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快放下,快放下!◎

    这事儿说起来, 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知道该怪到谁头上去。

    沈家原先饭店的那块匾额,由于那些年在乡下受了潮湿,木质内部有被腐蚀的迹象, 已经不再适合作为门店的招牌了。

    这事一开始还没有那么难办, 无非就是再去找块儿好的木头, 请人打出合适的大小。

    这种东西一用最少是几十年, 所以在和沈穗莱商量过之后,沈家父母决定多在这上面花点钱。

    后院儿的几人也都支持这个决定, 毕竟是这是一家店的门脸儿, 给人的第一印象如果很好,那生意也能做得红火。

    本来大家是打算从南方搞些木材回来的, 听柳沄沄说,那边有一种木头质量很好, 还不易被腐蚀,用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但后来由于那种木头太重,路上运输不是件小事, 再加上她们找了一大圈, 西河市又没有什么木匠见过那类品种, 再一听木头本身的价值,都连连摆手,不敢接下来这活儿。

    最后经过又一番商讨,众人决定, 还是选用本地就有的榆木,一是耐用, 同时也能省出来不少运输和加工的钱, 放在研制新的菜品上。

    几代人坚守了上百年的店面, 不能在她们这代人手里砸了招牌。

    很快一行人就到市北的一家木材加工厂, 找了位经人介绍的老师傅,请他帮忙预留了一块儿品质不错的榆木。

    接下来,就是先等纪禄源拜托老师认识的那位美术系教授,帮忙设计好扁额上的一些花纹细节后,再送到木材厂,请老师傅刻画。

    到了周末,一行人在校门口,等纪禄源高兴地从学校里面跑出来,带出了一张样式精美的绘制图纸。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这人还是得上大学,瞧瞧咱们院子里这三个大学生,哪一个脑子都转得比我们厂大师傅擀饺子皮儿都快!”

    江霞萍虽然文化程度不高,说不来什么文绉绉的话,努力想了一半的成语还是卡壳了,但她的比喻一向是最通俗易懂的。

    一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纪禄源谦虚地回了两句,把图纸慢慢收好,习惯性地跟在柳沄沄身后。

    虽然刚才嘴上一直在说,都是小事儿,没什么,但他心里现在也乐开了花,不全是因为自己成绩优异,能有机会被老师带去美术系的那位教授家里,亲自拜访,还因为他知道这次又在心上人面前证明了自己。

    从相识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柳沄沄不仅帮他凑齐了还父母的那笔钱,还把他带进了热闹的后院。

    转眼间,他们几家人比一家人都亲近,让他能在逢年过节时,难得感受到家的温暖。

    不过除了能为饭店出力的喜悦,他更有为柳沄沄的骄傲。

    这位木匠师傅的手艺,在整个西河市都很是有名,因为私底下找他帮忙的人实在太多,所以很多熟人的活儿都被拒绝了。

    柳沄沄能请他来帮忙,一定是下了不少辛苦。

    他正在心底里暗暗把柳沄沄夸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就到了木材厂,余光一瞥,无意中竟看到了那截有一些熟悉的木头。

    上周他们来挑选木头的时候,老师傅神秘兮兮地给他们看了一块儿其貌不扬的榆木,他记得表面是有一小点黑色的印记。

    老师傅告诉他们,别看木头这面有这一小点疤痕,但它的内部确实是百年难遇的质地,到时候只要把这一小块放在扁额的背后,绝对不会影响表面美观的。

    因为那个小点形状奇特,所以他当时多看了几眼,印象还挺深刻。可现在一模一样的痕迹,怎么会出现在这张往外抬的小床上呢。

    “两位同志,请你们稍等,这张床是何师傅做成的吗?”

    前面的几人有说有笑,没注意到从厂子侧边被抬出来的床,听他这么一说,赶忙凑过来。

    “是啊,就是何师傅做的。”

    其他几人原本还没注意到那一小块儿,但一瞧这俩人慌张的神色,就猜到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看两人匆忙要走,柳沄沄一把拦下:“不可能,这块木头是我们上周找何师傅预定好的,还有上面的这根拐棍,也一样是出自那块儿木头吧。”

    小床上还斜着放了一根原木色的拐棍,虽然上面没有记号,但仔细辨认表面的树纹,会发现能和床板上的完美相连。

    “你们认错了,那木头还不都长得一样啊?这真的是有人提前预定过的,你们有什么疑问,进去找何师傅不就行了吗?”

    暑气还没有完全消散,又正值中午,那两人抬着这张床就已经够费力了,再被他们几人团团围住,想跑也跑不成。

    气急败坏地威胁道:“你们不是还想找何师傅帮忙吗?要是耽误了他的这件私事儿,小心你们的买卖做不成!”

    “如果真的耽误了,那后果我们来承担,但现在,你们两个人必须和我们亲自去找何师傅对质清楚。”

    可能是因为要扛起家里的重担,沈穗莱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做什么都好声好气。

    她也看出了这块木头的不对,想想柳沄沄为找这个老师傅花了多少心血,她一定得讨回个说法来。

    大概是收了不少钱,这两个人到了这一步,还恋恋不舍地紧抓着床的两端,可他们忽略了,一个常年抡铁锅的女性和把方向盘的男性,能同时制造出多大的力量。

    江霞萍两口子站在床的另外两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要往门口移动的小床,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那两个男人虽然有力气,但确实没什么脑子。再被这么一吓,连句完整的谎话都编不出来了,又怕被他们追上,拼了命的朝后门跑去。

    “算了,先别追了,他们不会说实话的。咱还是快点找何师傅去问问清楚吧。”

    柳沄沄拦住了往前追的纪禄源和项海,她认识何师傅的时间不长,但还是觉得以对方在外那么好的名声,不会是这种为人。

    至于刚才那两人,一看就是收了不少他人的恩惠,就算是追上了,也会打马虎眼儿。

    其他人的想法也和她一样,两个男性抬起了小床,她们三个女性快步走在前面,朝何师傅所在的车间走去。

    谁知道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一声咋咋呼呼的惊叫:

    “快放下,快放下!你们要把我们家的床抬到哪儿去?”

    众人回头一怔,哟,怎么在这儿还能碰得到熟人。

    第62章

    ◎陡然惊醒◎

    一连小半个月, 樊大巍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先是某天大半夜的被媳妇儿逼着,拎着大包小包连夜从大杂院儿“逃离”,跑到荒郊野岭的地方租了间小房子。

    从那天开始, 每天他俩上班, 都得比以前早起一个半小时, 等晚上下了班, 还得在厂子门口,和别人一起挤半天公车, 等下了车再走回家, 天都快黑了。

    这些日子,他是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遍, 什么叫做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好不容易到了上个周末, 累了一周了,他以为能在家里补个好觉,谁知道那天更过分, 还不到五点, 就被孟建兰一把薅起来, 叫他陪自己去办件大事儿。

    他在公交车上昏昏沉沉,时睡时醒。一路跟着着孟建兰到了木材厂附近,还是不知道她要干啥。

    他本想多问几句,无奈实在太困, 就靠在树上,准备打个盹儿。

    直到听见孟建兰和别人说, 要打一个多大尺寸的小床, 他才陡然惊醒。

    一把将妻子拽到树后面:“你平时要买什么我都不在乎, 可你闲着没事儿, 做那床要干啥?再说了,我做家具的手艺,也不比这厂里的人差吧?有那钱咱攒下来,买辆自行车不好吗!”

    披星戴月的日子才过了一周,他就一点儿都受不了了,盼了好些天才熬到了唯一的休息日,又被搅成了这样,就是再没脾气,现在都得叨叨几句。

    “我看你最近真的是魔怔了,每天都干些没用的事儿,院子里的房子住着好好的,离厂里上班又近,人家一个个的都是往近的地方搬,就咱们两个,跟个大傻子似的。我那些同事天天笑我,我还得跟人家解释,这是为了强身健体。搬家也就算了,现在又来做床,就咱俩租的那小破房子,飞进去一只鸟都转不开身。你这床做好了,放哪儿啊?”

