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在对我投怀送抱吗?”
谢秉安唇角勾着揶揄的讽笑。
蔚姝的脸蛋腾一下爆红, 连带着耳根子都烧呼呼的。
她猛地推开温九,提着裙裾匆忙躲进马车里,双手轻轻拍打着脸上的燥热, 想到温九方才说的话, 羞的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谁能想到自己的腿会在那个点忽然无力。
而且,还不偏不倚的倒进温九怀里,说她是无意的,又能有几个人信?
马车外。
季宴书看着轻轻飘曳的车帘, 蔚姝红着脸躲进马车的一幕在他脑海里久久不去, 他握紧缰绳,看向长腿迈开坐向车辕上的面具男人, 冷声问道:“你是谁?”
他记得, 蔚姝身边除了董婆婆与云芝, 再无旁人,此人又是从何而来?
他与蔚姝的关系, 看着甚是熟络。
谢秉安曲着一条腿, 手肘懒懒的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拽住缰绳,偏头凉凉的乜了眼季宴书,薄唇扯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小姐的人。”
声音清晰的传入马车里。
蔚姝的心好似漏了一拍, 手指捏紧袖边,低着头红着脸,像个鹌鹑一样不敢出声。
外面沉寂了一瞬, 紧接着传来季宴书急切的声音:“蔚姝, 此人来历不明,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对你言语轻佻不敬, 万不可留着他,以免给你带来灾祸。”
谢秉安冷下阴郁的眸,守在外面的锦衣卫手掌按住刀柄,齐刷刷的看向季宴书。
车帘掀开,蔚姝探出头看向季宴书,冷声道:“温九不是来历不明的人,他是绯月阁的人,亦是我的朋友,他不会为我带来灾祸,反而是我一而再的给他添麻烦,那日我从国公府回来的路上被绑,如果不是温九,我也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在尚书府,也是他一而再的为我挡住危险,若不是他,宴世子今日看到的,怕就是我的尸体了,所以,请宴世子莫要再诋毁温九。”
季宴书听到她提起禹金山的事,蓦地看向坐在车辕上的谢秉安。
原来那一晚是他带走了宁宁!
蔚姝顿了一下,续道:“耽搁太久了,我就先行一步。”
她对温九道:“我们走罢。”
话罢,又退回到马车里。
谢秉安眸底的冷意被温软的话语逐渐消融,他攥住缰绳,扫了眼脸色怔然的季宴书,那一眼平静到毫无情绪。
随后,驾着马车离开尚书府外。
车轮压过青石板的沉闷声让季宴书回神,他转头看向逐渐远去的马车,用力攥紧双手,手背的青筋根根绷紧。
那晚他赶过去看到死去的侍卫,以为宁宁在禹金山的屋里遇到危险,就让岑时去找她,岑时第二日才回来,说宁宁安然无恙的待在尚书府中。
而杀掉侍卫,带走宁宁的人,他们一直没能查出对方是谁。
如果不是那人横插一手,他早已带着宁宁离开长安城,去到一个无人寻到的地方,哪会像此刻被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入宫受苦。
季宴书交代岑时:“你去查一下那人究竟是谁!他待在宁宁身边,定是没安好心!”
他翻身跃上马,挥鞭去追马车。
长安城起了风,本就没有太阳的天愈发阴沉。
天上乌黑的云的压在长安城的上空,闷的人透不过气。
三年前的今日,也是一样阴沉的天气,浓郁的血腥味在刑场里积郁不散,以至于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蔚姝都闻不了血腥气。
这趟出来备了两辆马车,董婆婆与云芝坐在后方的马车,她与温九在前方,等祭拜完外祖父一家后,两辆马车便会朝两个方向驶去。
马车驶的极快,路上有点颠簸,她撑着车璧稳住身子,声音软软颤颤:“温、温九,怎么这么快?”
马车外传来温九平静的嗓音:“要下雨了。”
原来如此。
蔚姝坐好,双手扶着坐榻两边,马车虽然行驶的很快,但却很平稳,只有在经过颠簸的路上时,才会有些坐不稳。
往年她与娘乘马车要一个时辰才能到的路程,今日只用了半个时辰。
蔚姝搭着温九的手腕走下马车,看向空无一人的来路,错愕的怔了一下,远处,只能依稀看见一抹小黑点,有些像骑马赶来的季宴书,却看不见云芝她们的马车。
谢秉安捏着一枚石子,看着远处逐渐清晰的人影,凉声道:“小姐是在等季宴书?”
指尖微动,石子骤然飞出。
蔚姝:……
她瞪了一眼温九,转过身朝杨家祖坟走去:“我只是看看云芝她们有没有跟过来。”
谢秉安看着远处摔倒的一人一马,冷肃的眉峰微挑了下。
啧。
小姐说晚了一步。
轰隆的雷声震散了乌黑的云,闪电划破了阴暗的天色,天上下起小雨,衣襟与袖口里灌进雨水,湿湿凉凉的。
蔚姝抬手挡在额前,踩过碎石走到一排坟墓前。
身上一重,随之传来淡淡的温热,头上也被带上帷帽,挡住了轻洒落下的雨。
她低头看着身上多出来的黑色披风,转头怔楞的看向身侧的温九,他暴露在细雨中,雨水打湿了他的墨发与黑衣,使的他身上也散着凉凉的寒气。
“你何时带的?”
她好奇问。
谢秉安漆黑的眸闪了一下:“一直放在马车里,小姐心思都在旁的地方,自是没注意。”
蔚姝:……
她怎么觉得温九这话意有所指,甚至夹带着一股冷冷的戾气?
她垂下眸,轻抿起唇畔。
的确,在坐进马车后一直在想着入宫后的事,倒是没注意到马车里还放着一件披风。
雨越下雨大,无法再待下去。
蔚姝匆匆祭拜过亲人后,便与温九乘着马车,先寻个地方避雨,等云芝她们过来汇合。
离这里不远处有座寺庙,马车朝着寺庙的方向出发,蔚姝担心云芝与董婆婆二人,她掀开车帘,透过些微缝隙问坐在车辕上的温九:“董婆婆的去处你安排好了吗?”
谢秉安望着前方细密的雨幕,清冷的声音被雨声盖过了一些:“荆州。”
她好像听舅舅提过,荆州位于大周朝的边界,虽然偏远,却也是最繁华的一座城池,对董婆婆来说,的确是个好去处。
雨水顺着车帘缝隙落在脸上,肌肤沁着凉凉的湿意,她往后缩了缩,躲在温九高大挺拔的身后:“你打算何时送董婆婆走?”
谢秉安道:“出城门时已经分开了。”
“什、什么?!”
蔚姝错愕的瞪圆了杏眸:“你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呀?云芝还在那辆马车上,万一她想不通干了傻事怎么办?”
谢秉安将马车赶到寺庙前停下,掀开车帘扶她出来,他的声音在雨中愈发的低沉。
“会有人送云芝回尚书府。”
“是谁?”
蔚姝好奇的看他。
谢秉安叩了叩寺庙大门,淡声道:“我在长安城的朋友。”
蔚姝像是发现了惊奇的事:“原来你也有朋友,我还以为你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要不明日让你朋友悄悄来绯月阁,我让云芝给他做好吃的。”
谢秉安:……
雨天,寺庙里没有香客。
僧人为他们二人安排了两间厢房,给谢秉安准备了一套干净清爽的僧服。
蔚姝走进厢房,取下潮湿的披风搭在椅上,便坐在临窗摆放的椅上,望着着外面的雨幕,这一路有温九护着,也有披风裹着,她身上的衣裳倒也干爽。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下的趋势。
她枕在窗沿上,羽睫低垂,在想着接下来的事。
娘的尸骨找到了,杨氏一族也祭拜了,董婆婆也在去往荆州的路上,再过几日,她也该入宫了。
此去宫中,怕是与温九再无缘相见了。
他给温九留了三十两银子与一些首饰,等她离宫的前一日,便将这些都交于他,她知道这些身外之物回报不了温九对她的救命之恩,可她也只有这些了。
想到日后与温九再不能相见,蔚姝便觉的心里酸涩难受,眸底也有些发红发酸。
她想哭。
这么想着,氤氲在眸底的泪也溢出眼眶。
蔚姝趴在窗沿上哭着睡着了,脸颊上淌着泪痕,眼睫上挂着莹莹泪珠。
谢秉安从隔壁厢房出来,身上带着冰凉的雨水,走到窗牖前,垂眸凝着蔚姝,睡梦中的人低低的哼了几声,声音软糯娇软,带着哭过后的鼻音,颇向林中迷失的小鹿,无助、可怜、委屈。
他伸手揩去女人脸颊的泪珠,许是手指带着凉意,让梦中的人儿不适的皱了皱眉。
“宁宁”
谢秉安想到季宴书唤宁宁二字时,眉峰冷冷皱紧,指腹在蔚姝绯色的唇畔上细细碾磨,似是想要将她曾换过的‘宴书哥哥’四个字碾碎在她的牙齿里,迫使她吞下去。
脚步声踩踏在雨中的声音从后院小门传入。
谢秉安眼皮轻抬,看向与僧人走进来的季宴书,指腹按进蔚姝的唇畔里,探进她的齿尖,在她灼热的舌尖上按了按。
季宴书看见他们,刚要开口唤蔚姝,却看见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禽兽般的行为,顿时气的脸色铁青:“混蛋!你放开她!”
