,可汪小妹一门心思都想着要去更大的地方,不愿被困在这里。
做父母的,就算自己再怎么难,也不想让女儿过得不自在。
听到床上的其实叹了口气,他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他这大半辈子,没有一天不在依靠着她,到老了,也没能让她过几天清闲日子。
老两口正在屋里愁闷难解时,外面的大门被敲响了。
待开了门,汪全被惊得瞠目结舌,他们,怎么会来他家呢?
第80章
◎这绝对不可能◎
屋里的叶杏听他开了门, 却半天都没有动静,又听门外熙熙攘攘的,明显不止一人, 便觉得奇怪, 强撑着心口的痛, 慢慢起身向屋外而去。
“老汪, 谁来了?”
她的话音才落地,同时看到了来人, 也和丈夫一样不知所措的愣在了门前。这不正是药酒厂的贾国昌吗, 怎么还带着这个她极有印象的人。
“叶杏同志,好久不见呐!我们听说你生病了, 过来看看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啊?”
不算太大的院子里, 零零散散挤了不少人,她看得眼晕,差一点就倒下了, 还好汪全眼疾手快, 把她扶到了院内。
仔细算来, 这些人哪个都曾是大人物。他们具体的岗位她记不清楚,但都知道以前负责的是什么。
刚才率先和她打招呼的,正是是专门管他们结婚的。
她从小就因为各种原因,从老家被送到这里做了童养媳, 她知道都因自己那个爹不是东西,是因为赌输了钱, 才把她和几个姐妹都送到各个地方的。
所以尽管起初在这里不适应, 却也稀里糊涂地长大了, 等她和汪全的年龄差不多可以生儿育女那年, 正式结成了夫妻。
还以为这辈子就在这里过下去了,可后来到了需要补办结婚证明的时候,却突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远方亲戚截停了。
那人非说她是自己偷偷跑到这里来的,其实在老家早就有了婚配。
还拿出来了她爹在乡下所写的契约,一口咬定她是自己家的儿媳妇儿,一定要带他回去。
虽然这事儿,后来被刚才打招呼的那位同志帮忙解决了,但那一次却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至于现在看到他们,哪怕都已经当了奶奶,也依然害怕有人要把她送来送去。
“叶同志,你千万不要紧张,当年的事情不都处理好了吗。我们找你来,是谈别的事情,你看看,这两位,就是来自你家乡的同志。”
那位同志看她神色焦灼,才意识到自己是好心办了错事,赶忙解释道。
谁知听到家乡来了人,叶杏愈加恐慌了,冷静了好半天,才完全明白了对方的解释。
“你们的意思是说,我那两个姐妹,她们现在还活着?”
离开家乡已有几十年,头几年,叶杏还在惦念着她的姐妹们,可后来兵荒马乱,再加上她们身体从小就不好,她还以为二人早已在被送走的路上就生了重病,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能听到二人仍在家乡幸存的消息。
“没错,她们当初在被送走的路上,都悄悄跑回去了,后来就在家乡邻里的帮助下都活下来了。我们也都已经调查过了,基本可以确定,你就是当初和她们分开的家人。”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两口子又确定了半天,才终于敢相信,这种好事儿竟然能落在他们家。
心情通畅了,就什么药都用不着了,叶杏激动地都想回去收拾行李,准备现在就去车站买票。
“叶同志,你就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查到你姐姐妹妹的吗?”
经那几个同志提醒,才想起了刚才的疑惑。
“对对对,你们瞧,我真是年纪大了,都记不清楚事儿了。刚才还想着问你们呢,这四五十年都过去了,咋还能找得到呢?”