    在外人面前被嚷嚷了一通的孟建兰心里更委屈了,她做这些是为谁啊?还不是为了他们这个小家。

    “你以为我乐意搬家呀?你们家是什么情况你心里不知道吗?你弟弟去年才结婚,人现在不仅住着楼房,还生了个儿子。你看看你爸和你妈,每天见了我那副不待见的样子”

    她说着,声音已有些哽咽,又怕不远处的外人看了笑话,别过脸去,擦了擦眼角。

    樊大巍现在也冷静下来了,柔声劝慰道:“你不要理他们就好了,实在不行,我回去再和他们说说。那咱也不用就为了这点儿小事儿,舍近求远搬到那种地方啊。”

    丈夫的好言好语,并没有让她有半点高兴,翻了个白眼儿,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的额头。

    “要不说你笨呢,你怎么还是没明白,我搬家是因为你爸妈吗?他们给的脸色,这些年我受了多少,还在乎这一天两天?”

    “那不是因为他们,是为啥啊?”

    樊大巍彻底被搞糊涂了,他记得搬家那天,孟建兰明明就和他说,是因为受不了他爸妈每天指桑骂槐,所以想搬出去透口气。

    “你也不想想,咱们那个大杂院,风水不对呀!你看,先是正院的薛阿妹找回来个女儿,紧接着柳小文又生了个女儿,齐家你还不知道吗,祖祖辈辈几乎都生儿子,他们家的种都能变成女儿,说明那个院子里,肯定是有问题,咱俩还在那儿住什么呢,必须得马上搬走啊!”

    听她说完,樊大巍整个人目瞪口呆。他怎么就从没想过这其中的联系呢,虽说荒谬,好像的确有几分道理。

    不过生儿子是重要,可这床

    “我专门去找了算命的,人家说了,这种上好的榆木是能招来儿子的,所以说啊,我必须给咱儿子先定一个床,才能让他快点来。”

    就这样,樊大巍也找不出来什么辩驳的话,就由着她交了钱,今天一大早,又被拉来取成品。

    可他没想到的是,怎么在这么远的地方,还能碰得到后院儿的那些人。

    极度缺乏睡眠的大脑,已经转不动了,不过是几秒的功夫,妻子已经和那边已经快要动起手来了。

    “你们别仗着人多就可以胡作非为!这床就是我们家的,什么木头不木头?我们就是上周日定好的,怎么可能有错?”

    孟建兰还以为自己一报日期,这群无理取闹的人准会知难而退,谁想,江霞萍一拍手,又把床往那边扯了一寸。

    “那这块木头还真就是我们的了,沄沄和穗莱她们,是上周六中午下了课过来的,再怎么说,也比你们要早半天!”

    在几人争执的这一小会儿时间里,柳沄沄已经和纪禄源一起,把何师傅请过来了。

    “这木头,的确是小柳她们来定的那块儿,可我明明是放到后面的那个小房子里去了,不可能有人能动得了啊”

    何师傅的手艺,就算是出了西河市,都能被懂行的人夸上几句。

    如今已过花甲之年,换到哪个厂子里,都该是退休的年龄了,但他为人谦逊且善良,甘愿在这个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厂子里继续无偿奉献。

    厂里领导经过开会决定,给他一些特殊照顾,只是每个月的补贴都被他拒绝掉了。只好将厂子东边,以前堆放杂物的那个小房子给了他。

    平时他若是寻来了特别好的木头,都会放到里面去保存。

    但那钥匙常年都只有他一个人保存,绝没有给过旁人。柳沄沄她们上周来定了这块儿木头以后,他走的时候特意把门锁好了,准备等匾额的图纸送来了再锯裁。

    锁在房子里的那些木头价值不菲,他这一周,还没有再接到过需要动用其中藏品的活儿,所以也没有进去查看过。

    可现在,打开门之后,原先放着这块木头的地方,分明被换成了另一块儿不怎么好的榆木。

    何师傅顿觉心悸,得亏发现得早,这一块儿木头能被换,说不准等下周打开门,满屋子都会被取而代之了。

    他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检查了半天床体,又拿起床上的那根拐棍儿,想从细节处看看是谁的手法所制。

    旁边吵得是一团乱,何师傅的血压嗖嗖往上升。

    头脑发昏时,忽被身后一道男声呵斥道:“你这老头儿,闲着没事到别处溜达去,拿我的东西干啥?”

    第63章

    ◎比万两黄金都更诱人◎

    激烈的吵嚷, 被熟悉的声音盖住了。

    所有人都回头望去,许久不见的齐保光也楞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 一把夺过拐棍儿, 厌弃地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浮尘。

    “这是我找何师傅定做的, 你一个老头儿不好好在家待着, 惦记起别人的东西干啥。想要啊,让你儿子给你买去, 别在这儿为老不尊。”

    被围着的孟建兰像是找到了知己, 迅速拨开几人,“保光同志, 你找的也是何师傅吧?他们偏说这个老头才是何师傅,可咱们找的那个人, 和他长得绝对不一样啊,你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她怀疑的眼神,先是在何木匠身上打了个转儿, 很快又轮到了后院儿的那几人。

    “这做人呐, 还是得实在一些, 不就是一块木头吗?何苦要耍这种小聪明?大家好歹以前还当过邻居,搞得这么难看,有必要吗?”

    她本以为自己的这则阴阳怪气,能拉来一个盟友。可惜齐保光今天似乎兴致索然, 并没有恋战的意思,拿起拐棍儿转身就走。

    他刚才来的时候, 众人都背对着他, 还没有看清楚。可现在这么一走, 非议声立即鼎沸。

    尤其是孟建兰, 自知对后院那几人不占优势,就把火力都转到了刚才还瞪了她一眼的男人身上。

    “齐保光,你别急着走啊,得把钱赔给我。”

    男人的背影怔了一下,旋即转过身,蛮横地将棍子在地面戳了两下。

    “你有病,就快点儿上医院去,别耽搁了。我都和你多久没见过面了,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你以前是没欠我钱,但现在欠了呀。”

    孟建兰憋了几个小时的气,总算找了个出口,走到小床前,点了点床板。

    “这是给我儿子做的,你偏偏放了一个那么晦气的拐棍儿,难道说,想让我儿子将来像你一样?不仅打光棍儿,还变成了瘸子?”

    “你!”

    如果自己的腿脚,还能像生病前那么利索,齐保光早冲上去,把他们两口子打得满地找牙了。

    无奈如今因为脑出血留下的后遗症,不仅让他走路都需要有东西搀扶着,就连在极端生气的情况下,面部也生产不出什么表情,还得收着点儿嘴角的口水。

    这狼狈的样子被孟建兰一看,笑得更欢了。

    “我就说乱放东西不好吧,你看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儿一样流口水。”

    说罢,她豪爽地把床往他面前一推,唤起了丈夫:“咱们走,去找何师傅再做一张,这木头就算是再好,也要不得了。刚才我还以为拐杖是哪个长寿老人的,还想着能给咱儿子添个好兆头,现在看来,就算是赔钱也不能要。”

    齐保光虽然身体上留了些伤,但脑子却不糊涂,看着面前这张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用得上的小木床,想想这段时间受到的各种嘲讽,便再也忍不住了,挥起拐棍儿就往那床上劈。

    孟建兰被他吓得连连后退,只有何师傅还往他身前去凑。

    “小伙子,你不要着急。告诉我你是找谁做了这根拐棍儿?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做一根质量更好的。”

    齐保光正想要发疯,却听到身后蜂拥而至的门卫和值班的职工,大喊着让他把棍子放下,千万不能伤到了厂里最有能力的何师傅。

    他悬在半空的手没有落下,不由有些迟疑。刚才他还以为是这几个人设下了一个骗局,尤其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猛地看上去,怎么也不可能像传说中那么厉害。

