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色雾蒙蒙的, 空气中漂浮着潮湿的雨雾。
巡监司外有把守的锦衣卫,手握刀柄,面孔森严, 她们主仆二人站在外面, 两人互相依偎,心底都透着颤颤的惧意。
云芝壮着胆子道:“我家小姐…不是,我家娘娘有重要的事要见掌印,还请让我们过去。”
两名锦衣卫都识得蔚姝, 他们曾跟着潘督史去过尚书府, 也知蔚小姐在掌□□中的位置,犹豫了一下, 两人同时颔首, 其中一人道:“进去罢。”
主仆二人松了一口气。
蔚姝没敢四处乱看, 与云芝走向前方的大殿,紧紧的盯着那扇打开的殿门, 眼底藏着压抑不住的滔天恨意。
那日牢中一别后, 她与谢秉安再无交集。
殿内走出来一人,身着群青色的太监服,正是东冶东公公,他正要去办主子交代的事, 结果刚迈出殿门,便瞧见已经快走到殿门前的蔚姝,登时间头皮一麻, 高声道:“姝妃娘娘怎么过来了?!”
这一嗓子极为响亮, 暗暗提醒里面的人。
殿内, 谢秉安执笔的手蓦地顿住,黑墨在文书上落下一团漆黑的墨迹, 他抬眼看向殿外,斜侧的视线里,一抹青烟色的纤细身影步入殿前。
谢秉安:……
他放下狼毫,起身躲在屏风后面。
东冶的额头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谁也没想到,蔚小姐会突然出现在巡监司。
想到她这一路上畅通无阻的进来,定是锦衣卫知道她在主子心里的份量,便放她进来,东冶眯眸看了眼远处,李酉躲在一名锦衣卫后面,朝他无辜的摆了摆手。
似是在说:我也来不及阻拦了。
东冶:……
这是蔚姝第二次见巡监司的东公公,她停下脚步,问道:“东公公,掌印在吗?我有事想找掌印。”
“不在!”
东冶心虚的眨了眨眼,续道:“姝妃娘娘有事可以告诉奴才,奴才定会如实转达给主子。”
蔚姝垂下眸,有些纠结。
云芝站在边上,一鼓作气道:“东公公,我家小姐想去诏狱见长公主,是以,特来求掌印大人应允的。”
蔚姝颔首:“还请东公公转告掌印。”
东冶怔了一下,没料到蔚小姐来找主子是因为此事,他犹豫不知该如何作答,倏地膝盖窝一阵刺痛,疼的他一条腿又麻又僵。
见东冶脸色有些不对,蔚姝疑惑蹙眉,低声问:“东公公怎么了?”
“没事!”
东冶赶紧摇头,又道:“奴才会转告主子的,娘娘先回乐明宫罢,今日不论何时,奴才定都会去乐明宫给娘娘一个答复。”
蔚姝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东公公了。”
直到主仆二人离开巡监司后,东冶才呲着牙弯腰,使劲揉膝盖窝。
嘶,主子下手也太重了。
他转身走进殿内,看向坐在案几前看文书的主子,问道:“主子,奴才该怎么回娘娘?”
谢秉安道:“酉时,你带她去诏狱。”他合上文书,续道:“吩咐下去,日后娘娘再来巡监司,拦着她,让人进来通报。”
东冶道:“奴才记住了。”
就算主子不交代,他也得吩咐下去,若是蔚小姐时不时的来一下,他的腿恐怕不保啊。
主仆二人离开巡监司,回到乐明宫后,云芝才敢出声:“小姐,你有没有发现东公公好像没有传闻中那么凶,看着比他主子温和多了,也比东厂的潘督史强多了!”
想到那日在牢中,潘督史劈她那一掌,脖子足足疼了三天呢。
蔚姝道:“他就算再温和,那也是谢狗的人,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她看向云芝:“狠戾无情的奸宦身边能有好人吗?”
云芝重重点头:“小姐说得对,巡监司里的都是坏人!”
回到乐明宫,仍不见温九回来,反倒看见李酉与勺红满头大汗的站在院里,蔚姝咦了一声:“你们怎么了?”
李酉:……
还怎么了?
主子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李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娘娘,您日后要去哪里,能否知会奴才一声,奴才方才找不到您都快急疯了。”
蔚姝:……
她点点头:“好。”见院中没有温九,便问:“温九还没回来吗?”
李酉摇头:“回娘娘,温九还在廉公公那,怕是还要晚一会才能回来。”
蔚姝心中有些不安,温九到现在还未回来,莫不是廉公公发现什么端倪,将温九关起来了?可是,若他真的发现端倪,乐明宫此刻不该这么平静。
她想去承乾宫看看温九,可想到皇帝,又没了胆子,便对李酉道:“你能否悄悄去一趟承乾宫,看看温九是否安好。”
李酉道:“奴才这就去。”
李酉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时告诉蔚姝找见温九了,他说廉公公跟前的人今日犯了事被派到别处去了,暂时让他顶替一阵,他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听见他没事,蔚姝这才安下心来,她坐在殿中,一直等着巡监司那边的消息,一直到申时末刻,东公公终于来了,蔚姝急切问道:“东公公,掌印可答应了?”
东冶道:“主子允了,让奴才带娘娘去诏狱。”
诏狱内幽暗阴森,如同上次一样,一入进去便能闻到腐朽的血腥气味。
蔚姝忍住泛在胸口的恶心,跟着东冶朝牢房里走去,长长的窄道燃着火焰,映的诏狱里面更加的阴森诡异。
在经过上次关押蔚昌禾的牢房时,她转头看了一眼,铁架上已经没人了,牢房里的地上留下了一大滩血,血色暗红,像是凝固了许久。
她记得上次离开时,地上还没有血迹。
莫非是蔚昌禾已经死了?
蔚姝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蔚昌禾的死于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触动,曾经她天真的以为蔚昌禾是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父亲,可到头来一切都是假象。
他利用杨家,欺骗娘亲,宠妾灭妻,又联合长公主将她送入皇宫这个火坑。
这种人死不足惜。
蔚姝走过那间牢门,垂下的眼睫上覆盖的一滴泪滑过脸颊。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蔚家了。
走入牢房里侧,蔚姝以为长公主待的牢房与她之前一样,毕竟她也是皇帝的亲妹妹,谢狗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在牢中多关照长公主,可当她看到肮脏凌乱的牢房,且还有手脚都被锁着沉重的铁链的长公主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曾经身着华服,发髻高挽,自持皇家血统而盛气凌人的长公主沦落到今日穿着破旧的囚服,披头散发,手脚上捆缚着沉重铁链的狼狈模样。
长公主背靠牢门,面朝高高的铁窗坐着,蔚姝攥紧袖中的柔夷,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长公主。”
长公主的背影僵了一瞬,她猛地回头,看到牢房外身着锦衣华服,脸色红润无恙的蔚姝时,冷冷嘲讽:“怎么?是来看我笑话的?”
蔚姝看着她,袖中的柔夷用力蜷紧:“我来是想问长公主一件事。”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底的酸痛:“长公主为何冒死将蔚芙萝的名字换成我的?我从未做过伤害季宴书,伤害国公府的事,长公主为何要将我往死路上逼?”
她今日来,就想问清楚此事。
长公主即便再利欲熏心,可这十几年的情义在这放着,她怎会这般绝情狠心?
长公主站起身走到牢门前,即使身处落魄,仍旧用那盛气凌人的目光看着蔚姝:“因为你挡了我儿的路,只有除掉你,他才能无所顾虑的往上爬,才能做一个真正有权有势的世子爷,而不是一个虚名无实的宴世子。”
蔚姝攥紧手指,心口酸涩发麻,眼眶不受控制的泛起红意,她努力压下眸底的泪意:“长公主觉得我挡了季宴书的路,与尚书府退婚便罢,为何要行这下下之策?”
“你别再这给我装糊涂!”
长公主愤怒上前抓住牢门,身上的铁链发出哐当的声响,她恨恨的瞪着蔚姝,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我儿待你的心意你最是清楚,三年前我逼着他与你退婚,他对我以死相挟,此生非你不娶。杨岳武若还活着,杨家风头还如以往的话,我自是心悦这门婚事,毕竟你是杨岳武最疼爱的外孙女,有杨家在背后扶持,我儿定能在朝中有一番大作为,可杨家全族被诛,你背后没有了杨家,我儿还凭何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当累赘?我若是不设计你入宫,我儿便不会对你死心,甚至为了你与我这个将他养大的母亲决裂,所以,你该死,三年前就该随着杨家人一起死!”
她仰天大笑,眼角流出泪,不知是因为蔚姝没死而愤恨的泪,还是因为自己计划被东厂识破,落得如此下场而悔恨的泪。
“所以,你为了一己私欲,将蔚芙萝的名字换成我的,就不怕季宴书恨你吗?”
看着长公主逐渐阴狠的脸色,蔚姝愤愤道:“你毁的不仅是我,还有你的儿子,你犯下大错,自以为让季宴书入赘郑家便可帮他躲过一劫,殊不知他没了国公府的庇佑,在郑家如何立足?日后要遭多少人的白眼嘲笑,又有多少人会在背后议论他,辱骂他,你将季宴书推到风口浪尖上,你才是真正害了他的人!”
“你闭嘴!”
长公主失控的捶打着牢门,眼睛死死的盯着蔚姝,恨不得扒//掉她一层皮:“我是裴氏皇族,是当今天子的亲妹妹,即便我篡改圣旨,陛下也不会杀我,只要我长公主一日不废,谁敢欺辱我儿,倒是你,别以为你现在成了陛下的药引子就能为所欲为了,你以为谢秉安会放过你吗?他不过是在杀死你之前,让你多得意几日罢了,总有一日,你也会同杨岳武和杨卫钊一样,身首异处!”
蔚姝眸底浸满泪意猩红,她看着长公主,轻轻笑道:“至少现在狼狈的站在我面前的是裴氏皇族的长公主,裴沅。”
她转身离开牢房,任长公主如何谩骂咆哮也不曾回头。
东冶看着蔚姝笔直的背影透着薄颤,忽然间心疼起这个女子。
云芝在诏狱外等着,看见自家小姐出来时,眼圈发红,泪珠滚过脸颊,无声的哭泣,登时走上前扶住她,心疼道:“小姐,长公主说什么了?”
蔚姝摇摇头:“先扶我上马车。”
回到乐明宫,蔚姝将自己关在寝殿里,谁也不见。
夜色漆黑,寝殿内烛火灼灼。
蔚姝喊道:“云芝,把董婆婆之前酿的果子酒拿来。”
云芝推门殿门,看见蔚姝眼睛哭的红红的,也没有劝阻,去将董婆婆酿的果子酒拿进寝殿,蔚姝红着眼问道:“温九回来了吗?”
云芝正要摇头,门外便走进来一人,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听李酉说,娘娘今日出宫去诏狱了?”
蔚姝看向朝她走来的温九,氤氲在眸底的泪再次汹涌而出,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是浓重的哭腔:“我去见长公主了。”
看着蔚姝红彤彤的可怜的眼睛,谢秉安眉头微皱,心底沉出一股寒气。
他喜欢看小姑娘哭。
可不代表喜欢小姑娘被别人欺负的哭。
寝殿门关上,只留下蔚姝与谢秉安二人。
蔚姝用手背擦去眼泪,将果子酒倒进两杯酒盏中,吸了吸鼻子:“温九,陪我喝几杯罢,舅舅说过,难受的时候喝点酒会好许多。”
她从来没有碰过真正的酒,偶尔会喝一点董婆婆酿的果子酒。
酸甜,却不宜多喝。
谢秉安坐在她身旁,用指腹揩去她脸颊上的泪,她肌肤雪白细腻,方才用手背重重擦过时,落下了一片红色。
“娘娘想喝,我便陪着。”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方才擦过蔚姝肌肤的指腹在齿尖上刮过,似是在品尝独属于她的味道。
果真,与这果子酒一样的香甜,容易让人沉醉。
蔚姝连着喝了五盏果子酒,醉意上头,脑袋晕乎乎的,看着一旁的温九也带着重影,她趴在桌上,以手支额,对着温九哭哭啼啼。
“温九,你说的对,他们都被权势蒙蔽了心,无情无血。”
谢秉安的指腹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所以,娘娘不值得为这些人去流泪。”
男人的指腹逐渐往下,停在蔚姝的唇角,指腹在她微启的红唇上摩挲而过,手指擦过她因哭泣而抵在齿尖的小舌,火//热的舌尖碰过的指尖,瞬间窜起一股异样的酥麻。
她的唇近在眼前,香甜的海棠花的气息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包裹住他,谢秉安漆黑的眸笼罩上了一层暗色的/欲。
他垂下眸,想要索取更多。
更深。
指尖擦过唇畔,有往里的趋势。
蔚姝迷迷糊糊的眨着眼睛,舌尖抵开温九的指腹,头往后退了些:“你、你在做什么呢?”
她好像醉的不轻。
谢秉安的意识瞬间清醒,收回手,端起酒壶饮了一整壶果子酒,看着蔚姝迷惘的眼神:“给你擦沾在唇上的酒。”
嗓音沙哑暗沉,似在隐忍眸中不能压抑的欲/念。
蔚姝看着他,卷翘的羽睫毛绒绒的,透着朦胧的水雾:“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进宫吗?皇宫就是一座龙潭虎穴,陷进去就再难出去了。”
谢秉安搭着眼帘,指腹在酒壶边缘打了个转:“我之前向一个人承诺过,会为她铲除蔚家,帮她报杨家的灭门之仇。”他抬眸看向蔚姝,长眉冷肃:“只是这个人为了荣华富贵,把我抛弃了。”
蔚姝:……
即使她醉了,也能听出温九说的那人是她。
蔚姝望着温九幽深浓墨的凤眸,心中犹如震鼓一样剧烈的跳动,就好像有一根弦在心尖上轻轻的拉扯,牵扯着四肢百骸都透着麻意。
酒劲好像更大了。
她闭上眼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脑袋里的醉意,对温九道:“我不是故意要赶你走的。”
她打了个酒嗝,续道:“我说要跟季宴书离开,是为了打消你带我走的心思,我说要入宫享锦衣玉食的荣华富贵,也是为了要故意赶你走,你只是鬼市的一个小奴隶,而蔚昌禾是户部尚书,权势岂是你能抗衡的,更遑论东厂的谢狗了,那可是只手遮天的掌印,你如何与那号人物去斗?”
谢秉安眸色骤深,握着酒壶的手也蓦地收紧:“所以,娘娘是担心我,故意赶我走的?”
“那是自然!”
蔚姝坐起身,纤细娇弱的身子靠在椅背上,潋滟的水眸盛满醉意的愠怒:“我卖掉我娘的嫁妆换成银子给你治伤,我攒银子和首饰送给你,故意激怒你让你离开,就是不想让你趟这趟浑水,你倒好,不但不领情,还凶我,要掐死我。”
她瘪嘴哭起来,摸着自己的脖子哭的委屈极了:“我脖子到现在还疼着呢,你就是个大笨蛋!枉我一番苦心,你却在我进宫后,也跟着入宫,还、还……”蔚姝看向温九的腰腹之下,吸了吸鼻子:“还被人抓去当了太监。”
谢秉安:……
“对不起。”
他的眸落在蔚姝脖颈处已经淡去红痕的肌肤上:“是我的错,你娘的嫁妆我会帮你赎回来。”
其实,那日宝隆昌从尚书府抬走嫁妆后,他便让东冶赎回来了,就放在巡监司里,日后找机会再交给她。
“谁要你赎了,再说了,你哪来的银子?”
蔚姝又趴回桌上,水眸湿漉漉的凝着温九:“蔚昌禾干的事是不是你捅到东厂去的?是以,谢狗才去抄了尚书府,抓走蔚昌禾?”
谢秉安顿了一下,颔首:“是。”
蔚姝心尖失控的跳动了几下,又问:“那长公主呢……不对,我都不知道长公主篡改圣旨一事,你怎会知道的。”
谢秉安看着她:“也是我做的。”
蔚姝震惊的瞪圆了眼睛,错愕的看着眼前昳丽清隽的温九:“你、你如何知道的?”
谢秉安唇角噙着莫测的笑:“娘娘莫不是忘了我在鬼市学到的本领了?”
蔚姝这才想起,温九有异于常人的本领,当初能在禹金山找到她,也能找到娘的尸骨,那要找出与蔚昌禾联盟的人,又如何难得到他?
“你真、真厉害。”
蔚姝又打了个酒嗝,眼底浸满了酒意,她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温九,本想给他跪下来磕个头,感谢他为她做了这么多,没成想双腿一软,竟直直朝他扑过去。
软香入怀。
谢秉安顺势搂住蔚姝纤细的腰身,将她放好坐在自己的腿上,手臂箍住她的腰,感受娇弱的人儿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气息里灌满独属于那股淡淡的馨香。
蔚姝不适的挣扎了一下,她明显能感觉到抱着自己腰肢的那只手臂的力量是她无法撼动的,她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望着眼前叠了重影的影子:“你、你做什么抱着我?”
她的眸洇湿薄红,脸颊因为醉酒染上绯红,发髻微微凌乱,肩上的外衫也扯向一侧。
靡//丽旖旎。
谢秉安的呼吸骤然绷紧,抱着蔚姝的手臂也收紧了力道,似是要将这娇小的人儿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与他的骨血相融。
“疼……”
蔚姝难受的嘤咛了一声,眼前的叠影越来越重,下一刻,眼前一黑,头倒在谢秉安的怀里睡了过去。
谢秉安:……
看着蔚姝沉睡的容颜,谢秉安眸底的暗//欲逐渐消退。
他抱起蔚姝放在榻上,脱去她的鞋袜。
男人白皙如玉的手掌裹住那娇小雪白的玉足,恢复清冷的凤眸再度覆上猩红的暗沉,他俯下身,冷白的薄唇吻在女人的脚踝上,舌/尖顺着那//凸//起的骨节打转。
沉睡中的人痒的缩了缩脚,不舒服的呓语了一声。
第32章
谢秉安放开手中玉足, 敛眸隐去眸底的汹涌,为蔚姝盖上锦被,起身离开寝殿。
外面又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溅落在青石板上。
潮湿的凉风吹拂在脸上, 驱散了谢秉安体内的燥//热,他对云芝道:“娘娘睡下了,你进里面侍候着。”
云芝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寝殿。
谢秉安去了后院罩房, 李酉跟在他身后, 安静的等着他吩咐。
“日后盯紧了娘娘,若再有今日之事, 便去诏狱领罚。”
李酉跪下, 恭声道:“奴才谨记。”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诏狱外。
谢秉安走下马车, 潘史撑伞为他遮住淅沥的雨幕,幽长的过道上火焰摇曳, 将男人颀长的身姿投射于地上。
牢门里偶尔响起铁链的哐当声, 谢秉安从国公候的牢门前经过,侧眸扫了眼躺在僵硬的木板床上的国公候,眸底清冷无波。
国公候被裴沅牵累,不足以同情, 这三年国公府对杨氏母女的伤害,也有国公候一份。
还有二十年前的那一场血案,他可是出了不少力。
谢秉安走到长公主的牢门前停下, 看向背靠牢门, 面朝高高的铁窗坐着的长公主, 薄唇扯出凉薄的弧度:“狱卒说,长公主闹着要见咱家?”
听见谢秉安的声音, 长公主像是应激了一样,转过身恶狠狠的瞪着他:“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她吼叫的重复两声,以示心中满满的怨怒。
谢秉安平静的看着她,不疾不徐道:“长公主篡改圣旨一事乃是重罪,根据大周朝律法,当斩,陛下已将此事交于咱家处置,长公主还想说什么,可说予咱家听。”
“你满口胡言!”
长公主脸色阴沉,气的胸腔震荡:“我乃陛下亲妹妹,是裴氏皇族的嫡亲血脉,就算篡改圣旨有罪,陛下也不会杀我,反倒是你这个阉人越俎代庖,瞒着陛下想要杀了我,你别忘了这个天下姓裴,不姓谢,你若敢杀我,陛下定不会放过你!”
谢秉安嗤笑,眉梢间尽是讥讽的嘲弄。
长公主阴沉沉的盯着他:“你笑什么?!”
“咱家自是笑长公主脑子蠢笨如猪。”
长公主气的浑身发颤,眼眶里积满了愤怒的血色。
谢秉安深幽的眸浸满凉薄:“公主何不想想,陛下信奉长生道,李醇览算出蔚芙萝乃是陛下命格里的贵人,长公主将蔚芙萝改成蔚姝,断了陛下的长生路,陛下岂会饶过你?”
长公主闻言,脸上的血色骤然间褪去。
她失神的往后踉跄了几步,浑浊的脑子开始清明。
自从陛下坐上皇位后,变得残//暴不仁不说,还信奉世间根本不存在的长生道,成日里沉迷女色,将朝事全权交给奸宦谢秉安,不论什么都由谢秉安决策,让他在六年的时间里从一个承乾宫的大总管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再到东厂督主,六年时间,他将东西两厂合并,到最后整个皇权都掌控在他的手中。
若不是大周朝还有燕王在长安城坐镇,亦有沈老将军沈禾在淮南坐镇,这天下,恐怕就要姓谢了。
“对了,还有一事…”谢秉安眸中讽意更甚:“以长公主的势力要入咱家的机要阁篡改圣旨恐是做不到的,想必其身后还有燕王相助罢。”
长公主冷笑:“是又如何,你巡监司把守再森严,不是照样被燕王的势力渗透了吗?就算陛下不管我这个妹妹,还有燕王会救我。”
谢秉安道:“上个月燕王断了荆州那边路,宫中安插的暗桩也都被咱家尽数拔除,他现在元气大伤,养精蓄锐都来不及,还如何腾得出空子救你?你现在不过是裴家的一枚弃子罢了,是死是活,可都由咱家说了算。”
“谢秉安!”长公主冲上前愤怒的砸着牢门,眼睛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咬牙切齿,愤恨道:“这天下姓裴不姓谢,由不得你如此猖狂!”
谢秉安冷漠的看着她,狭长的眼尾挑着阴鸷的戾气,薄唇轻启,一字一句的说道:“这天下,本就不该是裴家的。”
长公主死死的抓着牢门:“你什么意思?”
谢秉安却垂下眼不再理会她,吩咐潘史:“明日一早,将季氏一门押到长安街的刑场上,处斩刑。”
看着谢秉安离开的身影,长公主脸色愤怒而狰狞,失控的砸着牢门。
“我乃裴氏皇族嫡亲血脉,你一个下贱的阉狗,有何权利杀我!”
她哭喊着用头撞门牢门:“一个阉人罢了,有何权利杀我……”
国公候听着从隔壁牢房传来的喧叫,他坐起身,衣裳发冠狼狈不堪,眼神涣散的看向牢房外经过的谢秉安,男人墨发垂于身后,苍蓝色的衣袍在昏暗的牢狱中散着幽幽的暗色,光线昏暗,将那张冷俊的侧颜映的明灭不清,尤其是那低垂的眼皮透着几分懒散的凉薄,和记忆中的那人如出一辙!
国公候瞳眸骤然紧缩!
他踉跄的跌下床板,手脚并用的爬到牢门前望向走远的背影,一股凉意顺着脚底直冲脑门,凉的他浑身发抖。
怎么会…这么像?
不可能是当年那个孩子,他可是亲眼看着那个孩子死于沈禾剑下的,怎还可能活着?
