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姝没有犹豫的点头, 她自是担心的,若温九因帮她而出事,她愧疚难安。
谢秉安敛住笑, 看着蔚姝的眸晦暗深邃。
李酉安静的站在寝殿前, 心中甚为震惊,更多的是不敢置信,这还是狠戾无情,冷面冷血的掌印大人吗?自从他跟着娘娘后, 还真是看见了掌印大人的另一面。
到了亥时, 承乾宫的人来了。
来的人是新上任的承乾宫大总管廉阜廉公公,李酉按照温酒的意思传达给廉公公, 没想到他们果真待在殿外, 只让李酉一人拿着匕首与瓷碗进来。
蔚姝顿时觉得庆幸, 可是庆幸过后她又犹豫了。
殿中只有她与云芝,温九与李酉四人, 她自是不能去伤害别人, 正准备挽起左边袖子时,一旁的温九取出一枚瓷瓶,将里面装满的血倒进瓷碗中。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蔚姝怔怔抬头看向温九,眨了眨潋滟的水眸:“这、这是谁的血?”
她下意识看向温九的左手腕, 包扎着白细布,不知伤口如何了。
“狗的血。”
谢秉安将瓷瓶递给李酉:“乐明宫后院养了一条狗,日后便去那里取血。”
狗、狗的血?!
他竟然、竟然让天子喝畜生的血, 胆子也太大了, 万一被发现, 整个乐明宫的人都得死。
蔚姝震惊的瞪圆了眼睛:“你从哪里抓来的狗?”
谢秉安道:“昨晚在冷宫找的。”
蔚姝:……
温九进宫也不过几日,竟这么快摸清了皇宫里的所有路?连冷宫都知道?
谢秉安平静的看着蔚姝:“我每晚都会避开巡逻的禁卫军去熟悉宫中的布局, 不会有人发现我。”
听他这般说,蔚姝不疑有他。
她知道温九武功一向很高,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厉害,能不动声色的避开禁卫军,从冷宫偷一只狗回来。
李酉将血送出去,待承乾宫的人走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为温九的伤换过药后,温九便离开了,云芝为她也涂了些药,时间一晃便入了子时,蔚姝困意来袭,便早早歇下了。
这几日承乾宫的人每晚过来,温九给的都是狗血。
蔚姝每次都会多给狗一些好菜好肉给狗补一补。
用过午膳后,蔚姝与云芝去了后院,后院巨大的铁笼里关着一条大黑狗,看见她们过来,呲着尖利的牙齿狂叫,健壮的四肢在地上使劲的蹬着,眼瞳猩红,甚是吓人。
蔚姝吓得僵在原地,云芝手中提着食盒,紧紧挨着她。
“小、小姐,这么大的狗,温九是、是怎么带回来的?”
云芝被狗叫声吓得哆嗦了几下。
蔚姝吞咽了几下喉咙,秾丽的脸蛋有几分苍白,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狗又大又凶,若是直立,足有一个成年男子那般高,也不知温九如何瞒过巡逻的禁卫军将它带回来的。
“娘娘。”
身后清冷的声音突兀响起,吓得蔚姝惊叫一声,哆嗦着靠近云芝,转身看到来人是温九时,瞬间躲在他身后,手指攥紧他的袖子,抬起洇湿潮雾的水眸看他:“温九,这么凶的狗,你如何带回来的?”