谢秉安在季宴书极度的怒火中,冷漠的俯下身吻向蔚姝温热的唇,女人热热的鼻息扑在他的鼻息间,带着浅浅的馨香。
她的唇软香馥郁,沾上变令人着迷。
看着蔚姝轻轻蹙起的眉尖,薄颤的睫羽,有悠悠转醒的趋势。
谢秉安在她柔软的唇上舔舐了一下,随后直起身,抬手轻而易举的挥开季宴书挥过来的拳头,看他踉跄的撞在柱子上,男人轻蔑扯了下唇:“百无一用是书生。”
与朝中那群趋炎附势且无用的文官一样废物。
季宴书愤怒的瞪向谢秉安,清隽温润的容貌也因为他的话,显出以往从未有过的凌厉,他曾自傲的以为,即使没有武功,他用学识同样可以在朝政上有一番作为,可在杨家出事之后,他才真正的意识到,无论是文与武,在上位者眼里,都如同蝼蚁,一个不高兴,不痛快,便可在随意间覆灭一朝忠臣。
杨家就是个例子。
周围静的只剩下潇潇雨声,带着季宴书过来的僧人看到这一幕,只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后,就转身离开了,剩下长廊下对峙的两个男人。
蔚姝悠悠转醒,睁开眼,先看到的是立在窗牖前,身姿颀长挺拔的温九,他还穿着那身被雨水打湿的衣裳,衣袖往下滴答着水滴,在他的脚边已经落下了一圈水渍。
现在虽是夏日,可也过了最炎日的时候。
今日天气本就凉,还下着暴雨,他衣裳都湿透了,不觉得冷吗?
“温九。”
蔚姝抬起头,见温九还带着面具,秀眉不禁轻蹙。
谢秉安垂下眸,看着蔚姝眸底还未褪去的洇湿潮雾,里面朦胧着刚睡醒的迷惘,绯色的唇畔微启:“你怎么没换衣裳?”
声音软软的,带着睡醒后的沙哑。
谢秉安眸色倏然变深,指腹轻捻,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女人唇齿间的温度,他看向别处,平静的音色下卷着难以察觉的厉色:“不喜欢僧衣。”
季宴书见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蔚姝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他,对他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殊不知此人方才在她熟睡时,对她做出登徒子的下作事情!
季宴书不想让蔚姝再蒙受欺骗,上前捏住谢秉安的手臂将他拽开,横在他们二人之间,指着谢秉安对蔚姝说道:“宁…蔚姝,你可知他方才趁你熟睡时,对你做了什么?!”
蔚姝错愕的站起身,不明白季宴书怎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一来便指责温九,她看向温九,见他只是安静的站在那,目光坦然,好像对季宴书的指责无动于衷。
她将视线落在季宴书身上:“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看着蔚姝疑惑懵懂的眼神,季宴书到嘴边的话梗在喉咙。
那人荒淫无耻的行为他实在难以启齿,而且,宁宁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若让她知道自己被轻薄,让她今后如何自处?
蔚姝眉心轻蹙,许久等不到季宴书的后话,疑惑的看了眼温九。
在她熟睡时,温九对她做了什么,竟惹得季宴书如此动怒?
在她的印象里,季宴书的性子温文儒雅,行事作风温润有礼,不会让人觉得他以世子的身份凌驾于别人的凌厉傲气,鲜少见他会这么失态。
季宴书愤愤垂下手臂,扭头看向带着面具的男人,竟是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了赤/裸/裸的挑衅与讥嘲。
他冷哼一声:“没事!”然后转身走到隔壁僧人为他准备的厢房,重重的关上厢房门,以彰显自己无处宣泄的怒火。
蔚姝:……
她看向温九,问道:“他怎么了?”
谢秉安的眸落在那张绯红的唇畔上,眸底的幽深浓的化不开。
“发癔症。”
蔚姝:……
她看着温九离开的背影陷入深思,难道温九真的对她做了什么?
这场雨下到晚上才停下。
晚膳是由小和尚送过来的,小和尚刚走,外面又传来叩门声,蔚姝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季宴书,手中端着食盘,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只是眼底露着几分忐忑:“我能与你一起用晚膳吗?”
蔚姝顿了一下。
曾经她与舅舅和季宴书在一起用膳是常有的事,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想到上次打季宴书的那一巴掌,蔚姝心底升起一抹愧疚,她道:“坐下吧。”
季宴书眼底化开喜悦的笑,他坐在蔚姝对面,放下食盘,安静的用膳。
屋内烛火曳曳。
屋外雨后微凉,廊檐下挂着灯笼,散着影影绰绰的暗光,夜风从大开的屋门吹进来,险些熄灭了蜡烛。
季宴书时不时的抬眸看蔚姝,神□□言又止。
自那日在小巷不欢而散后,他再未见过蔚姝,这些时日,她又瘦了,也憔悴了,脸上再也看不见三年前开心无忧的笑颜,他也再听不到宁宁喊他宴书哥哥了。
季宴书垂下眼,伤痛在眼底浓浓划开,嘴里的食物也食之乏味。
蔚姝始终低着头,不去看落在她身上徘徊不定的目光。
“蔚姝…”
头顶传来季宴书的声音,蔚姝眼睫轻颤,最终还是抬起眼:“怎么了?”
季宴书道:“上次是我失了礼数,脑子糊涂,才说了那些浑话,你别忘心里去。”
“我知道了。”
她的反应甚是冷淡,似乎验证了她先前的那句话,要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一顿饭吃的缓慢且无滋无味。
临走时,季宴书实在压抑不住心底的叫嚣,伸手用力握紧蔚姝的手,迫切的眼神里充满渴求:“宁宁,跟我走吧,你别管蔚家了,我也抛弃季家,我们离开长安城,或者离开大周,去西域,去南硕都行,我明白自己的心,至始至终心悦的人都是你,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入宫为妃?宁宁,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别再拒绝我了好不好?”
他微曲着身子,以往笔直的脊梁弯下来,瞳孔里渗着猩红的血丝。
这是迄今为止,季宴书第三次失控,且每一次都与她有关。
蔚姝挣脱不开他的手,气愤道:“季宴书,你清醒一点,别再任性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若走了,季家几百口人会因你丢了性命,你难道想让季家变成第二个杨家吗?!”
季宴书怔住,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他摇了摇头,逼近蔚姝,像是着了魔一样:“不会的,我娘是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陛下看在这层情分上也不会为难国公府。”
“就算陛下放过国公府,那谢秉安呢?”蔚姝看着他:“如今长安城是什么形式你我都知道,真正掌权势的是掌印谢秉安,而不是陛下,国公府曾与杨家交谊匪浅,他又与杨家速来敌对,如今又派了东厂的锦衣卫日日守在尚书府监视我,你觉得我们若是跑了,他会放过国公府,放过你爹娘吗?”
季宴书的脸上显出挣扎,他失神的垂着眸,握着蔚姝的手也不似先前那么用力。
蔚姝见机用力挣开他的手:“季宴书,你不能这么任性,不能弃家人于不顾,你扪心自问,若是季氏一族出事,你还能心安理得的与我离开吗?”
季宴书恍惚的后退两步,身上渐渐攀上浓重的无力,眉眼间凝聚着挣扎、悲愤,最终都化成浓浓的挫败,在眼底爬上颓然之色。
“宁宁——”
他缓慢的抬起眼,满目悲痛的看着眼前心悦了十几年的女子。
他比宁宁大五岁,在宁宁出世时,母亲与杨夫人便告诉他,这是他未来的妻子,宁宁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他陪着长大的。
那个自小跟在他身后,甜甜的喊着宴书哥哥的女子再也不见了,而他身上背负着整个季家的存亡,好像…好像不能带着他的宁宁远走高飞了。
翌日一早,蔚姝醒来时不见温九,僧人告诉她,温九卯时已经离开了。
蔚姝怔然,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走的如此匆忙,竟是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姑娘,这是昨晚离开的季公子让贫僧转交给姑娘的。”
僧人朝她递来一封信函,蔚姝接过信函揣在袖中,朝僧人双手合十拜过:“谢谢师傅。”
她离开寺庙,走入窄小的石径小道上,正发愁如何回去时,远处便传来了车轮滚滚的声音,云芝的声音从远处清脆的响起。
“小姐!小姐!”
蔚姝抬头看去,车夫驾着马车赶来,云芝坐在车辕上,远远的朝她招手,待马车到了跟前,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云芝跳下车辕:“这位车夫大哥说小姐在这里,奴婢便跟着来了,奴婢昨晚在府中一夜未眠,还以为小姐抛下奴婢不管了。”
说着,云芝瘪了瘪嘴,像是要哭出来。
蔚姝安慰的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我在你眼中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不是。”
云芝笑了。
蔚姝问车夫:“你怎知我在这里?”