诏狱外。
雨落在纸伞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灵的声响。
谢秉安伸出手臂,任由冰冷的雨滴在掌心,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眉眼中散开浓浓化不开的阴翳。
长安城的雨总是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即使雨水冲刷了每个阴暗角落里的污垢,但漂浮在空气中的气味永远也消散不去。
东冶看着主子站在雨幕中孤寂冷肃的背影,知道他又想起了旧事。
每逢雨夜,主子心情都会不佳。
潘史从诏狱出来,恭声道:“主子,国公候说想要见您一面,有一个疑问想让主子为他解惑。”
谢秉安收回手坐进马车,清凌凌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他心中自有答案,若他还不明白,便拉到马场五马分尸罢。”
潘史道:“奴才明白。”
雨又下了一夜,翌日便停了。
蔚姝一觉睡到午时才醒,脑子有些懵懵的,缓了好一会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她喝醉了,与温九说了许多话,将她的用心良苦都告诉了温九,而温九也说出了她心中好奇已久的疑问,蔚家之事是他做的,长公主的事也是他做的。
而他入宫成为太监,也是为了她。
他还说,会帮她报杨家的仇。
蔚姝躺在榻上,眼睫颤了颤,眼底不受控制的晕染出灼热的泪,她不过是救了温九一命罢了,而他却为她做的如此之多。
救她于水火之中,为她报仇,铲除掉那些想要杀了她的人。
她何德何能,能得温九这个知心朋友。
想到他身体的残缺,蔚姝心中愈发难受愧疚,她起身正要唤云芝,殿门便从外推开。
进来的是云芝。
看到蔚姝醒了,云芝笑着走过去,侍候她更衣洗漱:“小姐,你终于醒了,奴婢想着早些叫小姐呢,温九特意吩咐,让小姐多睡会儿。”
“温九呢?”
蔚姝看了眼殿外,不见温九的踪影。
云芝撇了撇嘴,哼道:“小姐现在不论何时都想着念着温九,连奴婢都忘了。”
蔚姝:……
她转身捏了捏云芝的脸颊,笑道:“你别打趣我了,我昨晚才知道,蔚家与国公府的事都是温九做的,若不是他,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谋害我的还有长公主。”
云芝怔住,错愕的瞪了眼双眼:“真的?!”
蔚姝点头:“就是他将蔚昌禾做的事传到东厂,又查出长公主篡改圣旨一事,将消息传递给东厂,是以,国公府才会遭遇此难。”
“温九也太厉害了!”云芝惊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小姐,当初咱们救下温九,还真救对人了!”
“对了,奴婢还有一事告诉小姐。”
云芝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今日午时,潘督史带领锦衣卫押着季氏一门的人去了长安街的刑场执斩刑。”她看了眼更漏,续道:“午时二刻了,应该已经执行完了。”
蔚姝垂下羽睫,长公主或许到死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还有一事呢。”云芝爬到蔚姝耳边低低的说:“奴婢听宫里面的人都在传,国公候被东厂的人拉到马场,被五马分尸了。”
蔚姝头皮瞬间一麻,恐惧感沿着脊背往上直窜,连带着手脚都是冰冷的,这等残忍的杀人手法,也只有谢狗能做得出来,若是哪一日她的血对皇帝无用了,那谢狗便会无所顾忌的要磋磨她了?
想到日后要遭遇谢狗各种难以想象的折磨,蔚姝便觉得浑身发冷,脚底发软,她转头看向殿外,明艳的天空落在她眼中,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沉沉的云。
蔚姝午膳只吃了一碗清淡的粥便没了胃口,脑子里都是谢狗如何折磨死她的各种阴毒的招数,不多时后背都冒起一层冷汗。
她让云芝拿一块白布与棉絮过来,扎了一个小人。
云芝好奇的眨了眨眼:“小姐要做什么?”
“扎小人。”
蔚姝提笔在小人背后写了‘谢秉安’三个字,又在小人脸上画了一个哭丧的表情,云芝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反复观看在小姐手中晃荡的小人,惊呼道:“这是掌印?”
蔚姝点头:“对。”
站在殿外的李酉:……
他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眼角的余光里忽然出现一抹藏蓝色的衣角,登时绷紧身子骨,大气不敢出一声。
谢秉安问:“娘娘何时醒的?”
李酉回道:“午时刚醒。”
殿内传出蔚姝愤愤的声音:“狗奸宦,你要是敢用阴毒的招数折磨我,我就天天诅咒你吃饭噎着,喝水呛着,走路绊倒,磕死你最好!”
骂完尤不解气,又对着小人打了两下,看着小人哭丧着脸在手中摇摆,蔚姝心中的怨气总算消下去一些。
谢秉安:……
李酉:……
他小心翼翼的觑了眼主子的神色,主子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可越是如此,李酉就越为娘娘捏一把汗,就算主子再宠着娘娘,可这扎小人诅咒的事乃宫中大忌,被人发现了可是要杀头的,而且娘娘诅咒的还是主子。
看着主子走进寝殿,李酉不由的紧张起来。
“娘娘。”
清冷的嗓音在殿内响起,莫名的,有一种从深渊中漫出来的阴气,像是千丝万缕的蚕丝,一根根的顺着蔚姝的肌肤毛孔渗入,阴气直至心口。
她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抬头见是温九,那种阴冷的感觉便了淡下去。
想到温九为她做的事,想到他现在残缺的身子,蔚姝便觉得面对他时都有些愧疚,觉得欠了他太多太多,多到她用余生都还不完。
谢秉安走到她身前,看着她手中的小人,伸手拿在手中,小人背面写着‘谢秉安’三个字,正面画着一副哭丧脸的表情。
想到蔚姝方才骂的话,谢秉安不禁皱了皱眉。
看来小姑娘恨急了他,恨到用扎小人诅咒他来发泄怨气。
蔚姝仰头笑看着温九:“怎么样,我做的小人好不好?”
谢秉安垂着眸,薄唇轻抿,未置一语。
蔚姝仰着小脸看他,秀眉轻蹙:“温九,你怎么不说话?可是谁惹着你了?”
昨晚还好好的,怎地今日又与当初刚相识时的冷漠模样一样了?
她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豁然起身问道:“难道是承乾宫的廉公公为难你了?还是他发现我们用狗血冒充的事了?那陛下是不是也知晓了?”
若真是这样,那整个乐明宫都完了。
谢秉安:……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娘娘多虑了。”
谢秉安把玩着小人,掀了眼皮看蔚姝,见她松了一口气,又续道:“我只是在想三日后我们要去寒清寺祈福的事。”
蔚姝“哦”了一声,又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去寒清寺祈福?我们?!”
她眨了眨眼,潋滟的眸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
谢秉安道:“方才我从承乾宫回来,听到廉公公说三日后陛下要与宫中的几位嫔妃去寒清寺为裴氏皇族祈福,娘娘身为陛下的药引子,自是要跟着去的。”
蔚姝抿了抿唇,问道:“那这三日该怎么办?”
谢秉安扫了眼她攥在一起的柔夷,眸中的寒气散去了些许:“交给我便好。”
蔚姝笑弯了眼睛。
去寒清寺要与皇帝同行,一想到皇帝的凶残,就让她觉得浑身发怵,但知道有温九陪着,那种恐惧竟莫名的被温九带给她的安心所驱散。
蔚姝看着温九把玩在手中的小人,以为他也喜欢,便大方的说道:“温九,这小人你若喜欢我便送你了,我再去做一个,你陪我一起打谢狗。”
谢秉安:……
他垂下眸,将小人递给蔚姝,声音清清冷冷的:“不必。”
三日后。
晨曦的光刚穿透云层,承乾宫的廉公公便来乐明宫接她,他来的太突然,以至于蔚姝来不及将妆奁前匣子上的小人收起来,只能快速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廉公公道:“娘娘,该出发了。”
蔚姝的心跳的很快,她拢了拢袖子,颔首道:“好。”
她走出寝殿,却不见温九,李酉见她四处查看在找人,低声道:“娘娘,温九一早起来带着狗去冷宫将它藏起来,以免咱们这三日不在乐明宫,被有心人发现我们在欺瞒陛下,待会队伍出发,温九会趁乱混入队伍的,娘娘莫要担忧。”
蔚姝轻轻点头,心中焦急忧虑,生怕温九被人发现。
走出乐明宫,她看着走在前头的廉公公,低声问李酉:“廉公公不是陛下跟前的人吗?怎地亲自来乐明宫红接我?”
李酉道:“娘娘是陛下的药引子,陛下自是要将娘娘放在首要的。”
蔚姝:……
说白了,狗皇帝就是怕死。
去寒清寺的队伍甚是壮观,最前方明黄//奢华的马车便是皇帝的,后面则是一辆华贵的黑楠木马车,车身上雕画着五爪蟒蛇,蟒蛇的眼睛上镶嵌着红色的宝石,乍一看,就像是两道染着血色的眼睛阴森的盯着在场的人。
车辕上坐着的正是巡监司的东公公,不用想,马车里坐着的定然是谢狗。
想到被五马分尸的国公候,蔚姝的脊背就窜起一股阴森寒意,她跟着李酉正要去属于自己的马车,岂料皇帝掀开车帘,朝蔚姝够了勾手指:“姝妃,到朕这来。”
蔚姝脚步僵住,看向皇帝脸上充满欲//念时,身子一下绷紧,脸上的血色也在瞬间变得苍白难看。
她、不想跟皇帝共乘一辆马车!
皇帝的目光带着十足的侵略性将蔚姝从头到脚观赏了一遍,最后落在蔚姝露在外面雪白细腻的脖颈处,发出一声满意的笑声。
自从饮了姝妃的血,他的手脚便不再痛了,且在慢慢消肿,一想到每日喝的都是这等美人的血,皇帝便觉得血液中有一头野兽在横冲直撞的想要找到一个破口,一个可以让他发泄欲///望的念头。
李酉焦急的看向黑楠木的马车,而东冶的脸色也几不可微的变了一下。
后面的马车里,往后与丽妃,还有各位嫔妃也掀开车帘看向外面,脸上神色各异,可谓是五彩缤纷。
“小姐,怎么办呀?”
云芝急的出了一头汗。
蔚姝抿了抿唇,艰难的挪动步子朝皇帝的马车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这一刻她心里谁也没有想,唯独只想到了温九一人。
若是他在就好了。
可下一瞬她又摒弃掉这个念头,温九也不过是个内侍罢了,即便他在,又有什么能力对抗皇权,对抗天子?
偌大的金殿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道身姿纤细娇小的姝妃身上,宫中无人不知,姝妃是杨岳武的外孙女,那便是掌印大人的仇人,她因成为陛下的药引子而保下一命,若再能争得圣宠,怀上龙嗣,便是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陛下。”
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从远处传来,不多时便出现在蔚姝的三步之外,正是掌印谢秉安,穿着一袭玄褐色的衣袍,束腰革带上镶嵌着暗扣,墨冠束发,面上覆着一张鎏金的黑色面具。
他看向皇帝:“奴才与姝妃娘娘同乘一辆马车,去寒清寺路途遥远,陛下身子不虞,需得好好休息。”
皇帝脸色沉下,五指用力收拢蜷紧。
当初李道长算出姝妃的血可做他的药引为他治病,谢秉安却执意要姝妃的性命,只因蔚家犯下重罪,也因她是杨岳武的外孙女,谢秉安手中权利甚大,姝妃的生死不是他一个天子能随时掌控住的,他便与谢秉安谈下条件,绝不宠幸姝妃,不让她怀龙嗣,只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药引子。
如此,便可保姝妃安然无恙。
皇帝忍下怒气,笑道:“秉安有心了。”
谢秉安的阻拦让众人心底都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掌印怕姝妃得了圣宠,有了权势后再与他作对,是以,提前将姝妃争宠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姝妃娘娘,请吧。”
谢秉安转身看向蔚姝,声音从严实的面具里透出来,带着低沉的暗色。
蔚姝身子发颤,双腿发麻,她紧抿着唇畔,明澈的杏眸里氤氲着水雾,也浸着丝毫不遮掩的恨意,在谢秉安向她靠过来时,蔚姝吓得后退两步,提起裙裾在云芝的搀扶下噔噔噔的跑上马车。
比起跟皇帝坐一辆马车,她宁愿跟谢狗在一起,至少她对谢狗的恨意是不需要隐藏的。
她觉得皇帝就是个无血无心的人,自己的亲妹妹一家被斩,国公候被五马分尸,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马车的坐榻上铺着绒毯,中间放着小方几,上面摆放着各种精致的糕点与果子,还有一沓厚厚的文书和几本书卷,马车里充斥着淡淡的果子馨香与一种熟悉的气息。
她耸了耸鼻尖,想要仔细闻闻这股熟悉的气味,身后陡地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娘娘是狗吗?上马车先要熟悉气味吗?”
蔚姝:……
她转过身愤愤瞪向慵懒的倚在车厢门的谢秉安:“你才是狗!”
谢秉安朝她走来,面具下漆黑的眸透着阴翳的冷意:“娘娘可知道辱骂咱家的下场?”
他步步紧逼。
马车不小,却也不大。
蔚姝被他//逼的躲向小方几后面,男人身长如玉,高大挺拔,强烈的压迫感刺激的她身子微微发颤,再想到他那些在诏狱里折磨人的狠辣手段,顿时双腿一软跌坐在坐榻上。
“你、你你你、别过来!”
娇软的音色充满了来自对他的颤栗。
第33章
谢秉安撩袍坐在坐榻上, 凤眸似笑非笑:“娘娘怕什么?小嘴不是挺能骂的吗?”
蔚姝瞬间抿紧唇畔,无声的怒瞪着他。
忍一时风平浪静。
她忍!
总有一日,她要找机会亲手杀了谢狗!
蔚姝见谢秉安安静的坐在那里翻阅文书, 绷紧的心逐渐松懈, 她双手撑在坐榻上,悄悄挪动屁//股往远处躲,尽量离谢狗远一些。
谢秉安懒懒的掀了下眼皮:“娘娘屁//股上有刺?”
蔚姝:……
狗就是狗,说的话也跟狗叫一样难听。
她低下头扣着手指头, 用最无用的沉默对抗谢秉安的嘲讽。
马车里陷入诡异的宁静, 蔚姝如坐针毡,她抿了抿唇, 悄悄觑了眼斜对面的谢秉安, 见他仍在看文书, 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娘娘有话就说,不必吞吞吐吐。”
蔚姝:……
这谢狗头上还长眼睛了吗?
看着谢秉安又换了一本文书, 她深吸一口气:“我能不能单独坐一辆马车?”
谢秉安掀眼看她:“跟咱家坐一辆马车, 娘娘还委屈上了?”
蔚姝:……
她蜷紧手心,眼底的恨意毫不遮掩:“我不想跟你坐一辆马车,我要单独坐一辆马车!”
从皇宫到寒清寺怎么也得半日的时间,让她跟谢狗独处一辆马车, 实在煎熬。
谢秉安:“没有准备娘娘的马车。”他垂下眼继续看文书,续道:“若娘娘不愿与咱家同行,可以去陛下的马车, 或许陛下——”
“我、我不换了!”
蔚姝想到老皇帝的眼神就恶心, 她宁愿在谢狗的马车里煎熬也不愿意在皇帝的马车里受辱。
谢秉安低垂的眸底覆上一缕极浅的笑意, 他屈指在小方几上轻叩:“娘娘若无聊,可食些点心果子, 免得让旁人觉得咱家虐待娘娘。”
蔚姝:……
她哼笑:“堂堂司礼监的掌印大人还会在意旁人的目光?真是可笑。”
她现在不怕他,至少她现在是皇帝的药引子,谢狗还不能把她怎么样,能在自己失去价值之前膈应死谢狗,心里也能舒坦一些。
谢秉安抬眼看她,那一眼让蔚姝的脊梁骨陡然间窜起一股森森寒意,她下意识的绷紧身子,挺直脊背,紧抿着唇畔瞪回去。
这副模样与当初在绯月阁的罩房里,伸臂挡住蔚昌禾时是一样的。
虽怕却勇。
谢秉安垂下眸,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弧度。
长出息了。
蔚姝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轻轻吐了一口气,拢在袖中的手心也沁了一层汗,马车缓缓行驶,她忽地想起温九,掀开车帘寻找温九的影子,李酉跟在外面,低声对她道:“娘娘,温九来了,在那一头跟着。”
蔚姝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坐榻,谢秉安坐在那,她自是过不去。
不过温九来了便好,她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想到温九跟在马车旁,蔚姝焦躁不安的心惊莫名的安定下来,她靠在车璧上,低头扯着袖子打发时间,扯着扯着,扯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小人。
蔚姝:……
她怎么给忘了,今早廉公公来时,情急之下将小人藏在袖中,没想到会带到马车上,更没想到会与谢狗同乘一辆。
谢秉安换了一本文书继续翻阅:“咱家帮了娘娘,娘娘可想好怎么回报咱家?”
“什、什么?”
蔚姝怔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谢秉安掀眼看她:“三日前去诏狱见长公主一事。”
蔚姝抿紧唇畔,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可感谢谢狗的,若非要有,可可以送给他一柄剑。
求他自戕。
谢秉安合上文书,懒散的靠在车璧上:“说起来,这是巡监司第二次帮娘娘了罢?”见蔚姝眼底泛上防备与疑惑,续道:“第一次是东冶帮娘娘救下一名小太监。”
蔚姝心里骤然绷紧,杏眸紧紧盯着他,不知道他又想玩什么把戏。
“娘娘这么紧张做什么。”
谢秉安放下文书,倾身拿了荔枝剥开,将白色的果肉放在蔚姝眼前的小盏里,又拿了几颗继续剥:“听说娘娘很在意那个小太监?咱家听说,他叫温九,对吗?”
他抬眼看蔚姝,面具下的眸幽暗深邃。
蔚姝下意识看向谢秉安身后的车窗,一窗之外便是温九,谢秉安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现在杀不得她,便想先杀了她身边的人吗?
先是温九,再是云芝,最后是李酉,勺红?
越想下去,蔚姝心底的恐惧越盛,杏眸里努力压下泛上来的水雾,看着谢秉安:“你想做什么就冲我来,别碰温九!”
谢秉安轻笑:“看来娘娘真的很在意这个温九了。”
蔚姝看着面具下那双眸底浸出的笑意,只觉得头皮发麻,从脚底窜起森森寒意,她忍着身子的颤栗,强装镇定道:“你不是让我报答你吗?你、你说想要我怎么报答,只要你不碰温九,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温九为她做了太多的事,多到她用这条命都无以为报。
一想到温九可能会被谢秉安折磨死,她的心就像是被刀层层割裂的疼,连带着指尖都漫上了恐惧的颤抖。
谢秉安:“那让娘娘做咱家的对食,娘娘可愿意?”
对、对食?!
蔚姝一度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你再、再说一遍!”
谢秉安眸底泛起兴味,耐着性子重复:“娘娘可愿意做咱家的对食?”
蔚姝瞬间瞪圆了杏眸,豁然起身怒指着谢秉安:“你个奸佞狗宦,竟敢如此侮辱我!我、我……”
“看来娘娘是想让温九死了?”
“不要!”
蔚姝身子狠狠发颤,脸上盛满屈辱,潋滟的水眸里溢满了洇湿水雾,娇小的身子在逼仄的马车里莹莹孱弱,瞧着可怜极了。
她颤抖的收回手,艰难的从唇畔里说出一句让自己都无比恶心的话:“我答应你。”
谢狗碍于皇帝的面杀不了她,是以,才用此法来羞辱她吗?!
他成功了!
蔚姝此刻最愧对的就是外祖父和舅舅,竟与杀了杨家的仇人太监做对食!可是她若不答应,谢狗便会杀了温九,她不想温九死。
谢秉安烦躁的皱了皱眉,他垂下眸,眸底覆上了几分阴沉的戾气。
目的达成了,但心里却憋了一股气,这股气迫使他想要亲手扼杀掉‘温九’,让蔚姝再也见不到此人。
马车里再度寂静下来。
蔚姝僵硬的坐回原位,见谢秉安继续翻阅文书,他脸上带着面具,严严实实的罩住整张脸,看不见他的容貌,却莫名的从他身上察觉到一股子寒意。
他在生气?
蔚姝心中冷哼,他气什么?应该生气的是她才对。
她靠在车璧上,双手死死的揪着袖子,脑中一片混乱,她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成为谢秉安的对食,想到日后时常会见到谢秉安,蔚姝心底就止不住的发寒,让她去面对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鬼,她如何不怕。
可她转念一想,心里又生出一个念头。
若能经常接近谢秉安,那她岂不是可以找机会亲手杀掉他?若能在无人不知晓的情况下杀了他,也能保全住乐明宫的人。
这般一想,蔚姝心底的难堪与愤怒终于淡去了一些,她在心里默念,做谢狗的对食,是为了蛰伏杀了他。
队伍离开了喧闹的长安城,往寒清寺出发。
马车走了许久,蔚姝掀开车帘看了眼城外的绿水青山,又靠在车璧上玩着自己的手指。
谢秉安放下文书,拿起一本书卷翻看,寂静的马车里偶尔想起书页翻过的沙沙声,男人指腹碾磨着书页边角,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抹白影,小白人孤零零的躺在小方几的桌角旁。
谢秉安:……
这个笨女人。
蔚姝早膳没吃几口,她看了眼桌子上精致的糕点,犹豫了一下,伸手拿了一块吃在嘴里,就是不碰谢秉安剥的几颗荔枝。
糕点入口,香甜蔓延在唇齿间,蔚姝忍不住多吃了两块,她取出绣帕擦拭手指时,蓦地发现藏在袖中的小人不见了!
蔚姝脸色陡地一变,两只手在袖子里摸索了好几遍,确认小人丢了,难道是方才起身怒指谢秉安时不小心甩出去了?想到这个可能,蔚姝心底一沉,若是被谢狗知道她扎小人诅咒他,定不会轻饶了她。
蔚姝悄悄觑了眼谢秉安,见他认真的看着书卷,于是小心翼翼的弯头在地上寻找,左边没有,她又探头看右边,只是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头顶的一道声音打断了。
“娘娘在找什么?”
蔚姝快速坐直身子,冲谢秉安摇头:“没找什么,就是脖子疼,活动活动。”
说罢,她像模像样的转动着脖子,可眼睛却滴溜溜的扫着地面,在看到小方几右腿下的小白人时,呼吸倏然间绷住,心脏也吓得扑通狂跳。
完了!
小人距离谢狗的脚不过一足的距离,她若是过去捡起来,定会被他察觉到。
谢秉安搭下眼帘,眼底划过一缕笑意。
接下来的路蔚姝一点也不无聊了,反倒是提心吊胆,想着如何在不惊动谢秉安的情况下捡回小人,就在她拧眉思索间,对面的谢秉安伸手要拿碟子里的糕点。
“别动!”
蔚姝咽了咽口水,对上谢秉安凉薄的凤眸,起身端着小碟跪坐在他脚边,眉眼弯弯:“掌印要吃糕点,我给你拿便是,何需你亲自动手?”
谢秉安:……
他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好整以暇的靠在车璧上,拿起一块糕点悠闲的吃起来,蔚姝见状,腾出一只手快速拿起膝下的小人藏在腰间的束带里。
好在有惊无险,悬着的一颗心也落回原处。
拿到东西,蔚姝果断放下糕点,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与方才殷勤的模样判若两人。
谢秉安:……
小姑娘还真是翻脸不认人。
马车到达寒清寺时,已入未时。
蔚姝走下马车,没有找见温九的踪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莫不是谢狗言而无信,杀了温九?!
