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姝晚恍惚道:“我不信。”, 她坐在厚厚的毛毯上,屋内烧着炭盆,发出细弱的响声, 分明周遭一片温暖, 可凉气却随着姝晚的膝盖窜上了身躯,她神智变得缓慢,任何声音都听不到,半响, 她缓缓抬眸,对上了徐氏的视线,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
不是的,怎么会呢,她的相公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公子罢了,当初她在柴房捡到了相公,奄奄一息, 相公醒来后与她说家中横遭巨变, 父母双亡, 自己也许在这个人世间已然没有了牵挂。
她头脑缓慢的想着,窗外风声鹤唳, 竹帘飘荡,一缕寒风吹进来姝晚打了个哆嗦。
昭阳郡主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姝晚, 眼睛眯了眯, 跪在地上的女子身着一袭珍珠白色的广袖交襟直领襦裙,漂亮的杏眼无措的瞧着, 眸如琉璃, 丹唇外朗,因着受了几分惊吓, 眼中流露出几分委屈之意,肤色白的晃眼,眉梢眼尾泛着绯红之色,这般容色昭阳倒是不大信是从荒无人烟的乡下而来。
到像是江南水乡钟鼎鸣食之家养出来的姑娘,难怪老二居然敢瞒着徐氏金屋藏娇。
昭阳郡主嘴角一扯:“做出这般狐媚姿态,我瞧这砚哥儿定是被这小狐狸精迷了眼睛,你且从实招来,镯子如何偷的。”
上首的徐氏早已面色难看的紧,视线锐利的扫视着姝晚,刘妈妈挨着近,都听得见徐氏微重的喘气声,显然是气狠了,她生怕大娘子气出什么好歹,赶忙凑上去安抚低语:“大娘子,侯爵娘子和姑娘还在呢。”
徐氏似是醒悟过来,收敛了神色,旁边的蒋氏万万没想到今日能撞破公爵府的隐私之事,原本她该是当作没听到没看到,可牵扯到自家姑娘,此事她怕是置身不了事外。
沈若涵早已怔愣在原地,姝晚手腕上的玉镯像根刺一样扎着她的眼睛,那熟悉的雾里青,她恍惚想起了那日在璟庄砚哥哥的模样,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蒋氏冷笑一声,原本充斥着喜意的面庞已然沉了下来,语气也是极力忍着怒气:“徐大娘子,此事干系重大,还望你能给我个交代。”
“婚期已近,你我二家已然是要结亲家,现如今跑出来个身份不明的妇人,张嘴红口白牙便攀咬是砚哥儿的媳妇,这是要打我嘉善侯府的脸不成,还是有人不安好心,想挑拨关系。”蒋大娘子眼神斜斜的瞧着昭阳郡主。
昭阳郡主气笑了,忙不迭回击:“这整个公府的人都知道,若是咱们的世子爷不愿,便是天王老子来了给他塞通房那都是不成的,怎么着,蒋大娘子这是到嘴的金龟婿跑了,四处攀咬人呢。”
徐氏登时呵斥:“够了,住嘴。”
昭阳郡主瞪大了眼睛,“你敢教训我?”,随即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站了起来:“徐沁春,你好大的胆子,我是郡主,你敢对我不敬。”
徐氏闲闲瞧了她一眼:“来者是客,郡主的待客之道去了何处。”,徐氏没被她吓着,也并不吃她这一套,昭阳郡主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的胸口起伏不停,头上的步摇因着动作晃了一瞬。
蒋氏冷冷地瞧完这出戏,一甩袖子起身拉着沈若涵便要走。
徐氏见之站起身来,诚心道:“此事我定会给蒋大娘子一个交代,大娘子且放心,我定不会叫若涵受了委屈。”,一旁的沈若涵大眼里蓄了泪,蒋氏虽素来是个火爆性子,但也知道见好就收。
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知道宣国公府与嘉善侯的婚事,这个关头上,新郎官豢养外室,传出去沈家姑娘还如何嫁给他,这般朝三暮四的郎君又岂不是毁掉国公府的清誉,更别说世子爷素有洁身自好的名声在外。
但她依然压不住心中的憋屈之气,她踱步到姝晚身边,冷眼瞧着这垂着头怯懦婉约的女子,冷声道:“抬起头来。”,姝晚依言缓缓的抬头,一副泫然欲其的模样露了出来,殊不知这副模样更叫将大娘子来气,她未控制住自己,抬起了胳膊,“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甩在了姝晚的脸上。
打的她头偏了过去,身子伏在地上,姝晚眼前发黑,半边脸颊发麻。
上首的徐氏诧异一瞬,却未置一词,沈若涵亦是冷眼瞧着。
景茵堂
一盏滚烫的茶水打翻在地上,闻锦茵险些被烫到了手,滚落的茶水沾染到了她浅色的裙摆上,一旁的小梨吓得:“姑娘小心些。”,可闻锦茵嘴中念叨着:“坏了,坏了。”
方才闻锦茵差小梨去紫鸣苑送东西,谁料里面的动静被小梨听了个准儿,回来了便告诉了闻锦茵。
闻锦茵当即便面色煞白,阖了阖眼睛,嘴中喃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小梨瞧她这模样,生怕她有个好歹,心提了起来,闻锦茵嚯地站起身:“随我去一趟紫鸣苑。”
小梨忙扶着她:“姑娘您放心些,还怀着孕,慢着些走。”
闻锦茵叹气,这叫什么事儿啊。
“赶紧去给那混账玩意儿传个信儿,叫他滚回来,收拾他的烂摊子。”闻锦茵冷着脸对小梨说。
小梨应声。
闻锦茵到紫鸣苑外头时,院里的婢子和女使全都退了出去,只留心腹几人,她低声对旁边的女使说:“叫些人去寒烟堂敲打敲打那些绣娘去,今儿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一个字儿,仔细着她们的前程。”
闻锦茵的语气格外冷厉,颇有几分徐氏的模样,她心知发生了这等事,母亲定然气狠了,六神无主的,分不出心神来思虑。
“再把门给关上,侧门小门全关的紧紧的,盯着暮影居那边,盯紧了,若是见有人鬼鬼祟祟的,直接压着打一顿,再来禀我。”
想必待父亲下了值,今天的事儿就要传到他耳朵里,介时雷霆大怒恐怕是比序哥儿那次还大,闻锦茵蹙着眉头想。
她吩咐完便轻手轻脚的往里走,屋内氛围严肃,昭阳郡主坐在一侧,徐氏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锦茵向昭阳郡主行了个礼:“郡主。”,随即轻唤:“母亲。”,漂亮的风眸不掩担忧之色。
徐氏叹气:“你怎的来了。”
闻锦茵转头看了跪在下面的姝晚一眼,眼中怜惜之色溢出,“母亲,今日之事其中是有误会的。”
徐氏皱眉:“有何误会,你莫要告诉我此事你也知晓。”,闻锦茵被徐氏质问的一顿,算是默许。
徐氏抓起一盏茶杯便甩了出去,碎裂的瓷盏炸裂在姝晚身侧,尖锐刺耳的声音叫她瑟缩了一下,“好啊,好的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做母亲的放在眼里。”
昭阳郡主阴影怪气:“没成想大姑娘竟是帮凶。”
闻锦茵未理她:“母亲,此事与这姑娘实在无关。”,后面的话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说,难道便直接告诉母亲此事完全是砚哥儿一人所为?这姑娘也是受害者。
徐氏却未往心里去,她厉声问姝晚:“我且问你,何时到阿砚身边的?”