    在乡下养病的这几个月里,一想到自己憋屈的人生,他就觉得生活无望,好几次都悲观地想,不如自我了断算了。

    直到有一天半夜,他在村子里瞎转悠的时候,蹲在人家一对小夫妻门外,听到他们说,市里有一个木匠何师傅,只要买了他做的东西,就能获得一剂药方。

    不管什么人,但凡是用上了这幅药,就没有怀不上男孩儿的。这种荒唐的说法,放到齐保光那里,可要比万两黄金都更诱人。

    他当时便兴奋的搓搓手,一脚踢开了那家的门,在两人的尖叫和威胁声中,直挺挺地跪在他们面前:

    “大兄弟,大妹子,只要你们肯把这个何师傅介绍给我,等我回城发达了,一定不会亏待了咱们大侄子。”

    夫妻俩当时还都没睡,只是穿着衣服坐在床边聊天,本想把他暴打一顿,但一想齐家好像的确是村里唯一在市里立足的人家。

    尽管现在齐根望和齐保光,一个进了公安局,一个是这副德行,齐保宗还成了别人家的儿子。

    但毕竟齐家还有几套房,听说齐保耀在厂里也混得风生水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要真有本事,把自己家儿子能送到城里去上小学,那帮忙和木匠搭个关系,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小两口当时就满口答应下来,和他达成了合作。

    他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哪怕现在被几个门卫大爷绑着,嘴上还在念叨个不停。

    “你们别不信我!把那个棍子锯开,里面就藏着药方!孟建兰,我看你才是被骗的那个,你这床上哪个地方会有生男孩儿的药方啊?”

    这下次轮到孟建兰心里打鼓了,当初她订这张床的时候,那个何师傅的确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这床是招男孩儿的。

    现在想想,也许所有人都是奔着那张方子来的,只是当时自己不明所以,还以为只是一张普通的床那么简单,没想到其中竟还暗含玄机。

    她立刻又换了一副心态,钱都花了,可千万不能就这样空手而归,于是趁着混乱,从旁边的厂里面拿了副锯子出来。

    正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柳沄沄倒好心地给她指点了迷津:“直接锯床板吧,棍子放在床板上,肯定是给你的暗示。”

    她将信将疑地让樊大威动了手,没过多久,果然从床板中间找出来一张字条。

    上面的那些个药材名,和齐保光从拐棍里的找出来的这张一模一样。

    柳沄沄在旁边扫了几眼,不由笑出了声,给视若珍宝的齐保光浇了盆凉水:“这方子,对你可真没什么用,还是快点把那个假的何师傅找到,让他赔钱吧。”

    这话马上激起了齐保光的好胜心,正想晃晃悠悠地走到她那儿质问,忽然听到何师傅叹了口气。

    “大家不用找了,我知道他是谁了。”

    第64章

    ◎有啥喜事儿◎

    何师傅的故事一点都不复杂, 仅需要他的寥寥数语,就能风轻云淡地把这些年的过往粗略地摆在人们面前,解开今天这事背后的谜团。

    他的这幅好手艺, 是小的时候和村子里的一位老木匠师傅学到的, 彼时他和木匠师傅的独子年岁差不多大, 两家也离得很近, 时间久了,就成了关系特别好的兄弟。

    老木匠常师傅虽教出了他, 但对自己的儿子却无可奈何。不同于他对木材的痴迷, 天天一起玩乐的小常对木头没有半丝好感。

    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全家人好说歹说, 都没法儿让小常扭转心意。后来还有一次被逼急了,没和任何人留信儿, 自己一人就跑到了村外。

    老常师傅很快就因此病倒了,过了三年多,在全村人都以为小常很可能回不来的时候, 他却背着一包剃头匠用的东西, 大摇大摆地回来, 告诉全村人,他给自己找了个谋生的手段。

    这让老常师傅更愁了,自己祖祖辈辈都是靠木头吃饭,唯一的儿子却偏偏要用铁剪刀挣钱。

    这倒不是他最心烦的, 关键是那几年的收成不好,人们连饭都快吃不饱了, 谁还会想着花钱去剃头呢。

    用他的话来说, 冬天那么冷, 多留几根毛在头上, 就当是买了顶帽子。

    等到了夏天,随便拿起剪刀胡乱剪几下,图个凉快就得了,乡下人谁还会在乎形象问题。

    于是他白天把小何师傅叫到身前,让他劝劝自己的儿子,一定要走回正道。晚上就在列祖列宗的排位前,哭诉自己的儿子快要饿死了。

    小常师傅对此置若罔闻,和他妈还有小何说了很多话之后,就又背着他的剪刀离了家。

    过了三五年,小常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一改往常,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城里人。不仅靠剪刀吃上了饭,还把幼时的好兄弟何师傅,也一起带进了城。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何师傅的好手艺没有再限于山沟里的几个村落间,而是跃进了西河市,这片更加广阔的土地上。

    很快,两人不仅事业顺风顺水,还各自成家,有了孩子。

    不过命运有时候,仿佛偏喜欢和人开开玩笑。

    两人都满心期待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后,能接自己的班,走到更大的地方去。

    然而这群孩子长大后,大多是对父亲的工作没有兴趣,上完中学就下乡去了,两家只各有一个小儿子还留在身边。

    只可惜这俩人好像又成了他们年少时,对自己家的那些东西烦得要命,天天就爱往对方家里钻。

    已经步入中年的何、常二人,虽然已经接受了很多新思想,但有些陈旧的执念好像被刻进了骨头里,就是改不过来。

    他们又亦步亦趋地变成了当年的老常师傅,为没有本姓人能传承自己的手艺而痛彻心扉。

    凑在一起喝了小半年闷酒,两人最终不顾妻儿的强烈反对,逼着那两个幼子,分别去了对方家里,互换了姓氏。

    现实并不如他们设想中那么美好,孩子都不是没有思想的物件儿。

    很快,被送到何师傅家的那个少年,为了反抗父辈的压制,自己弄残了一只胳膊,至此诀别了提剪刀和拿锯子的可能。

    另一个虽然对自己下不了狠手,但却会想尽一切办法给长辈添堵。

    尤其是对最为憎恨的亲生父亲,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毁掉对方的好名声。

    “这些事儿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只看到我手艺精湛,无私奉献。但不会看见我的私心,更不会想到我当初怎么就能那么自私,把好好的两个孩子都毁了”

    何师傅现在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在外人面前对自己的家事绝口不提。

    以前他只知道小儿子会在外败坏他的名声,没想到这一次却是以他的名义,在外面欺诈骗钱。

    还偷了他的钥匙,瞒天过海地换了木头。

    这事造成的影响不小,所以大杂院的几个当事人,也一并被带去了做笔录。何师傅一边在大厅里坐着抹泪,一边自我反省着:

    “小时候学手艺的时候,我总是被人夸聪明。但现在看来,我和老常真是糊涂,咱们国家现在都男女平等了,我们怎么还在惦记那些老传统的思想”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取出了相应的赔偿,递给了孟建兰和齐保光。

    “不好意思两位同志,这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们也不乐意听我多说,但我这个过来人还是要劝你们一句,男孩儿女孩儿姓什么,那些都是虚的。只要对孩子们好,让他们能按自己的喜好对社会有贡献,这父母才算是没白当。”

    这两人正在气头上,也不知对他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但柳沄沄却适时地又提醒了一句:“方子是假的,生男生女是靠男人决定的,你们买的那个是给女人用的,而且绝对不能乱用,否则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影响怀孕。”

    本来还气得够呛的齐保光现在不吱声儿了,怪不得刚才柳沄沄说完不是给他用的,还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当时他还以为是在讥讽他身体的毛病,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后院儿的人也不再多留。临走前,何师傅主动提出来,等下周末,一定会帮他们寻来一块儿更好的木头。

    来时的有说有笑,在回城路上不见踪影。

    这种涉及到父母和下一代的问题,给所有人都上了生动又深刻的一刻,拐弯时,江霞萍看到了鬼鬼祟祟跟在他们后面的孟建兰,更是无奈。

    不用问,她也知道,这人是来找柳沄沄给樊大巍开新的方子的。刚从公安那边出来的时候,就不停地在说讨好的话,被拒绝了还是不死心。

    江霞萍不由暗叹,这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她想要再要个闺女的愿望实现不了,好好的小姑娘放到别人家里,却被人嫌弃成那样。

    不过她又很快想到柳沄沄所说的生男生女都一样,就算没有女儿,以后也会有儿媳的,说不定运气好一点,还能有个孙女儿,当即带着几人去了路边的供销社,要给儿子和众人分别买瓶水果罐头。

    “萍姐,是不是有啥喜事儿啊?怎么今天出手这么阔绰。”

    罐头可不便宜,虽然在几人的阻拦下,最终也只买了三瓶,但这也不是一笔小数。

    “不瞒你们说,还真有!”