狗越叫越凶,大有破笼而出的架势。
谢秉安抬眼看去,深幽的眸冷而戾,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便让狂叫不止的大黑狗安静下来,它甚至乖巧的卧下,朝着这边欢快的摇尾巴。
哪里还有方才气势汹汹的凶狠模样。
谢秉安垂眸蔚姝:“它怕我,是以,才会乖乖跟我回乐明宫。”
蔚姝:……
这世道,连畜生都会看碟下菜了。
“娘娘日后就别来后院了,免得被狗惊着。”
谢秉安走在蔚姝身侧,在她身后退离一步,挡住她频频往后看的视线:“娘娘别看了,当心再被狗吓哭了。”
蔚姝:……
她佯装愠怒的瞪了她一眼,与云芝回到寝殿。
看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纤细背影,谢秉安眸底浮上了些笑意,站在一旁的李酉心惊胆战的低下头。
能让掌印如此温柔相待的,这世上怕是除了娘娘,再无她人了。
这段时日蔚姝在乐明宫待得可谓是舒心又安逸。
用过早膳后,蔚姝发现,云芝又跑出乐明宫了,就连温九也不见了。
乌沉沉的云笼罩在整个上空,天阴沉沉的,瞧着像是要下雨了。
她坐在池塘边上石墩上,时不时的捻一点鱼食丢进塘里,看着鱼儿聚在一起抢着鱼食,一道闪电割裂了乌沉的云,震耳的雷声打破了安静的午后,不过一息的功夫,天上便落下小雨。
宫女勺红撑着伞为她挡住雨,与她一道回到寝殿。
雨越下越大。
不大会儿,云芝顶着一身雨跑回乐明宫,她率先冲进寝殿,来不及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急忙对蔚姝说道:“小姐,奴婢方才出去转悠,听宫里都在传,陛下一个时辰前去了国公府,说是宴世子今日大婚,娶的是御史台主家的嫡小姐。”
蔚姝正拿着帕子擦去手指上的水珠,听见云芝的话,手上动作顿了一下,而后抬眼笑看着云芝:“他成婚了是好事,我们该为他高兴才是。”
“可是,小姐”云芝气的跺脚,为蔚姝打抱不平:“宴世子与小姐青梅竹马,他口口声声说至始至终只心悦小姐一人,结果小姐前脚进宫,他后脚就娶妻了,连一个深情的样子也不愿意装一装!”
蔚姝将绣帕放在桌上:“云芝,我与季宴书都已经放下了,我有我的路走,他有他的路走,我们即已解除婚约,他为何不能再娶旁人?难道让季宴书终身不娶才是信守承诺吗?”
她起身走到支摘窗前,望着窗外的雨幕:“那日在寺庙,我们已经把话说开了,也都放下了,过往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关于季宴书的事,你日后也莫要再在我面前说了。”
云芝低下头,闷闷道:“奴婢知道了。”
这场雨下的很大,也将秋季的凉意一并带来了。
诏狱外停着一辆马车,东冶撑着一柄伞站在外面,在谢秉安出来时,为他遮住雨水,廊檐下的灯笼里泛着微黄的烛光,照映着淅沥的雨幕簌簌落下。
谢秉安身上浸着些诏狱内的阴沉气息,眉宇间还有残存的阴鸷戾气。
见主子坐进马车,东冶收起伞,将打探来的消息逐一禀报:“主子,长公主那边察觉到咱们在查她一事,便逼着宴世子与郑慧溪成亲,郑家背靠燕王,长公主此举,是想在事情败露之前保住宴世子。”
潘史紧跟着补充道:“长公主为了保住宴世子,连脸面都不要了,竟让宴世子入赘郑家。”
语气里尽是嘲讽。
随后他又问道:“主子,既然蔚昌禾已经交代出那贵人是长公主,那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他?”
谢秉安拿起巾帕擦拭发尾上的水珠,懒散的搭着眼皮:“明日抄了国公府后,将他剥去皮肉,拆了骨头喂狗。”
让他死的太安逸,反倒对不住蔚姝与杨岳武这些年所遭遇的欺骗。
潘史道:“奴才领命。”
谢秉安换回藏蓝色的太监服,回到乐明宫时,李酉候在外面,低声道:“主子,娘娘已经知道宴世子成婚的事了。”
知道了?
谢秉安抬眸看向紧闭的殿门,薄唇轻启:“她可哭了?”