姝晚抬眸,眼泪还缀在眼中,她神思恍惚着,白皙姝丽的面庞赫然一个巴掌印,唇角微微渗出些血意,“我…夫人您定是搞错了,月郎不是世子爷,也没有婚约,月郎是民女的相公,只是个普通人,我们二人在灵水村相识,我救了他,他娶了我。”
徐氏忽得转头对闻锦茵道:“你说,她到底是不是砚哥儿养的外室。”,闻锦茵哑然,两头为难。
是,那便做实了姝晚的身份,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可她是无辜的,若不是,那便是骗母亲,事情已然败露,再遮掩下去已无济于事。
姝晚认出闻锦茵是那日买她绣品的娘子,是个好人,她希冀的目光投递过去,期盼能为她证明,谁料闻锦茵沉默不语,姝晚眼中的一丝光亮被泯灭了。
徐氏一拍桌子,少见的狠厉:“去找些人,给我去宅子里搜。”
闻锦茵忙道:“母亲,不如等砚哥儿回来再说吧。”
徐氏虽然气狠了,但到底注重仪态,哪怕是这般也仍旧端方肃然,她对闻锦茵的话不闻于耳,只是提高了声音对刘妈妈说:“还不快去。”
刘妈妈赶忙福了身,匆匆的跑了出去,随后徐氏瞧了姝晚一眼,扬声:“拖出去,在院中跪着。”
随后便进来了两个女使,一人一边勾着姝晚的胳膊把她拖了出去,随即摁在院中跪着。
女使的手劲儿很大,姝晚觉着小臂一疼,便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膝盖着地,发出咚的一声。
天气阴沉,风吹的人冷的紧,院中石子路分外硌得慌,偏生姝晚跪在上面,一股刺痛随着她的膝盖席卷了全身。
女使们站在廊下,神色各异,凑在一处低语,面上均是轻蔑之色,如凌迟之刑在姝晚身上剐,姝晚已经分不清痛意在何处,胳膊疼,膝盖疼,脸也疼,胸腔好像也疼,好似哽的一块石头,叫她眼眶发酸。
风吹过院中草叶,发出沙沙声,一绿叶飘落在她身旁,姝晚的手无意识的捻动着残叶,凉风钻入衣领,她已然浑身发冷,喉头痒意微微爬出。
昭阳郡主见事情已然成了,她施施然起身:“后面的事儿我不便管,左右是你屋子里的事儿,还是想想如何同国公爷交代吧。”言罢,便往暮影居而去。
这厢,甜水巷的宅子却是兵荒马乱,邹妈妈昨日本要去接姝晚,谁料等了许久未见人影,她便去云绣坊内询问,老板随意道:“人早走了,主家叫人上门住,这半月你怕是见不着了。”
邹妈妈心下咯噔,急忙问:“怎的忽然临时变了,这不成,我们不干了,你叫我家娘子回来,钱不钱的,赔给你便是。”
老板嗤笑:“得,您自个儿去国公府领人吧,我可不敢。”
邹妈妈仿若被雷劈了般,呆在原地,“你说人去哪儿了?”她一脸雪色,抓着老板问。
“哎哟哎哟,放手,人去国公府了,给世子爷与世子妃绣被面去了。”老板揉着手背,暗叹这老婆子手劲儿真大。
邹妈妈这才回过神儿来,一拍腿,坏事儿了,她赶忙转身往宅子里奔,连马车都忘了乘。
待把事情告诉了管家,管家大惊失色:“你怎的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好,人都看不住。”
邹妈妈悔恨的紧,谁知道姝晚去的好巧不巧就是自个儿相公的老家。
“我赶紧给世子爷传信儿。”管家进屋去提笔写信,没多久便出了门交给了驿站的人,使了银子要加急件。
还没撑到世子爷回来,国公府的人先来了。
邹妈妈与管家、一众婢女小厮跪在地上,垂着头,前头是刘妈妈,一脸冷冽踱步。
“小厮们在外边儿守着,丫鬟女使全都给我搜,把这里头里里外外的给我搜,搜出来的东西全都带走。”,刘妈妈吆喝道,“至于跪着的,国公娘子有令,全都发配到庄子上干粗活儿。”
他们来时小心翼翼,乘坐的马车,生怕阵仗大了引人注意。
邹妈妈冷汗滴了下来,这一天还是来了,也不知姝晚如何了,到底是世子爷身边的,应是不至于苛待。
丫鬟婢子风风火火的打开了屋门,开始搜屋子,半响,一位丫鬟端着一个盒子给刘妈妈瞧,盒子里赫然是那支红色步摇。
刘妈妈合上盒子,扬声冷笑:“带走,回去交给大娘子。”
蓦地一个小姑娘被拉扯了出来,一脸惧意,要哭不哭的,刘妈妈登时吃了一惊,这…这莫不是世子爷的姑娘?随即她冷静下来,不对,年岁瞧着不像。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问:“你是哪家的姐儿,年岁几何?”