云芝见小姐在找温九,走到她跟前,低声道:“小姐,我们出了长安城时,温九对奴婢说,他有事先去一趟鬼市,晚些时候来寒清寺找小姐,让小姐莫要着急。”
蔚姝这才松了一口。
寒清寺位于半山腰,即使在艳阳高照的晌午也透着凉意,半座山都被禁卫军与东厂锦衣卫看守,小僧们早早给各位贵人安排了住处,由一名小僧领着,蔚姝正要跟着走,忽然间感觉到一道目光紧紧的盯着她不放,那种感觉甚是强烈,让她忍不住循着视线看过去。
左前方一个妃子被两名宫女护着,她穿着艳丽的红色宫裙,双手护着肚子,脸上妆容精致好看,眼尾勾着细挑的红线,无论是那张脸或是眼神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魅惑。
蔚姝轻蹙眉尖,她没有忽略掉那个女人眼底的敌意。
李酉低声道:“娘娘,那位正是丽妃娘娘,怀有龙嗣,深受陛下宠爱,就连皇后娘娘也得给几分薄面。”
蔚姝记得她,那日宫宴皇帝想对她不轨时,是丽妃忽然不舒服,她才得以侥幸逃脱,她没有细想丽妃对她的敌意来自哪里,只是朝她抿唇一笑,宫中群狼环伺,她无权无势,只想安安稳稳的待在乐明宫保住一条小命。
丽妃看着蔚姝秾丽秀美的脸颊上露出一抹单纯无害的笑,皱了皱眉后,转身跟着小僧离开。
“姝妃每日为陛下献血,气色竟还这般的红润。”
皇后的手搭在银霜的腕上,冷傲着一张脸走到蔚姝跟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穿着浅橘色的衣裙,束带束于腰间,愈发显得腰肢细弱,臂弯间挽着轻拢的薄纱,梳着百合髻,发髻上钗着两株简致的海棠花簪子,潋滟的杏眸明澈水润,唇畔沁着点点的绯色,瞧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难怪陛下会对她念念不忘,这等魅惑人的妖精,留在宫中就是个祸害。
她不信谢秉安是害怕这个女人得了圣宠才阻拦陛下宠幸她,六年前谢秉安在承乾宫任大总管时,便在她手下做过事,他们相识八载,谢秉安是什么秉性她还是了解些的,蔚姝是杨岳武的外孙女,以他的性子,岂会留着她在跟前碍眼?理该是处死她的。
莫不是与她心中猜想的一样,谢秉安也被这个女人勾上了?
宫中寂寞,她时常夜间孤独难安,尝尽了空虚的滋味,也曾向谢秉安示好过,在她眼里,奴才里面也只有谢秉安才配得上侍候她,他身段好,长相好,也是她最中意的,她以为谢秉安会答应,可没想到他竟会直截了当的回绝她。
皇后眼底浸满阴毒,若谢秉安真是被这女人勾了去,她定要亲手解决这个女人,谁也不能撼动她这个皇后之位!
只要蔚姝一死,那谢秉安便还是与她站在同一条线上,生死都绑在一起。
蔚姝拢紧袖中的手指,看着皇后明显不善的目光,不想让她挑出错来,朝她屈膝行了一礼:“是臣妾今日出来时,在脸上特意多施了粉黛,是以瞧着脸色比往常要好一些。”
“姝妃娘娘,跟咱家走吧。”
皇后还想为难蔚姝,却被突然出现的谢秉安止住。
蔚姝看向走来的谢秉安,男人玄褐色的衣袍与墨发被山间的风吹的猎猎鼓荡,脸上鎏金的黑色面具像是吞噬人灵魂的恶鬼。
她忍下心悸,问:“掌印想做什么?”
这也是皇后想知道的,她看向谢秉安,眉尖轻挑:“掌印要带姝妃做什么?”
谢秉安朝皇后颔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奴才带姝妃去后厢房割腕取血,给陛下送去顺药服下,耽搁了时辰,奴才不好交代,就带姝妃先走一步。”
他吩咐东冶:“将姝妃带过去。”
东冶道:“是。”
听到要割腕取血,蔚姝吓得脸色一白,就连身体里的血液也像是凝固了一样,透着冷冰冰的寒气,她攥紧柔夷,害怕待会东冶给她取血时,发现她的手腕上没有伤口,这样就露馅了。
她下意识伸手握住包扎着细布的左手腕,等会只能割右手了。
皇后见谢秉安要走,秀眉紧蹙,脸上顿时不悦,却也只能忍下,故意放柔声音:“掌印,晚上来本宫房里一趟,本宫有事与你说。”
谢秉安垂下眸,狭长的眼睫遮住眸底的厌恶:“奴才晚上还有要事处理,皇后娘娘有事可让银霜代为传达。”
声音平静没有波动,却又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皇后脸色沉下,冷笑道:“自从掌印上次遇刺回宫后便一直推脱本宫的邀请,怎么?掌印是有了旁的心思,瞧不上本宫了?”
谢秉安道:“奴才干的都是为陛下,为朝政分忧的事,娘娘乃后宫之主,与奴才所干之事并无干系,还望娘娘莫要给奴才乱扣帽子。”
“谢秉安,你——”
皇后美眸怒瞪,脸色沉得能滴出血来,谢秉安阻断她的话:“陛下还等着姝妃的血,奴才先去忙了。”
看着谢秉安阔步离开的背影,皇后气的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她愤愤甩袖离开,身后却跟来一人,伴在她左侧,对她低语了一句话:“皇后娘娘,燕王有话让奴才传达给您。”
皇后识得此人,是燕王身边的贴身护卫,卫江,她道:“你说。”
卫江:“燕王说,若皇后娘娘有意合作,就让皇后娘娘今晚在亥时大殿里等候他。”
蔚姝跟着东冶来到厢房,云芝紧张的跟在身后。
厢房的桌上摆放着午膳,都是素食,味道喷香扑鼻,她虽有饥饿感,可此时却毫无食欲。
蔚姝坐在椅上,将右手的袖子往上掀了一些,朝东冶伸过去,偏过头颤声道:“东公公动手吧。”
东冶:……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碰蔚小姐,除非是不想活了,他领蔚小姐过来,无非是避免她被皇后为难,他道:“娘娘奔波了一路,还是先用午膳罢,晚些时候掌印会亲自过来。”
蔚姝眼睫一颤,微微松了一口气。
现在对她来说,能拖一时便是一时罢。
东冶走后,云芝才敢擦额头的冷汗:“小姐,温九到现在还没回来,要是午膳过后掌印过来,咱们该怎么应对呀?”
蔚姝放下袖边,抿了抿唇道:“顶多再让他割一道口子,捱一捱就过去了。”
那日在诏狱里谢狗割的并不重,她左手腕的伤已经好了,这些时日坚持涂抹着温九给的药膏,伤疤已经淡去了,手腕上一直缠着细布不过是遮掩罢了。
李酉道:“娘娘且安心,温九一定会有办法帮娘娘度过这一劫的。”
蔚姝心里明白,谢秉安若想对她动手,即便温九在也无济于事。
用过午膳,蔚姝迟迟等不来谢秉安。
坐了半日的马车,再加上精神紧绷了一上午,这会儿吃饱喝足,她躺在榻上渐渐熟睡过去。
李酉守在外面,云芝在里面侍候着。
到了酉时,外面传来一声钟响,蔚姝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向窗外的日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云芝道:“小姐,酉时了。”
她睡了有一个多时辰了,看了眼紧闭的屋门,蔚姝皱了下眉:“温九回来了吗?”
云芝摇头:“没有。”
蔚姝有些担心温九,寒山寺周围都有禁卫军与锦衣卫把守,他就算武功再高,可如何能避开这么多双眼睛进来?
“娘娘,掌印与东公公朝这边来了。”
屋外传来李酉的声音。
云芝吓得在原地跺脚:“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蔚姝也吓得脸色微微发白,她坐起身正要穿鞋子,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外了。
屋门打开,两道身影先后走入厢房,走在最前头的正是谢秉安,光线透过半开的屋门照在他身上,将他脸上的鎏金面具映出刺眼闪烁的光,她张了张嘴,最后就憋出一句话:“你、你大、大胆!”
第34章
谢秉安的眸落在蔚姝裙角遮住的半截玉足, 露出来的半截玉足映在光线下,泛着雪白的细腻,他眸色陡地暗下, 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廉公公, 廉公公被这一记眼刀吓得身子一僵,迅速转身退出房间。
李酉怔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朝里面走,就被廉公公拎着衣领带了出去。
李酉:……
云芝忍着对谢秉安的惧意, 挡在蔚姝身前, 咽了咽口水道:“掌、掌印大人,能否请您出去, 奴婢来给小姐割腕放血, 待会将血交给掌印。”
半截玉足被云芝的身子挡住, 同时也让谢秉安隐下了眸底翻涌不止的暗///欲。
他冷淡道:“出去。”
“奴婢……”
“出去!”
云芝被谢秉安身上阴鸷的气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她转头看了眼蔚姝, 吓得都快哭了:“小姐, 怎么办?”
蔚姝也被吓着了,上午在马车上他都没这么凶煞,她忍下心中惧意,冲云芝轻轻摇头:“你先出去罢, 好了我叫你。”
见云芝摇头,她低声劝道:“我没事,快出去吧。”
云芝犹豫了一下, 这才小心翼翼的绕开谢秉安走出屋子, 她前脚刚出来, 廉公公后脚就将房门关上了。
屋内气氛诡异。
蔚姝撑在榻上的柔夷紧张的蜷缩,男人暗沉的眸落在她身上, 让她身子禁不住的发抖,从诏狱第一次见谢秉安到今日,这是她第一次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可怕的戾气,好似下一瞬便能捏断她的骨头。
见谢秉安朝床榻走来,蔚姝死死的抿紧唇畔,控制住不让自己露怯。
“你、你要做什么?”
娇软的声音即使在隐忍克制,仍然能听得出来自主人的害怕。
取血而已,眼神怎么这般的阴沉吓人。
“娘娘躲什么?”
谢秉安停在榻边,倾身靠近她,抬起手用指背轻触蔚姝雪白的脸颊,感受着女人发抖的身子,他扯唇轻笑:“咱家又不会要了娘娘的命,娘娘抖什么?”
他的手顺着蔚姝的脸颊逐渐往下,划过下额,在脖颈处流连,突然的触感让蔚姝头皮发麻,阴森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她吓得发出了轻颤的鼻音,身子往后退去。
“别动。”
低沉偏暗色的声音从面具里传出来,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蔚姝吓得不敢动了,潋滟的杏眸里瞬间浮上水雾,眼睫沾上了几许湿气:“你你你你、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别、别摸我!”
“不能。”
果决的两个字彻底击毁了蔚姝的心房。
她愤恨的瞪向谢秉安,正欲反抗他,免得被他受辱时,对方却先一步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凌厉:“温九应该到山下了。”
一句话瞬间让蔚姝偃旗息鼓。
谢狗权势滔天,对温九的去向了如指掌,她不能因为忤逆谢狗而牵连到温九。
谢秉安看着她收拢起小爪子的乖巧模样,凉飕飕的笑声从齿根中溢出,温九在她心中有了无人可抵的分量,可他怎么想拔了她的舌,让她的呜咽声中,只有谢秉安三个字。
他的手顺着蔚姝的脖颈落在单薄的肩上,沿着肩膀缓缓往下,指背在/女人玲珑纤细的腰肢曲线上/撩//拨着,那若有若无的/触碰感在不断煎熬着蔚姝的心神,她咬紧牙关,呜/咽声从齿缝中溢出。
她的眸越来越红,眼睫被泪水浸湿,泪珠挂在眼睫上欲落不落。
谢秉安眸底暗//欲翻涌,压制不住的晦暗在凤眸中越变越红,他伸手用拇指抵/开蔚姝紧抿住的唇畔,抵/开她的银牙,娇软的呓/语声瞬间从微张的红唇溢出。
“唔唔——”
蔚姝害怕的挣扎,舌尖试图抵开那股强势的力道。
指腹传来湿润的热意,谢秉安的呼吸逐渐沉下,他//逼近蔚姝,另一只手继续攀过玲珑的曲线,覆向露在外面的玉足上,指腹在女人细腻的肌肤上摩挲。
蔚姝身躯蓦地僵住,被谢秉安抵开的唇畔发出抵抗的叫声,她想要踢开那只温凉的手掌,却被对方反手握住,使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谢秉安在她耳边低语:“娘娘为了保住温九,可以委身做咱家的对食,咱家倒要看看,娘娘为了温九,还能忍到什么地步。”
冰冷的黑色鎏金面具贴着耳廓,凉的蔚姝身上起了一层颤栗。
狗奸宦!
畜生!
大坏蛋!
能骂的话蔚姝都在心里骂了个遍,在谢秉安看向她时,她恨恨的瞪着他,洇湿的杏眸里愤怒的仇恨像是要将他吞没。
谢秉安把玩着手中玉足,指腹描绘着她的唇畔:“娘娘知道咱家最喜欢你什么吗?”
蔚姝痒的蜷起脚趾,瞪着她不说话。
谢秉安低笑:“咱家就喜欢娘娘恨我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跟炸了毛的猫儿一样,想让人咬上一口。”
“疯子,变态!”
蔚姝被他按着唇,吐字不清的骂了两句。
谢秉安并未动怒,指腹离开她的唇畔,撩袍坐在榻边,一只手掌便包住了两只玉足,他的手在蔚姝脚踝凸起的骨节上摩挲着。
蔚姝虽然害怕,却也不敢动弹。
她绷紧身子,后背与手心都浸着一层冷汗,努力去忽略掉来自脚上的不适。
谢秉安掀起蔚姝的裤脚,带着薄茧的手在她白皙脆弱的脚踝往上抚摸,女人肌肤白的像冬日的雪刺入他的眸,他垂下眸,眼皮遮住了眸底想要撕裂眼前阻隔的冲动。
紧绷的呼吸渐渐地平稳下来,男人阖目平息了一瞬。
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小姑娘该很死他了。
谢秉安掀起眼皮,眸底已恢复往日的冷意,禁锢着蔚姝玉足的手也微微一松:“咱们来日方长,到时希望娘娘能主动些。”
蔚姝快速收回脚躲到床榻里侧,将裙边死死的压在脚下,怒瞪着谢秉安,就是不说话。
她怕拒绝后,谢狗又用温九的性命来要挟她。
谢秉安起身离开,临走时吩咐廉阜:“可以取血了。”
廉阜道:“是。”
在谢秉安走远后,李酉问道:“廉公公可否在外等候,奴才进去取血?”
廉阜颔首:“速度快些,陛下在等着。”
李酉:“是。”
云芝见状,忍住眸底的喜悦,一溜烟的冲进屋子里,看见蔚姝蜷缩在床榻角落,吓得跑过去检查蔚姝哪里是否受伤,蔚姝倏地抱住云芝哭泣,边哭边骂:“畜、畜生,疯子——”
“小姐。”
云芝心疼的抱住蔚姝,实在没看出她身上哪里受伤,掌印到底对小姐做了什么,让小姐骂出这么狠的话。
李酉端着食盘走进屋里,关上屋门后,觑了眼哭泣的蔚姝。
他从袖中取出瓷瓶,将里面的血倒进瓷碗中,端出去交给廉公公。
自从谢秉安离开后,蔚姝便一直待在厢房从未出去,她蒙头盖着锦被,望着半开的窗牖出神。
云芝陪在她身边,见她这样,担忧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蔚姝眼睛哭的通红,她吸了吸鼻子:“没什么。”
她不想告诉云芝,免得再让她担心。
她只是在想,若是以后谢狗会像今日一样对待她,她该怎么办?
那个变态,疯子,让人想起他就又恨又发怵,她不敢想今后落入谢狗手中,会被折磨成什么样。
云芝见她憋着不说,急的也不知该怎么是好,她犹豫了半晌,忽的说出一句:“小姐若是实在不想在宫里待着,要不就趁这次出宫的机会,让温九带你逃罢。”
蔚姝惊的抬眸看云芝:“你、你说什么?”
云芝看了眼门外,蹲坐在榻边,低声道:“掌印只手遮天,咱们要为杨家报仇是万万做不到的,温九为了小姐,解决了蔚家,又将国公府送入东厂丧命,他不仅有本事,还待小姐好,不如小姐就与温九远走高飞罢。”
“不行!”
蔚姝坐起身,坚决摇头:“我若一走,定会害了乐明宫的人。”
见云芝还要劝她,蔚姝打消她的念头:“我不会走的,你不必再劝我了。”
云芝见状,泄气的坐在脚踏上。
小姐怎么就一根筋呢,这次能出宫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天色逐渐暗下,屋檐的灯笼燃着烛火。
蔚姝用过晚膳仍不见温九回来,酉时谢狗说过,温九已经到山下了,按时间算,他一个时辰前就该回来了。
快到亥时,温九还未回来。
蔚姝起身道:“云芝,陪我去一趟前殿罢。”
她心中挂念着温九,在屋里实在待不住,倒不如去前殿跪在佛祖面前,为温九祈福,也好让自己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快入亥时,蔚姝与云芝去往前殿,她跪在蒲团上,心中念着温九,希望他能躲过谢狗的人,平安的回来。
大殿内烛火灼灼,肃静安宁。
云芝跪在蒲团上,祈求佛祖:“佛祖在上,保佑我家小姐能脱离谢秉安的魔抓,能平平安安的离开长安城,让她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
“云芝…”
蔚姝心神颤动的看向云芝:“谢谢你。”
外面传来脚步声,正朝着前殿走来,蔚姝眼睫轻颤几许,正想回头看看是谁,却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云芝率先反应过来,扶起蔚姝躲在佛像身后,蔚姝抿紧唇,没有出声。
皇后对她有敌意,她也不愿意见皇后,能避开是最好的。
殿中进来的是皇后与宫女银霜,皇后在殿前上了三炷香,蔚姝以为她上完香就会离开,谁知她跪在蒲团前静静待着,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过了两刻钟,外面传来银霜的声音:“奴婢见过燕王。”
蔚姝错愕的看了眼云芝,主仆二人放轻呼吸,躲在佛祖神像后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皇后娘娘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燕王走进前殿,笑看着被银霜扶着起身的皇后,又看了眼香炉里的三炷香,唇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皇后抚平凤纹袖子的边缘,抬眼看燕王:“燕王直说罢,你想与本宫合作什么?”
燕王道:“本王听说,掌印自前些时日回宫后,便屡次拒绝皇后娘娘的应邀,以皇后娘娘的猜测,他是不是有二心了?”
皇后袖中的双手下意识收紧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燕王笑了笑,朝皇后走近一步,皇后戒备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沉了下去:“你要做什么?!”
“嫂嫂别怕,本王只是想与嫂嫂谈一些事。”
燕王续道:“谢秉安如今的权势越来越大,嫂嫂就不担心吗?”
皇后秀眉紧蹙。
她如何不担心,谢秉安现在就是一头脱了捆缚的野兽,根本无法再驾驭,即便是陛下也得看他几分眼色,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燕王看她的眼神里有几分动容,循环渐进道:“皇后娘娘想一想他上个月回宫之后干的事,先是除掉户部尚书,换上自己的人,跟着又除掉国公府的人,长公主速来与嫂嫂关系好,谢秉安此举,难道不是在故意向娘娘示威吗?他除掉了蔚家与季家,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嫂嫂应该心知肚明。”
皇后脸色倏然一变,想到谢秉安回宫后的一切反常,还有今日对她不留情面的顶撞,难道真如燕王所说,谢秉安下一个要除掉的人是她吗?
燕王眯了眯眸:“我们的目标都很明确,嫂嫂要的是谢秉安的人,本王要的是谢秉安的权,不如我们合作,卸掉谢秉安的势力,嫂嫂觉得如何?”
皇后回过神来,看着燕王的目光掺着复杂隐晦,心思百转千回。
燕王只说对了一点,还有一点他没猜到。
她看重的不仅是谢秉安这个人,还有他手中的权势,若是能驾驭谢秉安,那就相当于掌控了皇城的权,只要将谢秉安的人和心牢牢掌控在手中,何愁将来这天下不是她的?可若是将谢秉安手中的权交给燕王,将来宫中地位有没有她都且是个悬话。
燕王看出她眸底的深思凝虑,唇角扯出一抹笑,倏地靠近她,伸出双手温柔的握住她的肩:“嫂嫂,只要我们的计划成了,本王向嫂嫂保证,这后位无人敢与嫂嫂争,即便这天下易主,后位也是嫂嫂的。”
陌生的触感握在肩上,皇后身子僵住,垂眸看了眼鎏金袖袍下的手掌,涂染着红色口脂的唇抿了抿,看向燕王正欲说话,佛像后陡地传来一道女子的惊呼声。
“谁在那?!”
燕王眸色一凛,一个眼神传给守在门外的侍卫卫江,卫江抽出利剑走向佛像后查看。
皇后的脸色也不大好,转身冷冷的盯着佛像,不论佛像身后是谁,今日都必须死在这里,她与燕王联谋的事,决不能让旁人知道。
佛像身后空无一人,卫江怔了一下,朝燕王摇头:“爷,没有人。”
燕王大步走过去,看到空荡荡的空地时,眉头皱的更紧,怎么会没有人?方才女人的惊呼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他有些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幽黑的暗道里漆黑一片,脚下有石子硌脚,蔚姝磕磕绊绊的被一只有力的手牵着,那只手撑住了她身上所有的力量,使她毫不费力的跟着他走。
云芝拽着蔚姝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往前走。
“温九,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这么巧的知道我和云芝在佛像身后?”
蔚姝感受着牵着她的那只手,手指骨节修长,温凉有力,心中莫名的窜起丝丝缕缕的,难以言明的喜悦,看到温九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悬了一下午的心总算落回原处。
云芝在后面说了一句:“温酒,你去鬼市怎么这么长时间?你不知道小姐有多担心你。”
谢秉安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娘娘担心我?”
他明知故问,却想逗弄她。
谢秉安的指腹在蔚姝的手心里有意识的摩挲了几下,那若有若无的触动让蔚姝从手心到手臂都是酥麻的,脸颊上也攀上了显而易见的绯色,明知暗道幽黑看不见,可她还是羞怯的低下头,怕被温九看见。
蔚姝轻咬着下唇,软糯的声音在暗道中响起:“嗯,担心你。”
谢秉安问:“娘娘是担心花在我身上的银子,还是担心我?”
温九的话让蔚姝想起谢狗说过一句话:娘娘很在意温九?
她想了想,好像是的。
以前她在意温九,是因为温九是她花了许多银子救回来的命,若是他出事,那她的银子就糟蹋了,不知从何时起,她在意温九时不再想的是心疼银子,而是心疼他这个人,她害怕温九会受伤,会出事。
她轻轻点头,声音细小:“担心你。”
谢秉安漆黑的眸逐渐深郁,握着蔚姝的柔夷不禁用了力道,幽暗的前方忽然出现一道火光,明灭闪烁的光亮将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子映的如雪夜中傲然的松柏,也让蔚姝脸上的绯色毫无预兆的展现在亮光中。
她惊得低下头,想要遮去眸底流露出对温九忽然生出的缱绻。
走出长长的暗道,外面是宽敞的后院,她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正是池塘边上的假山前,往前是通往厢房的路,往后,是进入大殿内的路。
蔚姝震惊的眨了眨眸:“温九,你怎么知道佛像后面有暗道通往这边的?”