    江霞萍笑眯眯地给儿子喂了一小块儿黄桃,给丈夫使了个眼色,等他关了院门,凑在几人中间低语了一阵儿。

    末了,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呼:

    “真的?!”

    第65章

    ◎厨艺大赛◎

    早在小半年之前, 就有风声传到了大杂院儿,京市要搞一场全国性质的厨艺大赛,本省的选拔点就设在西河市。

    当时是柳沄沄和沈穗莱先在学校听到了同学们在议论, 连忙把这个好消息带给江霞萍, 劝她等机会来了一定要去报名。

    在那时传得再像, 也还是没有官方的消息, 尽管江霞萍心里有了期待,但对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 也没花太多精力去细想。

    直到上个月底, 有内部的同事知会了她师父,她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 大赛是真的要来了。

    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是期待。还有一些不自信的犹豫。

    自从去年经柳沄沄帮忙,她无意中进了那个包间, 公安局长高献勇尝了她做的那道菜,又把她引荐给老邻居,让她成功拜师后, 她自觉手艺又有了些许进步。

    “萍姐, 我说你有时候就是太谦虚了, 什么叫些许进步啊?你忘了,上次喝醉了你还和我们说,你师父夸你,以后一定能比她的成就还大。”

    江霞萍所拜的, 是这行少有的女师父,早年曾多次在各种厨艺大赛中脱颖而出, 凭一己之力打破了许多偏见。如今虽年近六旬, 却依然是西河市这行的翘楚。

    江霞萍过去虽说有一手好厨艺, 但由于不曾拜高师, 很多技巧全靠自己琢磨,以及在各个地方观摩他人,所以是学而泛却不精。

    近一年在罗师父的指点下,她终于逐渐探索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做菜风格。

    有了成果她当然高兴,但这也不再是过去单打独斗的时候,现在她还背负着罗师父徒弟的名号,在高手云集的这种大赛里,如果输得太惨了,那岂不是往师父脸上抹黑。

    “萍姐,你别总想着输,人这辈子干什么都靠一个信念撑着,只要你想着你会赢,那说不定到时候就能拿全省第一,直接去京市参加决赛呢。”

    柳沄沄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这种心态不是个例,后院的三位女性恐怕都有同样的焦虑。

    从升入大学之后,她和沈穗莱也有了自己的老师。不论是她向各处投稿,还是沈穗莱在晚会上演唱,都会比以前更自信,却也愈发忐忑。

    但是渐渐地她说服了自己,如果因此而止步不前,或是为手畏脚,更会让老师失望。

    既然身处时代的洪流中,那就应当放下这些顾虑,迎风破浪地大展宏图。

    “第一我可不敢想,听说只能有一个或者两个人最后能去京市,全省参赛的有那么多人,我能进个前二十就心满意足了”

    江霞萍不好意思地理理头发,不是她不敢想,但如果美梦做得太多了,脚下的步子就不踏实了。

    “沄沄说得对,萍姐,虽然名额有限但咱们的实力都是无限的。你到时候只要尽力,就算名次一般,你师父也一定不会怨你的。再说了,说不定别人比你还紧张,到时候你超常发挥,轻轻松松就能赢得了他们。”

    沈穗莱一边说着,又悄悄地把瓶子里的罐头,往江霞萍他们碗里多放了两块。

    有了大家伙儿的鼓励,江霞萍也渐渐放宽了心,她这人信命,反正这赛是一定要参加的,结果自有天定。

    日子通常是在吃得下又睡得着的情况下,过得飞快。没多久,就到了大赛当天。

    一大早整个后院就齐上阵,项海留在家中带孩子,纪禄源则陪她们三个人一同去赛场。

    比赛地点设在当地的一家大饭店,采取抽签制决定参赛顺序。

    赛制则由粗到细,前几个菜都是家常小炒。各位评委会从将近百人逐轮筛减,到最后只剩下五个人,留给他们的那两道外省的菜系,才是见了真功夫的。

    短短的一天,要从百人筛变为五人,所有的选手、评委及观众,都耗费了不少体力。

    第一天的比赛,持续到傍晚才结束。纵是江霞萍早习惯了频繁的切菜颠勺,一天下来,也还是累得手臂酸痛。

    先前所担心的那些问题,也早已被疲惫击退到了九霄云外,得知自己晋级到了前五名,也不像柳沄沄和沈穗莱那么激动。仅是淡淡地点点头,喝了几大杯温水,回家倒头便睡。

    等次日一早,和剩下的四人孤零零地站在了后厨,她才有了一丝紧张。

    昨天那么多人轮番挤进后厨,她还没有什么感触,但现在更多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就集中在他们几人身上,她难免有些不安。

    好在随着吹哨声响起,刀柄入手,利刃翻闪,独一份的自信再次满溢,她又好像回到了工厂后厨的方寸之间。

    须臾片刻,又一道菜出炉,场上仅剩三人。

    最后一道菜不再是统一命题,而是由他们抽签决定。

    江霞萍打开手中的字条,不由蹙了下眉。

    文思豆腐。

    以前师父曾和她说过,这是一道淮扬名菜,不但考验刀功,还得千万小心食材移动时,不要碰到硬物。

    随着食材被以此端上来,她更加心慌,自己要做的这道菜,不仅需耗费时间熬制鸡汤,还要集中精神放在刀功上。

    做这道菜所用的豆腐,是由主办方提供的一种新型的内酯豆腐,这种豆腐比往常的那类更加细腻,轻轻一碰,就会有碎散之势。

    她马上打起了精神,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面前的食材上。

    然而,最是怕什么来什么,身后忽然有人经过,等她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力气冲过来,想要停住已不可能,她手中还抱着鸡,一个趔趄,鸡爪直直地挺进了精心护着的豆腐上。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跌进了一条冰河里,半晌,才回过头去找那人质问。

    “不好意思啊,我也不是故意的,过道太窄了,我端着锅,没注意到你。”

    轻飘飘的一句敷衍,让她一把把刀拍在案上,冲出后厨,飞奔到几个评委面前。

    但这群人却全是事不关己的态度,一口咬定这是发生在后厨的事,他们刚才没看着,所以也不方便插手。

    “同志,我们的食材只准备了这一块儿,你如果还想继续比赛,就出去自己再买一块儿回来,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做完了,一样有参赛资格。”

    中间那人打开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摇摇扇子又和旁边的人说道:

    “不过要我说你一个女同志,都已经进了前五名了,也就可以了,没必要因为害怕输,就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江霞萍被气得两眼发黑,但也清楚现在没有和他们理论的时间,正想冲出去买豆腐,却突然想到自己案上的鸡还没下锅呢,等买完豆腐回来,再炖鸡汤就来不及了。

    况且这种豆腐她在西河市就没见过几次,今天又是周日,想必菜场里早已人满为患。

    不得已,便又返回了后厨,准备看看那块豆腐是否还有救。

    明火熏在周围,厨具的相碰声不绝于耳,又慌又忙间,她忽然听到一声大喊:

    “豆腐来了!”