毕竟当初可是心心念念的想着,若这世上没有他,便要跟着季宴书私奔,如今知道他另娶她人,怕是要哭红眼了罢。
男人轻抿着冷白的薄唇,眼尾眉梢间都是阴沉沉的戾气。
李酉小心翼翼的觑了眼自家主子,摇了摇头道:“娘娘没哭。”
随后又将今日蔚姝对云芝说过的话一并说予主子。
谢秉安眉峰挑了一下,眸底的阴森戾气被雨水冲淡。
他推门走进寝殿,殿内烛火灼灼,支摘窗前临窗而坐着一人,穿着青烟色的衣裙,袖边与领边绣着海棠花,背影纤细袅袅,一头乌发垂落于盈盈腰间,凉风吹着发丝往后飘浮。
“娘娘在想你的前未婚夫?”
谢秉安眸色暗下,抬步走过去,看着蔚姝支额而坐的背影。
殿内一片死寂,一直等不到蔚姝的回话。
谢秉安眸底的阴戾骤然浮现,昳丽冷俊的容貌冷冽阴沉,他逼近蔚姝,手指轻触她耳珠上坠着的白玉珠耳环,声音在殿中愈发的冰冷森寒。
“娘娘怎地连我也不理了?”
看着耳珠随着他的触碰轻轻摇晃,谢秉安的眸色笼罩出一层隐晦的幽暗,下一刻,以手支额的女人脑袋一弯,一侧脸蛋便倒在了他的手中。
他的手心沁着雨幕的凉意,睡梦中的蔚姝被凉的不舒服的嘤咛一声。
谢秉安:……
原来是睡着了。
谢秉安俯身,擦过她的肩,看着倒在自己手中睡的香甜的蔚姝,羽睫如扇,在眼睑处投下交错的阴影,鼻尖耸了耸,不点而红的唇畔也抿了抿,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委屈的想要哭出来。
他的指腹在蔚姝的唇角扯了扯,不但没有让她笑,反而又有瘪嘴哭的征兆。
谢秉安眯眸,另一只手顺着蔚姝的眉尾一路往下抚摸。
指尖划过眼睫,鼻尖,落在唇畔上,小姑娘呼出的热热的气息喷薄在他的指腹上,压抑不住的暗//欲从体//内叫嚣着往血液里涌。
他顺着那股温热的气息靠近,薄唇贴在蔚姝的鼻尖上,舌尖舔/舐。
热热的湿润让睡梦中的蔚姝有些不适,她轻嘤一声,唇畔微张,在谢秉安的下颚处蹭了蹭,男人身躯倏然绷紧,浸满暗色的黑眸凝着她。
蔚姝还在动。
她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还冷的发抖,这会就像是被一团火热包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徐徐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熟悉冷俊的容颜。
——是温九。
“你、你怎么在这?!”
蔚姝倏地瞪大眼,两人的距离不过两寸,呼出的气息紧紧纠缠在一起,她甚至能从对方漆黑的瞳眸中看到她震惊的模样。
她明明在睡觉的,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温九是怎么回事?
谢秉安平静的看着她,脸色一如往常冷淡从容:“我见娘娘睡在寒凉处,怕娘娘着凉,便想着抱娘娘去榻上,谁知…”他斜乜了眼揽着自己肩膀的纤细手臂,眉宇间尽是无奈:“娘娘抱着我不放。”
抱、抱着、他不放?!
蔚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自己竟然、竟然真的抱着温九的肩膀,另一只手还抓着温九的手腕,而且,脸蛋还靠在对方的手心里。
她方才梦见了季宴书,梦里面季宴书穿着一身红衣,手中牵着的是郑慧溪,两人天造地设,才子佳人,她在远远观望着,不禁看的想哭。
应是在梦中无意识的抱住温九,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蔚姝的脸蛋霎时间红了个彻底,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跳进了火炉子里,浑身烫呼呼的,心跳也不受控制的加快,尤其面对近在咫尺的温九时,那股被她压下去的酥麻再次涌入而来。
“我不是故意的。”
她低低的说了一句,慌乱的站起身,却因为坐的时间太久,腿有些麻了,一时不稳又跌进温九的怀里,脸蛋撞在那堵坚硬的胸膛,耳边传来震荡有力的心跳声。
谢秉安靠在窗沿边上,垂下眼:“娘娘又想对我投怀送抱?”