车夫眼睛里都是喜色的光:“天不亮那会儿有位公子给了小的一锭银子,让小的先去尚书府接一位叫云芝的姑娘,再与云芝姑娘一道来城外的寺庙接姑娘您。”
马车缓缓行驶,比来时温九驾马车要慢许多。
云芝好奇的问:“小姐,你可知是谁让车夫来接我们的吗?”
蔚姝垂眸细想,抿了抿唇畔道:“应该是宴世子罢。”
知道她在这里的只有温九与季宴书,温九身上没有银子,那便只剩下季宴书了。
她想起僧人转交给她的信,从袖中取出打开,云芝好奇的看了一眼,瞳孔逐渐放大:“小姐,宴世子什么意思?他竟然想等小姐入宫后在小姐身边安插眼线?!”
蔚姝叠好信纸拢在袖中,十指微微蜷紧。
季宴书想在她身边安插眼线,若她在宫中遇到难事,他可想法子进宫帮她,可宫里都是谢狗的人,若是被他发现她身边有季宴书的人,难保谢狗不会为难旁人。
回到绯月阁,蔚姝看了一眼前院拐角:“云芝,温九回来了吗?”
云芝摇头:“奴婢还没去后院,不知。”
蔚姝犹豫了一下,先回房给季宴书回了一封信交给云芝:“你交到岑时手中,让他转交宴世子,告诉他不必回信。”
云芝重重点头:“奴婢记下了。”
云芝离开后,蔚姝去往后院,昨日下过一场雨,地上积了不少水,她绕过积水走到罩房前轻轻叩门:“温九,你在吗?”
许久,不见回声。
蔚姝蜷了蜷手指,抬手推门而入,房中干净简单到一览无余。
温九不在。
她黯然垂眸,心里有一处空落落的。
巡监司内。
东冶从外面快步进来,对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恭声道:“主子,蔚小姐已安全回府。”
机要阁内光线昏暗,灯烛灼灼,将男人半张昳丽俊美的容颜映在明处,狭长的眼尾上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冷冽。
“她可看过季宴书留下的书信?”
冰冷清寒的声音漫不经心,让人背脊发寒。
东冶低下头,脊背绷紧:“看过了。”
谢秉安翻看着手中文书,冷俊的眉峰凝着阴翳的烦躁,不过一息又丢掉文书,端起玉盏,指腹细细碾磨盏的边缘。
“接着说。”
东冶硬着头皮,将怀中信封递交过去:“蔚小姐给宴世子回了一封信,锦衣卫偷偷截取后抄了一份交给奴才。”
玉盏破碎,从指缝中掉落。
东冶吓得赶忙递过锦帕,谢秉安接过巾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指,浸了凉意的凤眸斜乜了眼信封,薄唇启开:“拆了,念给我听。”
东冶:……
这差事他是真不想干。
他咬紧牙关,赴死般的拆开信函,看了眼书信上的内容,身子猛地一抖。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谢秉安凉凉抬眸:“念。”
东冶深吸一口气:“承蒙宴世子善心,小女蔚氏不胜惶恐,此计诸多风险,谢、谢、谢……”
他冷汗直冒,悄悄觑了眼自家主子,不巧正对上主子漆黑阴戾的凤眸,登时吓得跪在地上:“主子,要不您自己看吧?奴才实在是读、读不出口。”
谢秉安丢掉锦帕,搭着眼皮,冷漠起唇:“继续。”
东冶:……
他咬了咬牙,无奈续道:“谢、谢秉安手眼通天,心、心、狠手辣,诡、诡诈多端,若他察觉,将牵累更多无辜之人,诸不具伸,望君慎重,莫要在小女身上多费心神。”
一封信读完,东冶后背也被冷汗浸透。
他小心翼翼的觑了眼主子,却见主子勾着唇笑,阴翳的凤眸里却毫无笑意,唯有一片晕开的、浓不见底的森寒冷意。
谢秉安屈指轻叩桌面:“若宫中没有掌印,她是不是就敢与季宴书私奔了?”
东冶额头直冒冷汗,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回答主子这个问题。
外面进来一名小太监,正是那日支走蔚姝的小太监,他恭敬道:“主子,郑公公来了,在外面候着,想要见您。”
谢秉安手指轻抬,东冶终于松了一口气,将信塞进袖中,与小太监一前一后离开机要阁,他在外面碰见朝里走的郑察时,朝他撇来一抹感激的笑意。
郑察:……
今日的东大太监怎么看着有点怪?
他走进室内,看见掌印大人从机要阁出来坐在案首前,朝他懒散的撇来一个眼神:“找咱家有何事?”
郑察虚虚笑道:“老奴有一事想求掌印帮忙。”
谢秉安端着茶盏轻呷了一口,搭着眼皮,声线疏冷:“说来听听。”
“是。”
郑察微曲着身子:“陛下前几日服药过量,导致手脚红肿剧痛,太医院的人都诊治了一遍,止疼药也吃了好几顿不管事,这两日正在气头上呢,杀了许多人,老奴怕再这么下去恐对陛下不利,是以,想求掌印能否寻着李道长,让他回来为陛下诊治,陛下这些年所服的丹药都是出自他手,赶巧他这几日外出寻灵药,老奴派了好些人都没有他的消息。”
谢秉安颔首:“既是陛下被疼痛困扰折磨,咱家自是要尽力些。”
郑察见他答应,松了一口气:“老奴谢过掌印。”
直到郑察离开,谢秉安才出声唤道:“东冶。”
东冶迅速走进室内,小心觑了眼主子脸上的神色,不见方才阴戾的寒气,心里微微宽松,道:“奴才在。”
谢秉安:“后日将李醇览带回来,让那老东西再疼两日。”
手脚不干净,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就该多受些罪。
东冶:“是。”
暮色将至。
蔚姝沐浴过后,披着单薄的青烟色外衫,坐在支摘窗前望着稀薄的星空出神。
细数日子,三日后就要入宫了。
而她能与温九相处的日子也只有三日了,可眼下却不见他的踪影,也不知他离开寺庙后去了哪里。
蔚姝叹了声气,忽的想到什么,眼底泛起细细密密的担忧,她记得温九说过还有一些旧账要算,他这几日无缘无故的消失,会不会是又回鬼市了?
想到第一次遇见奄奄一息的温九,她便愈发的心神不宁。
不行,她要在罩房里等温九回来,与他好好说说万不可再冒险了,上一次受伤遇到她,算他运气,可下一次呢?谁会来救他?
蔚姝穿好衣着,提着灯笼走入后院。
后院屋檐下挂着的两盏灯笼散着幽幽的光,关着的罩房内也亮着烛火。
是温九回来了。
蔚姝开心的扬起笑脸,快步走到门外,轻轻叩了叩门,软糯的音喊了声:“温九。”
须臾,里面传来清冷寡淡的声线:“小姐找我何事?”
听到温九的声音,蔚姝心里莫名的舒坦安心。
“我能进来说吗?”
里面许久没有声音,蔚姝的心渐渐揪起,明澈的眸底也逐渐浮上失落,就在她准备放弃时,里面传来了温九的声音:“进来。”
蔚姝将灯笼搁在台沿边,推门而入,看到站在桌前提笔写字的温九,笑着走过去:“温九,你今日去了哪里?怎地也不等我。”
谢秉安掀了下眼皮,看着蔚姝眉眼间绽开的笑意,着实碍眼,他沉下眸子,薄唇噙着凉讽的弧度:“我以为小姐要与季宴书私奔呢,便先走一步。”
蔚姝:……
见她瞬间敛起脸上的笑容,谢秉安心里舒服了。
蔚姝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托腮,仰着小脸看他,正色道:“我早已与他划清界限,怎会做出与他私奔的傻事?我现在是谢狗的眼中钉,若是脑子一热答应与季宴书离开,岂不害了国公府?”
听到她说出与季宴书划清界限,谢秉安唇角的讽意消融,听到她后半句,薄唇陡然紧抿,笔墨一端重重抵在宣纸上,晕出一团黑墨。
他居高临下的看她,声音像是裹了万年冰刃,冷厉如霜:“所以,若没有谢秉安,小姐便会答应与季宴书私奔?”
蔚姝望着对面身量极高的温九,一时怔然。
她从未想过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大周有奸宦谢狗,杨家的死也已经发生,不是设想便能解决一切问题的。
她短暂的沉默让谢秉安眸底的冷霜逐步扩散,化成阴鸷的戾气,男人扔掉手中的笔,俯下身逼近蔚姝,灼热的气息卷着凛冽的危险裹住她:“小姐对季宴书还是不死心?还妄想与他双宿双飞?”