她看向温九,等着他解答。
云芝终于也走了出来,对这一切甚是惊奇,也竖着耳朵等他开口。
谢秉安道:“我幼时曾在寒清寺待过两年,经常跟师兄们从这条密道去山下的长安城,这条密道从山下的山洞里一路延伸到这边,中途会经过大殿佛像,我本想从大殿出来,正巧遇见娘娘。”
蔚姝抬头看着温九,被他牵住的手心有些发烫:“你自小待在寒清寺,又怎会去了鬼市?”
这也是她一直好奇的。
“在长安城与师兄们走散,被人伢子卖到鬼市当奴隶了。”
温九的嗓音清冷无波,就好像在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蔚姝看着映在他身上清清冷冷的月辉,就好像他又回到了与她最初相识的那一日,身上浸着冷漠的凉薄,让人看不透,也无法靠近。
走出假山池塘,蔚姝才后知后觉到自己的手还被温九牵着,指尖传来阵阵颤意,她下意识的抽回手藏在袖中,见温九垂眸看她,她忙低下头掩去脸上的绯色:“我、我自己会走。”
谢秉安看到蔚姝耳尖上漫出的绯色,冷白的薄唇扯出富有深意的弧度。
回到厢房的这一路蔚姝平复好心绪,她问出压在心底的疑惑:“温九,你今日酉时有没有出现在寒清寺的山下?”
她抬起杏眸,担忧的看着他。
谢秉安凤眸平静坦然:“酉时刚到山下,被锦衣卫察觉到,便先躲起来,等到戌时三刻锦衣卫轮值时,我趁机进了山洞。”他眉峰微挑:“娘娘怎会知道的?”
“我……”
蔚姝刚开口又抿住唇,她垂下眼睫,没敢去看温九的眼睛,她莫名的不想让温九知道她与谢秉安之间发生的事,更不想让他知道,她为了他的安危,答应做谢狗的对食。
谢秉安:“娘娘有何难言之隐?”
“没有!”
蔚姝条件反射性的回绝,颇有些欲盖弥彰,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迫,又补了一句:“我随便猜的。”
谢秉安:……
他搭下眼帘,拇指碾磨着食指关节,漆黑的眸底浮动着几分难以捉摸的复杂,窗外斜斜洒进来的月辉笼罩在他身上,使他身上多了几分阴翳的寒意。
他引诱的法子奏效了。
小姑娘开始对‘温九’动心了。
只是,看着小姑娘为了保护‘温九’,不惜瞒住她与‘谢秉安’之间的交易,心中有些憋闷。
谢秉安的舌尖抵了抵齿尖,俯身靠近蔚姝,深邃无波的眸凝着女人眼底骤然而起的惊慌与悸动:“娘娘仔细想想,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突然的靠近让蔚姝的心猛地漏了几拍,鼻息间萦绕着属于温九身上浅浅淡淡的松柏气息,她想起今日走进谢秉安的马车里时,闻到的那股熟悉的味道,好像就是温九身上的气息。
——松柏香的气息。
第35章
谢秉安的马车里怎么会有温九身上的味道?
蔚姝拢紧袖中的柔夷, 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疑惑也逐渐放大,也忘记回答温九的问题。
见她怔怔的出神, 谢秉安皱了皱眉, 眼尾挑了几分阴鸷:“娘娘在想什么?”
蔚姝回过神,没听清他的说话:“你说什么?”
谢秉安:……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娘娘方才在想什么?”
蔚姝抿唇看着温九,在心中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敢问出:“我今日在谢秉安的马车里闻到你身上的味道, 你……”她顿了一下, 谢秉安狭长的眼睫几不可察的动了下:“娘娘想问什么,问便是了, 何必吞吞吐吐。”
蔚姝道:“温九, 你给我说实话, 谢狗是不是威胁过你?”
谢秉安:……
他点头,言简意赅:“嗯。”
蔚姝心中瞬间了然!
马车里有温九的味道, 定是谢狗将温九带上过他的马车, 是以才残留着他的气息,想到谢狗今日对她的威胁,蔚姝心底便积郁起一股恶气。
谢狗用温九的性命威胁她乖乖听话,又背着她威胁温九, 此人奸诈狡猾,心思恶毒,决不能以常人的想法去想他。
她想到大殿中皇后与燕王的谈话, 便将此事全数说予温九, 而后坐在椅上, 倒了一杯茶捧在手中喝了一口,抬起头笑看着温九:“我们等燕王和皇后杀掉谢秉安, 这样就不用再被他威胁了,如此,杨家的仇也就报了,想想便觉得开心。”
她收不住脸上的笑意,眼底浓烈的期盼都是在等着谢狗快快死。
谢秉安:……
他坐在椅上,斟了一杯茶,凉凉的乜了眼蔚姝:“娘娘先别急着高兴,万一谢秉安死了,以皇后对娘娘的敌意,娘娘觉得,她会让你安然无恙的待在乐明宫吗?”
蔚姝哼了一声:“就算谢狗不死,我也安宁不了。”
想到谢狗威胁她,对她做的禽兽之事,她就恨不得用刀剁掉谢狗的手。
谢秉安:……
蔚姝放下茶盏,看向温九:“你不用担心,等谢狗一死,我们就带上云芝与李酉偷偷离开皇宫,逃的远远的,等皇后想起我来,我们早已离开长安城了。”
谢秉安:……
他端起茶轻呷,搭下的眼皮里覆盖着凉薄的冷意,一时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气她恨不得他早点死。
笑她逃跑时,还知道带着他。
温九平安回来后,蔚姝夜里总算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一早,所有人要去大殿前祈福,蔚姝让温九在厢房待着,免得被谢狗抓去,她与云芝去往前殿参与祈福,她跪在不起眼的位置,膝下有蒲团,膝盖虽然不疼,可时间久了,依旧是受不住。
蔚姝在人堆里悄悄抬眼,觑了眼跪在前方的皇后,又瞄了一眼不远处的燕王,心中不禁咂舌,叔嫂二人竟然联手在一起,她昨晚想了一夜才想明白燕王对皇后说的话。
——等天下易主后,后位还是皇后的。
燕王想要谋反,想要杀了皇帝,做大周朝的帝王!
蔚姝越想心底越发怵,竟没发觉自己盯着燕王的背影看了许久,以至于燕王有所察觉,回头便与她的目光对上,看到燕王眸底乍现的冷厉,蔚姝吓得赶忙低下头,手心都吓出一层冷汗。
燕王的眼神太可怕了。
昨晚温九先一步将她与云芝带进暗道,燕王应该没发现昨晚躲在佛像后面的是她们吧?
祈福是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结束后,皇帝与皇后坐在轿撵上,被抬出去了。
蔚姝的腿又酸疼又麻,她难受的捏了捏双腿,余光里瞧见燕王朝她这边走来,吓得伸手抓住云芝的袖子,低声催促:“快快快、扶我走!”
云芝也注意到燕王过来,用尽全力扶起蔚姝,搀着她朝殿外走去,蔚姝的腿又酸又麻,想走也走不快,那种酸麻的滋味顺着血肉往上爬,滋味难受无比。
燕王走出大殿,看向逐渐走远的主仆二人,眼睛微眯了一瞬,对卫江吩咐:“这两日暗中盯紧姝妃。”
卫江道:“爷,佛像后没有藏身之地,若昨晚藏得真是姝妃,她是如何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燕王转身看向大殿内偌大的佛像:“无论昨晚佛像后是否藏人,都要盯紧姝妃,本王怀疑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他顿了下,冷笑:“即便她什么也不知晓,咱们一样可以利用她。”
陛下每日都要喝这个女人的血,若想解决陛下,又不惹祸上身,在这个女人的血里动动手脚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蔚姝走到后院时,双腿的酸麻总算缓和了一点,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朝厢房走去,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身后,生怕燕王还跟着她。
云芝道:“小姐,燕王是不是怀疑我们了?”
蔚姝也不敢确定:“不知道,我们这两日还是小心点好。”
她之前觉得,燕王比谢狗好许多,至少燕王姓裴,是堂堂正正的王爷,可昨晚的所见让她推翻了对燕王以往的看法,他比谢狗好不到哪里去。
“娘娘。”
温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蔚姝转过身看向穿着藏蓝色太监服,带着黑色面具的温九,怔了一下:“咦,不是让你待在厢房吗?你怎地跑出去了?”
谢秉安扫了眼她不自然的站姿,眉头轻蹙了一下:“许久不见娘娘回来,便去前殿找娘娘。”他走上前,垂眸看她:“娘娘身子怎么了?”
蔚姝叹了一声:“跪的时间太久,腿麻了。”
谢秉安:……
“对了。”蔚姝扫了眼周围,压低声音道:“你说燕王会不会知道昨晚我和云芝藏在佛像后的事?”
谢秉安眸色一凛:“他找你了?”
蔚姝摇头:“祈福结束后,我见燕王朝我走过来,怕他问我昨晚的事,就赶紧让云芝搀着我跑了,若不是他跟着我,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的赶回来。”
说罢,她跺了跺脚,想驱散腿上最后的一点酸麻。
谢秉安敛去眸底的冷冽,倾身抱起蔚姝,倏然的凌空感让蔚姝险些尖叫,她攀上温九健硕的肩膀,惊吓过后的杏眸里沁着丝丝红意:“你、你做什么?”
“娘娘腿麻了。”
谢秉安抱着她朝厢房走去。
云芝惊得瞪大了眼,被走过来的李酉捂住眼睛:“快走,小心被外人瞧见。”
晌午的风穿过长廊,带着微微的凉意。
蔚姝低下头,看着她的头发与温九垂在身前的一缕墨发交织在一起,鼻息间都是独属于对方身上浅淡的松柏气息,竟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旖旎。
她的头靠在温九怀里,听着耳边震荡有力的心跳声,脸颊越来越红,红意一直延伸到脖子根,红的能滴出血来,她抿住唇,想要压住心底忽然弥漫上来的愉悦感,这种感觉让她感到陌生,惶恐。
回到厢房,谢秉安将蔚姝放在椅上,见她低垂着脑袋不作声,眉峰皱了皱,启唇道:“娘娘?”
“啊?”
蔚姝闻声抬头,一张通红的脸蛋毫无预兆的撞入谢秉安的眼里,男人气息绷紧了几分,唇角扯出一抹笑:“娘娘的脸怎地这般红?”
蔚姝:……
“我是、是热的!”
蔚姝豁然起身冲进屏风内的卧榻,声音娇滴滴的透着几分恼羞:“你出去,我要沐、浴更衣。”
谢秉安抿起唇边的笑:“好。”
下午去前殿祈福,蔚姝让云芝交代温九,让他在厢房待着别乱跑。
温九现在处境艰难,随时都会被谢狗的人抓走,能避则避。
蔚姝跪在大殿中,这一次无论是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都坚决不抬头,一直忍到祈福结束,云芝搀扶她离开大殿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燕王走出大殿,阴冷的目光扫过步入拐角的蔚姝。
卫江走到他身后,脸色有些不对劲,燕王拧眉低喝道:“有话就说!”
卫江低下头:“爷,晌午奴才安排跟着姝妃的人都失踪了,奴才派人找遍了寒山寺的整座山都没有他们的踪影,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燕王:……
他目光阴沉的瞪向卫江:“你是在告诉本王,寒清寺出鬼了吗?!跟踪姝妃的人是被鬼给抓走的?!”
卫江吓得跪地:“请爷恕罪,是奴才失职,奴才这就去仔细查。”
“不必查了。”燕王咽下胸腔里的愤怒:“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本王的人,除了巡监司的那一位,还能有谁,本王倒是好奇,这谢秉安何时开始护着姝妃了。”
谢秉安能不眨眼的杀了整个蔚家,怎会唯独护着蔚家孤女?除非有一点,也是他觉得可能性最大的一点,姝妃的血是陛下的药引子,只要陛下不死,天下不易主,谢秉安才能高枕无忧的稳坐掌印之位,继续掌控着皇权。
燕王冷笑,负在身后的双手猛然攥紧。
原来谢秉安打的这个主意,他越是要护着姝妃,他就越要在姝妃身上动手脚,来一个一箭双雕!
蔚姝回到厢房,看见温九站在窗前,低垂着眼帘,手中把玩着一片绿叶,他的手指修长好看,蔚姝想到他的指尖经常是温凉的,就像是浸了山涧里的雪水。
凉的让人心尖酥麻。
蔚姝盯着他的手看了许久,脑中忽然想到谢秉安的手也是如此的好看,他虽然带着面具,可那双手白皙修长,即使她不愿意承认,也觉得谢秉安的年龄应该没有多大。
或许……
她怔了一下,抬头看向温九,正好撞进一双深渊似海的凤眸里,眸底像是攀爬了无数根细细密密的织网,将她纠缠着坠入其中。
谢秉安薄唇微挑:“娘娘,奴才的手好看吗?”
他的声音充满低沉的磁性,像是无数根羽毛拂过她的耳廓,酥酥痒痒的。
蔚姝心尖失控的跳了几下,慌张的错开与温九对视的目光,低着头,红着脸的跑进隔壁自己的厢房里。
谢秉安:……
不禁逗。
好歹是杨岳武的外孙女,就那点小出息。
云芝追着蔚姝回到房里,看着小姐蒙头将自己包进锦被里,好奇的走过去轻轻拽了拽被角:“小姐,你怎么了?”
蔚姝:“我乏了,先眯一会儿。”
云芝:……
她发现自打温九出现后,小姐好像有些嗜睡了。
夜色微凉,漆黑的高空上悬挂着半月。
东冶与廉公公端着托盘朝蔚姝厢房走去,经过谢秉安厢房的窗牖时,东冶对立在窗前的主子道:“主子,燕王的人没有再查跟踪娘娘的那些人的下落了。”
谢秉安掀起眼皮看屋檐下的灯笼,漆黑的眸底晕染着层叠的阴戾:“让人暗中护着娘娘,凡是接近她的人,一律处死。”
东冶道:“燕王应该想到了背后护着娘娘的人是主子,万一——”
“无事。”
谢秉安碾磨着指尖的叶子,眉宇间冷佞之色寒戾:“燕王知道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如此,他明目张胆的护着蔚姝,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蔚姝这两日除了祈福会离开厢房,其余时间都在厢房里待着,她生怕燕王会来找她,连着两日都胆战心惊的,直到祈福结束的最后一日燕王都没有出现,她总算是放下心来。
天色暗下。
廉公公传陛下口令,明日辰时启程回宫。
蔚姝回到厢房,迟迟不见如厕的云芝回来,想要起身去找她,正巧碰上来送晚膳的小僧,小僧将食盒中的膳食一一摆放在桌上,临走前给蔚姝手中塞了一张纸条。
他动作迅速,等蔚姝反应过来时,小僧已经走远了。
不知为何,蔚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张字条可能与云芝有关。
她咽了咽口水,紧张的打开字条。
“亥时初刻,一人来寺庙的后山林,若有侍卫陪同,见到的便是云芝的尸体。”
蔚姝脸色倏然一变,杏眸里因急切而生出洇湿薄红,字条从她颤抖的指尖上飘落在地,她踉跄的站起身,神色恍惚的打翻了身前的白粥,瓷碗坠地碎裂,混着白粥濡湿了半张字条。
云芝不能有事!
“温九……”
蔚姝的声音里夹着害怕的颤音,她踉跄着小步子走出厢房,昏暗的长道中空无一人,不见温九,也不见李酉的影子。
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更漏,已入戌时末刻,若是耽搁下去,云芝怕是凶多吉少。
蔚姝蜷紧手心,提着裙摆独自步入漆黑的夜色中。
绑走云芝的人,应该就是燕王。
她侥幸了三日,以为燕王不会来寻她的麻烦,结果还是没能躲过去。
夜里的寒清寺透着凉意,凉风吹在身上,凉的发颤。
蔚姝忍着对黑暗的恐惧和冷风的侵蚀,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寺庙的后山林,林中风声呜咽,像是被寺庙神像镇压的野鬼发出的尖叫,刺激着蔚姝仅存的胆量,她捂住耳朵,脆弱的娇躯在山林中孱弱不堪。
“云芝——”
蔚姝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喊叫,娇弱的软音刚一出口便被冷风吹散。
字条上的人只说让她来后院的山林,并没有具体的位置,蔚姝忍着被黑暗湮没的恐惧,试探着继续往前走,身后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等她回头,就被一方濡湿的帕子迷晕过去。
树叶飒飒,风声呼啸。
屋里的窗扇半开着,被风吹得左右扇动,发出吱呀的声响,除了这些声音,还有两道急促粗//喘的呼吸声,凌乱的脚步声在屋里逐渐清晰。
伴随着脚步声响起,房门外还有铁链锁住的哐当声。
“事情办成了,去通知娘娘。”
外面两人说话的声音随着呜咽的风声传入幽幽醒来的蔚姝耳中,她摇了摇昏沉沉的头,掀开沉重的眼皮,映入视线里的是两个衣衫不整的陌生男人,他们脸色潮红,意识迷离,可盯着她的那两双眼睛里却充满了强烈的兽///欲。
蔚姝瞬间惊醒,想要站起身,身子骨却软绵绵的又跌回地上。
“你们是谁?!”
她声音发抖,身子紧紧贴着墙壁,手臂用力抱住双膝,将自己蜷缩起来,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个男人,吓得抽噎哭泣。
她想逃离,可手脚发软动惮不得。
她想后退,可身后是冰冷坚硬的墙壁,让她无路可退。
是谁要害她?
门外离开的两人说的娘娘,是宫中的哪一位娘娘?
会不会是皇后娘娘?
蔚姝脑袋又混乱又疼,她根本想不了其它的,在男人的手扯住她的衣袖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与恶心直冲心头,她惊恐的挣扎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放开我!别碰我!别碰我!”
“别叫了,再叫都不会有人过来救你。”
“叫吧,叫的越大声,我们哥俩越喜欢,这辈子能玩一次皇帝的女人,死也值了。”
两个男人像是被下了药,意识流离,吐字不清,可对//淫///秽的事却甚是急切。
——撕拉一声。
蔚姝的衣袖被扯下半截,露出小半截雪白细弱的手臂,刺激的两人眼底愈发浑浊贪//欲,他们发出淫//笑声:“真白啊,再让小爷瞧瞧其它地方白不白。”
“不要!”
蔚姝的挣扎在他们眼里就像是落入笼中的鸟雀,毫无反抗的余地,她快速拔下发髻上的海棠花簪子,闭着眼睛胡乱的挥动,试图驱赶两个禽/兽。
屋里落下两道闷哼。
蔚姝眼前被暗影覆下,她惊叫的哭出声,声音娇颤,脆弱的像是一股风便能将其吹散。
“我是温九。”
谢秉安握住她的手腕,看到蔚姝被扯掉半截袖子的雪白玉臂,黑沉的眸底陡地腾起阴森森的戾气,他褪去苍蓝色的外衣将蔚姝整个罩住,只露出一张哭的孱弱的小脸。
第36章
蔚姝哭声哽住, 眼睫颤颤的睁开,看到陷于幽暗光线中,没有带面具的温九, 心口像是被一柄刀割裂, 疼到呼吸都是刺痛的。
她扑进温九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温、温九,他们欺、欺负我……”
她哭的眼睛发红酸涩,娇小的身子整个没入温九的怀中, 试图寻找难得的安全感。
谢秉安手臂拖着她的臀抱起她, 另一只手臂按住她单薄发颤的脊背,手掌撑在她的后脑, 将她温柔的按在自己怀里, 目光阴冷寒戾的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个人, 他们中了药,即使昏迷也挡不住身体里的药物刺激。
怀中的人身子颤的厉害, 但凡一点动静便像是受惊的兔子。
谢秉安点了她的睡穴, 抬脚踩在其中一人的手臂上,骨骼碎裂的咔嚓声骤然响彻在幽暗逼仄的屋中,地上的人发出剧痛的惨叫声。
这还不够。
他再次抬脚,踩断了两个人的手臂, 骨骼碎裂的声音让男人眸底戾气更盛:“将他们四肢砍下来,一并丢到山里喂狼。”
“是。”
东冶应了一声,从门外走进来, 看了眼被主子衣裳整个罩住的蔚姝, 心底蓦地沉下, 伤了主子心尖上的人,丽妃娘娘这次恐难逃一死了。
他沉下声:“主子, 查出来了,背后之人是丽妃娘娘,云芝已经救下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谢秉安冷冷抬眼,眸中浸满森冷的戾气:“带丽妃过来,再带三个下过药的男人,她既然好这一口,我便让她好好享受!”
东冶头皮一麻:“是。”
“还有一事。”
谢秉安的指腹在蔚姝的脖颈处轻轻揉了揉,像是安抚受惊的小兽:“设计拖延皇后,等丽妃的事办妥了再放她过来。”
东冶一怔:“主子,此事与皇后娘娘有关?!”
他们只查出背后之人是丽妃,竟没有发现一丝有关于皇后的蛛丝马迹。
谢秉安:“以丽妃的脑子还想不出这种法子,她多半是受了皇后的蛊惑。”
东冶:……
丽妃娘娘怎么想的?
这些年都是巡监司在暗中护着她,让她高枕无忧的稳坐娘娘之位,与皇后的地位互相持恒,这样一来,不仅压制着皇后,也将丽妃的势力掌控在手中,好好的福分不享,非得干一些自毁前程的事。
后山林风声鼓动,像是野鬼的呜咽声,诡异渗人。
东冶扛着昏迷的丽妃停在茅草屋外,将丽妃丢在地上,对坐在茅草屋外的主子道:“主子,人带来了。”
谢秉安懒散的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凉薄的眸在丽妃已经显怀的肚子上扫过一眼:“叫醒她。”
东冶点了她的穴道,昏迷的丽妃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山间风冷,尤其是夜间更冷,吹在人身上,冷的发抖。
丽妃冷的打了个哆嗦,睁开美眸,昏暗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银丝软靴,还有被风吹的飘曳的苍蓝色袍角,那衣袍的颜色瞬间让丽妃想起一个人。
——巡监司掌印谢秉安!
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丽妃豁然坐起身,震惊的看向前方坐在椅上的谢秉安,男人的衣袍与墨发被山间的风吹的猎猎飞舞,昳丽冷俊的容颜在月辉下透着几分森寒阴戾。
“醒了。”
他的声音冷且沉,让丽妃有种强烈的恐惧感。
她踉跄的站起身,哆嗦着身子,声音发颤:“掌、掌印,你带本宫、不,带我来这、这里做什么?”
丽妃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双手紧紧护着肚子,脚下不稳,险些又坐倒在地上。
谢秉安看着瑟瑟发抖的丽妃,眸底平静无波:“这些年咱家待娘娘如何?”
丽妃忙不迭的点头:“掌印对我不薄,这些年若不是掌印护着我,我坐不到如今这个位置。”她想笑,可实在挤不出笑,嘴角抽动了几下,才道:“我可是哪里做错了,惹得掌印不快。”
她识趣的跪下,朝谢秉安磕头,纤纤十指用力撑在地面:“请掌印指出我的错处,我一定改!”
“来不及了。”
谢秉安屈指在膝上轻叩,看着丽妃的目光如同死物:“你伤了咱家的宁宁,做再多也抹除不了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
丽妃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了一瞬,僵硬的开口问:“宁宁是谁?”
东冶道:“姝妃娘娘。”
——姝妃?!
杨岳武的外孙女,蔚昌禾的女儿?!