芸姐儿怕的哆嗦,她未见过这些凶神恶煞的人,邹妈妈赶忙抬头替她说:“这是芸姐儿,是尹娘子的亲妹,还有一亲弟,在永澜书院读书。”
刘妈妈又继续踱步,啐了一声:“瞧着果然是攀龙附贵的坯子。”
永澜书院可不是常人能进的去的,那得是要有推荐之人,她可不信这小娘子的亲弟是自个儿进去的。
刘妈妈走到管家与邹妈妈,逼问世子爷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一件一件的询问。
“何时把人带过来的。”
“大约一月前。”
“莫要大约,到底是多长时间前。”
“世子爷回国公府那日。”
“这娘子家住何处,年岁几何。”
“世子爷说青州云溪镇灵水村人,年岁二十。”
邹妈妈事无巨细的回答着。
刘妈妈敲打她们:“今儿个的事情,嘴给我把牢了,若是叫我知道了谁多嘴给泄露出去,我便把身契给了人牙子,发卖到勾栏瓦舍与人糟蹋去,你们自个儿掂量掂量。”
说完她在众人哆嗦的视线里走出了门,带着一众搜刮出来的“赃物。”与芸姐儿。
明荷瞧着外头,低喃了一句:“娘子还会回来吗?”
邹妈妈叹气:“不会回来了,想来以后便是待在国公府做妾罢。”
*
姝晚跪了已经半个时辰了,膝盖的针刺般痛楚已然麻木,灰白色的石子上氤氲着暗红色的血迹,一点点渗了出来。
她身子已然如风中柳枝,唇色发白,神思恍惚。
闻锦茵站在床前透过窗棂忧心的看着,她转身道:“母亲,不能再跪了,人都快不行了。”
徐氏揉着额头小憩,显然还未消气,但闻锦茵不得不出声劝阻,照这样折腾下去,身子先垮了。
回过神儿来,徐氏也清醒了些,国公府万万没有苛待人这一行径,说到底姝晚并非下人,这样的行径着实重了些。
“叫她进来罢,就在外房,莫要让我看见她。”徐氏到底还是松了嘴。
闻锦茵赶忙叫小梨去扶人,小梨到旁边唤了两声,姝晚缓缓的动了一下,小梨摸着她的胳膊,衣衫下的身躯凉的可怕,她把人扶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进了外房。
双膝处的衣裙已然被血迹沾湿,小梨顿时心生怜惜,她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从大姑娘言语间瞧得出这娘子是无错儿的。
姝晚跌坐在屋内,外房并无厚毛毯,也无热乎的炭盆,但比起寒凉的外头已然好了些许,她抬眸怯怯的瞧着小梨:“多谢。”
小梨心生恍惚,视线竟一时移不开,她暗暗比较,涵姑娘霞姿月韵,孤贞静默,美的实在端庄,任谁见了不夸一句大家闺秀。
可眼前的娘子,瑰姿艳逸,仙姿玉色,一副姿态楚楚可怜,叫人瞧了心生怜惜,小梨分出心神想着,比涵姑娘美上几分。
姝晚坐在地上,一时无人管她,腿又抻不开来,只得坐在地上抱着膝盖。
不多时,外面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细细听去,还有一道微弱的抽泣声,姝晚疑心自己听错了,再听声音已然不见。
刘妈妈撩开帘子进了屋,路过姝晚时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便往内间而去。
“大娘子,这是奴婢在那宅子里搜到的。”,刘妈妈把步摇呈了上去,徐氏一瞧冷笑一声,“混账玩意儿当真是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御赐之物送的可真是顺手。”
闻锦茵扯了扯嘴角,一时真不知该说她弟弟是待人好还是不好,御赐之物是天子赐给功臣及功臣家眷,就算赐了,也只得供着,转卖是大不敬之罪,赠予除非是自家正头娘子。
可若说待人好,却只是给了一个外室之位,连妾位都不给,闻锦茵有些看不懂自己弟弟了。
“把人带进来。”,徐氏淡淡道。
闻锦茵心下一紧,便见刘妈妈匆匆带着两侍婢把人架起来拖了进来,狠狠的扔在了地上,姝晚痛呼一声,揉着肘部。
“你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尹姑娘。”,徐氏强调似的叫她的名字,“这里有五十两银子,应当是够你们姐弟三人生活上几年,我家儿郎,金尊玉贵,你与他万不匹配,识相些,拿了钱走人罢。”徐氏眼神极为迫人,声线不带一丝感情。
闻锦茵忍不住道:“母亲,如何使得,这娘子已然…托付于阿砚,现下把人赶走,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笑话国公府连一女子都容不下,她说话声愈发的小,实在是她从未见过徐氏这般生气,心中也有些发怵。
姝晚摇着头,不行,她不走,相公未回来,她岂能逃避,她要等相公回来,问个清楚,她相信相公是有苦衷的。
“我…我不走。”,姝晚抬起头,“我并非图银钱,我只想等相公回来。”
“住口,谁是你相公,哪家是你相公,胡言乱语,我瞧你是不大清醒。”徐氏登时厉声呵斥,“你莫以为那混账回来就能给你做主了,这里是国公府,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不日我儿便与沈家结亲,哪个是你相公。”
徐氏简直要被姝晚气死,姝晚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她眼中含着泪:“不是的,相公不会与别人成亲,相公便是相公。”,她想的简单,相公已然有了她,又如何能与外人成亲。
“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人,给我掌嘴。”徐氏拍着桌子吼道,闻锦茵登时拦在姝晚身前,眉头紧蹙:“母亲息怒,不可如此。”
徐氏气的胸口起伏,柳眉倒竖,闻锦茵抚着她的背,心中不免责怪姝晚,不怪母亲这般气愤,实在是这个娘子没什么眼识,礼数什么的都不懂。
“母亲,不若先把人安顿下,左右是不能赶出去的,砚哥儿还未成婚,妾室也不能抬,待砚哥儿回来了再做打算,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要去嘉善侯府道个歉,保住两家的亲事才是最要紧的。”
姝晚则抬起了头,怔怔的瞧着闻锦茵。徐氏冷静下来了,是了,她竟在这儿跟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计较,当务之急还是要保住亲事。
她慢慢坐下身吩咐:“刘妈妈,先把人带到桑宁居安置下来,等砚哥儿回来了再做打算。”
姝晚咬着唇,泪珠大滴大滴的滚落,喉头哽咽的发不出声,心头只余庆幸,幸好,大娘子未把她赶出去,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妈妈依言把人扶了过去,姝晚忍着膝盖的疼痛,走了许久,桑宁居离紫鸣苑实在远,从最开始的古朴华丽变得杳无人烟,穿过许多月洞门才到。
打开时还有一股淡淡的灰尘之气,屋内倒还算是干净,只是有些冷,芸姐儿睁着恐慌的眼睛坐在凳子上,见着姝晚便扑进她怀中:“阿姐。”
姝晚则蹲下身抱着她安抚:“芸儿。”,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小孩子受了些惊吓,窝在姝晚怀中打哆嗦,姝晚心中酸涩:“不怕,等月郎回来了就好。”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小梨进来了:“娘子,这是我家姑娘送来的,您膝盖有伤,还是上些药,免得留疤。”
小梨面上并无轻蔑之色,只是把东西带到后便要走,姝晚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随即她扯了扯膝盖的布料,一股刺痛传来,疼得她眼眶再度泛红,姝晚忍痛掀开了亵裤,膝盖上红肿一片,破损伤口倒是不大,她颤抖着把药拿了过来,洒在了上面。
芸姐儿懂事地蹲在一旁,撅着嘴对着姝晚的膝盖呼呼的吹。
她在桑宁居暂时得到了安宁,可国公府内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她被安置的消息没一会儿便传遍了府上。
“什么,竟有这等事?”闻时序讶异的高呼,随即幸灾乐祸起来:“他也有今天。”
昭阳郡主嗔怒:“小声些,这般咋咋呼呼,是怕外人不知你看笑话。”
闻时序则恨恨道:“母亲你不知,上次闻时砚他打我手心,害的我四五日手还肿着,这次我定要还回去。”
昭阳郡主一哂,随即警告:“你给我安生些,这几日不准出门,那边的热闹你也别凑过去。”
闻时序不服气:“为何?”