谢秉安的手指勾起蔚姝肩上的一缕头发,手掌不着痕迹的往上攀,与她的后颈距离不足半寸。
她若敢应。
今日便捏断她的脖子。
这个女人眼里的明澈笑意只能印在他的瞳眸里,镶刻在他的记忆里。
若不能握于掌中,那便毁了罢。
蔚姝看着近在咫尺的温九,鼻息间弥漫着独属于他身上的清冷气息,裹挟着她,让她身上逐渐腾起热意,热意直冲脸颊,连带着耳珠都是绯色的。
心跳的更快了,几乎要蹦出胸腔。
那一直被她压制在心底,想要跃出的异样酥麻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蔚姝垂下眸,浓密的羽睫在眼帘下错落着阴影,遮住了眸底慌乱无措的羞怯。
她许久未言,谢秉安的神色越发的冷。
男人白皙如玉的手掌逼近她的后颈,手指骨节只需轻轻一握,便可让眼前的人魂归西天,低垂着羽睫的女人忽的抬起头,两人挨得很近,不经意间,唇便贴在一起。
谢秉安逐渐收拢的手陡地顿住,眼前女人明澈的杏眸里氤氲着洇湿,湿漉漉的,温温软软的令他着迷,让他想要索取更多,想要入的更深。
不够,远远不够。
男人眸底暗/.欲/.涌动,漆黑的瞳孔里深藏着无数恶念,灼热的火舌试图突破最后一层阻碍,唇上的温度骤然消失,连同鼻息间的馨香也瞬间淡去。
蔚姝又惊又羞的捂住滚烫的红唇,连着退了几步,娇软软的声音从指缝中闷闷溢出:“温、温九,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转身就跑进了夜幕中。
谢秉安还保持着上身前倾的姿势,直到黑眸中的那道娇小身姿彻底消失才回过神来,他垂下眸,指腹在唇边擦过,舌尖在指腹上舔舐而过。
海棠花的馨香。
诱人馋香。
蔚姝跑回前院,一头扎进屋子里,关上屋门,后背靠在门扉上大口的喘气。
脸颊的热意没有褪去,反而愈发的浓烈。
她颤抖地伸出手抚摸着唇畔,鼻息间似乎还缠绕着挥之不去的松柏香。
蔚姝懊恼的拍了下红唇,怎会这么不小心,万一被温九误会她是个轻浮女子该怎么办?她可不想临到离开了再给温九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般一想,心里残存的异样荡然消失。
门外传来叩门声,蔚姝吓得心口咯噔一跳,以为是温九来了,正想着该怎么面对他,云芝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小姐,你没事吧?奴婢怎么听着院里有动静。”
蔚姝蹑手蹑脚的走进里间,这才敢出声:“兴许是有夜猫罢,我已经睡下了,你也快睡罢。”
云芝道:“好,那小姐有事就喊奴婢。”
蔚姝和衣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是止不住担心温九误会她。
想了又想,最终决定再去一趟后院,告诉温九她不是有意的。
蔚姝提着灯笼再次踏进后院,屋檐下灯笼与屋里的灯笼都亮着,他应该还在的,走到罩房前,她鼓起勇气叩门,声音里带了些颤意:“温九,我有话与你说。”
生怕里面的人开门,她又及时补充道:“你不必开门,我就站在外头说,你听着便好。”
她脸皮薄,刚刚发生那样尴尬的事,她实在没脸面对温九。
“我方才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会突然离我那么近,你别生气,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子……”
“小姐。”
身后一道声音打断蔚姝的声音。
她惊了一下,转身看向走来的云芝,微微错愕:“你怎么过来了?”
“奴婢听见动静就跟着过来了。”云芝疑惑的看着脸颊绯红的蔚姝:“小姐深更半夜在温九门前说什么呢?怎么不唤他出来?”
蔚姝赶忙摇头:“没说什么,天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
话罢,先转身朝前院走。
小步子走的很快,生像是身后有狼追着似的。
云芝:……
小姐大半夜神神叨叨的干什么呢?
蔚姝回到房里,躺在榻上望着上方的帷帐,懊恼的发出低低的叫声。
她在门外说了那么多,温九在里面应该听到了罢?
他是不是还在生气,所以不愿开门见她?
蔚姝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第二天是被云芝叫醒的:“小姐,别睡了,该起来用早膳了。”
蔚姝揉了揉又酸又困的眼睛,艰难的从榻上起来,洗漱过后,坐在花藤架下吃着早膳,她时不时的看向前院拐角,像是在刻意等什么人。
云芝见小姐回眸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的说出来:“小姐,需要奴婢去把温九喊过来吗?”
“不用!”
蔚姝急忙阻拦云芝的意图,夹了一棵菜吃进嘴里,低下头喃喃道:“我、我不想见他。”
云芝:……
她疑惑的打量了好几眼自家小姐,总觉得从昨晚开始,小姐浑身就透着古怪,但她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蔚姝今日去了三趟后院,都不见温九的踪影。
到了晚上,绯月阁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云芝站在蔚姝身边,戒备的盯着走进屋子的蔚昌禾,他脸色讳莫如深,看不出喜怒,也不知忽然来到绯月阁要做什么。
蔚姝神色冷漠,只冷冷的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
语气生硬,带着仇意。
蔚昌禾坐在椅上,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视线在蔚姝与云芝的脸上徘徊了一瞬,随即露出和善的笑:“两日后你便要入宫了,为父自然是来看看你。”
蔚姝拢在袖中的柔夷忍不住蜷紧:“我们父女间的情分早就断了,你也不必假惺惺的跑过来与我兜圈子,想说什么便说吧。”
在蔚昌禾这件事上,她发现自己看的永远都比旁的事透彻,她从蔚昌禾的脸上再也找不回三年前慈父的面目了,一想到他的所作所为,蔚姝就恨得心底发颤。
自打范蓉母女出事后,她就在想,蔚昌禾到底有没有心?
先是为了权势与地位,欺骗了杨家与娘十余年。
如今又为了脸面与生死存亡,绝情的打死了曾经最宠爱的妾室,又将他疼在掌心的二女儿送入北拓的迎亲马车上。
他的所作所为,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甚至,不配为一个人!
蔚昌禾垂眸看着茶盏里的倒影,波动的茶水清晰的映出他眸底的阴狠杀意,他轻呷一口,面上没有不悦,反笑道:“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里来的隔夜仇?宁宁,你说是不是?”
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到蔚姝身前,低头笑看着她:“你多想想爹的好,且不说这三年,先前的十几年,你是不是爹捧在手里的娇娇女,何曾让你受过半分委屈是不是?你再有两日就要入宫了,以后咱们父女想要见上一面都是难事,今晚我们就把话说开了,这三年是为父受了你范姨娘的蛊惑,对你苛待冷落了些,爹为之前做下的错事向你道歉,你愿意原谅爹这一次吗?”
蔚姝看着眼前如笑面虎的父亲,忍不住用力攥紧柔夷,压制住心底漫上来的怨恨,猜不透蔚昌禾为何会在今夜过来与她说这些。
可这些,她不屑于去听。
蔚姝看着他眼底如三年前一样的和善笑意,一字一句,字字珠玑道:“我身上背负的是整个杨家的冤屈,背负着我娘这些年所受的痛苦与委屈,你问我能不能原谅你,那你何不去杨家祖坟前问问死去的杨家人,他们愿不愿意原谅你?!”
蔚昌禾脸上的笑蓦然消失,可眼底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去褪去,又被阴冷的凶狠覆盖,一下子显得面部神色狰狞怪异。
他伸手掐住蔚姝的脖子,咬牙切齿的瞪着她:“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就问你一句,是不是你挖走了你娘的尸体?!”
蔚姝脸色涨的通红,鼻腔里的呼吸被阻断,艰难的大口喘气。
“小姐——”
云芝吓得扑过来抓打蔚昌禾的手臂,却被她一巴掌打开。
蔚昌禾骂道:“你个贱种,跟杨家一样都是给好不知好的东西,杨家落到全族覆灭的地步,那是他杨岳武和杨卫钊自找的!”
“你、你住口!”
蔚姝艰难的开口。
云芝急的抱起花瓶砸在蔚昌禾头上,在他倒地时,绕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蔚姝,声音都快急哑了:“小姐,你怎么样?”
蔚姝难受的摇了摇头,看了眼不省人事的蔚昌禾。
原来是母亲尸骨被挖走的事被他知道了,难怪他今夜会如此反常的来找她,他是怕手中没有了娘的把柄,她入宫后会将他做的事说出来,牵连整个蔚家,是以,才会假惺惺的来这一趟。
蔚昌禾差点掐死蔚姝的事,潘史是半个时辰后才得知的。
云芝前脚让锦衣卫把昏迷的蔚昌禾抬出去,后脚潘史就赶到了绯月阁,他面上不动声色的打量坐在椅上,低垂着脑袋的蔚姝,见她除了脖子有些发红以外,身上并没有别的伤,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原地。
幸好蔚小姐没出大事。
否则,他才刚能下地走路的身子回头就得折在诏狱里头。
潘史道:“此事是奴才疏忽,让蔚小姐受惊了,蔚大人蓄意杀害蔚小姐的事奴才会如实禀报给主子,奴才这就加派锦衣卫人手,全力保护蔚小姐的安危,两日后护送蔚小姐入宫。”
蔚姝捧着云芝递来的茶盏,如羽的长睫颤了好几下,眸底泛起潮雾洇湿,潘史说了什么她没有细听,脑子里在想着入宫后的事。
蔚昌禾杀害陛下钦定的妃子罪名不小,当夜就被东厂的人带走了。
蔚姝躺在榻上,用薄被将自己紧紧包住,四肢冷冰冰的,就像是在冰水里浸透过,怎么也捂不热,她捂着唇畔,明眸的眼睛里淌着眼泪,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
房门轻叩,蔚姝止住哭声,道:“云芝,你歇着吧,我已经睡下了。”
她吸了吸鼻子,软糯糯的声音带着鼻音。
门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线:“我是温九,”又补了一句:“小姐若不方便开门,我便自己进来了。”
房门由外推开,轻缓的脚步声迈进来。
蔚姝根本来不及阻止,她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顶着微微凌乱的发髻,杏眸湿漉漉的盯着走进来的温九,屋外的清辉洒在他的袍角上,带着夜里的潮湿凉意,他的脸一半在暗处,一半在月色下,冷俊的眉形似山峦的高峰,冷而神秘,漆黑的眸深邃的毫无波澜,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足以让他的眼底有任何情绪。
“你怎么不经过我同意就进来了?”