蔚姝忽的想到那日在尚书府的马车外,她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倒进温九怀里。
除了她知道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旁人会信?
不等蔚姝细想,温九已经抱起她朝榻前走去,她惊得攥住袖边,红着脸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没有!”
“嗯,娘娘没有。”
谢秉安将她放在榻上,她迅速往床榻里侧滚去,拉起薄被把自己从头蒙到脚,软糯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出来:“你你你、你回去!”
语气有些凶巴巴的。
谢秉安:……
寝殿内寂静无声。
直到关门的声音落下后,蔚姝才大着胆子掀开薄被,看到空无一人的寝殿,终于松了一口气。
丢死人了!
她拍了拍通红的脸颊,心还在扑通狂跳,根本控制不住。
明明之前对温九还是平常心态的,可为何这段时间每次看见他都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悸动?
雨下了一夜,到了第二日还没停。
经过昨晚的事,蔚姝一想到待会用早膳时看见温九,便觉得又尴尬又难堪。
她想避着温九,正要云芝去罩房传话,今日不必让温九过来侍候,李酉却先一步过来,说温九一清早就离开了乐明宫,去寻找可以替代大黑狗的小动物放血,让大黑狗养一养。
听见温九有事离开,蔚姝松了一口气,可不知为何,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很浅很淡的失落感。
暮色将至。
雨仍在断断续续的下着,淅淅沥沥的落在乐明宫,地上积了一层薄水。
云芝从乐明宫外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踩过积水跑进寝殿,看着坐在绣墩上,绣着海棠花的蔚姝,红了眼睛,哭出声来。
“小姐……”
蔚姝抬头,看到云芝眼底的泪,皱了皱眉:“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云芝哽咽的哭了几声,抬手捏袖重重擦掉眼泪,一旁的李酉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云芝道:“奴婢用过早膳后在乐明宫外转悠,听到宫里人都在说,长公主在掌印失踪时,收买了巡监司机要阁的人,篡改圣旨,将蔚芙萝的名字换成小姐的,今日一早,掌印与潘督史带着锦衣卫查抄了国公府。”
“嘶——”
针尖刺破了手指,蔚姝疼的皱紧眉尖。
她怔怔的看着云芝,眼底泛上的雾气朦胧了视线:“你说的都是真的?”
云芝点头:“奴婢亲耳听到巡逻过去的禁卫军说的,绝无虚言。”
手中的绣帕霎时间跌落在地,蔚姝垂下眼,眼睫轻颤不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会儿的功夫,泪珠便顺着眼睑徐徐落下。
怎么、会是她……
为什么会是她?
不喜欢她,不愿她入国公府的门,退婚便罢了,为何要用这般下劣的手段害她?如果不是那道圣旨,娘也不会死。
云芝怒骂道:“长公主那个贱妇,凭什么这么对我家小姐!当初杨家还好好的时候,怎么不见她对小姐冷脸!杨家没了,她又觉得小姐是拖宴世子后腿的人,竟然还篡改圣旨,害的小姐入宫为妃!老天爷怎么不一道雷劈死她!”
“云芝姐姐,这是在宫里,慎言,慎言。”
李酉急忙阻止她,虽然外面都是巡监司的人,但也得防隔墙有耳。
云芝蹲在蔚姝脚边,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哭红的眼睛:“小姐,想哭就出来罢,奴婢会一直陪你的。”
蔚姝紧咬着下唇,身子在发抖。
她转头看向窗外濛濛细雨,阴郁的天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为什么是她?!