昭阳郡主没好气道:“蠢货,你是生怕你父亲不拿你撒气,你过去如何?就你那脑子给我安生呆着,什么勾栏瓦舍你要是敢偷溜去,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闻时序满是不服气,气的他一甩袖子便离去。
走至半路,他忽得升起了一心思,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叫他二哥被迷的五迷三道,当即便要去桑宁居瞧瞧,小书童犹豫的劝阻:“哥儿,不好吧,郡主要您待在屋内温书,还是莫要去了。”
闻时序不耐:“去去去,你别跟着我,我就去看一眼就回来,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不准告诉母亲,否则…我拿你是问。”他警告小书童。
随即便鬼鬼祟祟的往桑宁居去了。
待到桑宁居后,他四处瞧了瞧,竟没有家奴在伺候,有些讶然,随即便轻手轻脚的进了院子,院内荒凉的紧,杂草丛生,瞧着便是许久未有人居住的样子。
他站在廊下,透过窗棂往屋内瞧,隐隐约约间一道柳腰薄背的身影在屋内弯腰收拾。
身影侧过身去,若隐若现的起伏与弧度叫闻时序喉干舌燥起来,当姝晚的脸转过来后,闻时序登时瞧直了眼,魂儿都给丢了似的。
尤其是那一双绯色杏眸,欲语还休,泫然欲泣,闻时序顿时呼吸急促起来,不小心把窗子上的烂花盆撞到了地上,吓了屋内屋外人一跳。
姝晚警惕:“谁…谁在外面。”
闻时序瞧着藏不住,便撩开帘子进了屋,近距离一瞧,果真是少见的美人,他视线一边不住的在姝晚身上流连,黏着不放,一边拱手:“在下闻时序,国公府行三。”
姝晚瞧着身前的男子,一身俊逸儒雅气质,并无不善之态,便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闻大人。”
闻时序赶忙:“唤我三爷即可。”
姝晚乖乖的叫:“三爷。”,声音柔弱,因着刚刚哭泣,声音有些哑,好似带着钩子般,叫闻时序飘飘然起来,“娘子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需要,可来苍月阁寻我。”
姝晚感激的点了点头:“多谢三爷。”
闻时序被这声三爷唤的,酥了半边身子,忽得他发现了一旁坐着的姝芸,大惊失色:“这…这可是我二哥的孩子?”
姝晚忙说:“不是,三爷莫要误会,芸儿是我亲妹。”
原是如此,闻时序放下心来,他承认,方才见到姝晚的第一眼便有些心痒难耐,这般尤物难怪二哥放不开手,冒着风险养在外头,原以为很得二哥看中,没成想也不过如此,被扔在府内无人看管之处。
顿时他有些轻佻起来:“我二哥那人,古板刻薄,素日里无趣的很,一张冰脸叫人瞧着发寒,唉他给了你多少银子叫你跟他。”
此话一出,姝晚心间怒气难忍,“公子慎言,我并非那勾栏瓦舍之女,我与月郎也并非你所说的那般不堪。”
闻时序瞧着她瞪圆了的眼睛,透露着警惕之色,装出来的文雅也消失不见,随之轻蔑一笑:“你这般又当又立,尝了甜头还想要贞节牌坊,装什么样,真拿自己当碟子菜了。”
姝晚又惊又怒地瞧着他,似是没想到这人变脸如此快,方才还友善儒雅,现下便刻薄恶劣,便往后退去:“你…你出去,你一外男,这般在妇人屋内,成何体统。”
闻时序眸中露出贪婪之色:“不如你跟了我罢,或是让我尝一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说着慢慢的往姝晚那边而去。
姝晚顿时心似坠了冰窖,她一边想着如何求救,一边捂着芸姐儿的耳朵与眼睛,不让她听到这腌臜之语。
“你……你莫要过来,我喊人了。”姝晚快哭出来了,身躯颤抖着。
其实闻时序并未想对她做什么,他还没那个胆子在这风口浪尖上惹事儿,不过是心痒难耐,撩逗一番罢了。
脚步停顿在姝晚前方,嘴上却依旧说着轻佻浪荡之语,蓦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闻时序一惊,有人来了。
他登时站的远了些,神情严肃了些,帘子乍然被掀开,一道高大俊朗的身影出现在屋内,松姿鹤仪,渊清玉絜,头发束在头顶,眉眼锐利深邃,下颌线绷得很紧,似是赶路时急切异常。
闻时序失声喊:“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姝晚怔怔的瞧着闻时砚,她朝思暮想的人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眼前,一时未反应过来。
闻时砚还未到地方便收到了管家的信,随即又收到了闻锦茵的信,霎时乱了心扉,调转马便往回奔走。
刚回来还未去见母亲便来了此处,没成想见到的是这副画面。
“滚。”闻时砚不耐的厉声呵斥,眉头紧蹙,寒冽的视线扫了过来,叫闻时序当即背后一凉,结结巴巴道:“兄长莫怪,我只是好奇的紧,便来关心一下尹娘子。”