蔚姝坐起身,薄被裹住全身,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睛哭的红彤彤的,唇畔轻抿,鼻尖微红,瞧着像是被人丢弃的小可怜。
谢秉安走到榻边,居高临下的看她,视线在她发红的脖颈上扫过,眸底划过阴鸷的杀意,他今日在东厂忙了一堆事物,竟让蔚昌禾钻了空子。
“小姐不说话,我当小姐默认了。”
他坐在榻边,取出瓷瓶,指腹沾上药膏:“抬头,我给小姐抹药。”
蔚姝怔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发疼的脖子,问道:“你都知道了?”
“嗯,府中下人都在议论此事,我路过听到了。”
谢秉安将药膏涂抹在她脖颈的肌肤上,肌肤细腻如羊脂白玉,肌肤上刺目的红痕将男人眸底的戾气激的愈发渗人。
他道:“是我来迟了,抱歉。”
蔚姝看着温九紧皱的眉头,刚要摇头,就被对方说出的“别动”二字止住了,她笑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向我道歉,对了,这几日你又去鬼市了吗?”
谢秉安垂着眸,避开蔚姝洇湿明澈的水眸:“嗯。”
蔚姝抿了抿唇,试图劝解:“你有没有想过放弃鬼市的一切恩怨,离开长安城,过正常人的生活?”
“什么才是正常人的生活?”
谢秉安掀起眼皮看她,手上动作未停,在她脖颈左侧轻柔涂抹。
蔚姝被他问的梗住,一时竟答不上来。
谢秉安收起瓷瓶:“小姐的脖子一波三折,再有下次,怕是就断了。”
蔚姝:……
想到第一次悬梁自尽时被温九撞见,她尴尬的低下头,手指揪着被子默不作声,须臾,抬头道:“温九,你知道蔚昌禾今晚为何要杀我吗?”
谢秉安眸色微眯了一瞬:“为何?”
“他已经知道我们找到我娘尸骨的事了,就连迁到杨家祖坟的事他也知道了,他担心没有可以威胁到我的把柄,怕我入宫后将他做的事都捅出来,就想用亲情束缚我,见我不买账,才动了杀心。”
蔚姝气道:“幸好他被东厂的人带走了,这次东厂总算又干了件好事。”
谢秉安乜了眼蔚姝,将瓷瓶搁在枕边:“明日我再来为小姐涂药。”
见他要走。
蔚姝下意识伸出手攥住他的衣袖,尴尬且难为情的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半天。
谢秉安垂下眸,凤眸落在攥着他袖角的柔夷,指尖干净圆润,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臂白皙纤细。
男人眼皮微动,顺着纤细的小臂往上看,被褥散开,露出女人单薄寝衣下的粉色小衣,裹着诱人的雪白色/圆/润,他喉结微不可查的滚动几下,想要去抓住那一抹甜腻的气息。
“我昨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可还在生我的气?”
蔚姝终于问出口,小脸攀上嫣红的血色,羞的缩回手躲进薄被里藏着,恨不得将脑袋也蒙住。
扯着袖子的力道消失,谢秉安思绪回神,看向蔚姝半遮在薄被下的脸蛋,好看的长眉轻蹙:“小姐昨晚说了什么?”
蔚姝错愕的眨了眨眼,几乎不敢相信的扯下遮在半张脸蛋上的被子:“我昨晚在门外对你说了好些话,你都没有听到吗?”
“昨晚小姐离开后我便出去了。”
蔚姝:……
合着她昨晚对着空气酝酿了半天?
谢秉安道:“小姐想说什么,可以现在告诉我。”
蔚姝:……
人就在她跟前站着,她怎么开得了口?
蔚姝拿眼悄悄看温九,不巧正对上对方漆黑的凤眸,心里咯噔一下,拉过锦被蒙头盖住,迅速组织语言说道:“昨晚的事是个意外,我没想到你会突然离我那么近,我一时不察才不小心亲到你,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轻浮女子,你别误会我。”
一口气说完,被子里的空气都变得稀少,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
谢秉安看着榻上缩成一团用薄被裹住的蔚姝,眸底浮出几许少有的温柔。
他道:“好。”
诏狱外燃着火束,在漆黑的长巷尽头犹如跳跃的鬼火,诡异渗人。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充斥着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蔚昌禾犹如一条死狗摊在潮湿冰冷的地上,头上的一块头发被血染红,顺着鬓角往下流,染红了墨黑色外袍下的白色衣襟。
两名锦衣卫闯进牢房,架起蔚昌禾走进一间暗室,将他的两只手臂锁在在铁架上,东冶朝一旁的锦衣卫示意,那人端起一盆冷水无情的泼向蔚昌禾。
“咳咳……”
蔚昌禾呛了几下,幽幽转醒,模糊的视线在暗室中缓慢的审视,先是看到立在两旁的四名锦衣卫,脸色一下子凝重惨白,随后抬起头看向站在前方的东冶,怒道:“我乃六部之首,朝中重臣,没有陛下圣命,你凭何抓我!掌印大人已安然无恙回宫,也已查明我与刺杀掌印一案无关,你们东厂还有什么权利抓我?!”
“六部之首又如何?触犯大周律法,一样得抓。”
东冶冷笑着看他。
蔚昌禾脸色僵住,咬了咬牙,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什么意思?”
东冶细数他的罪行:“其一,蔚大人隐瞒圣上与掌印大人,在户籍上篡改了蔚小姐与蔚芙萝的生辰八字,陛下钦定的本是蔚芙萝,却变成了蔚小姐。其二,你明知陛下忌讳妃子入宫前身上戴孝,却还有意隐瞒杨氏之死。其三,蔚小姐是陛下钦定的妃子,你蓄意杀害她,乃是重罪。蔚大人,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他每说一条,蔚昌禾的心就往下跌一寸。
待东冶话止,蔚昌禾的脸色已完全看不出血色,他说的每一条都足以让陛下治他一个死罪,三条重罪并罚,蔚家九族都难逃一死,比三年前的杨家还要惨。
蔚昌禾彻底慌了神,他混乱的想着能脱身的法子,可是对方的每一条罪证都如铁一般的砸在他头上,容不得他狡辩反驳,最终,他僵硬的抬起头问道:“我做的如此隐秘,你们东厂是如何查出来的?”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也记起了在绯月阁里被云芝打晕的一幕,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愤怒:“是不是蔚姝告诉你们的?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这些!”
范蓉已死,蔚芙萝也嫁到北拓,那就只剩下蔚姝了。
一定是她!
若他还有命出去,一定要亲手剐了这个女儿!
“不巧,是咱家亲耳听到的。”
暗室外面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随着地上逐渐延伸进来的颀长身影,蔚昌禾也终于看到了缓步走进来的男人。
——正是司礼监掌印。
锦衣卫搬来太师椅,东冶侧身垂首,恭敬的候在一侧。
谢秉安撩袍坐在椅上,长腿交叠,手肘搁在扶手上,以手支额,他掀起眼皮淡漠的看向蔚昌禾,眼尾间是一惯的凉薄。
“蔚大人,许久未见,可还认得咱家?”
“认得、认得。”
蔚昌禾乖顺点头,哪里还有往常的嚣张傲气。
六部之首的户部尚书在旁人眼里是一朝重臣,可放在掌印眼里小如蝼蚁,掌印无需向陛下请命,无需给朝臣们交代,只需一道死证,足以取人性命。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谢秉安的神色,心里摸不准他对蔚姝到底是什么意思,掌印速来与杨家敌对,杨氏一族的死都是他一手铸成,而他眼下却要护着蔚姝,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谢秉安眼皮微动,东冶授意,将一张黑色面具双手奉上。
那面具太过扎眼,以至于出现在暗室后,蔚昌禾的眼睛便死死的盯着它,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颤抖,一个可怕的念头攀上心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他的心脏,让他紧张、惧怕到无法呼吸。
谢秉安拿着面具遮住昳丽冷俊的容颜,漆黑的眸透过面具看他:“这样,蔚大人可还认得出咱家?”
蔚昌禾瞳孔皱缩,浑身骨头一软,若不是手臂被铁链捆缚着,他能瘫在地上。
他的脑子一下子清明,联想到前几次去找那贱奴的麻烦,东厂的人都会及时出现带走他,在他头上扣刺杀掌印的嫌疑押着他不放,又以下到尚书府的那道圣旨有疑,将他带进诏狱,受尽酷刑折磨。
原来一切因由都是因为失踪了一个多月的掌印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他所做的事都看得清清楚楚,掌印什么都知道,只是故意跟他兜圈子,看他这个跳梁小丑最后的挣扎罢了。
蔚昌禾想明白其中关窍,抬头看向对面的谢秉安:“我有一事想问掌印。”
“问。”
谢秉安将面具搁在膝上,指腹摩挲着面具上复杂的纹路,凤眸平静无波。
蔚昌禾道:“杨家速来与掌印敌对,掌印这段时日为何还要待在蔚姝院里?”