蔚姝豁然起身朝殿外走去,李酉伸手拦住她,满脸的担忧:“娘娘要去哪儿?”
“我要出宫找长公主问清楚,她为什么要害我!”
蔚姝眼睛哭的洇湿通红,云芝拽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头:“国公府的人都被东厂的锦衣卫抓进诏狱了,小姐就算能出得了宫,可如何入得了诏狱?”
是啊。
诏狱把守森严,且是谢狗的地界,她如何见得了长公主?
“你们都出去罢,我一个人静静。”
蔚姝转身走到榻边坐下,失神的低着头,云芝犹豫的站在原地,又听小姐低低的说了一句:“出去罢。”
她这才与李酉离开寝殿。
在云芝关上寝殿门后,李酉道:“云芝姐姐,你且看着娘娘,我去找温九过来。”
云芝点头:“去吧。”
阴暗潮湿的诏狱内充满了腐朽的血腥味。
诏狱外,把守着层层锦衣卫,身着飞鱼服,手握刀柄,面目威严。
潘史站在牢房外,在主子出来时,将一方沁了温水的帕子递给他,谢秉安接过帕子仔细擦拭每一根手指,苍蓝色的衣袍上侵染着旁人的血腥气。
谢秉安厌恶的皱了皱眉。
牢房里是被折断了骨头的蔚昌禾如同死狗一样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他眯着眼睛看向牢外长身玉立的男人,外表清风朗月,骨子里就是沼泽中的骷髅恶鬼。
“谢秉安,如果宁宁知道你就是温九,你觉得她还会把你留在身边吗?”
蔚昌禾虚弱的笑,嘴里的气吐在地上:“我与长公主联谋送宁宁入宫不假,可就算是这样,比起恨我这个父亲,她更恨的人还是你,毕竟在她心里,你就是杀害杨氏全族的真凶,即使你没有做过此事,可罪名早已扣在你头上,除非你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宁宁永远都会认定你是凶手,你也妄想博得她的心!”
“聒噪。”
谢秉安扔掉锦帕,眉宇间冷冽凉薄:“剥了罢。”
潘史道:“是。”
牢房门关上,里面传出蔚昌禾剧痛的惨叫声。
昏暗的长道中燃着火焰,惨绝的叫声让牢狱中的其他人缩在角落里发抖,一名锦衣卫上前禀报:“掌印大人,长公主在牢中大闹,吵着要见您和陛下。”
谢秉安掀了眼皮看向狭长幽暗的长道,薄唇轻启:“告诉她,咱家没空。”
“主子。”东冶从诏狱外进来:“李酉方才去巡监司传话,说云芝将国公府被查抄和长公主篡改圣旨一事告诉了娘娘,娘娘把他们二人支出去,自己待在寝殿,他怕娘娘出事,便速速将此事转告主子。”
谢秉安眉峰紧皱,快步离开诏狱。
天彻底黑了,廊檐下的烛火被雨夜浸出几分朦胧的雾气。
殿内没有掌灯,漆黑幽暗,蔚姝孤零零的缩在角落里,环膝抱住自己,下额抵在膝盖上,眼泪吧嗒的往下落,脑中都是这十几年长公主伪善的面具。
外祖父磊落一世,以诚待人,娘也将长公主视作最好的姐妹,可到头来,那人不过是个势力的骗子,她同蔚昌禾一样,都想让她死。
那日她从国公府回来的路上被人掳到禹金山里,会不会也是长公主所为?
殿门推开,随之又关上,一道轻缓的脚步在床榻前停下。
蔚姝哭声一顿,从臂弯里抬起头,顶着一双哭的红彤彤的眼睛看向立在暗处的人,来人穿着一身暗色的衣袍,身上沁着夜雨中的凉气,冷俊的容貌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就像是立在阴阳的界限中,身上既有着阴翳的血腥气息,又有朗朗夜色中的清寒。
“别哭了。”
谢秉安俯身,一手撑在榻上,递给她一方锦帕。
蔚姝吸了吸鼻子,看着靠近她的温九,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委屈的憋着嘴:“温九,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想杀了我?”