闻时砚又咬紧了牙关:“我说滚~”
闻时序冷汗滴落了下来,赶紧连滚带爬的出了院子。
姝晚瞧着闻时砚,眼眸聚集了泪水,将落未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她柔声呼唤:“月郎。”
本以为闻时砚该立即到她身前给她一个解释,或是一声安抚,告诉她原因,此事一定会解决好的,告诉她,他没有什么劳什子未婚妻,都是假的。
谁料闻时砚一脸冷冽,他就那么冷冷地站在那里,并未过来,冰冷的视线叫姝晚从头到脚冷了透彻。
她不知所措,心似被拧着一般,难以呼吸。
闻时砚瞧了她一会儿,便转头出了门,走的果决,走的干脆。
姝晚脱力般倚着床榻,失魂落魄的垂下了头,心头满是不解和忐忑,一时间生出了她做错了事的心思。
芸姐儿乖巧的握着姝晚的手,虚虚的摸了摸她的膝盖,继续小声的呼呼。
徐氏得到闻时砚回来的信子时正与国公爷在一处,旁边是一截粗长的棍子,国公爷剑眉拧着,“那混账去了何处,不是回来了吗?还不滚来请罪。”
侍从战战兢兢:“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闻锦茵未在,徐氏把人交给周云朗带回去了,她一孕妇,操心这种事情做甚。
半响,外头传来声音,闻时砚淡漠的声音响起:“孩儿见过父亲母亲。”
国公爷声如洪钟,怒气上涌:“滚进来。”
闻时砚泰然自若地走了进来,面上平静,身姿挺拔,完全瞧不出任何心虚愧疚之色,叫国公爷气的更是攥紧了圆棍。
“解释,你做的好事。”
“就是如此,并无什么好解释的。”闻时砚淡淡道,正说着,家奴又从桑宁居把人带了过来,姝晚跪在了下方,怯怯的、依恋的瞧着闻时砚。
她腿上的亵裤还未换掉,血迹已然干枯,呈现暗红色,格外醒目,她跪在地上时,膝盖上的伤再次撕裂开来,痛的她咬牙打颤。
闻时砚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
国公爷重重的拍了拍椅子,竭力镇定:“好,你现在说,你打算怎么办,嘉善侯夫妇已然知晓了此事,沈家姑娘在房中哭的眼睛快瞎了,外头许多人盯着,天子等着,百姓等着,你叫国公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徐氏别过了脸,不想说什么。
闻时砚仍旧直视国公爷,“嘉善侯那边我会亲自去致歉,给他们一个解释和交代,涵儿的嫁妆再添二十抬,从我私账里出,把那御赐红珊瑚也加进去,我会上禀圣上。”
话及此,宣国公夫妇面色好了些,嘉善侯嫁女是厚嫁,嫁妆本就有一百二十余抬,这下总算是个交代,也是给足了体面。
姝晚则怔怔的坐在地上,垂着头,没有反应。
徐氏面色好看了些,闻时砚瞧了姝晚一眼,又道:“至于她,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受伤极重,差点没了命,多亏了姝晚悉心照料,她家中穷苦,为了报恩,我便答应带她回来,只是暂时安置在了甜水巷,待一成婚,便抬为妾室。”
“只是如此,此番也是误会,她只是误打误撞的进了府。”
国公爷的神色瞧不出信没信,只是反问:“这般说,你与她并无私情?”
闻时砚坦然自若:“没有。”
国公夫妇二人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尤其是听闻姝晚便是自家儿子的救命恩人,徐氏使了个眼色,刘妈妈赶紧把人扶了起来,扶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即便如此,你也应该把这事告诉我们二人,既是救命恩人,那该按照礼数来。”国公爷不轻不重的斥责了几句。
国公夫人瞧着姝晚的神情,不紧不慢的开口:“既如此,那人便留在府上罢,现下有两个选择,既然是砚儿的救命恩人,国公府便不会亏待了你,要么刘妈妈收你作义女,我为你择一良婿,风光出嫁,要么留在府上做砚儿的通房,你的出身虽不好,但好歹是清白人家,待砚儿成婚后,做个良妾还是可以的。”
“你说呢?”徐氏把话投递给了姝晚。
国公爷在一旁附和的点点头,沉着脸:“镯子我已然放回了库房,既然是御赐之物,不可随意赠予。”
闻时砚看了眼姝晚的手腕,淡淡的点了点头:“父亲教训的是。”,国公爷瞧着他认错的样子稍稍满意了些。
三人的视线落在了姝晚身上,姝晚则死死地攥着膝盖,原本就撕裂的伤口再度受伤,血迹沾染在了她白玉般的指尖,姝晚面色惨白,想哭却已然麻木。
原来都是骗局,都是骗局,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骗她啊,姝晚不合时宜的钻了牛角尖,不解的想,反复的想。
为什么要骗她啊,正如徐氏所言,她家境贫困,还带着两个弟妹,闻时砚图什么呢?