丽妃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掌印会与蔚姝在一起,她惊得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才想起她今晚让人绑走蔚姝关在后山林的茅草屋,要害她被毁身子,要让所有人知道她与野男人厮混,要让陛下知道后,彻底断了宠幸她的念头。
如此,她产下龙嗣后,便会是这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蔚姝会是掌印的人。
丽妃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对上谢秉安居高临下的目光:“掌印,她可是杨家的外亲,是蔚昌禾的女儿,于私,她是您的仇家之女,于公,她是罪臣之女,掌印为何要护着这样一个女人?我帮您处置她,让她在宫中不人不鬼的活着,受尽所有人的指点辱骂,不是正合了您的心意吗?难道掌印都忘了当年杨岳武是怎么与您作对的吗?这口气您能咽的下去吗?!”
“说完了?”
谢秉安薄唇扯出一抹寒凉的笑,那抹笑意让丽妃后背乍然攀起渗骨的冷意,她的手护住肚子,膝行往后退,谢秉安身上的戾气让她恐惧,那种恐惧就像是深渊里有看不见的森森白骨,想要拖着她的脚往鬼门关里拽。
“掌印,求求您放过我这一次。”
她吓得哭出来了,膝盖硌在石子上,也顾不上喊疼,看着起身朝她走来的谢秉安,丽妃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这些年我为掌印也做了不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掌印何不放过我这一次?再者,我帮你除掉姝妃有什么错?我也是在帮你报仇!”
谢秉安走到丽妃身前,俯身掐住她的脖子,眉眼里浸透出阴鸷:“姝妃的生死由咱家说了算,旁人碰不得,碰了便拿命尝罢。”
“不要、不要……”
丽妃脸色痛苦难受,双手用力掰着谢秉安的手指,哪怕使出全力也撼动不了对方分毫,窒息的恐惧如潮水般猛烈袭来,直到胸腔里的呼吸全数呼出,直到肚子感觉到疼痛,视线逐渐模糊时,掐着她脖子的手才松开。
丽妃如同一条脱水的鱼瘫在地上,大口贪婪的呼吸着涌入鼻腔里的空气。
谢秉安接过东冶递来的锦帕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他垂下眸,狭长的眼睫覆住了眸底的冷郁:“让你死的太快太便宜你了,你怎么对付咱家的宁宁,咱家便将同样的惩罚还给你。”
丽妃闻言,倏然间想起茅草屋里的蔚姝,她转动疼痛的脖子看向茅草屋,大开的屋门里被锦衣卫押着三个赤身的男人,他们身上的肌肉绷紧鼓起,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显,眼睛里冒着兽///欲的猩红,一看就知被下了最猛烈的药!
谢秉安将锦帕扔给东冶:“送丽妃进去。”
“不要!不要!”
丽妃在地上爬着往后退,苍白的脸色布满了惊恐:“我肚子怀有龙嗣,你们胆敢辱我,我必让陛下杀了你们!”
谢秉安:“娘娘到现在还没意识到,是谁将你扶到如今这个位置的。”
丽妃还在费力抵抗,踢开东冶的手,又被他从后面提起来扔到茅草屋里,屋门关上的那一刻,丽妃听到谢秉安冷漠无情的又说了一句:“咱家能扶娘娘坐上高位,亦能将你坠入地狱。”
“——掌印,我错了!”
屋门隔绝了丽妃最后的嘶吼。
谢秉安离开前,交代东冶:“别折腾死了,留一口气就行。”
东冶道:“是。”
丽妃的事很快便传入整个寒清寺,第一个发现的是皇后娘娘,随后又命人知会了陛下。
丽妃一事,闹得皇家颜面尽损。
陛下大动干戈,亲手杀了丽妃。
这些事,都是蔚姝一早醒来时,云芝一桩桩一件件告诉她的。
她靠在枕上,环膝抱住自己,抬眼看云芝:“所以,这一切都是丽妃娘娘干的?”
云芝愤恨点头:“正是她!她把奴婢绑起来,用奴婢要挟小姐,幸好温九出现的及时,不然……”
最后她没再说下去,总之,佛祖保佑,小姐幸好没事。
蔚姝眼睫颤了颤,氤氲在眸底的恐惧还未散去,昨晚的一幕就像是驱不散的梦魇,时时刻刻都在困扰着她,让她怎么也忘不掉那两个人的手落在她肩上时的抗拒,恶心。
她起初以为是皇后娘娘干的,没想到会是丽妃。
蔚姝想到当日刚到寒清寺时,丽妃看她的眼神里便带着敌意,她以为不主动招惹丽妃,便不会惹火上身,没想到如外祖父所说的一句话很贴合。
有些事你想躲,可有人偏要拉你入局。
“温九呢?”
她吸了吸鼻子,看向空无一人的屋外。
云芝皱眉,眼底布满担忧:“他好像昨晚将小姐送回来后,就再没回来过。”她惊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小姐,丽妃娘娘的事会不会就是温九干的?”
蔚姝怔住,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口而出。
在这座囚笼里,能将她安然无恙的救出来,能为她报复那些伤害她的人,也就只有温九了。
她抓住云芝的手:“云芝,你、你快去外面打听打听,有没有温九被抓的消息。”
云芝安抚道:“奴婢这就去。”
早膳结束后,云芝才回来。
祈福的队伍也要返回皇宫了,云芝从外面赶回来,抚着云芝走出厢房,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外面风平浪静,没有通缉要抓温九的消息,奴婢猜测他应该是顺着暗道先一步离开了,说不定等我们进宫,他就跟着混进来了。”
蔚姝松了一口气:“他武功那么高,一定会没事的。”
主仆三人经过佛殿时,被一道声音叫住。
“姝妃娘娘,本王有几句话想与娘娘说,可否请娘娘移步?”
蔚姝看到拦住她的燕王,心底陡地升起一阵恐慌。
她想要拒绝,燕王似是看出她的意图,平静的笑看着她:“娘娘很怕本王?”
“我怕你作何?!”
蔚姝挺直脊背,不让自己露怯:“燕王想说什么?”
燕王使了个眼色,卫江将一旁着急的云芝与李酉引到五步之外,云芝急的跺脚,恨不得冲上去拉着小姐就跑。
偌大的佛殿前只剩下燕王与蔚姝二人,燕王看着眼前身姿玲珑纤细的女人,她的容貌随了杨氏,秾丽秀美,姿色怡人,潋滟的杏眸明澈纯亮,在这座被浑浊浸透的繁华城中,就像乌沉阴翳的夜空里唯独闪亮的那一颗星。
这幅容貌难怪会让陛下念念不忘。
而且,像谢秉安那种浸透在深渊沼泽里,骨血里都是肮脏黑暗的人,对姝妃起旁的心思也不是不无可能,例如昨晚的事,能瞒过所有人救下姝妃,让丽妃当了替罪羊,也只有谢秉安能做到了。
想起昨晚的事,燕王就觉得肚子里憋了一股子怒气,无处可泄。
原本他与皇后商榷好,让丽妃当出头鸟,绑架姝妃,给她秘密服下一种不伤她身却能使血液里存着的一种毒药,以此毒死陛下,结果那个蠢女人自作主张,诱导丽妃忌惮姝妃会得圣宠,怀上龙嗣,与她将来的孩子争储君之位,便出了这等馊主意对付姝妃。
结果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食恶果!
他敛起心思,对蔚姝道:“谢秉安害死杨氏一门,娘娘恨他吗?”
蔚姝没想到燕王会问这个,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神里充满戒备:“这是我的事,没必要说予燕王听。”
她转身就要走,燕王伸手拦住她,蔚姝吓得往后退开几步,以为他要动手:“大庭广众之下,你休想谋害我!”
燕王:……
他平息浮躁,耐下心性道:“谢秉安杀了杨氏一门,本王不信娘娘当真不记恨,若娘娘想为杨老将军报仇,到可以与本王联盟。”见蔚姝要拒绝,他续道:“娘娘别急着拒绝,本王给娘娘三日时间,若娘娘想通了,三日后晚上亥时,娘娘来筵喜殿外的凉亭下,本王在那恭候娘娘。”
言罢,燕王拂袖离开。
云芝与李酉赶过来,云芝担忧的问道:“小姐,燕王对你说什么了?”
蔚姝看着燕王离开的背影:“他想让我与他联谋对付谢狗。”
李酉:……
他看了眼走上马车的燕王,心里暗暗呸了一声。
回宫的队伍,蔚姝以为自己终于能单独坐一辆马车,结果巡检司的东公公来找她,请她前去掌印的马车上。
蔚姝:……
她问东冶:“我能否单独坐一辆马车?”
东冶将主子的话给蔚姝叙述一遍:“主子说,他的马车与陛下的马车,娘娘可以选一个。”
蔚姝:……
她暗暗咬了咬银牙,在心里将谢秉安痛骂一顿,气呼呼的跟着东冶去了谢秉安的马车,掀开车帘走进去,本以为会看见谢狗,不成想马车里空无一人,身后传来东冶的声音:“娘娘,主子待会就来。”
谁管他来不来!
蔚姝愤愤放下车帘,坐在坐榻上,看了眼厚厚的一沓文书,她看一眼都觉得头疼,也不知谢狗成日里面对这些会不会烦躁?
这个念头刚冒出便被她否定。
他是执掌皇权的掌印,干的就是这些事,掌的就是这些权,如果他不是太监,而是健全的男人,以他的野心,怕是都能坐上这个帝位了,难怪燕王要处心积虑的杀了谢秉安,他要抢夺裴家的天下,燕王岂会罢休。
蔚姝百无聊赖的掀开车窗帘子看向外面,余光转瞬间,瞧见了从大殿中走出来的谢秉安与皇后,她瞪大眼睛,像是要从他们二人身上看出什么名堂。
舅舅说过,谢秉安与皇后有私情,一个太监,一个主子,无非是宫里头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她忽的想起自己与谢狗腌臜的关系,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蔚姝放下车窗帘子,闷闷的靠在车璧上。
大殿外。
谢秉安扫了眼远处的马车,皇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缩回马车里的蔚姝,而她坐的马车,正是谢秉安的,皇后脸色蓦地沉下,拢在袖中的十指用力攥紧。
想到昨晚计划落空,蔚姝安然无恙,丽妃成了替死鬼,皇后便觉得心中凝聚着一股恶气,虽然除掉了碍事的丽妃,可偏偏多出来一个更碍眼的姝妃!
她看向谢秉安,终究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昨晚丽妃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谢秉安垂眸看着皇后,漆黑的凤目凉薄冷漠:“娘娘今日问出这句话,是要与奴才摊牌了吗?”
这句话如此明了,她不必再问下去了。
皇后忍下怒气:“丽妃也是为了帮你除掉杨岳武的外孙女,她一片好心,你不感谢她就罢了,为何还要害死她?那个女人有什么值得你护着她的?”
谢秉安道:“她是陛下的药引子,自是不能出差错。”
“以本宫对你的了解,你还不至于为了陛下的药引子做出这般决绝的事。”皇后眼底流露出失望:“秉安,自从你上个月回宫后,就开始疏远本宫,与本宫几次的传召都推脱不见,你别忘了,本宫是你的主子,也是你的同谋。”
谢秉安眼皮微动,看向皇后脸上露出来的柔情,薄唇无情的轻启:“奴才与娘娘从来都不是同谋,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男人抬步离开,冷肃的气息就像抓不住的浮云,从皇后眼前掠过。
她转头看向走远的谢秉安,脸色阴沉难看。
队伍出发,朝着皇宫前行。
蔚姝正襟危坐,尽量忽视掉对面坐着的谢秉安,她低着头,与来时一样,扯着自己的袖子打发时间。
谢秉安翻看文书,掀了下眼皮看蔚姝,指腹在书页上摩挲了几下。
“娘娘在想什么?”
对于谢秉安突然的发问,蔚姝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还有些迷惑的水眸:“什么?”
见她一副娇憨的样子,谢秉安摩挲着书页的指腹蓦地顿住,面具下的黑眸乜着她,扯唇似笑非笑:“娘娘心思出神,莫不是在想温九?”
蔚姝脸色微变,连身子也坐直绷紧了。
昨晚的事都是温九干的,谢狗虽然不知,可就怕他会发现什么端倪。
她抿了抿唇,强装镇定,还没来得及回答谢狗的话,就听他又问道:“咱家今日好像没看见温九,他不是一直跟在娘娘身边侍候的吗?”
“东冶——”
见谢狗唤东冶,蔚姝急迫喊道:“我让他先回宫了!”
“哦?”
谢秉安眉峰微挑,看了眼蔚姝紧抿着唇畔朝他肯定的点头,他垂下眸,狭长的眼睫遮住眸底的笑意:“原来如此。”
生怕谢狗不信,蔚姝重重点头:“对!”
马车驶出山下,谢秉安看了眼蔚姝吃着点心,瞧着没有再想昨晚的事了,他观察到,小姑娘的眼睛时不时的看一眼碟子里的荔枝,又瞅一眼自己的手指,似在纠结怎么在避开荔枝的情况下不濡湿指甲。
蔚姝看的出神,眼前陡地出现纹着竹叶的苍蓝色袖袍时,怔了一下,修长如玉的指尖捏着一颗荔枝收回,她顺着那只手看过去,便见谢秉安在剥着荔枝皮。
她抿了抿唇畔,低下头继续咬手中的点心时,视线被那抹苍蓝颜色吸引。
谢狗这两日穿的衣裳都是苍蓝色的,而温九穿的则是藏蓝色的小太监服侍,她依稀记得,昨晚温九来救她时,身上的衣裳好像是——
——苍蓝色!
与谢狗的衣裳一样!
第37章
“昨晚娘娘在做什么?”
谢秉安将剥好的荔枝放在蔚姝眼前的小碟里, 蔚姝低头看着从眼前划过的苍蓝色袖袍,心口像是被擂鼓敲击过,不受控制的震颤着。
她眼睫轻颤了几下, 抬头看向对面的谢秉安, 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好奇那张黑色鎏金下的面具到底藏着怎样的一张脸。
谢秉安平静的垂着眼皮,不动声色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袍:“昨晚丽妃出事被陛下所杀,今日温九又消失,咱家想问问娘娘, 你昨晚亥时过后在做什么?你的内侍温九又在哪里?”
蔚姝收起心思, 杏眸里覆上戒备:“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是陷害丽妃的凶手?!”
她气的抿着红唇,怒瞪着谢狗:“我与丽妃无冤无仇, 做什么要陷害她?就算我要害她, 这般毫无破绽的计策与手段, 我怎能想得出来,做的出来?”
“还有!”她攥紧柔夷:“温九昨晚一直与我在一起, 不曾离开过厢房一步, 今早我才让他走的,你若不信,大可回宫后来乐明宫看一看,温九到底在不在!”
说完这句话后, 蔚姝心中也有些没谱。
她害怕谢狗真的去乐明宫,发现温九不在,她又该怎么解释。
谢狗怀疑她, 对她咄咄逼人的质问, 怎么可能会与温九有关系?且来寒清寺的那一日, 李酉亲口说的,温九就在马车的另一头跟着, 温九离开时,也与云芝说话了,这其中怎会有猫腻。
谢秉安又剥好几颗荔枝放在蔚姝眼前的小碟里,用锦帕擦拭手指上的汁水,意味深长的笑:“咱家只是随便问问,娘娘这么生气做什么?娘娘莫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咱家?”
“没有!”
蔚姝嘴快的回了一句,而后将眼前的小碟子拿起放在谢秉安眼前:“掌印剥的荔枝,我可受不起!”
谢秉安:……
小姑娘还挺记仇。
回到乐明宫已是下午。
蔚姝下了马车,与云芝快速赶回乐明宫,想看看温九有没有回来,李酉从后面追过来,见她着急的样子,假意问道:“娘娘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去看温九有没有回来。”
蔚姝秀眉紧蹙:“万一待会掌印过来找温九,发现他不在,那昨晚的事岂不是都露馅了。”
李酉忍着笑意道:“娘娘不用急,奴才方才过来时,瞧见掌印与李道长去承乾宫的方向了,想必掌印到晚上都不得空了。”
蔚姝疑惑的看向他:“你怎会知道?”
李酉道:“陛下因为丽妃的事大动肝火,伤了身子,昨晚李道长连夜赶到寒清寺为陛下诊治,掌印这会正忙着陛下龙体的事,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乐明宫的。”
云芝附和道:“对对,小姐,奴婢今早去打探温九的事,亲眼瞧见禁卫军将陛下抬到马车上的,那阵仗可真大。”
蔚姝回乐明宫的脚步慢下了。
离开乐明宫三日,回来时还是原样,勺红与芍药将乐明宫打扫的一尘不染,蔚姝先是看了一眼后院的罩房,问勺红:“温九回来了吗?”
李酉在一旁悄悄给勺红使眼色,勺红心领神会:“回娘娘,两刻钟前温九刚出去了,说是要趁人少些,去冷宫将狗带回来。”
蔚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走进寝殿,等云芝打来水后,沐浴一番,换上了以往穿的青烟色的衣裳,袖子边缘绣了两朵海棠花,她抚摸着花纹,指尖碰到缠在右手腕上的细布,想到昨晚的遭遇,脸色微微一白。
今日在马车上一直与谢狗周旋,将昨晚的事抛到了脑后,这会儿安静下来,满脑子都是昨晚不堪的遭遇,现在想起身上都打着寒颤。
昨晚若不是温九及时赶过来,她不敢想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或许,会与丽妃的下场一样。
蔚姝躺在榻上,在混沌的思绪中渐渐熟睡,这一觉睡到暮色落下才醒来,她悠悠睁开眼,茫然的望着半开的支摘窗,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汪汪——”
外面传来犬吠声,声音雄厚有力,一听便是锁在后院的大黑狗。
难道是温九回来了?
蔚姝趿拉着鞋子,打开殿门走出去,今晚的乐明宫没有掌灯,就连屋檐下的一排灯笼都是黑的,乌沉的云遮住了弯月,蔚姝的视线没有来得及适应黑暗,她眨了眨眸,看见院中站着一人一狗。
是温九与大黑狗。
“温九。”
蔚姝笑弯了眼睛,提着裙裾走下台阶,刚走了两步又忽的顿住,她看向温九身上的衣裳,禁不住皱眉。
那衣裳的颜色,与谢狗身上所穿的衣裳颜色极为相似。
谢秉安平静的看着她,目无波澜:“听勺红说,娘娘找我。”
蔚姝回过神来:“我怕你出事。”
这句话让谢秉安隐匿在暗夜中的眸覆上笑意。
蔚姝想走过去,却被忽然的犬吠声吓了一跳,看着大黑狗朝她呲着牙,一副恨不得要扑过来咬碎她骨头的仇恨样,让她害怕的同时,莫名的想到自己在谢狗跟前是不是也跟这只狗一样?
呸呸呸!
她怎么能把自己跟狗做比较。
谢秉安手指勾了勾铁链,黑狗似是感觉到脖子上传来轻微的扯动,吓得噤声,夹住尾巴,不敢再朝蔚姝叫一声。
“娘娘,您醒了怎么也不唤奴婢一声。”
云芝打着灯笼从后院走来,一边走一边说:“今晚也不知怎么了,乐明宫的蜡烛总是点不着。”
她从温九身后走过,灯笼的亮光照在温九的衣袍上,突显出藏蓝的颜色,与身处暗处的衣袍颜色有一些差别,其实昨晚上温九穿的就是这一身,只是因为光线问题,是以,她看的衣袍颜色才会不一致。
白日里明明不再怀疑温九了,可现在看明白这么一点,她心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云芝经过温九身边时才看见蹲坐在地上的黑狗,吓得“哎哟”一声,一溜烟的跑到蔚姝身边,后怕的拍了拍心口:“大晚上的,快吓死奴婢了。”
大黑狗:……
它夹紧尾巴,呜咽的叫了两声,又翻了下眼皮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主人。
谢秉安:“李酉他们呢?”
云芝道:“李酉说这批蜡烛有些问题,他去总管那再领一批新的回来。”
话刚落下,李酉与勺红打着灯笼走进了乐明宫。
一会儿的功夫,乐明宫重新亮堂起来,得知温九还未用晚膳,云芝撸起袖子:“你三翻四次救下小姐,那就是我的大恩人,大恩人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开小灶。”
谢秉安:……
李酉:……
暮色微凉。
谢秉安牵着黑狗去往后院,蔚姝跑出寝殿,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大黑狗摇晃着尾巴,扯着脖子,好像在说:娘娘找你,娘娘找你。
谢秉安乜了眼黑狗,黑狗搭下眼皮呜咽一声,乖巧的摇着尾巴。
他回头看向蔚姝:“我去后院关狗,娘娘先在寝殿待着。”
蔚姝轻轻摇头,明澈的杏眸在乌沉的夜色下显出诱人的湿润:“我、我跟你一起。”
谢秉安眉峰挑了一下,清寒的眸底覆着一缕深意:“娘娘有话问我?”
蔚姝轻抿着唇畔,轻轻点头:“不能被李酉和勺红听到。”
谢秉安:……
他已经猜出她要问什么了。
蔚姝怕黑狗,只能跟在温九身后,等他把狗关进笼子,才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踏着月色,慢悠悠朝前院走。
她看着投在地上的两道影子,一道高大颀长,一道纤细娇小,想到昨晚被温九以那种姿势抱在怀里安抚,就像是她小时候外祖父抱着她一样。
想到这,蔚姝脸颊蓦地升起一抹红,红意一直爬到脖子根。
谢秉安垂眸看蔚姝,视线触到女人绯色的肌肤时,平抿的薄唇扯出几不可察的笑意:“娘娘要问什么?”
蔚姝双手在身前绞在一起,仰起小脸看温九:“昨晚你如何知道我在那间茅草屋里?你又如何知晓这一切都是丽妃干的?还有陷害丽妃的事……”她默了一息:“也是你干的吗?”
谢秉安:……
她还是老毛病,喜欢一口气问一堆问题。
谢秉安顿足,垂眸看着同样停下脚步,期盼的等着他回答的蔚姝,而后转身闲庭散步的往前走:“娘娘丢在地上的字条被我发现,我便顺着后山竹林寻找娘娘,正巧遇见从茅草屋那边走来的侍卫,从他们口中逼问出幕后主谋是丽妃,我便将计就计,将丽妃绑来顶替娘娘。”
乌沉夜色里,温九的声音清凌凌的好听。
蔚姝跟在温九身后,心尖像是被羽毛拂过,带起丝丝缕缕的缱绻酥麻,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离不开温九了,不论去哪里,只要知道温九在身边,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就都烟消云散了。
身后寂静无声,唯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谢秉安转身看向蔚姝,见她停在原地,潋滟的水眸定定的望着他,好像在出神。
谢秉安:……
他语气微凉,眼尾挑着几分不悦:“娘娘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蔚姝看着离自己有三步距离的温九,眼睫轻颤了几下,羽睫遮住眸底的纠结挣扎,她那一副欲言又止,看他的眼神还带着躲闪的目光让谢秉安的神色愈渐冷寒。
“娘娘……”
“温九,你会不会离开乐明宫?”
蔚姝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脸颊如同火烧一样,往上漫着热意,手指用力绞在一起,紧张到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她已经习惯了温九在她身边,习惯了他为她解决一切麻烦,也习惯了他们日日相伴。
他在她心里,就与当年舅舅在她心中的存在是一样的,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温九当做自己可以放心依靠的亲人。
谢秉安眸底划过诧异,细细琢磨蔚姝说的话,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娘娘想让我一直待在乐明宫?”他走进蔚姝,身上浅淡的松柏香将蔚姝密不透风的笼罩住:“娘娘说一个让我留下的理由,若我觉得合适,便答应娘娘,永远陪着娘娘。”
蔚姝:……
这话从温九嘴里出来,莫名的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旖旎。
她尽量忽略掉那种陌生的感觉,认真的看着温九:“在我心里,你就与舅舅一样重要。”
这个原因,不知温九满不满意,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到最妥帖的理由。
谢秉安:……
他冷冷扯唇:“娘娘拿我跟一个死人比?且还是你的舅舅?”