    第66章

    ◎弥足珍贵◎

    半个小时前。

    柳沄沄他们今天也陪江霞萍来了现场, 就等在饭店外。

    刚才在门口听到饭店里面的争论声,几人立即想办法从后门儿溜了进来,在暗处见到了江霞萍对不公待遇的指问。

    这种时候的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 他们和江霞萍想法一致, 现在并不是上去理论的好时机。

    于是三人没再耽搁, 一路赶往最近的那个菜场。

    “沄沄, 你确定你见过那种豆腐?我怎么连听都没听过?”

    沈穗莱虽说平时买菜做饭的次数不大多,但怎么说也逛过菜场, 买过豆腐。

    却对刚才江霞萍在大厅里所嚷嚷的那种内酯豆腐, 是闻所未闻,更别提打过照面儿了。

    她正想要不要回去找家里饭店以前的老师傅打听打听, 看看什么地方会有,却见柳沄沄自信地点点头:“你们就放心吧, 今天一定不会耽误萍姐比赛的。”

    对柳沄沄而言,这种豆腐何止是见过,她从小就偏爱嫩豆腐的爽滑, 自从有一次在饭店尝过这种豆腐的口感, 从此就再没有买过其他的品类。

    不过喜欢归喜欢, 当时她也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来这个年代生活的经历,所以从没有对这种豆腐溯源过,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老百姓餐桌上的。

    穿来以后,她隔三差五的, 就跑到周围的菜场,想去找找有没有类似的豆腐。

    但上大学以后每天不是吃食堂, 就是被江霞萍拉去开小灶, 所以也有段时间没再逛过菜场了。

    直到前两天, 江霞萍在家中苦练厨艺, 她下课后,顺路帮她采买一些常用的食材。

    进菜场之前,她无意中发现了有一人正拎着这种豆腐,但当她按照那位大娘的指引,找到那个摊前,却发现摊上早已不见这种品类。

    问了一通才知道,原来很多人家都和沈穗莱一样,从没听过这种豆腐,所以摊主每天卖得很少,索性少进了一些,搭配着普通豆腐卖完就算。

    她原以为今天时间还早,等他们去了一定能买得到。可带着两人兴冲冲地赶到了菜场,才发现自己忽视了一点。

    今天是周日,每一个摊前都排起了冗长的队伍。

    粗略一算,要想在豆腐摊前排到,不仅所剩无几的内脂豆腐岌岌可危,单从时间来算,也不一定能赶得上江霞萍的比赛。

    但井然有序的队伍就排在那里,每家不是要给儿女准备难得的小团圆饭,就是要备齐未来几天的口粮,他们急,大家伙儿也一样。

    插队是绝无可能了,柳沄沄正想着挤到中间,去和那些人说说好话,希望他们能救救急。

    走到半路上,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美妙的歌声。

    她没有回头,也无需再回头,已是热泪盈眶。

    在学校里,整整向老师们婉拒了一整年领唱机会的沈穗莱,此刻,正独自站在菜场外的一个高台上,用借来的喇叭,帮她吸引菜场内人们的注意,让她能趁机挤到前排去。

    大学没课的时候,她偶尔会去听沈穗莱排练。她记得刚入学不久,对方就凭借过人的天资,拥有了一次领唱的机会。

    当她听闻了消息,想去礼堂找她庆祝时,到了门外却听到里面出来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在小声议论。

    “老师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会安排她做领唱。”

    “咱们学校还有几个人不知道,她都结过两次婚了。要我说她自己肯定有什么问题,要不然哪个好女人,会被两个男人都抛弃啊?”

    “这还用问吗?我看她呀,就像我奶说我小婶,肯定也是一个下不出蛋的母鸡。”

    柳沄沄现在还记得那晚的暴雨,不需要雷声,就足以掩盖那三人满是恶意的刺耳笑声。

    她们没带伞,都站在屋檐下。她正要上去理论,礼堂的门被推开了。几乎是同一时间,笑声消失了,变成了一个个飞速掠过的不屑眼神。

    沈穗莱还像以前一样从容,撑开了雨伞,拉着她一起走进了雨夜。

    那天她难得有些生气,不明白沈穗莱刚才为什么要拦着她,不让她去说清楚。

    对方却只是笑笑,“决定高考的那一天,我就已经预想到了会有这种场景。我的经历就像是刻在脸上的胎记,只要进了他们的脑海中,谁说都没用。现实就是这样,市井小民会说,大学生也一样会讨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让这种流言蜚语误伤到别人。”

    那晚柳沄沄没有当即明白她话中所指,直到后来的每一次,她在台下发现沈穗莱一直都无缘领唱的位置,才逐渐明白,她是不想连累那些兢兢业业的老师,和她一样被流言中伤。

    这是沈穗莱的心结,她看在眼里,也想过一些方法去开导,尤其是暑假,对方的第二任丈夫被柳小文请来闹了一场后,她和江霞萍想方设法地劝了她很多天,希望能帮她减轻一些负担。

    只是道理谁都明白,想要与自己自洽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或许柳沄沄曾设想过,沈穗莱有朝一日会登上戒备森严,不允许观众过多议论的大舞台,尽情放松地一展歌喉。

    却从没想过,她能克服心理障碍,站在人进人出的菜场门口,坦然接受那些曾经最为恐惧的东西。

    人群渐渐与柳沄沄逆行,填饱肚子固然主要,可这种从未遇到过的当街演唱,也同样值得他们将注意力,先去供给精神。

    所有的骂声笑声,以及赞叹声,都被柳沄沄甩在了身后,她大步走到几乎无人驻足的豆腐摊前,包圆儿了剩下的几块内脂豆腐。

    “沄沄,这儿!”

    不知从哪儿借来一辆三轮车的纪禄源,等在菜场的另一个出口。

    “这种车比自行车快,还比它稳。你别着急,我遇到一个朋友,刚好是咱们的校友,他去帮小沈解围了。我先把你送回饭店,然后过来接他们。”

    今天的风不小,但并没有减缓纪禄源的速度。

    白乎乎的云朵,被过往的疾风擦开了,露出了干净敞亮的蓝色。

    身后的菜场那边,好像传来了一些喝彩声,柳沄沄会心一笑。

    这场风,好像吹亮了每一个人模糊的前程。

    豆腐派上了用场。江霞萍不慌不忙地将横八十八刀和纵八十八刀,一刀不差地落在了豆腐上。

    再和其他食材一起撒入了熬好的鸡汤中,摆在了哑口无言的一众评委面前。

    最终经过几人沉着脸的一番商讨,不情不愿地公布了结果。

    “由于我们现在有两位选手都特别优秀,所以难分胜负。我们临时决定,今年我们省将多派一名选手,去京市参加最终的决赛。”

    到了此时,在后院儿的所有人心中,江霞萍俨然已是无冕之王,无人再想多关注这种明显的作假。

    一片欢呼雀跃中,遥遥走来了一个急匆匆的人影。

    “小江,你快来!有件大事和你说!”

    第67章

    ◎这怎么可能呢◎

    现实多半时候都是世事难料。

    柳沄沄一行人为江霞萍准备的庆功宴没有派上用场, 比赛才将将结束,她就跟着赶来的那人匆匆而别。

    院子里圆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几道菜,被热了再热。

    到后来, 胡同口都能闻得到香味了, 几人却还没尝上一口。

    天快要全黑下来时, 项海做了决定:“算了, 咱们都别等了,时间不早了, 我去找两个碟子来, 把大家伙的心意给她夹出来一部分,剩下的我们就动筷子吧。”

    明天是周一, 眼看着已近八点,大伙儿从一大早就开始帮江霞萍, 好不容易等她比赛结束了,又回来忙活了一大桌子菜。

    他虽然也想和妻子庆祝,更不想让几人扫兴, 但也得以大局为重, 不能耽误了他们明天早起去大学。

    柳沄沄看了眼表, 不由心头一紧。

    从在饭店门口作别,到现在已经有快小半天的时间了,江霞萍很少会有这种什么都不说,就消失几个小时的情况。

    “姐夫, 来找萍姐的那位,是她师父的邻居?”