图她傻,图骗她好玩么,姝晚垂着头想。
身上寒冷之意愈发重,姝晚手背上泛着淡淡的紫色,冷意游走在四肢,外头乌云聚集在了一处,呜呜咽咽,仿佛要下一场秋雨。
原先亮着的天色也暗了下来,时候已近傍晚,国公爷面色已然不耐,徐氏也轻轻地蹙起了眉头。
姝晚竭力忽略心间的梗塞之感,扯了扯嘴角,便闻一道低沉冷淡的声音响起:“自是通房。”
第24章
姝晚缓缓地抬起了头, 琉璃似的眸子瞧不出一丝波澜,是了,眼下的情况根本容不得她选择, 该滚还是该留下从来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儿。
徐氏眼光闪了闪, 罢了,留下便留下,左右也不过是一个通房,掀不起什么风浪, 若是把人赶走了,传出去国公府容不下人,也是对府上的姐儿名声有损。
随即徐氏摆出了架子:“既如此,你便留下来,以后伺候在世子爷身侧,谨言慎行,恪守规矩。”
姝晚未言语, 攥了攥手心, 强撑出笑容:“是。”, 徐氏对她的态度斜斜觑了她一眼,觉着还得再敲打几句, 免得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闻时砚垂了眼皮瞧了她一眼,“母亲, 时候不早了, 今日发生了许多事,您早些歇息, 明日我便去沈府登门致歉。”
低低的嗓音还是如平常般平淡无波, 冷然肃穆,落入姝晚耳朵里, 却犹似利箭般叫她心间一紧。
徐氏懒得与她计较了,疲惫地揉着额角,一旁的国公爷也未说什么,自己这个长子一向毋须他操心,总能把事情完美的解决,哪怕偶尔犯些小错也无伤大雅。
他敲打了闻时砚几句便离开了,徐氏也未跟着出去送人,只是瞧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母亲,孩儿先告退了。”,耳边传来闻时砚的声音,徐氏淡淡点头,姝晚由刘妈妈带着两位女使扶着出了门,路过闻时砚时,姝晚再度抬起了头,可闻时砚却始终不与她对视。
面上隐隐约约的满是不耐与烦躁,姝晚便垂下了头,不再瞧他,与他擦肩而过。
桑宁居也在他们回来前叫人仔细打扫一番,添置了些东西,不过比起其他院子来说还是简朴的很,姝晚被扶进门后,一道声音急切的轻唤响起:“娘子。”
姝晚缓缓抬眸,明荷一脸焦急担忧的瞧着她,“娘子,他们把我从宅子里调了过来,邹妈妈他们被发配到庄子上了。”
姝晚眨了眨眼睛,嗓音微微哑:“你知道此事?从最开始便知道?”她连质问都是这般细弱无力。
明荷有些心虚,视线乱瞟,点了点头,眼下这个情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娘子恕罪,明荷也是听命行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姝晚自嘲一笑,果然,只自己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被耍的团团转,难怪他总是瞧不上自己,挂在嘴边总是说没规矩,原是他们二人本就云泥之别。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姝晚咕哝了一句,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反问,明荷摇了摇头:“奴婢们不知,世子爷行事总有他的心思,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娘子,您受伤了,奴婢去给你叫大夫。”明荷眼尖的瞧见了她的膝盖,顿时要往外跑去,姝晚拦住了她:“别去了,那边有药,上一些就好。”,外面乱的紧,恐怕没人顾得上她。
明荷只好把人扶在了凳子上,拿着药给她清理伤口,瞧着狰狞的伤口,明荷红了眼睛,心疼的紧,她伺候姝晚这些日子,晓得姝晚是个没心眼儿的,良善之人,待她也很好,可现下明荷只觉自己是国公府的帮凶,帮着坏人骗娘子。
“娘子莫怕,明荷从前在国公府秦姨娘的四姑娘身边当过几日差,虽是个外房婢子,但还是有些人脉在的。”
姝晚不说话,只是呆呆愣愣的,明荷瞧她这样子生怕她是受了什么刺激,着急的紧,不停的与她说话,说芸姐儿,说寒哥儿,但她避开了闻时砚。
姝晚浑浑噩噩的被明荷扶在了床上,她脑子现在乱成一团,犹如毛线般缠在一起,一时分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伤心,亦或是疑惑、难堪。
夜里,姝晚便发起了高热,明荷未察觉,生生拖至天亮才发觉,人已经昏迷了过去,叫也叫不醒,这一躺便躺了两日。
“世子莫担心,娘子这是受了凉,邪风入体引起的风寒,再加上心情郁结,待草民开个方子一日三顿按时喝便好。”一白发老翁站在屋内,边提笔边对着一旁的闻时砚说。
闻时砚整个人都有些阴郁,站在一旁沉默不语,明荷大气不敢出,却瞧不出世子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闻时砚送走了大夫,瞧着明荷恨不得低到地上的头,淡言:“桑宁居人实在少,去找刘妈妈再拨两个人来伺候,有什么事去墨砚堂寻我便是。”,不待明荷应声,他便撩开帘子离开了桑宁居。
就这么走了?明荷又惊又怒,分明先前在宅子里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世子爷虽说不上关怀,但起码是有一丝温和在的,现如今人到手了,进了府给他做通房了,立刻变了副嘴脸。
明荷为姝晚感到不公,原先觉着以往世子爷骗娘子只是身不由己,起码是有几分真心在的,如若不然费这么大劲是为了什么,但是现在她又不确定了。
但她到底是个下人,除了心中惊异与同情,无法为姝晚讨个说法。
闻时砚从昨日起浑身便围绕着阴郁与烦躁,心中漫上了一股事情脱离控制的感觉,姝晚瞧他的那一眼一时时竟不敢与她的眼睛对视。
他出神的往府外走,徐氏已然在马车上候着了,原先说好了的是他一人去,但徐氏到底不安心,早早的起了身备了礼与闻时砚一道儿去。
马车上,徐氏坐在主位瞧了一眼闻时砚,“人如何了?”,她开口问。
“并无大碍,只是着了凉。”闻时砚言简意赅。
“叫人送些补品去,莫传出去国公府苛待了人,连个通房都容不下。”徐氏叮嘱。
闻时砚敷衍道:“是。”
嘉善侯府上也是一派肃然,气氛不大好,连一向总是带着笑意的蒋氏也沉着脸坐在上面,冷冷淡淡的,并未主动开口与徐氏寒暄。
至于闻时砚与她拱手问安更是当作未瞧见。