见温九不太高兴,蔚姝垂下眼睫,仔细斟酌语言,说一个能入他耳的话。
浓黑的夜色映在谢秉安的身上,将男人的五官衬出几分阴沉的冷气,他微眯了下凤眸,手指细细碾磨,想着用什么法子‘温柔’的捏断这个女人的脖子,将她还想要说出口的‘舅舅’两个字逼回去。
“温九,我……”
“娘娘还是别说了。”
他怕小姑娘再把他与杨岳武的亲情举例,这样他会忍不住想要用恶劣的法子堵住她的唇,让她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秉安沉下心中烦躁,止住蔚姝的话:“娘娘回寝殿罢。”
见温九转身离开,蔚姝小跑着跟上去,不死心的继续问:“温九,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会一直留在乐明宫吗?”
“看心情。”
蔚姝皱了皱眉,什么叫看心情?
她发现温九的性子还是那臭脾气,嘴里不仅说不出什么好话,性子还阴晴不定,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这会又跟变了个人似的,让人捉摸不透。
蔚姝回到寝殿后一直魂不守舍,云芝叫了她好几次都没有反应,不禁担忧起来,凑到她身前,在她眼前伸手晃了晃:“小姐,小姐。”
“怎么了?”
蔚姝思绪回神,疑惑的看向一脸愁容的云芝。
云芝问道:“小姐与温九从后院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温九欺负小姐了?还是小姐遇到什么麻烦了?”
见她各种猜测,蔚姝连忙止住她的话:“你别多想了,我只是在想温九的事罢了。”她皱了皱眉:“云芝,你说温九会一直待在乐明宫吗?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怎么办?”
她不敢想有一日温九离开后,她该如何应对接下来一切未知的事情,不知从何时起,温九已经成了她心里不可或缺的一个位置了。
就与舅舅和外祖父一样重要的位置。
云芝瞪大了眼:“小姐,温九想要离开乐明宫?!他个没良心的,当初要不是小姐救了她,他……唔唔唔”
蔚姝急忙捂住云芝的嘴:“你小声点,温九武功高强,别被他听到了,他也没说要离开,我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云芝点头,在蔚姝松开手后,呼了一口气:“既然温九没说要离开,小姐又何必杞人忧天呢?奴婢觉得温九不会走的,他若真的要走,当初还会在小姐入宫后也跟着进宫吗?而且还愿意为了小姐做——”
话戛然而止。
云芝反应过来,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蔚姝见她顿住,催促道:“你继续说呀。”
“做太监。”
云芝喃喃开口,将最后三个字说出来。
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愿意入宫做太监,愿意断掉自己的子孙后代,意味着什么,她好像明白过来了。
董婆婆之前带她看过唱大戏的,回来的路上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在这世上,除了亲人之外,还能全身心付出对一个人好,且不图任何利益的,那便是情。
莫不是,温九喜欢上小姐了?
“云芝?”
蔚姝见她怔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也出神了?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云芝将猜测埋在心底,摇了摇头:“天色不早了,小姐该歇息了。”
蔚姝微眯了眯杏眸,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云芝扶起蔚姝的手臂,似撒娇耍赖:“小姐快睡吧,不然明个又要起晚了。”
待蔚姝躺下,云芝转身走出屋子时才松了一口气。
她猜测温九喜欢小姐的事暂且不能对小姐说,她得再观察观察,如果温九真的喜欢小姐,那小姐在后宫能有温九这样武功高强,心思缜密的人保护,夫人和杨家的主子们在天上也能安心了。
翌日。
蔚姝一天都没怎么看见温九,李酉道:“娘娘,廉公公派人将温九叫到承乾宫做事去了,估摸着要晚些时候回来。”
温九能去承乾宫做事是好事,这样他才有机会往上爬,总比待在小小的乐明宫好的多,可蔚姝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就隐隐有种闷郁的感觉,她在支摘窗前坐了一天,脑子里都在不受控制的去想有关于温九的事情。
到了晚上,承乾宫取血的廉公公来了,蔚姝照旧躺在榻上,等李酉进来取血,她面朝床榻里侧,听着外面推门的声音,只不过脚步声没有停下,而是朝床榻这边走来,她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看去,正好看到温九撩袍坐向榻边。
“你——”
蔚姝心不可抑制的漏了一拍,闷郁了一天的心情莫名好转,就连先前没有食欲的肚子也起了饥饿感。
她坐起身,看了眼寝殿门外的影子,低声问道:“你怎么与廉公公一起来了?”
谢秉安道:“廉公公来取血,我便跟着一道回来了。”
他看着蔚姝映在眼睑下的长睫错影,压住眸底翻涌的晦暗:“听李酉说娘娘午膳与晚膳都没怎么吃?”
蔚姝脸色微红,不愿意被他看出自己的窘迫,低下头小声的“嗯”了一声:“我不饿。”
“咕噜”
肚子叫唤的声音在安静的寝殿乍然响起,紧跟着又响起一声。
蔚姝:……
她捂住肚子,头恨不得埋进锦被里,一张脸红了个透顶。
丢死人了!
太丢人了!!
殿内烛火灼灼,床榻帷幔被窗外的风吹的朝一边轻拂,也将蔚姝肩上薄薄的青烟色寝衣吹得朝一边轻轻鼓动,女人脸颊的红意一路蔓延到脖颈。
谢秉安看着那时显不显的小衣,喉结滚动了几下。
风再大点,便可吹去那轻//薄的寝衣,将小姑娘绯色的肌肤完美的展现在他眼前。
他最讨厌风雨的夜,此时却恨它太过柔棉。
谢秉安呼吸沉下,手指微蜷了几下,忽而抬手伸向蔚姝,幽暗的光打在她身上,将那纤细的身子映上朦胧的旖旎。
第38章
“咕噜”
肚子又响了一声。
蔚姝的手紧张的按在小腹上, 脸热的都快烧起来了。
谢秉安伸出去的手止住,指尖离她的肩膀只差一手之隔,看着蔚姝绯红的脸颊, 他蜷起手指, 起身从木架上拿起外衫披在她身上:“娘娘稍等片刻,我先把血送出去。”
“好。”
蔚姝不敢抬头,她觉得太丢人了。
谢秉安将小瓶子里的血倒进保温的瓷盏里,端着走出殿外交给廉阜, 等廉阜走后, 便吩咐李酉:“娘娘饿了,你去膳房端些夜宵过来。”
李酉道:“是。”
自从谢秉安回来, 云芝便一直观察着他, 在李酉走后, 她的目光依旧徘徊在他身上,一会咬唇拧眉, 一会左思冥想, 在她对上温九的目光时,又跟做贼似的移开目光。
谢秉安:……
他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夜空的圆月:“你想说什么便说罢,不必如此。”
云芝:……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犹豫了一下, 她悄悄看了一眼抬头望月的温九,又回头看了眼关着的殿门,压低声音问道:“温九, 我问你一件事, 你、你不愿意说也无妨。”
谢秉安:“你问。”
云芝道:“你告诉我实话, 你是不是喜欢小姐?”
谢秉安:……
他垂下眸,第一次正视蔚姝身边的小丫鬟, 长着鹅蛋脸,眉眼里没有刻板的规矩,盛着几分灵气,之前在尚书府时,她便一直护着蔚姝,无论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她的主子。
他问:“为何这么问?”
云芝见他没有一口否定,顺杆子往上爬的问:“董婆婆说过,若喜欢一个人,便会不计回报的为她做任何事,你在尚书府时处处帮小姐躲过难关,在小姐入宫后,不惜被阉割当太监也要跟着小姐进宫,不仅帮她解决取血之事,又屡次救小姐脱离险境,你若说不喜欢小姐,我都不信。”
说完,她还肯定的点头:“我猜的一定没错!”
谢秉安:……
连她身边的丫鬟都看这么透彻,那女人竟是一点也没察觉到,将他比作杨卫钊,要待他像亲人般对待。
他要的可不是她的亲情。
不多时,李酉提着食盒过来交给谢秉安后,与云芝二人守在殿外,看着云芝一直盯着主子走进殿内的背影,李酉不解,小声问道:“你看什么呢?”
厚重的殿门关上,隔绝了云芝的视线。
她拧着秀眉,啧啧点头:“我觉得温九一定是喜欢小姐。”
虽然他没亲口承认,但她猜的一定没错。
李酉:……
主子心悦娘娘的事巡监司无人不知不人不晓,压根不是什么秘密,也就只有这对主仆还被蒙在鼓里。
窗扇半开,夜风吹的烛光摇曳不止。
蔚姝坐在椅上,脸颊的红霞褪去了大半,噗通乱跳的心也逐渐平稳,她看向走进来的温九,尴尬的低下头。
细数下来,她好像把这十几年的脸面都丢在温九这了。
“娘娘在想什么?”
谢秉安摆好食盘,撩袍坐下,拿起双箸递给低着脑袋的蔚姝。
蔚姝眼睫轻轻颤了一下,看着向她递来双箸的手,藏蓝色袖袍的颜色衬的他肌肤冷白,手指匀称修长,如最上好的雕玉,矜贵好看。
“谢谢。”
她接过双箸,想起温九方才问的话,又忆起在温九面前的出丑,欲盖弥彰道:“我没想什么。”
谢秉安懒散的靠向椅背,漆黑的眸在女人微薄红霞的脸颊上掠过,被幽暗光线笼罩的眸底覆上难以察觉的笑意。
窗外夜风徐徐,夜宵的香味弥漫在殿内。
蔚姝不见边上的温九动筷子,好奇的转过头,见他垂眸不知在想什么,银烛的光线洒在他身上,将那张昳丽俊美的容颜映的明灭不定,也让她忽然生出一种温九离她很远的错觉。
她对温九的了解好像少之又少,只知道他幼时住在寒清寺,后来被卖到鬼市当奴隶,于旁的事一无所知,想到这些时日温九时常被廉公公叫去承乾宫当差,在乐明宫待的时日甚少,她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其实她应该为温九高兴的,温九现在不比从前,他现在是宦官,要想在宫中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只有往高处爬,而不是陪她待在这小小的乐明宫,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她不该为了一己私欲拴住他的脚步,阻碍他的前路。
想到昨晚在后院她问温九是否愿意留在乐明宫,温九并未明确回答她,或许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吧。
蔚姝心思百转千回,吃进嘴里的食物也如同嚼蜡,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筷子在一块豆腐上戳了好几下,硬是将豆腐块戳成了豆腐渣。
谢秉安:……
他掀起眼皮看小姑娘方才还羞红的脸色此刻充满恹色,冷俊的眉峰挑了一下:“娘娘又在琢磨什么?”
蔚姝动作一顿,回过神来看见碎成渣子的豆腐块,脸蛋又染起绯色,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没、没琢磨什么。”
“哦?”
谢秉安以手支额,兴味的乜了眼被她糟/蹋的豆腐块,明显不相信她随意捏造的借口。
蔚姝:……
哦什么哦!
她放下双箸,语气颇有几分隐忍的恼意:“我吃好了,你回罩房罢,我要睡了。”
蔚姝起身朝屏风内室走去,愤愤的坐在榻边,手指用力绞着,低垂的眼睫很快被眼底浸出的泪水洇湿,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抑住心底往外蔓延的丝丝疼意。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只要一想到温九要离开,心里便会止不住的难受,这种感觉就像之前娘去世时是一样的,可又不完全一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心头,找不到宣泄口,就想蒙着被子大哭一场。
“既然娘娘困了,我便不打扰了。”
外面响起脚步声,朝着殿外离开。
蔚姝攥紧手指,吸了吸鼻子,没忍住轻泣了两声。
“娘娘。”
温九的声音再一次从外面传进来:“我这几日在承乾宫顶替小李子几日,等他回来,我便不去承乾宫了。”
蔚姝轻轻的啜泣声戛然而止,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哭嗝,抬起泪意朦胧的水眸望向屏风后颀长挺拔的身影:“真的?”
“真的。”
谢秉安的手搭在殿门上,轻扯唇角:“娘娘别哭了,免得让旁人以为我欺负你了。”
蔚姝:……
“我、我才没有哭!”
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生怕温九不信,又坚定重复一遍:“我没哭,一定是你听错了。”
谢秉安:……
小姑娘嘴还挺犟。
自从那晚温九给下承诺后,蔚姝这两日心情莫名好转。
天气转凉,到了下午下了起小雨。
细雨绵绵,顺着房檐往下落,蔚姝坐在支摘窗前,望着外面的雨幕出神,她总觉得心里少了一件事,可怎么也想不起漏掉了什么。
到了夜里,廉公公来乐明宫取血。
蔚姝坐在椅上,看着李酉将瓷瓶里的血倒进温热的瓷碗中,他前脚出去,后脚殿外便传来廉公公的声音:“娘娘,奴才传陛下口谕,明日晌午请娘娘来筵喜殿,参与中秋盛宴。”
筵喜殿?
蔚姝终于想起自己漏了什么事。
离开寒清寺的那一日,燕王对她说过,让她考虑与他联谋对付谢狗的事,若是想通了,三日后筵喜殿的凉亭外,燕王在那恭候她。
明日正好是三日后。
她还有些疑惑,燕王为何要将见面的地方约在筵喜殿外,原来明日是中秋,也是裴氏皇族团聚中秋的家宴。
夜里,蔚姝辗转难眠。
她起身下榻,坐到妆镜前,从匣子里拿出小人在手中提溜着,手指在小人的脸上戳了又戳,愤愤道:“死太监,我走到这一步,都是你害的!”
她恨不得让谢狗早点死,他一死,就少了对温九的威胁,届时,以温九的武功,应该能带着她们悄悄离开皇宫,远离长安城。
蔚姝想的出神,连殿门轻轻推开的声音都未注意到。
她捏着小人的脸,再次愤愤哼了声:“谢狗,你就是个卑鄙、无耻、龌龊的小人!”
谢秉安:……
他站在屏风外,听着女人的小嘴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
外面还在下着雨,淅沥的雨声掩盖了耳边所有轻缓的声音,蔚姝将小人放进匣子里,正要起身回榻上时,天边一道惊雷割裂了漆黑的夜空,她吓得身子一颤,陡地从妆镜里看到一抹模糊的影子。
“啊——”
“鬼啊!!”
蔚姝吓得小脸惨白,双手掩面,害怕到哆嗦的声音从指缝中溢出:“你你你你、你有冤到、到别处去,我我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她怎么也没想到,大晚上的会撞见鬼。
谢秉安:……
他靠近蔚姝,两只手臂擦过她的腰间抵在桌前,将她环在中心,俯身在她耳边,扯唇轻笑:“娘娘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灼/热的气息直往耳缝里钻,痒的蔚姝忍不住耸了下双肩,声音有些耳熟,似是温九的。
她分开/手指,透过缝隙看向妆镜里的人。
温九以环抱的姿势俯身在她身后,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在他的映衬下,显得她愈发娇小,耳缝里还在钻着热气,就像滚烫的热水浇在心头上,让她忍不住痉//挛了几下。
轰的一下——
蔚姝的脸如火烧似的,遍布红晕,耳尖也漫上血色的红,就连指尖都是发烫的。
男人身上松柏的气息密不透风的包裹着她,让她险些呼吸不过来,她局促的放下双手,转头想让温九离自己远一些,唇畔却意外的贴上对方温凉浅薄的唇。
蔚姝身子蓦地僵住,瞪圆了眼睛,错愕的望着近在咫尺的温九,她甚至能在对方漆黑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羞红娇涩的倒影。
这一幕突如其来。
谢秉安平缓的呼吸骤然绷紧,黑沉的凤眸里攀上难以抑制的浓烈暗/欲,女人的唇很软,呼出的气息带着香甜,顺着他的呼吸/钻进肺腑,刺/激着身体里每一处敏/感叫嚣的感/官。
看着蔚姝洇湿雾气的水眸与羞红可怜的模样,无一不在勾着他的欲//念,让他一步步深陷。
谢秉安喉结滚动了几下,抵在桌边的手掌覆在她单薄的脊背,手指微微用力,试图将这朵娇花用力镶嵌在怀里。
“温九……”
蔚姝头往后移了一些,与温九拉开距离,鼻息间灼烫的气息也在渐渐流失,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噗通狂跳,她觉得自己身子发软,指尖发颤,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她看着温九,眼眸洇湿可怜,眼看着又有要哭的趋势。
谢秉安:……
旖旎的暧昧在蔚姝的眼泪中消失的荡然无存。
他轻抿薄唇,指腹拭去她眼角落下的泪:“哭什么?”
蔚姝眨了眨泪意朦胧的杏眸,沉溺在温九的温柔里,轻轻的摇了下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
话罢,泪珠又顺着眼睫滚落,滴在谢秉安的指腹上。
烫的惊人。
她脸颊晕红,唇畔轻抿,眼眸洇湿,眼尾泛着似是被欺负后才有的薄红,青烟色的寝衣朝边上散/开,露出豆青色的小衣,这一幕仿佛被凌//虐过的模样狠狠刺/激着谢秉安的理智。
他抬手盖住蔚姝湿漉漉的双眸,女人轻颤的眼睫刷着他的手心,险些让他压制不住心底涌出的邪念,见蔚姝想伸手拨开他的手,他沉下紊乱的呼吸,声音暗哑低沉:“别动。”
蔚姝不明所以,伸在半空的手僵住,不敢乱动。
静默一息。
谢秉安抱起蔚姝走入榻间,身子陡然的凌空让她险些惊呼。
“夜里凉,娘娘起夜时记得披上外衣。”
谢秉安将她放在榻上,蔚姝就势滚入里侧,拉起锦被将自己整个盖住,只露出一颗略有些凌乱的脑袋,顶着一双洇湿微红的水眸望着他。
谢秉安垂下眼皮,狭长的眼睫下翻涌着不为人知的妄念。
“对不起。”
蔚姝的声音很低,在昏暗的烛光下,愈发显得娇软可人。
“我不是故意的。”
她抿了抿唇,看着立于榻边的温九,脸颊的热意如潮水般袭来,烫的她脑门都是热的。
谢秉安:……
他掀起眼帘看她,见小姑娘脸红的都快烧起来了,一直轻抿的薄唇终于扯出一抹难得的笑。
“天色不早了,娘娘歇着吧。”
见温九转身要走,蔚姝止住他:“等一下……”
谢秉安脚步一顿,转身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娘娘还有何事?”
蔚姝眼底有着挣扎与纠结,谢秉安眸色微眯,冷俊的长眉几不可察的皱了下:“娘娘想说什么便说,在我这里不必有顾虑。”
闻言,蔚姝道:“那日离开寒清寺,燕王找过我,想让我与他联谋对付谢狗,若我想通了,三日后去筵喜殿的凉亭外找他。”
她看着温九:“你觉得,我要不要去找他?”
她想让谢狗死,可又不敢与燕王联盟,便想问一问温九的意见。
在她心里,她觉得温九无所不能。
谢秉安:……
他搭下眼帘,浓密交错的长睫遮住眸底的冷冽嘲讽:“娘娘觉得,燕王凭什么与你联盟?”他抬眼看她,说出的话不留情面:“娘娘能在乐明宫安然无恙的待着,无非是身体里的血对陛下有用罢了,燕王与你联盟,看重的也是这一点。”
蔚姝呼吸一紧,双手用力攥紧被子边缘:“他想在我身体里下药,利用我的血对付陛下?”
还不算笨。
谢秉安道:“娘娘自个斟酌,是杀掌印重要,还是保住乐明宫的人重要。”
温九离开了。
蔚姝望着空荡荡的寝殿陷入沉思。
方才旖旎的羞涩被当下沉重的话题驱散,她躺好看向上方的帷幔,仔细碾磨着温九说过的话,等回过味来,险些被燕王恶毒的计谋气坏。
这个阴毒的小人!
想利用她的血谋害皇帝,皇帝一旦出事,以谢狗的权势能不能死她不知道,但整个乐明宫的人很有可能沦为冤死鬼,她的本意是想保住温九与云芝,而不是害死他们。
翌日一早。
蔚姝下榻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蓦然想起昨晚在这面镜子前她与温九发生过的事,她轻轻抚上唇畔,指尖的凉意仿佛温九淡薄的唇,心扑通乱跳,脸颊也攀上绯色。
“小姐,你的脸怎地这般红?”
云芝从外面走来,伸手在她额前探了探,又探了探自己的:“不烧呀。”
蔚姝:……
她放下手,轻咳两声:“我方才蒙在被子里捂的,不碍事。”
经过昨晚一幕,蔚姝今日有些不知怎么面对温九,她正想找借口说不饿,以此避开温九,恰巧李酉从外面进来:“娘娘,温九让奴才给您捎句话。”
蔚姝一怔,透过妆镜看他:“温九去承乾宫了?”
李酉道:“是,他走时让奴才转达娘娘,晚上回来与娘娘过中秋。”
临到晌午,筵喜殿那边传话来了。
蔚姝带着云芝去了筵喜殿,因今日是中秋,聚在此处的都是裴氏皇族的贵胄与后宫嫔妃,宴席还未开始,里面的人也在陆陆续续进来,她本想挑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却被廉公公带着坐在左边的第二个位置。
她刚坐下,其她嫔妃的目光纷纷投过来。
蔚姝尽量不去理会那些人的眼光,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虚伪的宴席,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往年中秋佳节,她都会和娘回到杨家,与外祖父和舅舅一起过节,杨家出事后,每年只剩下她与娘在绯月阁过节,陪着她们的,也只有云芝与董婆婆,没想到今年就只剩下她和云芝了。
还好,今年多了一个温九。
不多时,皇帝与皇后也来了,筵喜殿的人纷纷下跪行礼,皇帝垂眸看了眼蔚姝,女人俯首跪地,撑在地上的一双柔荑雪白纤细,指尖干净圆润,仅仅只是一双手就看的他口干舌燥。
头顶那道侵略性的目光让蔚姝浑身不适,她紧张的蜷起手指,脊背起了一层冷汗。
“陛下,该入座了。”
皇后冷冷的扫了眼跪在边上的蔚姝,嫔妃的座位在右边,她能堂而皇之的坐在左边,定是谢秉安吩咐的,他到真是看重这个女人!
皇帝与皇后入座主位,那道令蔚姝颤栗恶心的视线消失,她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云芝的搀扶下坐在椅上,不论旁人的眼光如何看她,她始终都未抬头。
“掌印大人——”
廉公公的声音在筵喜殿内响起,在场的人无不恭恭敬敬的候着,比见到陛下还要谨慎严谨。
蔚姝眼睫颤了颤,始终没有抬头。
她恨透了谢狗,恨到看他一眼都觉得可恨。
“秉安来了,快入座。”
皇帝笑着看向谢秉安,字里行间对他透着些亲近,谢秉安只淡淡颔首:“谢陛下。”
燕王从殿外进来,看到这一幕,眸底划过冰冷的嘲讽,他入座时,抬眸扫了一眼,见蔚姝坐在左侧第二个位置,眉峰皱了皱。
“小小小小、小姐!掌印朝、朝这边来了!”
云芝轻轻拽了拽蔚姝的衣肩,小脸吓得惨白,腿肚子都止不住的哆嗦,蔚姝惊愕抬头:“什么?”