东冶替主子回道:“那段时日燕王找寻了任何地方,唯独没想过尚书府,蔚大人可明白?”
是啊,长安城谁不知杨家与掌印的恩怨?谁又会想到掌印竟是待在杨家外亲女的身边?
即使是他也未曾想过这一点。
蔚昌禾续道:“既然蔚姝只是一个幌子,掌印为何还要护着她?她可是杨岳武的外孙女。”
谢秉安的薄唇扯出一抹寒凉的讽笑:“咱家恩怨分明,可不像蔚大人这么恩将仇报。”
恩怨分明?
且不说在他眼里,就是在整个大周朝的眼中,掌印诡诈狠厉,冷血无情,视人命如儿戏,会是个恩怨分明的主儿?
蔚昌禾忽的大笑:“我犯下的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东厂若要抄了蔚家,蔚姝也是蔚家人,她又岂能逃过?如此一来,掌印谈何恩怨分明?”
谢秉安姿态闲散,漫不经心的抬眼:“蔚姝后日入宫,届时便是裴氏皇族的人,咱家三日后处决你也不迟,对了,还有一事。”男人冷俊的长眉挑了下:“你父母今在陵州黄安县,膝下养着一个十三岁的男童,那男童眉眼与你极其相似,应该是蔚大人养在外面的私生子吧?”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蔚昌禾疯狂挣脱着铁链的捆缚,咬牙切齿的瞪着谢秉安:“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别碰他们!”
谢秉安啧啧摇头:“蔚大人犯得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他们与你是血亲关系,自是逃不掉。”
看着蔚昌禾从激励挣扎到心如死灰,谢秉安道:“蔚大人可真让咱家刮目相看,先是迎娶杨秀怡,利用杨家爬到户部尚书的高位,在杨家死绝后,又将杨秀怡母女弃如敝履,抬高范妾氏母女地位,利用宠妾的幌子又私下找了外室,与其生下一子养在陵州黄安的父母膝下,此事你瞒过了所有人,却瞒不住东厂的眼睛。蔚大人把本该用在朝政上的心思都扑在养女人生儿子的身上,真让咱家寒心呐。”
蔚昌禾在朝堂上向来是个老滑头,趋利避害,八面玲珑,与掌印,燕王两股势力从来都是笑脸逢迎,从不得罪任何一方,这是他第一次亲身见识到谢秉安的可怕,这人远比传闻中的还要令人胆寒!
谢秉安起身离开时,蔚昌禾吼道:“我为官十余载,从未与掌印为敌,掌印为何对我死死相逼?”
“将蔚家欠小姑娘的债讨回来。”
谢秉安走到暗室外,又转身看向蔚昌禾,唇角噙着冷而阴戾的笑:“告诉你一件事,杨家与咱家素来无敌,他们的死,与咱家可无关。”
暗室门关上,隔绝了蔚昌禾震惊到瞪圆的眼睛。
诏狱外。
谢秉安冷声吩咐:“无论用什么法子,逼问出他背后的贵人是谁。”
东冶道:“是。”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主子,蔚小姐后日就要入宫了,奴才已按照主子吩咐为蔚小姐找到替身,不知主子何时安排蔚小姐离开尚书府?”
谢秉安:“明晚。”
翌日一早,云芝把她们主仆二人的东西简单收拾在一个包袱里,等明日进宫时带上。
蔚姝去杨氏房里转了一圈,屋里摆着的拔步床与妆奁都被她卖给了宝隆昌的掌柜,原本逼仄的屋子眼下瞧着空荡荡的。
她敛下眸,眼底泛起潮雾。
明日便要入宫,一旦入了宫门就再也回不来,这一眼便是一辈子了。
蔚姝回到屋里,抱起妆奁上的匣子,准备去往后院,把这些东西交给温九,也是时候让他离开了。
想到往后再也看不见温九,蔚姝便觉得心口发酸,涩涩的难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徘徊在心口积郁不散。
舅舅曾在战场上失去过一个共同经历生死的战友,醉酒后在她面前吐露心声,他当时的感受便是她此刻的心情,细细想来,她与温九也是一同经历过生死。
“小姐。”
云芝追上蔚姝,将两方绣了一半的绣帕递过去:“这个要带吗?”
蔚姝看着云芝手中的绣帕,眼睫微微一颤。
一方是她前些日子模仿娘的绣迹绣了一半的海棠花,一方则是三年前娘绣了两只喜鹊要她送给季宴书的,绣帕的下角还有未绣完的字。
——季宴。
而书字,只开了个头便没有了。
第二日杨家出事,这方帕子便一只搁置在她的妆匣里,未曾拿出来过,这是娘留下来的,她舍不得丢:“给我罢。”
蔚姝接过绣帕放进袖中,转身走入后院,看见站在窗牖前的温九,穿着黑色的侍卫服,头上簪着黑木簪,低垂着眸看着延伸进窗户里的一截树枝。
她顿住脚步,安静的看着他。
初晨的阳光穿透葳蕤的枝叶零零落落的洒在他身上,他就像站在光与黑的中间,垂落的长睫盖住了那双漆黑幽深的凤眸,他抬眼看人时,眸底冷漠凉薄,好似人世间的极乐悲喜都无法感染他,他垂眸时,平静的好像一潭冰水,冷的让人无法靠近。
“小姐。”
清润的声线传来,蔚姝回过神,冲温九笑道:“我来看看你。”
话罢,抱着匣子走来。
谢秉安的目光在她手中的匣子上定格了几许,待她走进屋里坐下,他便坐在她对面,将落在匣子的视线移到她的笑颜上,漆黑的眸化开屡屡清寒:“小姐抱着匣子做什么?”
蔚姝紧张的扣着匣子边角,抬眸见温九平静的看着自己,一时间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谢秉安猜出她的目的,并未催促,等着她主动开口。
“我……”
蔚姝刚开口又抿紧唇,低头懊恼的轻咬下唇,察觉到那道一直徘徊在她身上的视线,她鼓起勇气,将手中匣子推到温九眼前,抬眸看他:“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里面有三十两银子与一些首饰,首饰可以在当铺换些银子备用,我知道银子不多,但这也是我唯一仅能拿出来的,你别嫌少。”
谢秉安没有看匣子一眼,只问了一句:“小姐是在赶我走?”
蔚姝搭在桌上的柔夷下意识蜷紧。
温九一直没有放弃要带她离开的念头,也承诺过替她为杨家报仇,可他只是一个从鬼市出来的势单力薄的小奴隶,如何与权势滔天的谢狗斗?
她不能为了自己,为了杨家的仇,将温九拉下水,他还年轻,往后的路还很长,不该为了她凭白丢了性命。
蔚姝迎着温九漆黑冰冷的目光,坚定道:“是,我就是要赶你走。”
看着他眸底陡然浮出的凛冽寒戾,她眼睫颤了颤,狠下心续道:“我今日若不赶你走,你还打算在我这里赖多久?绯月阁伙食有限,每天为了分你一份,我都要饿着肚子,我已经忍你很久了,若不是看在你之前救过我,又帮我找到我娘尸骨的份上,我早已将你赶出去了!这笔银子就当是我给你的报酬,你拿着它走吧。”
她说的话又狠又绝情。
说完,蔚姝垂下眸,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底泛上来的剧痛,眼睫有些洇湿,她收回手拢在袖中,用力攥紧双手,试图用手心的疼痛逼退眼底呼之欲出的泪意。
不能哭出来。
不能被温九看出破绽,不然她的用心良苦都将功亏一篑。
谢秉安打开匣子,取出一支金簪在手中把玩:“小姐送我这么金贵的金簪,可真舍得。”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却有种不容忽视的冷冽。
蔚姝低着头,没有接话。
谢秉安斜乜了眼搭着脑袋的蔚姝,将匣子推到她面前,白皙如玉的指尖在匣上点了点,发出清脆的声响:“但这些东西就想报了我对你的恩情,可远远不够。”
蔚姝倏然抬头看他,清澈的杏眸里氤氲着雾气,眼睫上也沾着湿漉漉的水气,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撞入谢秉安的眸中,男人轻敲木匣的指尖蓦地顿住,冷白的薄唇轻抿住,视线下移,落在她脖颈的红痕处,眉峰微皱。
今日的药好像还没涂。
这纤细脆弱的脖子再不好好护着,怕是要被拧断了。
蔚姝抿了抿唇,极力忍着喉咙里的哭腔:“我、我就只有这些东西了,再拿不出比这好的了。”
“小姐还有。”
谢秉安将匣子合上,漆黑的冷眸凝着她,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缓缓起唇:“小姐跟我走,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
蔚姝娇躯蓦然僵住,杏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见他还未放弃带她走的念头,顿时起身往后退两步,看向即使坐着也与她视线平齐的温九,故作狠心道:“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会跟你走的!”