她不是怀疑找错了人,而是当初像她这种情况的实在太多,光是在西河市,她就陆陆续续得知了十多个年纪相仿的女同志,都和她的经历十分相似。
以前没有火车的时候,光是从那边走过来就得近一个月。现在虽说又有火车,还有电话,可就是在本市找个人,有时候也得大费周章,何况是离得这么远的故乡呢。
“这件事儿啊,还真多亏了你们和沈家认识,要不是她们后院的几位同志帮忙,说不准以后都找不到人呢。”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贾国昌凑到前面来,和她讲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这一趟真算得上是巧上加巧,柳沄沄她们在车上遇到的潘医生,不仅帮忙找到了那种特别的辣椒,还正巧记着一个外地的同事曾和他提起过,自家的一个伯母,总拖他帮忙多找找,看看能不能有她那个失散多年妹妹的音信。
柳沄沄她们在车站下车后,经过几日的相处,和潘医生相互了解了不少,有天晚上,沈穗盈实在没忍住,就和他说了有关饭馆儿的事。
自然而然的,就提到了汪家的事情。
和汪家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沈穗盈就算不管家事,也听了不少传闻。
叶杏当年被发现是童养媳身份的时候,附近的十里八乡几乎都听到了消息,那一次动静还闹得挺大,有一些和她一样的姑娘,在夫家过的不如意,就都决定要回去。
当时叶杏不肯走,大家还都以为她是因为和汪全感情很好,又有了孩子,所以不舍得离开。
到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并非不想家,全是因为又怕再次被她那个爹卖来卖去。
况且那时她以为两个姐妹都已经远离家乡,也就没有了再回去的意义。直到后来这些年日子逐渐过得安稳,她觉得不会再有人找上门来,才逐渐和周围邻里敞开了心扉,说明了不回去的原因。
以前两家做生意的那条街,还有很多旧相识,沈家也是在后来听到了风声。
对于叶杏,后院的几人包沈穗盈在内,全都是既希望她走,又不忍心她回到那么痛苦的地方去。
她若是回去了,那汪家的生意哪还能撑得起来,对手没了,当然是喜事一桩,可谁都知道那里的火坑有多深。
在当年她的那个远亲来西河市闹事的时候,还曾私下找过沈家,请他们帮他想办法把她带回去。
只不过沈家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她们家从上到下,总归是能分得清是非的,生意归生意,也不能为了赚钱昧了良心。
不过这件事,从没有人主动往外说过,时至今日,听了几位同志的话,叶杏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过去为了钱忽视了多少真情。
柳沄沄她们这次能帮她找回亲人,这几人的恩情,她怎么还都不够。
几日后,她和丈夫提着各种礼品主动登门拜访后院,和沈家这些年的仇怨也终于到此为止了。
两家的饭馆儿仍按照原定的计划各自装修着,只是回家乡团圆一次,又吃了她们带回来的辣椒后,叶杏决定将店里的菜系做一些改动,加入她家乡的风味儿。
这样既是一次全新的尝试,还可以缓和与沈家的竞争。
得知消息后的第二天,江霞萍特意提早回了后院儿,准备给大家做顿饭,好好庆祝一下。
她刚切好菜,就见柳沄沄独自回来锁了院门。
“咋了沄沄?有啥事儿啊?”
相处这么久,她很少见对方这么严肃,心里又忍不住发慌。
“萍姐,你前几天,是不是听穗盈提起过潘医生?”
“是啊,她回来以后不天天和咱们说,那个潘医生人长得特别俊,还很有本事。”
从她们回来后,沈穗盈再也不乱跑了,在后院儿住了好多天,每天跟着她们处理饭馆儿要开张的事。
作为过来人,听她提了几次,江霞萍自然就能看出来,这姑娘说不准又看上人家了。
听到柳沄沄这么问,她大概也能猜到,这可能又是在为沈穗盈感情的事而担忧。
“你是不是担心他俩谈对象了,沈家爸妈嫌距离远不同意?这次咱就甭担心了,人家潘医生那么能干,很有可能会调到西河市来,到时候”
“不是因为这个,萍姐,他俩肯定不能在一起。”
见柳沄沄这么认真,江霞萍顿觉不妙,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把屋门一关。
“为啥?”
柳沄沄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阵儿,差点儿让她手里的擀面杖坠落。
“你说啥!”
前所未有的讶异令她眩晕,不对不对,这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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