    白天比赛就要结束的时候, 项海也带着孩子到了饭店门口, 想一同和他们分享喜悦, 同样也见到了来叫江霞萍走的那位。

    “对, 见过,她是罗师父的邻居。你们放心吧,应该就是她师父叫她去问问白天比赛的情况。你们先吃,我把孩子哄睡了,骑车去接她。”

    从妻子拜师以后,项海已经逐渐习惯了,她经常待在师父家中学艺。

    冬天天黑得早,经常他去接她的时候,师徒两人还没有结束当日的教学,要等他坐在罗师父家里,用一大杯热水把身上从里到外的寒意全部击退后,那边的勺铲才会结束与铁锅的和鸣。

    时间长了,他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担忧,知道学手艺不是件容易的事,又不想让她们因他在那儿等候而着急,所以后来,他总会稍晚一些再去。

    冬天如果开着货车过去,他会在巷子外,等看到那盏属于罗师父厨房的灯暗下去,才往院子里去。

    夏天,他通常会把自行车停好,沿着街边走几圈,等快要闻不到饭香味的时候,再去敲门。

    但此时,又一次站在十分熟悉的路上,他第一次慌了神。

    与巷子一墙之隔的小灯和烟火气都没有出现,更大的恐慌,来自于他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答。

    “是小项啊,别敲了,院子里没人,你媳妇儿和她师父去医院了。”

    听到响声的另一个邻居,出来给他指条明路,却更让他觉得眼前发黑。

    近几年他最害怕的就是医院了,三个嫂子走时的场景,时不时地,就会在脑海里翻腾。

    当初江霞萍生孩子的时候,他也差点紧张得被送去急诊,好在这母子两人身体一向不错,后来很少再进过医院,免除了一项对他精神的折磨。

    可现在,当邻居说了半天都没讲出她们去医院的原因后,他连蹬自行车的力气都要消失了。

    短短的一段路,险些摔倒了三四次,才勉强骑到街口。

    刚准备咬着牙往前继续骑,一抬眼看到了让他心安的几人。

    “你们怎么来了?快回去吧,明天还要去上课呢。”

    无需要多问,这三人心中就已经证实了猜测,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刚才他们在家里等了好一会儿,总觉得江霞萍的事儿不会那么简单,所以等项海出去二十分钟后,几人还是坐不住了,把孩子交给薛阿妹母女代看,一路赶到了这里。

    听到医院两个字,他们也和项海刚才一样惊慌,但柳沄沄很快就觉得这不一定与江霞萍有关,有可能是罗师父身体抱恙。

    “萍姐的身体平时那么好,如果真的是她有什么事儿,罗师父一定会打给我们的。”

    从江霞萍拜师没多久以后,柳沄沄就让她和罗师父互留了街口的电话。大杂院距离这里不算很近,加上有时候项海出远门不在,江霞萍只能一人骑自行车来往。

    天一黑,难免会有危险。

    电话也的确留对了,有几次遇到突发情况,多亏这两个电话号码救了急。

    今天下午她特意去那里等了几次电话,铃声没有响起,反倒让她有些心安。

    听完她的分析,几人也冷静下来,落在自行车踏板上的力气均匀了很多,不一会儿就赶到了医院。

    刚进医院大门,就看到江霞萍正在窗口等着排队。看到她的背影,众人总算能长松一口气。

    只是对方好像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却好像总在躲闪什么。

    “你们快回去吧,我师父身体有了点儿小问题。在那边住院呢,我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

    项海不放心,想从她手中拿过来交费单看一眼明细。但却被她攥得很紧,还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都说了让你快回去,听不懂话吗!”

    她大喊一声,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就已消失在了楼道口。

    这一下猛击在了项海心上,他被吓得楞在原地没有跟上去,等过了一会儿才靠在柱子上,别扭地背过身去。

    “我俩从谈恋爱开始就没红过脸,你说我担心了她这一路,她咋还不领情呢?”

    他接过纪禄源送来的纸,闷闷地想找出个答案。

    “别想了,人没事儿就行。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等她忙完罗师父的事情,你们再说开就好了。”

    纪禄源笨手笨脚地在旁边安慰着,好半天才平复了项海的情绪。

    柳沄沄和沈穗莱不方便多说,又折返回窗口,想问问江霞萍交的是哪个科室的费用,以此决定去哪一层找她。

    “你说萍姐这是咋了?她虽然脾气爆,但什么时候对咱俩不都是有说有笑的,你看刚才,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柳沄沄知道沈穗莱不是在为这点小细节而斤斤计较,的确,江霞萍一向和她俩亲如姐妹,放在往常,就算再着急,多少也会来说几句,她师父的身体情况如何。

    绝不会像现在,把她俩视作陌生人。

    两人在窗口前等了一阵儿,待没有人排队的时候,才客客气气地问了工作人员,江霞萍去了哪里。

    她们事先想了很多个结果,却在听到答案时,同时怔在原地。

    这怎么可能呢?

    第68章

    ◎这么大的秘密◎

    江霞萍挂的是儿科。

    事实的全貌没有完整地展现在大家眼前, 仅从这一隅中窥探,就会有千万种不同的猜想被放大。

    “那孩子肯定不是罗师父的,我觉得有可能是孙辈。”

    几人加快了去往儿科的步伐, 同时也在为将要面对的真相做猜测。

    “不是说罗师父的女儿已经离开西河市很久了, 一直在外地工作吗?”

    尽管几家已经和一家人一样了, 但对于罗师父的家事, 他们了解甚少。

    江霞萍一向都很少提及,不是她不想多说, 是罗师父仅说过自己有一个女儿, 远在他乡工作。

    至于她女儿个人的家庭情况如何,大家更是不得而知了。

    儿科住院部在另一栋楼的一层, 正是换季的时候,秋老虎来势汹汹, 走廊里挤满了家长与患儿,尽管已经到了快十点,哭闹声依然不绝于耳。

    病房里就更是人满为患了, 几人在人群中艰难穿行, 小心翼翼地避开熟睡中的孩子。只是他们来回找了两三趟, 仍然没有发现江霞萍的身影。

    “会不会是刚才收费的那位同志记错了?还是说,儿科还有另外一个住院点?”