谢秉安搭下眼帘,看向从蔚姝袖中飘落在地的两方绣帕,其中一方绣着喜鹊的帕子被晨曦的风吹卷落在他脚边,帕子一角绣着‘季宴’二字,最后的‘书’字尚未成型。
他捡起绣帕,指腹重重捻在‘季宴’的名字上,上挑的眼尾处漫上阴鸷的戾气。
蔚姝看到帕子,跑过去欲夺回来:“这个不能给你,你还给我!”
这是娘留下的,她想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谢秉安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身姿娇小的女人,凤眸阴翳冷冽:“小姐都是要入宫的人了,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脚尖相抵。
蔚姝抬起头看他,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凌厉迫人的压迫感,让她心底发颤,呼吸紧绷,险些喘不上气来。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蔚姝踮着脚尖想要抢回绣帕,谢秉安见她欲夺回绣帕的决心,掌心微动,顿时绣帕四分五裂的落在地上,蔚姝惊得瞪圆了杏眸,用力推开他,愤愤道:“你凭什么毁掉我的东西?!”
谢秉安攥住她纤细的腕骨,五指收拢,蔚姝疼的手臂发颤,却紧咬着下唇不愿意露怯,谢秉安冷声问道:“我再问一次,如果今日是季宴书带你走,你走还是不走?!”
蔚姝疼的瑟缩着瘦弱的双肩,迎着温九冰冷阴翳的眸,坚定且狠绝的回了一个字:“会!”跟着又续道:“那晚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如果没有谢秉安,我宁愿跟着季宴书远走高飞也不愿跟着你走,至少季宴书能给我安枕无忧的日子,跟着你难道让我流落街头跟你讨饭吗?与其如此,我宁可入宫为妃享锦衣玉食的荣华富贵!”
谢秉安身上的气息骤然阴戾,眸中瞬息间布满猩红的血丝。
他掐住蔚姝纤细脆弱的脖颈,俯下身低头危险的凝视她,冰冷的声音从齿根中森然溢出:“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把你的尸体丢给季宴书,看他是选择苟活还是跟你殉情?”
两人的气息不过一寸,灼热的呼吸下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蔚姝被掐的喘不上气,脸色涨红,呼吸卡在喉咙里上不来,看着眼前昳丽清隽的容貌逐渐变得模糊,心里忽然间萌生出一种解脱的念头。
就这样罢。
或许死了就解脱了,这样也能早些下去与娘和外祖父团聚。
谢秉安看着蔚姝闭上眼睛,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眸底阴森戾气翻涌,他咬紧齿根,将心中想要虐杀掉眼前女人的暴戾压下,松开手,冷漠的看着跌坐在地上用力咳嗽喘气的女人。
“既然小姐执意入宫,那奴才就先恭喜娘娘了。”
‘娘娘’两个字,他咬的极重,蔚姝甚至能听出这句话中浓烈的嘲讽,她抚着疼痛的脖子,臻首低垂,眼底盈盈泛起的泪意被她努力忍下。
她今日把话说的这般绝情,温九怕是记恨上她了。
也罢。
只要能打消他要带走她这个累赘的念头,恨便恨罢,今日一过,她与温九也再无见面之机了,忘掉她这个朋友也好。
翌日一早,宫里的马车停在了尚书府的府外,由潘督史护送蔚姝入宫。
宫里派了两个嬷嬷过来,为蔚姝换上繁琐的宫裙,描画了她从未描摹的浓妆,云芝看向妆镜种秾丽美艳的女子,眸底闪过惊艳之色,随即又被浓浓的心疼遮盖:“小姐,奴婢扶你出去。”
蔚姝垂下眼睫看妆奁上放着的小匣子,昨日在她说完狠厉绝情的话后温九便离开了,走时也没有拿她赠与的东西。
他应该恨极了她罢。
巳时。
蔚姝坐上了进宫的马车,她掀开车窗帘子一角,随着马车向前行驶,住了十几年的尚书府在的眼中逐渐缩小,远去。
一切恩怨从这座府邸开始,也从这座府邸结束。
那晚蔚昌禾被抓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她不知道东厂会如何处置蔚昌禾,也不知道谢狗心里藏着什么猫腻,竟会护着她扣押蔚昌禾。
她心中唯一的猜想,大概就是谢狗想要她平安入宫,最后再亲手杀了她罢。
蔚姝放下手,看向坐在右侧的云芝,唇边溢出苦涩的笑:“我们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你跟着我可后悔?”
云芝坚定摇头:“不后悔!”
马车驶入长安街,由东厂锦衣卫一路护送,街道上的百姓们纷纷靠向两侧。
蔚姝侧过身,再次掀开车窗帘子看向外面。
她想最后再看一眼生活了十几年的长安城,这条街道是舅舅带着她与季宴书走了十几年的路,是三年前从杨家到国公府的必经之路,马车快要驶近国公府门时,蔚姝抬起眼睫望过去,涂着口脂的唇畔陡地抿紧。
国公府外,季宴书穿着一袭白色长衫,一根玉簪束发,身上的气息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清朗,看见宫中马车从府门经过,看见车窗帘子一角从里面掀开,他红了眼眶,朝马车的方向深深作了一揖,头低下的瞬间,眼底的泪落在地上。
宁宁,对不起。
马车经过国公府,逐渐远去。
蔚姝放下车帘,双手搭在腿上,垂眸盯着并拢的脚尖,一直到宫门口都未曾说过一句话,马车停在宫门口,随行的小太监对着马车道:“娘娘,马车不得入宫,奴才们备了轿撵,还请娘娘移步轿撵。”
云芝搀着蔚姝走下马车,坐在四周垂帘的轿撵中,轿撵朝着宫内而行,蔚姝紧张的揪着手指,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云芝一直紧跟着轿撵,时不时四下看一看,在轿撵停下后,她好奇的抬头看向前方的宫殿,在看到承乾宫三个大字时,眼皮子猛地跳了一下,隔着帷幔,压低声音道:“小姐,他们把你抬到承乾宫了!”
蔚姝脸色陡地白了几分,她颤抖的伸出手搭在云芝的手腕上走下轿撵,看着笑眯眯朝她走来的郑公公,蔚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一天终究是到了。
“蔚姑娘……不,老奴该唤您娘娘,陛下在殿内,娘娘随老奴进来罢。”
郑公公走在她前头,蔚姝看着他的背影,搭在云芝腕上的柔夷忍不住蜷紧,云芝被捏的疼了一下,转头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蔚姝抿紧红唇,收回手续道:“你在外面安心待着,等我出来。”
“小姐……”
云芝向前一步,双手用力揪在一起,看着自家小姐随着郑公公走进承乾宫,心高高悬起,在原地来回踱步,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承乾宫的殿门缓缓打开,郑公公朝蔚姝笑道:“娘娘,快进去罢,可别让陛下等急了。”
蔚姝望着金碧辉煌的承乾宫内,苍白着脸色走进去,殿内充斥着刺鼻的药味,让蔚姝险些窒息,殿内左侧有一道屏门,里面传来皇帝沙哑的怒骂声。
还有……女人哭泣求饶的声音。
随着利剑出鞘的铮鸣声响起,殿内传出女人惊恐的尖叫,随之,是皇帝暴怒的声音:“郑察,把人拖出去。”
“是。”
郑察带着两名禁卫军快步走入殿内,一息间的功夫,蔚姝看到锦衣卫拖着女人的尸体离开承乾宫,女人的脖子被利器割破,刀口颇深,皮肉外翻,一双眼睛死不瞑目的瞪圆,与上次长明宫内死去的女人如出一辙!
蔚姝吓得绷紧身子,拢在袖中的双手用力攥紧,试图用手心的刺痛来唤醒自己仅有的一丝清醒,皇帝残暴不仁她不是第一天知道,今日被宣召到这边,下场她也早有预料,怕是与这两个女人差不了多少。
但是,在死之前,她要把蔚昌禾干的事捅出来,拉着蔚家一起死。
郑察见蔚姝仍站着微动,当下皱眉,有些不悦:“娘娘还愣着做什么?还想让陛下久等娘娘吗?”