“哟,回来的巧,听闻世子爷外出有公务在身,没想到这么快便回来了。”蒋氏阴阳怪气的说着。
闻时砚神色自若:“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只是去寻个人罢了,有下属代替便好,所以便回来给大娘子与侯府一个交代。”言外之意便是侯府最重要,给足了蒋氏面子。
蒋氏冷笑一声,不吃他这一套:“交代?交代什么,交代你与那女子是如何无媒苟合?交代我们沈家是如何不日便要成为上京城的笑话。”蒋氏气的有些口不择言。
徐氏闻言面色一变,显然是无媒苟合叫她极为不悦,但到底是她儿子有错在先,也不好当面与蒋氏掰扯,“蒋大娘子稍安勿躁,那女子只不过是砚儿的救命恩人。”随即她把闻时砚被救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直叫蒋大娘子脸色变幻几许。
“砚儿体谅她孤身一人,家徒四壁,本就是想着安置在外面待成婚后抬了做个良妾,什么外室不外室的,纯属误会。”
这般解释蒋大娘子面色好看了些,徐氏说的有理,救命之恩大过天,何况闻时砚还是九死一生闯过阎王殿的人,那段时日,逆贼到处杀人,稍有不慎便要丢了性命。
如此说来,确实是情有可原。
“瞧瞧,这么大个事儿都怪这混账隐瞒了下去,害的你我两家有了误会,这不砚儿从私账给涵儿添了二十抬嫁妆,连同那御赐的红珊瑚也是圣上的意思。”
徐氏竭尽说着好话,蒋氏讶然一瞬后也彻底放下了此事,她不是那般油盐不进之人,见闻家如此给面子,便也不好计较什么。
“如此,只是涵儿被昨日的事伤了心,既然误会一场,我会好好劝她的。”蒋氏又道。
徐氏笑着点了点头:“过几日府上有雅集,还望蒋大娘子赏脸带着涵儿一道儿来瞧个热闹。”
蒋大娘子摇着扇子露出了笑脸:“徐大娘子客气了,我定会准时到的。”
二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徐氏便带着闻时砚告辞了,蒋氏回到院子里时便瞧着应当在卧房内哭的姑娘站在廊下踮着脚张望。
“人都已经走远了,还瞧呢!”蒋氏嗔怪道。
沈若涵兔子似的眼睛转了转,原本她是伤心生气的,可女使跟她说闻家大娘子与世子爷上门来了,便有些不气了,又听说还带了重礼来,那些话原封不动的传到了沈若涵耳朵里头,她便彻底不气了。
“母亲~”,沈若涵拉着蒋氏的手,面色不虞。
“行了,我知道你想什么,左右不过是一妾室罢了,你是侯爵府的大姑娘,身份尊贵,还比不过她不成,我届时多给你安排几个陪嫁丫鬟,你嫁过去了,便早些给姑爷张罗,时间不等人。”蒋氏操心的叮嘱道。
沈若涵点点头,乖巧道:“晓得了。”
姝晚还不知,她未来的日子已然是虎狼环绕,她醒时外头已然暗色翻涌,屋内点了烛火,静谧无声。
神思迟钝,身子乏力,她动了动身子,膝盖上蓦然传来一阵刺痛,叫她不自觉皱眉,喉头涌上了一阵剧烈的咳意。
明荷听到了她的声音,急忙进屋来,“娘子,您可算醒了。”
随即倒了杯热水给她喂了下去,姝晚却仍旧不停的咳嗽,明荷抚着她的背,“再吃几日药,再吃几日便能好些。”
明荷把烧热了的汤婆子给她推进了被子里,炭火得等到过几日才能领着,她原想着去墨砚堂寻世子爷,没成想被拦在了外头说世子爷去了沈府,她又去寻刘妈妈,结果刘妈妈说还未到发份例的时候,让他们等着。
明荷只得先回来,多烧了几个汤婆子,一边烧一边愤愤。
姝晚身上发冷,喝了好几口热水才缓了过来:“芸儿呢?”
明荷:“芸姐儿奴婢安置在了偏房,现下正吃饭呢。”
二人说着话,门突兀的吱呀一声被打开,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姝晚抬眸怯怯的瞧着,入眼是一袭玄色衣裳,衣摆上绣着金丝暗纹,墨发高束,深邃凌厉的凤眼淡淡的瞧着二人。
一瞬间,姝晚觉着眼前的人格外的陌生,是她从未见过的凉薄与冷漠。
明荷一惊,暗道这世子怎么走路无声,来了也不叫人通报,她跪在地上:“世子。”
闻时砚手上提着一食盒,骨节分明的手掌上带着一翠绿的扳指,通透夺目,他转头淡语:“你先出去。”
明荷应声后便垂着头走了出去,站在了外面。
屋内一时静谧,姝晚竟一时质问之语都无法说出口。
闻时砚坐在床边,揭开了食盒,赫然是一碗药膳,米香中带着一丝草药的清苦,他淡淡说:“睡了两日,先吃些东西。”,他语气不容置疑,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一般,平静的、有条不紊的端着碗。
姝晚手指扣着被面,“为什么……要骗我。”,说完连自己都有些好笑,瞧,她连一句惊惧质问的话都说的这么没底气。
闻时砚一顿,视线扫了过来,姝晚被他瞧着发慌。
“此事是我不对,我应…提前与你说。”闻时砚生硬的说道,他的性子使得他从未与人低过头,更遑论道歉,事情发生后他的第一反应也只是权衡利益,而后才是安抚。
姝晚闻言心中愈发哽塞:“说什么?说…你要纳我为妾?”,最后一字的颤音泄露了她的难过。
她抱着膝盖,贴着汤婆子,身上出了汗,可手脚却凉的惊人。
闻时砚放下手中的碗:“是,最开始我便想纳你为妾。”,说这话他神色隐没在暗影里,瞧不出波澜。
姝晚心里一阵寒凉,随即她咳了起来,咳的天昏地暗,眼泪都流了出来。
闻时砚抬了抬手,最后还是放下了。
“你有未婚妻,怎么不与我说明白。”姝晚虚弱的声音从暗影里泄了出来。
“是怕我介意?还是怕我知晓了便不与你做妾了。”
应当是后者罢,他怎么会关心自己会不会介意。
闻时砚沉默不语,静静的坐在床边,姝晚瞧着他宽阔的后背,“你放我走罢,我不想做妾,你就…就当作从来不认识我,我不需要你报恩,我带着弟妹消失在你们眼前,离得远远的。”姝晚声音中透露着一丝哀求。
“不行。”闻时砚很干脆道,“莫要说胡话了,粥快凉了,快吃罢。”
姝晚却别过了头,不愿意吃。
闻时砚却似被惹怒了般,“我知道你气…气我只把你当妾,但,公侯人家重规矩,世家姻缘婚事自己做不得主,你便是气,此事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国公府…断不能让一村妇做主母。”他冷漠的揭开了事实。
姝晚眼角沁出了泪,心间被刺痛,原是我不配,那你招惹我做甚。
第25章
姝晚扯了扯嘴角, 饶是她已经做好了揭开事实的准备,做好了从他嘴中说出冷漠的话,可这一刻她还是心间一紧, 随即便是彻底的平静, 原来难过到极致是如此的淡然。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最后一抹亮光从地上消失,屋内陷入了黑暗,明荷还未来得及把屋子点亮, 只余一丝微弱的烛火摇曳闪动。