    走廊里无处落脚,几人只好又返回来缴费的那里。

    本想和那个工作人员再核实一下,却不巧, 正赶上人家已经换班回家了。

    “她应该没有搞错,她看到萍姐和咱们说话了, 所以对萍姐交的费用记得很清楚, 还特意在本子上看了一眼。”

    柳沄沄倒不觉得这错出在工作人员身上, 她总感觉江霞萍有什么事在刻意瞒着他们, 所以刚才,应该也是故意躲开的。

    “但刚才咱们既没有看到霞萍,也没发现罗师父啊。”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把几人彻底搞糊涂了,柳沄沄当即立断,又折回到了窗口,和工作人员说了几句好话,请她帮忙,在刚才的记录本上再查一遍。

    “没错,就是儿科。而且她交的钱,是给一个孩子住院用的。我们医院也只有那一个儿科住院的地方,说不定刚才是去打水或是上厕所了,你们再回去找找吧。”

    事情陷入了僵局,他们刚才在走廊里待了那么久,不可能错过的。

    天色已晚,一群人商量了几句,最终决定,留项海在医院里再好好找一遍,他们三个先回后院等消息。

    拐角暗处,看到那三人离开,江霞萍叹了口气。

    “霞萍,对不住了,都怪我,才让你得避开小沈她们。”

    “师父您说这个干啥,我就是一时半会儿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没事儿,一会儿您先带着孩子回病房,等我把项海劝走了,再回去照顾你们。”

    江霞萍看了眼怀中熟睡的小女孩,不由心痛,这么小的孩子,还不知道家中发生的这些变故。

    又不自觉地自责起来,如果她能再多关心关心师父,也许就能发现她的心病,也不会有今天这样两难地局面。

    只可惜一切为时已晚,她只能再想想,回去该怎么像往常一样面对沈穗莱。

    “你还是回去吧,要不然等天还没亮,这些消息就得传回你们那儿去。我都一把年纪了,没什么可怕的。可是霞萍你不一样啊,你才二十多岁,又刚刚有了去京市的机会,前途一片光明。不要因为我,影响了好名声。”

    罗师父靠在椅背上,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

    江霞萍看在眼里,又想起从第一次登门拜访开始,就从未见过她如此颓然的样子。

    这一年多,她一直将师父视作人生路上的灯塔,好像不论有多少大风大浪,她都不可能被摧毁。

    但现在当两人坐在昏暗的拐角处,她却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几句。

    谁能想到,就在自己获奖的同一天,竟会得知这么大的秘密。

    她又在心里暗叹一声,收起了愁容,移开了话题。

    另一边,柳沄沄三人已经快走到胡同口了,街上的路灯有几盏坏掉了,远远的,他们就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已近午夜,三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要不然,咱等会儿再回去吧。”

    沈穗莱掌心冷汗顿生,她倒不是迷信,只是小时候住在山里的那几年,因为晚上睡得晚,被一些喜欢装神弄鬼的邻居吓过很多次。

    从那以后,她就再没有半夜独自出过门。

    现在全街前后,也只有他们三个人,这哭声愈发让她觉得背后发凉。

    “没事儿,我和禄源不都在吗?说不定是哪家的姑娘受了委屈,跑出来偷偷哭一会儿。”

    柳沄沄虽这么说,但却心里没底,她并非是害怕,而是觉得这声音怎么越来越耳熟。

    “不行不行,她现在就在咱们巷子口啊!这样吧,我带你们一起去我爸妈那儿将就一晚,那边还离咱学校近,不会耽误明早上课的。”

    沈穗莱现在已经被吓得手脚发软,只有双手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力气,把自行车原地调转了车头,招呼另两人抓紧往反方向走。

    却不料她转弯的动静,反倒引来了那姑娘的注意。

    “姐!”

    一时间,三人都难以置信。能对沈穗莱是这个称呼的,除了她妹别无他人。

    可沈穗盈明明前两天去邻市找一个同学了,说好了下个周末才会回来。

    等离近了再看,这人还真不是别人。

    不等沈穗莱开口,沈穗盈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又哭道:“姐,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那个女同志,会是萍姐师父的女儿”

    “你别哭了,慢慢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去了同学家里玩,怎么还能碰得到罗师父的女儿?”

    她说了半天,都只顾着道歉,三人还是没听懂前因后果。

    沈穗盈没想到,他们竟还不知道真相,抹去眼泪,抽抽搭搭地说道:

    “你们还不知道吗?罗师父的女儿,她她不是去外地工作的,是在那里犯了事,在监狱里”

    一阵夜风吹来,让刚出过汗的几人打了个冷颤。

    三人都用极短的时间理清楚了,眼下罗师父的女儿做过什么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沈穗盈,究竟在里面牵扯了什么。

    第69章

    ◎再次联手◎

    已经这么晚了,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几人随即决定,先把沈穗盈带回后院问问清楚。

    “咱们别从前面走了, 绕到后墙翻进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 稍微一丁点响动, 都会激起旁人的好奇心。放在其他院子里或许不足以为奇, 若是谁家被吵醒了,顶多翻个身起来骂上几句。

    但后院, 现在可几乎是大杂院儿所有人的眼中钉。

    一旦被听到这么晚才回去, 那他们后半夜说的话,明天一早都能被散到市郊去。

    柳沄沄的谨慎是对的, 等他们悄声进了屋内,前面那几个院子, 也不再消停。

    自从匾额的那事被揭穿以后,齐保光也不想再回乡下去住了,虽然那邻居是道听途说, 没了解清楚情况, 他也不能埋怨人家给他介绍了女人用的方子, 但心里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

    所以又一次的记恨上了柳沄沄她们,凭什么她们后院办事儿,是越来越顺,可他们齐家呢, 却是恰恰相反。

    既然现在他也没别的地方去,那干脆, 就留在大杂院里, 多给后院添添堵。

    反正自己的日子已经这么不好过了, 进出同走一个大门儿的这些人, 也别想有什么好日子。

    为了多在后院儿探听出点儿名堂,他特意把床搬到了窗边,每天恨不得把耳朵焊到窗户上。

    只要听到后院的人回来了,就想出一切由头,去正院溜达一圈,想要收获一二。

    上天没有辜负他的辛劳,今晚他照常溜进了后面几个院子,想听听后院儿的人在庆祝时,能再说些关于沈家饭店的什么消息。

    好巧不巧,赶上了一行人出去找江霞萍。不用多猜,他也知道绝对有大事儿要发生了。

    于是特意给自己泡了杯浓茶,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屋内门边上,准备得等他们回来后,直奔正院去偷听。

    可眼巴巴地等了几个小时,依然没有听到有人进大门。

    差一点就要睡着时,自己倚着的这扇小门倒被敲响了。他一激灵,迷迷糊糊的也没问来者是谁,就开了门。

    等看清是柳小文,更加不知所措了,这门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

    像他俩这种关系,往浅了说是露水情缘,往深了说,那就该是相互亏欠。

    从老家回来以后,他也时不时的,能碰得到柳小文,但每一次,两个人都没多看对方一眼。

    好多次在前院儿听到婴儿的啼哭,他都感觉日子难熬,既想去看一眼自己的骨肉,又不甘心那孩子不是男孩儿。

    柳小文好像也摸准了他的心思,有几次,他故意挑她抱着孩子在院里晒太阳的时间过去,但无一例外,只要他一进中院儿,她准得抱着孩子起身回屋。

    他从来都没想过,柳小文有一天还能亲自来找他。

    “后院儿今晚绝对有大事,你要不要一起去听一听?”

    柳小文不像他那么磨叽,直抒胸臆,点明了今天来的原因。

    回过神的齐保光,总算是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和柳小文走到一起了。

    他忘了是从哪儿听到的一句话,对某人某事的恨,一定比爱要长得多。

    也许他和柳小文之间从来都没有产生过什么爱情,都是一时的冲动而已,但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柳沄沄。

    这就意味着,甭管他俩现在是什么关系,都可以混在一起,去把后院儿搅得地覆天翻。

    家中接二连三的打击,并没有让他反省过一次,反而觉得这一切的伤害,全都是源于柳沄沄。

    所以一听柳小文也同样关注着那边的一举一动,他就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最得力的复仇帮手。

    “这么晚了,咱出院子干啥?”