蔚姝压下心底不断跃出的恐惧,微微松开紧攥的双手,僵硬的迈开步子走进屏门。
靠近屏门,药味更浓郁,她努力屏住呼吸,走入里面时,看到了躺在龙榻上的皇帝,穿着明黄色的寝衣,衣襟敞开,露出胸前的肌肤,头发未束冠,披在身后,脸上的胡子也不知几日未修整,乱糟糟的,与街上乞讨的乞丐并无两样。
他的五官憔悴,面色发黄,嘴唇发白,四肢是肉眼可见的在发抖,骨头关节高高肿起,看得人头皮发麻。
堂堂一国之君,竟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皇帝看到站在屏门内的蔚姝,浑浊半眯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惊艳,他将蔚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扯着唇角露出侵略性的笑,那眼神让蔚姝生生觉出被毒蛇盯上的惊悚感,就像是冰冷滑腻的蛇在她身上攀爬,那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惊恐颤栗险些让她逃离这里。
皇帝朝她动了动手指,命令道:“到朕这来。”
蔚姝害怕的咽了咽口水,僵硬着步子朝他走过去,皇帝手指点了点自己身子,眼睛死死盯着蔚姝秾丽美艳的脸蛋,继续吩咐。
“坐上来。”
蔚姝的双脚陡地顿住,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脸上的血色也在刹那间消失殆尽。
她用力攥紧双手,极力隐忍着眼底屈辱的眼泪与恐惧,皇帝见她不动了,眸色危险的眯起,咬了咬牙:“怎么?你娘没交过你如何服侍朕?你再磨蹭,朕便让郑察来帮忙。”
若不是四肢疼痛不便,他早已占主动方,还何须等这个女人磨磨唧唧的。
蔚姝心里做着天人交战,看着皇帝愈发急躁暴戾的脸色,索性破罐子破摔,欲一口气将蔚昌禾干的事说出来,直接来个死罪,也总好过被这种人糟践了强,正要开口,外面陡地传来郑察的声音:“陛下,宫外的守卫军来报,说宫外出大事了!”
皇帝被打扰了兴致,看到郑察带着守卫军跑进来,怒气更胜,拿起手边的玉盏扔过去砸在守卫军的脑袋上,玉盏破碎,守卫军额头冒血。
守卫军吓得跪在地上,急声道:“事态紧急,奴才也是一时着急,望陛下息怒。”
郑察瞧了眼陛下的脸色,对守卫军道:“还不快说!”
守卫军道:“陛下,户部尚书蔚大人全族入狱,除蔚大人尚在诏狱内,其余人都已被东厂的人带到刑场执以斩刑,奴才也是刚知道此事,这才匆匆进宫禀报陛下。”
蔚姝垂下眼睫,难掩心中的震惊与疑惑,谢狗怎会抓走蔚氏一族的人?
而且还将其斩刑?
皇帝阴恻恻的目光扫了眼蔚姝,逐看向守卫军:“谢秉安为何无缘无故抓走蔚氏全族?”
守卫军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陛下的脸色,又看了一眼站在龙榻前的蔚姝:“回陛下,据说是蔚大人私下篡改了蔚姝与蔚芙萝的生辰八字,将李道长钦定的蔚芙萝换成蔚姝,在掌印受伤失踪的这些时日,蔚大人与一人密谋联手,潜入巡监司的机要阁内,将蔚芙萝的名字换成蔚姝,掌印将蔚大人关押在诏狱留他一命,是想逼问出蔚大人背后之人。”
郑察心下一惊,觑了眼站在龙榻前的蔚姝。
皇帝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阴冷难看,四肢也比方才抖得厉害,他看向蔚姝,目光阴毒冷厉:“所以,命格可以助朕长寿的蔚芙萝被嫁到了北拓,而对朕无用的蔚姝却进了宫?!”
殿内一片死寂,无人敢回皇帝的话。
蔚姝心中无比的震惊,她没想到谢狗竟然会知道此事,会用雷霆手段处决蔚家,而且,圣旨上竟还有这一层猫腻,是谁在背后帮助蔚昌禾改了圣旨上的名字?
除了蔚昌禾,还有谁想让她入宫?
守卫军低下头,硬着头皮道:“陛下,掌印说,要奴才将蔚姝带入诏狱,他要亲自审问有关蔚大人在府中的任何举动。”
“滚!”
皇帝像个疯子一样愤怒咆哮,头发在枕上蹭的乱糟糟的,四肢骨骼高高肿起的地方抖个不停,他又怒吼道:“李醇览何时回来!!”
郑察忙道:“回陛下,掌印那边传话来,说锦衣卫已找到李道长,正在赶往长安的路上,估摸着今晚就能到了。”
蔚姝走出承乾宫,阴霾在心底的恐惧倏然散去,忽然间有种绝处逢生的错觉,她终于逃离了这处虎穴,可等下又要再入狼穴。
诏狱是个拆骨扒皮的炼狱,是谢狗的地盘,凡是入了诏狱的人,没一个能全乎活着出来,舅舅曾告诉过她,说诏狱里的刑具能让人生不如死,骨头再硬的人进了里面,也得把祖宗十八代的底吐出来。
若说不怕那是假的,蔚姝抿了抿唇,尽量压下心底漫上来的恐惧,来带她与云芝去诏狱的是东厂的潘督史,她们坐上马车,踏上前方未知的危险。
马车停在诏狱外,蔚姝与云芝走下马车,两人双手相携,跟着潘史走进诏狱。
诏狱内阴暗潮湿,一踏进去,便能闻到腐朽刺鼻的血腥味,她们走入一道长长的过道,过道两边燃着烛火,将昏暗的诏狱内映的诡异森然,潘史停在拐角最里面的一间石门牢房,打开牢门,道:“蔚小姐进去吧。”
主仆二人走进牢房,石门关上,跟着便是上锁链的声音,清脆的声音让蔚姝心中愈发紧张害怕,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遭遇怎样的折磨。
是断骨、还是抽筋?
亦或是,如舅舅曾经所说的,把人头皮割开,从头顶的伤口灌入银水?
想到这些酷刑,蔚姝就觉得身子发抖发凉,袖子传来扯力,耳边响起云芝惊讶的声音:“小姐,你快看。”
蔚姝怔怔回神,转身看向牢房。
赫然发现,里面干净整洁,而且牢房虽小,却五脏俱全,案几与床榻之间隔着一扇屏风,将里面的两张床榻遮的严严实实,案几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与一些只有宫中和贵人才能吃得起的鲜果。
蔚姝怔楞在原地,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这与她听闻中的诏狱,与她刚进来时看到的场景截然不同。
她实在不知谢狗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牢房与外面连接的,也仅有一扇铁窗而已。
蔚姝坐在绣墩上,心神不宁的望着铁床外明亮的天色,云跪坐在蔚姝脚边,握住小姐冰冷的一双手:“小姐,奴婢看到禁卫军从殿内拖出来一具女尸,小姐有没有事?陛下可有欺负你?”
想到在承乾宫发生的事,蔚姝仍心有余悸。
如果没有守卫军突然闯入禀报蔚家被东厂抓走的事,她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蔚姝轻轻摇头:“我没事。”
云芝气呼呼的哼道:“东厂这群狗跟陛下一样可恶,不过还算他们有点人性,没有将小姐关进脏污的牢房里。”
“再对东厂不敬,割了你的舌头!”
外面陡地传来拍门声,是还未离去的潘督史的声音,他皱了皱眉,蔚小姐他说不得碰不得,一个丫鬟还把她能耐了不成?
云芝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捂住嘴不敢再说话。
蔚姝:……
她看了眼关上的石门,唇畔紧紧抿住。
狗就是狗,专门躲在门外偷听的狗。
暮色暗下,牢房里的灯烛摇曳着烛火。
午膳是狱卒送进来,四菜一汤,伙食甚是好,晚膳倒是潘史送来的,他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先是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恨不得躲在屏风后面的云芝,随后对站在一旁,谨慎看着他的蔚姝道:“蔚小姐用膳罢,今晚就这一顿了。”
说完,转身关上石门走了。
蔚姝:……
今晚…就这一顿了?
说的晦暗不明,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姐!”云芝走过来,死死的盯着案几上的食盒:“潘督史的意思是不是…这是我们最后的一顿饭了?吃了这顿饭,掌印就会杀了我们?”
蔚姝攥紧的手心浸出冷汗,须臾,她放宽心,对云芝道:“早晚都是一死,能做个饱死鬼也不错,而且在临死前知道蔚家被行刑的消息,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对!”云芝重重点头:“临死前能拉上蔚家陪葬,我们死也值了!”
她打开食盒,将里面精致的饭菜端出来。
夜色愈发的深了。
蔚姝站在铁窗下,抬头望着窗外被云雾笼罩的弯月,云芝将外衫披在她肩上。
“小姐,夜里凉,当心着凉。”
蔚姝拢了拢衣襟:“你先睡吧,我还不困。”
“奴婢也不困。”
云芝靠墙抱膝坐着,下巴搁在膝上,不停地叹气:“也不知道他们何时来杀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奴婢心里慌得很。”
主仆二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一夜辗转难眠,直到翌日天快亮两人才沉沉睡下,没过没多久,门外忽然传来潘督史的声音。
“主子,您来了。”
牢房里的主仆二人瞬间惊醒!
云芝快速为蔚姝穿上外衫,扶着她走出屏风,坐在绣墩上,两人都未洗漱,一夜没睡好,眼圈下都泛着淡淡的乌青,她们焦灼不安的等了一晚上,终于等来了谢秉安。
蔚姝蜷紧双手,死死的盯着缓缓打开的石门。
身着黑色飞鱼服的潘史走进来,他站在边上,垂首低眉,神态恭敬。
石门外走进来一人,那人身姿高大颀长,身着玄褐色暗袍,腰封革带上镶嵌着黑色的暗扣,衣袍上用金丝绣着栩栩如生的四爪金蟒,蟒的眼睛是黑色的,在暗色的牢房中更显森森寒意。
仅仅只是一双金蟒的眼睛便让蔚姝心生恐惧。
她鼓起勇气抬眼,看向恨了三年却从未见过的谢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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