“掌掌掌印……”
云芝咬紧牙关,在谢秉安走来时,规规矩矩的站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玄褐色的颀长身影从眼前走过,男人脸上的黑色鎏金面具在大殿内异常显眼,直到谢秉安撩袍落座于蔚姝的右侧,她才回过神来。
——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她快速扫了眼筵喜殿的座位排序,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为何所有人都在看她,右边是嫔妃的位置,左边是谢狗与燕王和其他几位裴氏贵胄的座位,独独她一个妃子坐在这里,不显眼才怪。
蔚姝蜷紧柔荑,心里把廉公公狠狠骂了一顿。
有宫女挨个斟酒,到蔚姝这时,云芝正想怎么给自家小姐推脱这盏酒,边上正巧传来一道低沉冷肃的嗓音:“姝妃娘娘晚上要取血,不得饮酒。”
宫女吓的连连点头,绕过蔚姝去往燕王那边。
蔚姝松了一口气,她酒量不好,这种酒可能一盏就醉,虽说谢狗帮她挡了酒,她才不会领情,她端起云芝倒的热茶,刚饮了一口,前方陡地传来皇后阴阳怪气的声音。
“姝妃日日为陛下献血,气色还如此的好,这身子骨到真让本宫羡慕。”
蔚姝险些被茶水呛到,正要用涂了胭脂的借口搪塞过去,却被边上冷肃凉薄的声音止住:“皇后娘娘不妨问问李道长,看他给姝妃吃的什么补药,皇后娘娘也可尝试一番。”
皇后当即脸色一青,含着冷意的美眸看向谢秉安,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等宴席结束,本宫就去问一问李道长!”
蔚姝:……
她偷偷觑了眼边上的谢秉安,冷不防撞上对方看过来的视线,黑色鎏金面具下的凤眸裹挟着几分揶揄,面具将他的脸罩的严严实实,独独留一双她想戳瞎的一双眼。
哼!
狗太监!
蔚姝垂下眼睫不理他,捧着茶盏安静的喝茶,心里却百转千回。
廉公公每晚来取血,也没给她吃什么东西,怎么从谢狗嘴里听着,李道长给她吃的有补品,这中间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蔚姝放下茶盏,又悄悄的觑了眼边上的谢狗,他姿态闲散的倚在椅背上,手肘搁在扶手上,指尖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具边缘,黑色鎏金面具衬的那只手愈发白皙好看,每一根手指都像是最完美的雕刻品。
她不禁看的失神,心里在想,这张面具下到底是一张怎样的脸?
“娘娘这么看着咱家,莫不是对咱家起了心思?”
筵喜殿内歌舞升平,掩盖住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只有蔚姝一人听得见,她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眸底盛满兴味的谢秉安,登时脸色一窒。
第39章
“我没看你, 我看的是陛下!”
蔚姝低下头吃东西,再也不敢看任何人。
谢秉安的指腹摩挲着盏边,面具下漆黑的眸凉凉的乜了眼蔚姝低头时露出来的一小截玉颈, 肌肤细腻光滑, 白色小耳珠在玉颈处轻轻晃荡。
男人的眸愈渐黑沉幽暗。
昨晚意料之外的唇畔相贴,女人鼻息间香甜的气息到现在都挥之不去,他垂下眸,舌尖抵了抵齿根, 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站在边上的东冶眼观鼻鼻观心, 全然没听到主子和蔚小姐的对话。
宴席结束。
皇帝与皇后先行回宫,蔚姝站起身, 没看边上的谢秉安一眼, 头也不回的走出筵喜殿。
谢秉安放下酒盏, 看了眼跟着蔚姝一道走出去的燕王,浅薄的唇噙着讥讽的弧度。
东冶皱紧眉头, 压低声音问:“主子, 奴才要不要过去?”
“不必。”
谢秉安起身:“她自有定夺。”
那女人脑子不笨,昨晚经过他的提点,心里自有主意,若她仍执迷不悟与燕王联谋, 那……他掀了下眼皮看向已经走远的纤细背影,上挑的眼尾浸着冷冽的凉薄。
小姑娘不长记性,是该教训教训了。
昨晚下了一场大雨, 今日青石地砖上都往上泛着潮气。
蔚姝步子迈的极快, 生像是身后有恶狼追着似的, 云芝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不解道:“小姐,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蔚姝回道:“躲瘟神。”
云芝有些纳闷,朝后面看了一眼,身后除了几位嫔妃与燕王之外,并没有掌印。
她道:“小姐,掌印没有跟来。”
蔚姝秀眉紧蹙:“我躲的是燕王。”
云芝怔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巧撞上燕王看过来的眼神,她吓得绷紧身子,声音都带着颤栗:“小、小姐,燕王追过来了!”
话刚落下,燕王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姝妃娘娘留步。”
蔚姝:……
她充耳不闻,拽着云芝加快步子朝乐明宫的方向走。
燕王:……
“姝妃娘娘!”
燕王几步追上蔚姝,伸臂拦住她,脸上的神色要笑不笑的,明知故问道:“娘娘跑这么快做什么,本王唤了娘娘好几声,娘娘没听到吗?”
蔚姝紧张的攥紧手指,‘诚恳’摇头:“没有。”
他险些气笑,将胸腔里的怒气忍下去,心平气和的问:“娘娘考虑的如何了?”
蔚姝咽了咽口水,装傻道:“我不明白燕王的意思。”
燕王:……
他忍着最后的耐心,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蔚姝垂眸盯着他手中的瓷瓶,想到昨晚温九说的话,燕王想在她的血液里动手脚,果不其然,燕王道:“与本王联盟无需让娘娘费心,娘娘只需服下此药,此药只会让娘娘的血液变成慢性毒药,不会伤害娘娘性命,一旦陛下长久饮用娘娘的血,必遭反噬,届时陛下只会怪罪负责此事的谢秉安,而本王定会保娘娘无恙,如此,谢秉安出事,娘娘也算是报了杨家之仇,对娘娘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娘娘不妨考虑考虑?”
蔚姝:……
这哪是稳赚不赔,分明是要拉着整个乐明宫的人与谢狗一起死,她是脑子傻了才会相信燕王的话。
“不必了。”
蔚姝后退一步,对上燕王瞬间阴翳的眼眸,壮着胆子道:“杨家与掌印的恩怨是上一辈的事,我现在孤身一人,只想安枕无忧的度过下半辈子,燕王与掌印的恩怨我就不掺和了。”
“云芝,我们走。”
不等燕王开口,蔚姝拽着云芝就走,一会的功夫,长道上就只剩下两道远去的影子。
卫江问道:“爷,姝妃为何不与爷合作?这计谋对她并无坏处。”
燕王收起瓷瓶,眼底浸着阴毒的嘲讽:“怕死罢了。”
主仆二人跑出筵喜殿附近,两人气喘吁吁的停下步子,同时转头朝后看去。
身后空无一人,她们这才放心。
云芝拍了拍胸脯:“小姐,刚才吓死奴婢了,燕王的眼神就跟要吃人似的。”
蔚姝认同点头,她喘了口气:“我们回乐明宫。”
她们二人转过头,冷不到的对上一张熟悉的容颜,吓的齐齐发出一声惊叫。
东冶:……
云芝都快哭出来了,先是燕王,后是东公公,但凡她脆弱点,都得被他们活生生吓死。
蔚姝稳住受惊的心跳,声音里带了几分惊吓过后的颤栗:“东公公在这里做什么?”
跟个鬼似的,忽然间冒出来。
东冶瞧着她们二位被吓得惨白的脸色,心道: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万一让主子晓得蔚小姐被他吓成这般,不得废他一条腿。
他尽量放轻声音:“娘娘,主子在巡监司等候娘娘,特让奴才带娘娘过去。”见蔚姝想要拒绝,他续道:“主子特意交代,若娘娘不去,就带温九去诏狱待几日。”
蔚姝:……
狗奸宦!
就知道拿温九威胁她,但偏偏还好使!
巡监司内还和蔚姝上次来时一样,外面守着锦衣卫,身着飞鱼服,手握刀柄,面孔森严。
云芝紧紧跟着蔚姝,待到殿外时,东冶伸手拦住她:“主子说了,只让娘娘一人进去。”
云芝担忧的看向蔚姝,蔚姝微微摇头:“没事。”
这是蔚姝第一次踏进巡监司的大殿,殿内燃着紫金香炉,淡淡的味道顺着雕刻镂空袅袅上升,前方摆放着一张案桌,上面摆着厚重的一沓文书,桌面摊开了一份案牍,但审阅案牍的人却不在。
蔚姝走到案桌前,身子前倾,偷偷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案牍。
“娘娘在看什么。”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倏然间响起,吓得蔚姝匆忙转过身,扬起微微苍白的小脸瞪向近在咫尺的谢秉安:“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刚来。”
谢秉安的手擦过蔚姝不盈一握的腰肢,将文书放在桌上,俯身看着女人明澈愠怒的杏眸,面具下的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娘娘是自愿过来,还是因为温九而来?”
两人离的很近。
谢秉安身形高大,几乎将蔚姝圈在他与书桌之间,他的手臂擦着那纤细的腰肢,深幽的眸在女人莹润嫣红的唇畔上停顿了一瞬。
几次一触即离,每每夜里,也只余下浅薄的香甜气息安抚着他躁郁的心。
“你、你说话就、就说话,离、离我远点!”
蔚姝身子往后靠去,身后是案桌,她无路可退,只得上半身被迫往后微仰,与谢秉安拉开一点距离,可这个动作,无疑是将女子最隐/秘的地方贴/近对方,随着她的呼吸,被小衣包裹的圆//润不断起//伏,毫无预兆的撞入谢秉安浓郁的黑眸。
男人的呼吸骤然绷紧,突起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在蔚姝不设防的时候,抱她入怀。
“你你你你——”
突然的变化让蔚姝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气道:“你放开我!”
蔚姝眼睛红彤彤的,鼻尖也泛着红色,又羞又恼,带着恨意的目光瞪着他。
她不知道谢狗突然发什么疯,为什么好端端的抱着她不放,他不该同她一样,恨透了她吗?
“娘娘忘记答应过咱家什么了?”
谢秉安出口的声音带了几分难以遏制的沙哑:“做咱家的对食,取悦咱家是最基本的要求,难道娘娘想出尔反尔?”
灼热的气息与面具上冰冷的寒意都覆在蔚姝的耳尖上,双重的刺/激让她脆弱的娇//躯止不住的颤抖,凝聚在眼底的水珠也盈盈落下,更显几分破碎的柔美。
“娘娘莫不是想让温九在诏狱里过中秋?”
耳尖湿/润的触感让蔚姝险些叫出来,她瑟/缩着娇躯,脑袋不住的往后仰,想要避开谢秉安,她颤声道:“你要我怎么做,才会放过温九?”
谢秉安眸底浸着阴鸷的冷冽:“娘娘为了温九做到这一步,到让咱家好生嫉妒。”
蔚姝被他折磨的意识溃散,站都站不稳,全凭谢秉安的手臂支撑着她的身子,腰间的禁锢蓦然消失,束缚着她的压迫气息也在一瞬间抽离,蔚姝双手撑在桌边,双颊绯红,洇湿的水眸迷惑不解的看向走到案桌对面,撩袍坐在椅上的男人。
他闲适的靠向椅背:“我要娘娘自个儿来主动,若侍候的咱家舒坦些,兴许能放过温九。”
“你、你休想!”
蔚姝唇畔轻颤,撑在桌边的柔荑用力蜷紧。
让她一个闺阁女子做出这等之事,倒不如一把刀杀了她来得痛快。
谢秉安冷笑:“东冶——”
“我做!”
蔚姝急声止住他,方才拒绝的有多强硬,现在服软就有多丢人。
她咬紧下唇,湿漉漉的眼睫一下一下的轻颤,眼底流露着对谢秉安的抗拒与厌恶,却不得不迈开僵硬的步子,一点点挪到他跟前。
殿内甚是安静,蔚姝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主动侍候谢狗,该从哪一步做起?
蔚姝脑中一片混乱,她连闺房/之事都不大懂,让她主动去侍候一个太监,更是无从下手,她想转身逃离,但想到温九会因此入诏狱,又强忍住胆怯与羞辱,努力想着,该如何取悦谢狗。
谢秉安虽坐在椅上,可他身形高大,她即便是站着也堪堪与他的视线齐平,男人身上强烈的压迫感震慑着她胆怯的心,蔚姝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搭在谢秉安的肩上,脑海里仔细搜刮着云芝给她讲过的情/爱话本,可搜刮了一圈,都没有想到任何可实用的法子。
下一步该怎么做?
蔚姝急的轻轻啜泣,眼底溢出屈辱且羞怯的泪水,她的指尖沿着谢秉安的肩渐渐摸索到对方的脖颈时吓得颤了一下。
谢秉安好看的长眉紧紧皱起,沉稳的呼吸一息间乱了节奏,他抬手攥住那纤细脆弱的手腕,嗓音沙哑暗沉:“娘娘哭什么?”
他的力道不重,却让蔚姝挣脱不开。
蔚姝哭的薄红的水眸落下一串泪珠,隔着黑色鎏金面具看向那双似是要看穿她的凤眸,受惊似的摇头:“我、我不会……”
“我教你。”
谢秉安将她扯入怀里,掌心托着蔚姝绯红消瘦的小脸,指腹在她唇畔上摩挲而过。
“你你你、要做什么?!”
蔚姝娇小的身子被迫窝在谢秉安怀里,手指用力绞在一起,脸蛋红的能滴出血来,眼里透着浓浓的羞/耻与愤恨。
“做娘娘不会做的事。”
女人娇娇软软的啜泣声像是密密麻麻的虫子,钻进谢秉安的骨缝里,叫嚣着,嗜咬着,贪婪的想要索取更多。
他这般想,便也这么做了。
唇畔相/贴的这一刻,谢秉安得到了一点满足,紧跟着又想探取更/深,想要她的呼吸里都充满他的气息,她明澈洇湿的水眸里都是他的影子,她的呓语轻/哼间,喊得都是‘谢秉安’三个字。
“张嘴。”
暗哑的嗓音引着蔚姝一步步往前行。
她颤栗启唇,温热的气息席卷而来,强势且霸道,不过一息,蔚姝嘴里的气息便被席卷一空,她艰难的呼吸,却发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笨蛋。”
谢秉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眸底蕴着骇人的猩红:“张嘴呼吸。”
属于谢秉安的气息一瞬间抽离,蔚姝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大口且贪婪的呼吸着灌进来的的空气。
谢秉安哑着嗓音问:“学会了吗?”
蔚姝摇摇头,触到谢狗眸底忽然腾起的阴戾时,又吓得点点头。
方才一幕回忆在脑海,蔚姝羞耻的抿住唇畔,眉心蹙着可怜的祈求,想求谢狗放过她,可又怕一开口谢狗又用温九要挟她。
谢秉安垂眸看着怀中/娇躯/颤颤的女人,轻阖凤目,将眸底的情/动逼退,极力压制着体内肆意叫嚣的妄念,免得失了理智,真的伤了她。
罢了。
再逼下去,小姑娘又该悬梁自尽了。
“今日就到这罢。”
谢秉安放开蔚姝,见她还怔楞在自己怀里,扯唇轻笑:“娘娘还想继续?”
“不想!”
蔚姝回神,快速从谢秉安怀里脱离,踉跄着走到案桌的另一边稳住身子,潮雾洇湿的眸愤愤的瞪了他一眼,想到谢狗威胁温九的事,抿了抿唇畔,小心翼翼的觑了眼搭着眼皮,整理衣袍的男人:“答应你的事我都做了,你不能再抓温九了。”
谢秉安:……
他掀了眼皮看她:“娘娘再提温九二字,咱家现在就杀了他。”
蔚姝吓的抿紧唇畔,乖巧的摇了摇头,吊坠耳珠在玉颈处晃荡不止。
谢秉安敛下眸,狭长的眼睫遮住眸底肆意汹涌的欲/念:“娘娘回去罢。”
得到他的首肯,蔚姝终于松了一口气,手指轻提裙摆,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大殿,生怕走晚一步,又被谢狗逮住折腾一番。
大殿内香气袅袅,银烛明亮摇曳。
谢秉安抬眼看着走远的人儿,将憋在心底的火重重吐出来。
真是自找罪受。
从巡监司出来,云芝便发现自家小姐脸色不大对劲,她低声询问:“小姐,是不是掌印为难你了?奴婢看你脸色不太好。”
“他——”
蔚姝欲言又止,想到谢狗对她做的事便觉得屈辱且愤恨,真是个狗东西,都当了太监竟还对她做出那等事,活该他少个玩意!
见云芝担忧的看着她,蔚姝摆了摆手,忍下心里的不快:“你把心放肚子里罢,我没事的,咱们快些回去,温九还等着我们回去一起过中秋呢。”
“哦。”
云芝皱了皱眉,总觉得小姐有点怪怪的。
回到乐明宫不见温九,李酉道:“娘娘,温九还没回来呢,估计要晚些时辰了。”
蔚姝黯然垂眸:“你们先出去罢,我自个儿待会。”
寝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透进来的光亮,朦胧的暗色笼罩在蔚姝身上,显出几分孤寂的可怜,她长叹一口气,走到榻边顺势躺下,手背重重擦拭着唇畔,直到嘴唇有些烧痛才作罢。
狗奸宦。
她恨死他了!
蔚姝翻身埋进薄被里,擦掉眼角的泪,在满是屈辱的愤怒中逐渐睡过去,晌午被谢狗欺负,梦里竟也没逃脱的了他。
昏暗逼仄的暗室里。
谢秉安坐在太师椅上,苍青色的外袍松散的垂在两边,露出白皙坚/硬的胸膛,再往下是平坦劲瘦的小腹,他脸上依旧罩着那张黑色鎏金面具,在光线暗淡的暗室里愈显狰狞可怖。
在他对面捆缚着温九,东公公的刀就架在他脖子上。
谢秉安看着她,眸色黑沉冷冽:“坐上来。”
蔚姝瑟缩着娇躯走过去,手指紧紧绞着衣袖,眼睛哭的通红,在谢秉安脚边停下。
“你继续,或是咱家杀了他。”
谢秉安凤目森森的凝着她,蔚姝啜泣出声:“别杀他……”
她强忍住心底涌上来的屈辱,忽略脸颊的羞红,撑着谢秉安的双肩,坐向//男人劲瘦/的腰腹上。
“很乖。”
男人冰凉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额,指腹在她唇畔上轻轻碾磨,蔚姝红着杏眸,看到他抬手去摘脸上的面具,她绷紧身子,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张黑色鎏金面具从他脸上移开。
眼前白光乍现。
熟悉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醒醒。”
蔚姝无意识的呓语一声,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朦胧暗淡的烛光洒在立于榻边,俯身看着她的温九,男人冷俊的眉峰微皱,眼尾依旧挑着几分难以掩去的凉薄,是记忆中昳丽清隽的温九,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身藏蓝色太监服,可蔚姝莫名的将它看成梦中谢秉安身着的苍蓝色衣袍,他的脸也与那张面具下的脸逐渐融合。
他为什么长得那么像谢秉安?
蔚姝意识迷离,一时间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娘娘。”
清凌凌的声音一息间驱散了蔚姝的睡意,她蓦地瞪大眼,一眨不眨的望着俯身看她的人。
这分明是温九,哪里是谢狗。
“你何时回来的?”
蔚姝坐起身,睡意惺忪的眸望着温九,像是林中刚初醒的小兔,眼神里尽是单纯与无害。
“刚回来。”
谢秉安看了眼小姑娘微微散开的衣领,搭下眼帘避开:“娘娘梦见谁了?”
蔚姝起身下榻,哼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无恶不赦的谢狗。”
谢秉安:……
想到谢狗今天对她做的事,蔚姝就恨的牙痒痒,她坐在妆镜前,取出匣子里的小人,手指用力掐住小人的脖子,想到梦中的一幕,又羞又气,怒道:“谢秉安就是一个大奸大恶的死太监!”
“老天爷为什么不一道雷劈死他!”
“我恨死他了!”
蔚姝不停地发泄怨气,恨不得亲手手刃了谢狗。
谢秉安:……
发泄了好一会,蔚姝终于将肚子里的怨气散去了一些,她忽然想起一茬事,转头问:“温九,今日在筵喜殿,我听谢狗说,李道长每日给我吃的有补药,可我未曾吃过,他为何这么说?”
谢秉安抬眼看向蔚姝好奇懵懂的眼神,启唇道:“补药都在娘娘每日的膳食里。”
“难怪。”
蔚姝掀起袖子,看了眼颤着细布的左手腕,也不知这种遮遮掩掩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看着蔚姝单薄纤细的脊背,谢秉安捻磨着手指,漆黑的眸深邃难测。
看来,这次把小姑娘欺负的狠了。
天气逐渐转凉,这几日蔚姝待在乐明宫,再未踏出乐明宫一步。
那日从巡监司回来,谢秉安也未找过她,蔚姝每日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走到支摘窗前,探身看了眼窗外,秀眉轻蹙:“咦,云芝与温九都不在吗?”
勺红道:“回娘娘,温九一早起便去承乾宫了,云芝姐姐去乐明宫外转悠去了,说是待会就回来。”
蔚姝临窗而坐,以手支额,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悠然的秋风。
昨日用晚膳时,温九说过,过了这两日便不再去承乾宫了,至于云芝,那丫头性子向来不是一个能静下来的主儿,等她回来,她需得提醒云芝,乐明宫外危机四伏,随时都会撞见巡监司与凤仪宫的人,万一引得这些人寻云芝的麻烦,她该如何救云芝。
晌午还晴空万里,到了下午,天色又开始转阴,阵阵冷瑟的秋风吹动着廊檐下的灯笼,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云芝的声音:“小姐,小姐奴婢回来了!”
云芝气喘吁吁的站在蔚姝跟前:“小姐,你猜奴婢方才听到什么了?”
蔚姝见她额上都是汗,笑道:“你缓口气再说。”
“不能缓。”云芝摆摆手,续道:“奴婢方才回来时,听见往承乾宫送药膳的两个医女说,要多备些药材,明日陛下与各宫娘娘们要去城外的山上秋猎,此次去秋猎的还有朝中的文武百官,小姐是陛下的药引子,应当也要一同前往。”
蔚姝垂下眼睫:“我知道了。”
宫中每年都会举行春猎与秋猎,舅舅在世时,想着带她一同前往热闹热闹,但被外祖父拦住了,猎场危机四伏,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是以,外祖父要隔绝一切于她有害的事情。
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到今日这个困境。
蔚姝眼睫颤了颤,忍住眸底欲落不落的泪珠。
云芝蹲在蔚姝脚边,笑看着她:“小姐,我们能跟着陛下去猎场乃是好事啊。”
蔚姝回过神,怔了一下:“怎么说?”
云芝附在蔚姝耳边,压低声音道:“明日去猎场,温九定然也在,我们不如就趁秋猎的机会,让温九带我们离开长安城,我们乔装一番,躲到南硕去,如此一来,掌印的手就算再长,也伸不到南硕国。”
逃、逃走?
蔚姝诧异的眨了眨眼,转头看向云芝,刚想说话,又想起殿中还站着勺红,她抬眼看向勺红,勺红垂首低眉,安静的站在一旁,对她与云芝的窃窃私语仿若未闻。
她道:“勺红,你先在外面候着罢。”
勺红颔首:“是。”
支走勺红,蔚姝才道:“你容我再想想。”
她恨谢秉安,想他身败名裂,想他死无葬身之地,即便她对付不了他,可也有燕王与皇后,能亲眼看到谢狗死,她即便下黄泉也无憾。
云芝急切道:“小姐,你就别犹豫了,上次错过寒清寺,这次再错过就没机会了,我们根本对付不了掌印,与其留在宫里白白丢了性命,不如与温九一起逃去南硕,小姐就算不想想你自己,也要想一想温九和董婆婆,小姐愿意看着温九成日里待在承乾宫仰人鼻息,愿意看着董婆婆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待在荆州吗?”