    只是出他所料,柳小文并没有把他带向后院儿,而是轻轻地打开了大门。

    “他们一院子的人,哪个不防着咱们?你就算是趴在那门上听一晚上,也不会有结果的。”

    柳小文轻蔑地笑了一声,要不是指望着他能帮自己做点事,她会才不会把这种有勇无谋的男人带来呢。

    这些日子她每天都过得是烦上加烦,从暑假她把沈穗莱的第二任丈夫请来之后,婆家算是彻底开始了和她的冷战。

    连像以前那样,请他们一家三口回去吃饭,装装表面功夫都没有了。

    沈穗丰脸上挂不住,就带她回去了几趟,却被拒之门外。被人看了几次笑话后,她也不再愿意去丢人现眼了,除了催他回家去要钱,就再也不提那边。

    但嘴上不说,每天看着后院那些人为了沈家的饭店忙前忙后,她是急得要命。

    算着算着,那饭店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张了,沈穗丰却还在外地上学。她一个人要想要一边照顾孩子,还得顾及到饭店的情况,根本没可能。

    所以每天无所事事,和她有同样想法的齐保光,就是最佳人选。

    他俩的想法可谓是不谋而合,事到如今,她自知无力改变公婆的想法,更没机会在参与到饭店的管理当中,既然这样,她就不会让钱进到柳沄沄她们口袋里。

    所以,下午她带女儿看病时,无意中听到的那个传言,就成为了现在最有力的攻击手段。

    只要她在后院的墙边儿上,能把事情听个大概,那这饭店,就别想开门了。

    可当他们费了半天劲儿,好不容易爬上了屋檐,却一点都听不到里面的话声。

    里面静得都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听错了,这几人还没回来。

    他们没有听错,屋里的确无人交谈,仅有钢笔尖擦过纸张。

    等几人趁着月色,轮流看过沈穗盈描述的事情大致后,全都愁眉不展。

    尤其是沈穗莱,不仅没想过,妹妹会再和高中那位搞到一起去,更猜不到,罗师父的女儿坐过监狱的消息,竟是沈穗盈无意中传出来的。

    而当那张纸,再一次传到她面前,她霎时急火攻心。

    黑纸白字在手电筒微弱的光晕下,表述得很是明白。

    造成罗家母女这些年痛苦的原因,竟然全是当年沈穗盈和几个同学的无心之举。

    第70章

    ◎啥事都有例外◎

    次日一早, 柳小文还没起床,就听到齐保光在窗户外面不住地唤她。

    她本不想搭理的,但这人却越发来劲儿了, 看了一眼旁边就快醒来的女儿, 只得披了件外衫, 把他又推回了前院。

    “大早上的干啥啊, 不知道孩子在睡觉吗?”

    要不是担心把孩子吵醒,她绝不会再出来见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昨天晚上, 他俩在墙根下、屋檐上等了大半天, 都没听着柳沄沄他们密聊。本来她都决定就此打住回家睡觉了,但齐保光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一定要听出个所以然来,不顾她阻拦, 非得翻进人家后院儿。

    压根儿没想过,他自己的腿脚还没恢复利索。不仅现在四体不勤,眼神儿恐怕也出了问题。那么大一片空地, 他往下一跳, 偏偏能踩在人家晾晒的黄豆上, 差点儿没把门牙摔掉一颗。

    不仅搞得鼻血横流,还受了后院那几位好一番奚落,面对纪禄源和项海的质问,哪还有往日的那点威风, 找了一大堆理由,又说了半天好话, 就差跪在院子里求饶了。

    柳小文在墙这边听着, 是又气又悔, 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 能觉得他身强力壮,脑子还好使。

    现在看来,还有哪一样能沾得上边儿。

    本以为昨天的洋相出够了,齐保光也就没脸再来找她了,谁知道这会儿,还这么嬉皮笑脸的。

    “有话快说,别一会儿等别人看见了,以为我和你还有什么关系呢。”

    “我和你说,我早上出去问了一圈儿,已经把你婆家那点事儿摸得清清楚楚了,这一次,你一定有机会能把那饭店给拿下来。等到时候,你当了老板,咱俩什么关系,那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齐保光现在高兴极了,他今天真是明白了风水轮流转的含义。那后院儿以前不是团结得很吗?他就不信这么大的一件事儿出了,那几家人还能和以前一样。

    “和沈家有啥关系?不是江霞萍有事儿吗?”

    柳小文没理会他的谄媚,又怕被外人听了去,索性把他拉近了屋内,绷着脸催了几句,让他别再扯那些有的没的,快点说到重点。

    “你那小姑子,沈穗盈当年上初中的时候,学校有一次组织活动,她就和几个同学跑得远了一点,然后在一个山里,撞见了两个正在生孩子的产妇。”

    齐保光也不再等,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便讲起了原委。

    “是江霞萍她师父的女儿?”

    柳小文昨天在医院听到的风声,就和罗师父的女儿有关系。她昨天胡乱想了一整夜,也很难把这两个人的关系扯到一起去。

    “不是,据说当时是她女儿,和一个男人在为那两个女人接生,她们一群小孩儿懂啥呀,回了村子,和其他同学议论的时候,就被村民听去了。很快,公安就来抓人了。”

    “抓抓人?”

    柳小文有些愣神,这女人生孩子,怎么还能牵扯到公安那里去。

    “那男人自称是江湖神医,其实就是个骗子!专门儿借给人接生这种事儿”

    他没说完,柳小文也能明白了。这种事,她在下乡的时候也曾听人说过一两次,原以为都是传言,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烂人。

    “罗师父的女儿和他是一伙儿的?!”

    柳小文惊得合不拢嘴,她虽然没有见过那个罗师父,但是也听院里院外的人念叨过几次,都说她厨艺高超,特别有本事。这听上去也不是坏人,咋还能教出来这样的女儿呢?

    “据她女儿所说,当时她和是在路上碰到的,根本不认识。可是那个男人呢,就是想拉人下水,所以非说是她帮忙介绍的这两个孕妇。”

    “那孕妇咋说?”

    这事儿再怎么说,总不能只听一人所言,能让她女儿进监狱,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我也是听说,那两个女孩子一口咬定,他们两个人就是事先认识,还说是她们拜托她,帮忙去找的医生。”

    听到这儿,柳小文不由想到那句古话,看来啥事都有例外,什么商量不正下梁歪,这上梁正了,下梁不也一样歪吗?

    不过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不对啊,她在医院的时候,怎么听说那姑娘没几年就出来了,真要是犯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会这么快呢。

    齐保光马上解开了她的疑虑。

    “不过听说后来公安人员调查清楚了,这事儿和她女儿关系不大,但具体的情况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女儿是两年前被放出来了,一直在外地。前两天,沈穗盈不是去找她相好的吗?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把这事儿给捅破了,那地方的人都知道她女儿坐过牢了,风声一路传回了西河市。”

    事情差不多了解了七八分,柳小文心情豁然开朗。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管他其中有什么隐情呢,反正这位大厨的女儿是进过监狱的。

    江霞萍拜了这种人为师,以后的名声还能好得了?

    她现在可不能耽误时间,马不停蹄地指挥起来齐保光,只要今天他俩的计划不出差错,那以后,说不定柳沄沄都得反过来哭着求她。

    不一会儿,他俩就带着孩子到了机械厂,正好赶上了职工下班,准备去食堂。

    “呦,同志,还没吃呢,那今天可得敞开了肚皮吃,要不然等江大厨师回来了,你们这吃饭,可得小心着点儿啊。”

    齐保光尽管在这厂里没干了几天,但是对这些人的个性了如指掌,没用几分钟,就把这惊天的秘密,迅速在人来人往的大食堂里铺开了。

    只可惜,两人才乐了一阵儿,就听到身后一声质问。

    “柳小文,齐保光,你们在胡说些什么?知不知道这是造谣?”

    本来还被吓了一跳的二人,扭身一看是江霞萍,反而更得意了。

    “这怎么能叫胡说呢?你师父都能教出来一个进监狱的女儿,你这个做徒弟的,就能保证完全不受影响?”

    “她的情况,是有隐情的”

    江霞萍熬了一晚上,这会儿的语气反而平淡了很多,只是更加坚定地辩驳道。

    “得了吧,有本事,你倒是请人来作证啊。”

    柳小文才不相信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否则这种事儿,何至于还能传到她这样一个无关的人耳中。

    “那我说的情况,你们要不要听一听啊?”

    拐弯处传来一人的问话,两人同时不屑地望去,笑意却全部僵在脸上,一动不动地,看向那几人同时向他们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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