谢秉安丢掉锦帕,用指腹擦去她眼睫上的泪:“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他们被权势蒙蔽了心,无情无血,可以为了一己利益除掉任何阻碍他们的人。”
“可是……”
蔚姝哭泣不止:“我、我阻碍了长公主什么,她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她不愿我入季家门,大可以退婚,为什么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谢秉安道:“自古皇家最是无情,最擅长的,也是斩草除根。”
“她害死了我娘——”
蔚姝哭的几度昏厥,谢秉安坐在她身侧,将她抱进怀里,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蔚姝靠在温九坚硬的胸膛里哭的睡过去,睡梦中还在委屈的喊娘。
谢秉安看着蔚姝眼睫上挂着的泪珠,细腻的脸蛋上划过一道道泪痕。
瞧着真是……
可怜极了。
翌日一早,蔚姝醒来,温九已经离开了,李酉说他被廉公公叫去了,询问她这几日的身子状况,晚些时候就会回来。
她知道温九不会露馅的,他一向都很聪明。
蔚姝坐在榻边,望着支摘窗外发呆。
云芝进来侍候她洗漱,蔚姝坐在椅上,麻木的用着早膳,须臾,她抬头看向云芝,问道:“国公府的人都被抓入诏狱,那、季宴书呢?”
错的是长公主,季宴书不该被牵连的,说起来,他也是受害者。
云芝觑了眼蔚姝的脸色,犹豫该不该说,蔚姝道:“你不必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便说罢。”
“那奴婢就说了。”云芝气道:“宴世子好像知道国公府要被抄家似的,那日根本不是娶妻,而是入赘,宫里都在传,宴世子因为入赘到郑家,躲过了这一劫。”
蔚姝握着双箸的手蓦地收紧,眼睫颤了又颤,倏地笑出声。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她放下双箸,抬头看云芝,似是下了一种决定:“云芝,我想去巡监司找谢秉安,求他带我入诏狱见长公主。”
云芝道:“奴婢陪小姐一起去。”
蔚姝也不知这一次去找谢秉安是对还是错,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求到他身上,亦不知,他会不会答应。
走出乐明宫,蔚姝脚步顿住,茫然的看着幽长的红墙甬道。
云芝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我不知道去巡监司的路怎么走。”
“奴婢知道。”云芝引着她往前走:“奴婢这些时日在宫中小心翼翼的四处熟悉路况,差不多把一些路都记住了,小姐跟着奴婢走便是。”
蔚姝:……
她知道云芝的性子一向喜动,她小时候被卖进尚书府,跟着她时,便时常偷偷往绯月阁外跑,杨家没出事前,云芝也一直跟着她,随着舅舅在长安城各处跑,那时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发生的奇闻怪事,她可谓是都打探的清清楚楚,回来把这些事情当成乐子讲给她听。
舅舅还给她取过一个名字,叫鹿耳朵,哪里有动静都能听得到。
李酉喂完狗从后院出来,洗漱干净后走进寝殿,却不见蔚姝的影子,顿时惊得头皮一麻,跑出去问在院中给花草浇水的勺红:“你可看见娘娘去哪里了?”
勺红一怔:“娘娘不是一直在寝殿用早膳吗?”
李酉急的额头都出了一层冷汗:“寝殿早就没有娘娘的影子了!你怎么不多盯着点娘娘,万一娘娘有个闪失,主子岂会轻饶了我们!”
勺红脸色一变,丢掉水壶:“快快快,咱们一块去找娘娘。”
说罢,两人急匆匆的跑出乐明宫外。
两刻钟后。
李酉找到蔚姝时,发现她已经走进了巡监司的殿门,主子今日一早便回了巡监司处理宫中要事,若是被蔚小姐撞上,那主子岂不是就露馅了!
他想跑进去知会主子,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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