蔚姝转头看向风声萧萧的窗外,静默一息:“等温九回来,我问问他。”
夜幕漆黑,冷冷秋风刮过耳际,带起呼啸的凉意。
蔚姝手执灯笼走去后院罩房,戌时廉公公便来了,取完血后便告知她明日跟随陛下前往猎场的事。云芝说她方才看见温九回来去了罩房,她在寝殿等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便想去罩房寻他,问一问他趁着秋猎逃离长安城的事。
踏进后院,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散着微黄的亮光,驱散了院中浓墨的黑暗。
罩房门半开,屋里灼光灼灼。
蔚姝走上前,将灯笼搁在台沿上,抬手轻叩屋门:“温九,我进来了。”
里面传来熟悉清冷的声音:“嗯。”
只浅浅一声,竟是让蔚姝的心猛地跳动了几下,她轻抿唇畔,推开半开的门扇走进去,温九站在桌前,正用帕子擦拭手上的水渍,他的手指根根修长如竹,甚是好看。
蔚姝走进罩房,耸了耸鼻尖,闻到一丝极淡的血腥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温九说的话给气到了。
“娘娘是狗鼻子吗?”
“你、你才是狗鼻子。”
蔚姝杏眸愠怒,瞪了他一眼:“我只是闻到有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反应过来,她几步走到温九面前,上下打量他:“你莫不是受伤了?”
谢秉安避开那双担忧的杏眸,垂下眼道:“方才去取了些血,是以,身上沾了些血腥味。”
原来如此。
蔚姝转身坐在椅上,给她和温九各斟了一杯茶:“明日要去秋猎,你知道吗?”
“知道。”
谢秉安将帕子丢进水盆,看了眼染着淡淡血迹的水帕,眸底划过冷冽的厌恶,若不是怕小姑娘等急了,他就该在巡监司收拾干净再回来。
鼻息间的血腥味还未散去,那股令人厌恶的味道让男人身上蒙上了一层阴翳,蔚姝察觉到温九身上的气息不大对劲,她觑了眼温九,见他眉峰轻蹙,覆着许久未见的冰霜寒意,心里突的一跳。
他莫不是在承乾宫受气了?
想到这些,蔚姝前一刻还犹豫不定的心在这一刻下定决心。
罩房里静的出奇。
蔚姝捧起茶盏喝了一口,手指紧张的扣在一起,想着该从哪里说起。
谢秉安见蔚姝许久不言,掀起眼皮看她,便见她捧着茶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像是在酝酿什么。
谢秉安:……
他道:“娘娘有事?”
蔚姝眨了眨眼睛,低声软糯的“嗯”了声,抬起映着银烛灯火的杏眸看向他:“温九,我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谢秉安端起茶盏轻呷,好整以暇的看她:“说来听听。”
蔚姝道:“我们借这次秋猎的机会逃吧。”
谢秉安皱眉,唇角抿着一丝冷锐:“娘娘再说一遍。”
蔚姝以为他没听清,续道:“我们趁秋猎的时机逃离长安城,这次再不逃,我怕就没机会了。”
谢秉安:……
他捏紧茶盏,问:“娘娘就不想找谢秉安报仇吗?”
蔚姝叹气,摇摇头:“以我的能力想进巡监司都是一件难事,更别提找谢狗报仇了,左右有燕王与皇后联盟对付谢狗,也用不上我,我们还是逃得远远的,免得再白白送了性命。”
谢秉安险些被气笑,他放下茶盏,漆黑的眸底藏着幽深难辨的沉色:“娘娘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了。”
蔚姝看着温九,杏眸里沁着淡淡的雾气:“我们欺瞒陛下的事一旦被揭露,便是死罪,我不敢想这一天到来会怎样,与其成日里担惊受怕的活着,不如早早逃离的好,你为我做了太多的事,多到我已无以为报,我不能再把你往火坑里推,不能让你像外祖父与舅舅的下场一样。”
温九为了她,甘愿净身入宫当太监。
为了她,将蔚家与国公府送上死路,如今又为了她,做下欺瞒陛下的死罪,在云芝走后,她想了许久,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仇恨,再拉上温九的性命。
第40章
谢秉安搭下眼帘, 指腹在盏边碾磨。
寂静的罩房里响起蔚姝薄颤的娇软声:“温九,你答应了吗?”
谢秉安:“嗯。”
蔚姝走后,东冶从拐角走进来, 看了眼步入前院的纤细身子, 心里忍不住啧啧两声。
蔚小姐真勇啊。
也就是主子惯着蔚小姐,若换做旁人,不等那人开口就死在主子跟前了。
东冶换一盆干净的水,觑了眼把玩着茶盏的主子, 低声道:“主子, 水换好了。”
谢秉安起身走过去,双手浸在温水中, 水波荡漾在深邃无波的凤眸里, 遮不住氤氲在眼底的戾气。
小姑娘想逃了。
该由着她。
还是该将她关起来, 囚着她。
东冶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心底还是不由的佩服蔚小姐。
见主子洗净手, 东冶递上干净的帕子,谢秉安擦拭着每一根手指,问道:“董婆婆在荆州安置的如何?还有杨家的事查的怎样了?”
东冶道:“潘史派去的人途径荆州,去董婆婆的住处看过, 她老人家一切安好,就是想念蔚小姐,成日里嘴里念叨着蔚小姐的名字, 杨家的事……”他顿了下:“我们的人回信说, 在淮南一带查到秦雷的踪迹, 如果真的是他,那他三年前是在炸死, 故意躲避朝廷追查。”
谢秉安眉峰微皱,将帕子递给东冶:“秘密行事,切莫打草惊蛇。”
东冶道:“是。”
他想了想,续道:“主子,您说秦雷若是活着,那他背后之人会是谁?”
谢秉安看向窗牖外飘摇的灯笼,眸底浸着森寒的冷意:“淮南是沈禾的地界,沈禾是燕王的亲舅舅,你说他背后之人是谁?”
东冶一震:“是燕王!”
翌日一早,承乾宫的轿撵停在乐明宫的寝殿外。
蔚姝今日穿了一件金丝海棠花的栀子色衣裙,臂弯处挽着淡色的披帛,梳着简单的百合髻,明澈的杏眸沁着秋日晨曦的清凉,她看了眼站在轿撵边的温九,穿着藏蓝色的太监服,脸上罩着黑色面具,她轻提裙摆走下台阶,笑颜如花:“温九。”
温九垂眸,避开蔚姝盛满笑意的眼睛:“娘娘,时辰不早了,该上轿了。”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却有种格外的疏离感。
蔚姝坐上轿撵,看向温九,有些不解:“温九,你嗓子怎么了?”
听着有些怪怪的。
温九道:“昨晚着凉,嗓子有些不舒服。”
蔚姝了然,难怪听着和平常不太一样。
轿撵停在宫外,蔚姝在云芝的搀扶下刚走下轿撵,东冶便来到跟前:“娘娘,主子吩咐,让您坐他的马车。”
蔚姝:……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马车,最前面是皇帝的马车,后面是谢狗的,与当初去寒清寺的顺序是一样的,想到在巡监司谢狗对她做的事,蔚姝就恨得牙痒痒。
她忍着愤怒,问道:“东公公,我能否独自乘坐一辆马车?”
东冶面上笑着,眼神却是瞟了一眼边上站着的温九:“主子说了,娘娘若是不去,就——”
“我去!”
蔚姝赶紧止住东冶的话,生怕他当着温九的面说出谢狗用他要挟她的事,她看了眼站在轿撵边上的温九,唇畔轻抿,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东冶走去掌印的马车。
车帘掀开,入目便是谢秉安那张极其讨人厌的面具!
想到这张面具贴着她的肌肤带起的凉意,和面具下的唇带给她的颤栗,蔚姝就恨不得在他脸上踹上几脚,对上谢秉安看过来的凤目,蔚姝朝他冷哼一声,轻提裙摆坐在左侧坐榻上,小脸上明目张胆的显着三个字:别理我!
“几日不见,娘娘脾气见长。”
谢秉安翻过一页书卷,唇角扯着兴味的笑。
蔚姝紧抿着唇畔,转头瞪他一眼,本想顶撞回去,可想到跟在外面的温九,硬生生忍下怒气,耷拉着脑袋,对谢狗的挑衅置之不理。
谢秉安:……
小姑娘挺记仇。
小桌上摆放着点心与果子酒,淡淡的果子清香弥漫在车厢里,与谢狗身上清寒的气息逐渐相容,竟莫名的好闻。
而且,与董婆婆酿的果子酒味道极其相似。
她/舔了舔/唇畔,小小的舌尖在唇畔上扫过,明晃晃的刺入谢秉安的眸,男人眸色陡地暗下,喉结几不可察的滚动了几下,按在文书上的指腹重重摩挲。
蔚姝悄悄抬眼,觑了眼谢秉安,见对方垂眸看文书,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收回视线,盯着果子酒看了一小会儿,便上手自己倒了一盏。
索性都在谢狗的马车里,难得遇见喜欢的果子酒,不喝白不喝。
蔚姝捧着酒盏,细细品了一口果子酒,晶亮的酒渍沾在唇畔上,嫣红水润,她伸/舌尖/舔/去唇上的酒渍,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果真和董婆婆酿的果子酒味道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又喝了两盏,一边尝着果子酒的味道,一边回想董婆婆,温九说他的朋友将董婆婆送去了荆州,等这次成功逃离长安城,她定要去荆州将董婆婆一起带上去南硕国。
谢秉安观察着蔚姝的一举一动,漆黑的眸落在女人水润的唇畔上,眸底逐渐攀上根根猩红的恶念,那股恶念叫嚣着,挣扎着从骨缝里钻出来,想要占据他仅存的理智,将眼前的人儿据为己有。
任谁也见不得,肖想不得。
马车里的气息逐渐稀薄,盘旋着看不见摸不着的旖旎,谢秉安的眸愈发的黑沉,黑到几乎看不见一丝亮光,摩挲在文书的手抬起,正要触摸蔚姝细腻光滑的脸颊,眼前的人儿忽的转过身背对他,细弱的手臂掀起车帘看向外面。
车窗之外,跟着的正是‘温九’。
谢秉安脸色陡地沉下,伸出的手再度覆在文书上,指腹带着戾气重重捻在上面。
——好得很!
蔚姝看向跟在马车后面的温九,扬了扬手中的酒盏,笑道:“这果子酒与董婆婆酿的很像。”
东冶从车辕旁回头,瞧了眼跟在马车后面的‘温九’,看见他隐忍在眸底下的惧意,险些笑出声,没想到潘史也有这一天,假扮主子,还得顶着主子的眼刀跟娘娘周旋,换做是他,还不如一把刀把他了结来的痛快。
“温九。”
蔚姝歪着头,奇怪的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
她脸颊酡红,似是染了些醉意,冷风吹在脸上,几分醉意上头,看着温九的身影都显出几分重影。
这酒,好像比董婆婆酿的更烈些。
潘史此刻就差给蔚姝跪地磕头了,祈求这位姑奶奶快把脑袋缩回去吧,他可不敢因此事惹怒主子,换来主子一顿惩罚。
“嗝~”
蔚姝打了个酒嗝,摇了摇晕眩的脑袋,马车里忽的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娘娘若不想温九死,最好乖乖坐好。”
一听便是讨人厌的谢狗。
她缩回脑袋,微醺的杏眸愤愤的瞪向谢秉安:“你除了用温九威胁我,还会用什么?!”
谢秉安眼皮轻抬,眼底盛着凛冽的阴鸷:“谁让娘娘在意的是温九。”
“我在意谁,关你何事!”
蔚姝重重放下酒盏,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所为酒壮怂人胆,说的就是此刻的她。
看着蔚姝微扬的下巴,沁满醉意的杏眸,唇/珠圆润微红,泛着香甜诱/人的光泽,谢秉安将文书丢在桌上,伸手将娇小纤弱的蔚姝捞/进怀里,指腹捏着她的下巴抬起,迫使她的眸与他对视。
“娘娘莫不是忘了,咱家是你的什么人?”
男人狭长的眼尾上挑着极尽的冷寒,寒气入骨,带起令人胆颤的怯意,他的手指是温热的,可声线却是极冷。
蔚姝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酒意瞬间散去了几分。
她想笑,却笑不出,以至于脸颊上的笑意有些僵住,显出些许的可怜娇弱,男人的指腹划过她的/唇珠,在上面重重//碾磨了几下,唇角扯出冷佞的笑:“娘娘小嘴不是挺能说吗?怎么不说话了?”
蔚姝:……
唇上的触感像是冰刃刺激着她的血液,她忍不住娇/躯颤颤,软糯的声音充满祈求:“我、我错了。”
她不该顶撞谢狗的,万一他又像那日在巡监司时对她,她该如何?
温九就在马车外,他武功高强,定能听得见里面的动静。
谢秉安看出女人眼底的祈求与挣扎,手掌覆在那纤细脆弱的玉/颈上,细细/摩挲,他无情的拆穿蔚姝隐藏在心底的担忧,迎着那双洇湿潮雾的水眸,在她小巧的耳/珠上轻轻/吮//咬:“娘娘是怕温九听见我们在做什么?”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蔚姝吓得浑身僵住,声音从牙缝里溢出:“求、求你放开我……”
她伸手挡在谢秉安身前,试图推开他,手心在触碰到对方/坚/硬/的胸膛时,却是被吓的手心一烫,下意识蜷紧指尖,酥/麻的/颤/栗顺着耳珠袭遍全身,蔚姝的耳珠、脸颊到玉/颈都漫上了嫣红的绯色。
果子酒与海棠花的清香绞在一起,像是迷惑人的毒药,侵袭着谢秉安的意识,男人的手搭上那朵颤栗不止的海棠花,折去娇花的花/瓣,在她玉颈处/流连。
贪/婪的,眷恋的,吮//着独属于他的/娇花。
黑色鎏金的面具贴着肌肤,带起细细密密的寒意,蔚姝推搡着身前的人,她的力气在对方眼里根本不足为提,湿//润/的触感,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肤上,蔚姝控制不住的呓//语,她抬起洇湿薄红的明眸,又恨又怒的瞪着对她为所欲为的谢狗,哭泣的娇声凑出断断续续的、骂人的话:“你卑鄙、无耻、唔唔……可恶的大奸宦!”
唇畔一热。
谢秉安以唇/封缄,果子酒混合着清冽的气息,侵入对方的肺腑,唇上/陌生的触/感促使蔚姝瞪大了眼睛,无意识的屏住呼吸。
“张嘴。”
耳畔传来低沉暗哑的声音,莫名的有些熟悉。
酒意上头,怒气充盈在肺腑,蔚姝一时分不清眼下的状况,呆滞的翕开//唇畔,任由谢狗的气息尽数灌入。
醉意越来越盛。
四肢逐渐无力,呼吸也开始薄弱。
蔚姝几度想喘气,却都被对方贪//婪的卷走仅存的气息,她嘤//咛着,眼睫轻颤不已,泪珠顺着眼尾落下,滑/入鬓边。
谢秉安不舍的退离几分,以往清冷凉薄的眸底覆上了猩红的暗//欲,透过面具,想要将眼前的人儿/即刻拆/腹/入骨,让她的所有都独属于他一人。
“我、我喘、喘不过气了。”
蔚姝吸了吸鼻子,小脸红的能滴血,眼底透着迷离,颇向林中迷失方向,想找到方向的小鹿。
“主子。”
东冶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恰好,一股冷风吹卷起窗帘,明亮的光线穿透缝隙,洒在他们二人身上,光线零零散散的映着蔚姝被/蹂//躏/过的唇畔,红润/微肿。
她像是受惊似的,瞬间扑进谢秉安的怀里,细弱的手指攥紧对方的衣襟,恨不能将脸蛋整个掩住。
她怕温九会透过缝隙看到她被谢狗欺负的一幕。
她想把最干净,最好的一面留给温九,不想让他看到这么不堪的自己,她努力劝说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等到了猎场,与温九和云芝逃离长安城后,她就能脱离魔抓了。
谢秉安垂眸,手掌覆在蔚姝的后颈,指腹揉/按着她的肌肤,看着整个埋入他怀里的女人,本该是愉悦的,可漆黑的眸底却泛上一层接一层的阴冷寒戾。
小姑娘主动投怀送抱,无非是怕被外面的‘温九’看到罢了。
“主子?”
不闻主子声,东冶又试探的喊了一声。
不过一息,马车里传来主子阴沉冷冽的声线:“说。”
东冶:……
莫不是蔚小姐又惹主子生气了?不然主子怎地又这般凶?
他恭声道:“回主子,陛下让廉阜来问,李道长去了哪里,陛下龙体有恙,不想让旁的太医瞧,只想让李道长过来。”
谢秉安道:“在后方马车,让他自己滚过去。”
东冶:……
马车里。
谢秉安的手轻一下重一下的按着蔚姝的后颈,察觉到女人绵长的呼吸时,眉峰一皱,抚着她的脸看她,发现方才还胆怯哭泣的女人此刻竟然睡的无比香甜。
谢秉安:……
他沉下翻涌的怒意,低头在蔚姝唇上重重咬了一下,女人疼的轻哼,偏开头埋在他臂弯里继续睡。
车厢里的酒香味浓郁不散,就连蔚姝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浓郁的酒香。
谢秉安:……
酒量真差。
他抱紧蔚姝,拿起酒壶痛饮一口,用果子酒的凉意压□□内不断上/涌/的燥/意。
长安城离猎场的路程有些远,马车行了一日,暮色将至才到达,山里不比长安城,尤其到了夜里,风冷的刺骨,俨然像是寒冬来临般。
风声萧萧,带着呜咽声。
蔚姝窝在谢秉安怀里睡的香甜,她在睡梦中好似被火炉包裹,身子热乎乎的,脑袋在那堵怀里拱了拱,换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谢秉安垂眸看她,清冷的凤眸覆上难得的笑意。
她倒是睡的香甜,对他毫无设防。
马车逐渐停下,周围想起嘈杂的声音,火把在山头蜿蜒成龙,将漆黑的夜照的亮如白昼,风声呼啸在车窗外,卷起秋夜的一缕寒气吹进来。
蔚姝嘤/咛一声,睁开惺忪的眸,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她抬手揉了揉泛酸的鬓角,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动惮不得,腰身被用力束缚着,迫使她毫无间隙的贴近一睹温热的胸膛。
熟悉的,清冽的气息顺着鼻尖侵袭,头顶传来一道低沉戏谑的声音。
“娘娘睡的可好?”
蔚姝错愕抬头,对上一张黑色鎏金面具时,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她她她、竟然睡在谢、谢狗的怀里?!
醉酒前的记忆渐渐涌入脑海,唇畔相贴的气息,肌肤被触碰过的颤栗一并刺激着大脑还处于混沌的蔚姝,她眨了眨眼,眼睫轻颤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用力推开谢秉安,扶着桌角踉跄的坐到一旁,愤愤的瞪向他。
她想怒斥他,可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憋回去。
是她先醉酒,又被谢狗占便宜,是她自己没有任何防备的在谢狗怀里睡了整整一日,凭什么先发制人怒斥别人?原先的有理也变成无理。
谢秉安碾磨着手指,指尖还残存着属于女人身子的温度。
温热娇软。
他掀起眼帘看她:“娘娘好生无情,把咱家当了一天的/床榻,醒来说走便走,一点留念也没有。”
蔚姝:……
她通红着脸颊,瞪了他一眼:“你闭嘴!”
她生怕被温九听到,紧张的抿紧唇畔,心里懊恼的,恨不得一棒子打死自己,怎会好端端的在谢狗怀里睡熟了呢?
营帐都已搭建好,就等陛下与各种娘娘和携带家眷的文武百官到来。
马车停下,蔚姝狠狠剜了一眼谢秉安,轻提裙摆,头也不回的走下马车,她在马车外没见温九的影子,云芝走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温九说他去探探路,到时咱们逃跑时,不至于跑错路。”
蔚姝心里一暖,轻轻点头:“我们先回营帐等他。”
主仆二人走远。
东冶对远处的潘史摆了摆手,示意他:娘娘走了,你安全了。
潘史背靠树干,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假扮主子,得娘娘的关心,承受主子的眼刀,他这辈子还没这么心惊胆战过,这差事他是一天也干不下去了。
东冶掀开车帘:“主子,到了。”
“嗯。”
谢秉安走下马车,迎面便见皇后走到他跟前,华丽的宫裙逶迤在地,头冠凤冠,妆容端庄美艳,美眸里跳跃着摇曳不息的火把:“秉安,今晚来本宫营帐,本宫有事与你谈一谈。”
似是怕他又拒绝,皇后脸色沉下,语气厉色几分:“本宫可不希望掌印大人一而再的忤逆本宫。”
谢秉安垂下眸,上挑的眼尾裹挟着极冷极淡的凉薄,他眉峰虽舒展,可身上的气息冷且沉,就像是深渊里浮沉的暗色,永远也让人看不透。
他道:“奴才先回营帐换身衣裳。”
皇后脸色稍缓:“嗯,本宫在营帐等候秉安。”
谢秉安:“恭送皇后。”
晚膳都送到各个营帐里,主子们用过晚膳后便都歇下了。
夜色浓郁,营帐外风寒刺骨。
营帐内烛光灼灼,暖意怏然。
蔚姝换了身青烟色的衣裙,时不时的走到帐帘外看一眼,帐外只有东厂锦衣卫与禁卫军,不见温九的踪影,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他还未回来,别是出什么事了。
谢狗只手遮天,他莫不是知晓了她们的计划,将温九关起来了?
蔚姝越想越坐不住,她起身走出营帐,云芝急忙跟上去:“小姐,你做什么去?”
“我去找掌印。”
她垂下眸,努力抑制心底的不安,她想去谢秉安那套套话,若温九真的被他抓了,她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救他,若是没有,她也能心安一些。
“小姐,你快看!”
云芝拽住蔚姝的袖子,指向前方营帐:“那是不是温九?”
蔚姝眼睫猛地一颤,她抬眼看去,不远处是皇后的营帐,皇后带着贴身宫女银霜走出营帐,候在外面的有承乾宫的廉公公和巡监司的东公公。
站在他们旁边的,正是没有戴面具的温九。
温九穿着黑色衣袍,长发半披半束,未带面具的脸在火光中添了几分阴影,他侧面对着她,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漠然。
就如此刻,眼前站着的是皇后,也不足以让他显出慌乱。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是跟廉公公与东公公,还有皇后在一起。
似是她的视线过于关注,引起对面人的注意。
谢秉安转头朝她看来,冷俊的眉峰几不可察的轻蹙,唇边抿着冷且寒的弧度,他垂下眼,避开蔚姝的视线。
东冶与廉阜也看到了不远处的蔚姝,同一时间,心里都咯噔一下。
怎么好端端的,姝妃娘娘跑外面来了?
“谢秉安,本宫倒是低估你了!”
皇后脸色甚是难看,鬓边青筋显而易见:“你宁愿撺掇陛下召本宫侍寝,也不愿来本宫营帐,好!好得很!谢秉安,日后你也休怪本宫对你做事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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