闻时砚抬了抬手,似是想把人揽过来,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随即他把碗放在了一旁,轻轻的离开了屋内。
明荷在廊下坐着给姝晚熬药, 大蒲扇动着炭火, 烟雾缭绕, 桑宁居是国公府的西北角,最偏僻的院子, 素日里无人会来,闻时砚觉着这个地方很适合姝晚。
以她的性子和身份确实不能太过惹眼, 流言蜚语是其次, 家奴们大多都见菜下碟子,无意的轻蔑与鄙夷那是无可避免的, 而他还未成婚, 无法明目张胆的给予她庇护。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明荷把滚烫的药汁倒在碗里, 吹凉了送进去,眼下甜水巷的宅子只她未被发配到庄子上,心下只余庆幸,庄子离京城远,她家中还有病弱父母,原先在宅子里时她本想着做好自己的本职活儿便好,但她与姝晚相处了些日子,尤其跟着芸姐儿,心中多少有了些感情。
眼下也只有她一人真心为姝晚打算了,那劳什子的世子爷把人拐到府里便扔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明荷伺候姝晚喝了药,人便又睡了过去,旁边的药膳分毫未动。
翌日,姝晚被外边的说话声吵醒,她头脑昏胀的起了身,背后是一片被汗渍浸湿的粘腻。
“明荷姑娘,这些是刘妈妈吩咐我们给尹娘子送来安置的东西。”,说话的是一名矮小的管事婆子,姓吴,是国公府里管杂事的。
明荷懂规矩的福了福身乖巧的叫了一声:“吴妈妈。”
吴妈妈满意了些,“天儿冷了,这个月的炭火份例还未规整出来,只能叫娘子等到下月了,衣服穿厚些应当是无妨的。”
明荷笑了笑:“是,吴妈妈操心了。”,另几位女使把早膳递给了明荷便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了,明荷才去扒拉物件儿,果不其然没什么要紧的东西,衣裙四五件,还有几样首饰,鞋袜,倒是有两件厚厚的大氅,摸起来很是软和。
明荷捧着大氅进了屋,瞧见姝晚靠在床榻上,“娘子醒了,管事的妈妈今日送来了安置的物件儿,瞧,有大氅穿了,晚上给娘子捂在被子上,暖和些。”
姝晚低低道:“明荷,谢谢。”
明荷笑了笑:“娘子谢什么,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说完把食盒提了进来,她一打开,往里瞧了瞧,还好,倒是没克扣人,一碗豆腐羹,一碗牛乳,三道小菜,倒是足够姝晚姐妹二人用。
初来乍到的,厨房不知芸姐儿不能食牛乳,姝晚便自己喝了,叫芸姐儿食豆腐羹。
姝晚晨起时便咳个不停,仿佛积攒了一夜似的,明荷担忧的瞧着她,生怕她下一瞬吐出一口血来,不停的灌她喝热水。
就这么昏昏沉沉的过了四五日,姝晚的风寒才好的差不多,人瘦了一圈儿,肉都没几两,好似又回到了在灵水村的时候。
她的咳嗽一直断断续续,沾不得一点凉,在屋里裹着厚棉被,捂着汤婆子,还有再加上大氅。
好在一般日头照得亮时便能好些。
“娘子,刘妈妈叫人来说主母叫咱们去趟紫鸣苑,说是主母要见您。”明荷一边把晒干的衣服收进来一边说。
姝晚一愣,霎时有些无措,明荷瞧着便安抚她:“不必担忧,主母肯定不会为难您的。”
姝晚点点头,明荷又说:“叫寒露姐姐陪您去,寒露姐姐是府上的家生子,熟悉些。”,闻时砚先前拨了两位女使来,一个叫寒露,一个叫惊蛰,都是府上的家生子,明荷原先觉着二人地位高,不敢使唤,没成想二位都好说话的紧。
又因是闻时砚亲自挑选的人,所以格外好说话些。
姝晚无一不说好,正说着话,寒露便进来了,他们二人惊蛰去伺候了芸姐儿,寒露留在这儿伺候姝晚,此时瞧姝晚醒了便给她打水梳洗,梳妆穿衣。
未耽误多少时辰便起身去了紫鸣苑,一路上穿过好几个月洞门,拱桥,好些婆子女使的视线递了过来,神色各异,姝晚登时便茫然失措,怯懦的样子引得了不少女使的嬉笑。
“去,都没活儿干了不成。”寒露瞪起眼轰走了人,但轰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偷偷摸摸的装作不经意的打量。
“确实很美,难怪世子敢背着侯府金屋藏娇。”一矮个女使羡慕道
“那又如何,今日有尹娘子,明日有王娘子,张娘子,赵娘子。”一长脸女使不屑道。
“总之不会是你这个娘子。”那矮个女使怼了她一句。
长脸女使似是恼羞成怒,搬起地上的衣盆离开了,矮个女使咕哝:“还想麻雀变凤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姝晚不由自主的看了过来,身后的寒露提醒:“娘子当心脚下的路。”,随即她便收回了眼神 ,继续低着头走路。
二人来到紫鸣苑,站在廊下候着,刘妈妈进屋去通传了声便领着人进去了。
姝晚进了屋,周身暖了起来,又闻到了那日很好闻的熏香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的抬眸望去,发觉屋内有四个人左右,顿时吓了一跳。
右手边是那日怀着身孕的妇人,听他们说似是大姑娘,旁边两位,一位是梳着随云髻的瞧着十四五的姑娘,另一位年岁还小些,大约与芸姐儿一般大,睁着眼睛瞧她。
“姝晚见过大娘子。”她双手交叠于前腹,微微屈膝,垂着头行了个标准的礼,这还是寒露临出发前交她的。
声音怯怯,轻而柔,似晚风拂过柳叶,那一双能沁出水的琉璃眸如受了惊的兔子般,肤色如白璧,五官是没有攻击性的长相,圆钝而清艳。
姝晚屈膝了很久,徐氏才不紧不慢的叫人起来,闻锦茵时不时的瞧徐氏一眼,出言打圆场:“姝晚,很好听的名字,你见过我的,是那日买你绣品的娘子。”
闻锦茵很和善,笑起来如沐春风,“娘,姝晚的绣活儿还不错,您这几日头疼的说不好,不若叫姝晚缝制一草药枕,就绣您最喜欢的寿带月季海棠如何?”
徐氏淡淡的喝着茶,姝晚不安的瞧着她。
“站在做甚,坐罢。”徐氏放下茶碗对她说,寒露便把姝晚扶着坐了下来,便是坐姝晚也挺直了腰背,不敢松懈。
“既要做,怎好只做我一人,老太太年岁大了,近几日又天凉,做一双皮子暖手套,或者围脖。”徐氏与她说。
闻锦茵一顿,委婉道:“我听说姝晚风寒未好,这…”
姝晚赶忙接话:“不碍事,不碍事,我能做。”声音有些虚,不自觉的泄露了一丝紧张之意。
闻锦茵叹气,怎的这般胆小。
徐氏目视前方,架子端的稳,“既如此,那就交给你了。”她话音沉,不怒自威,像是给姝晚立规矩,又像是不怎么高兴。
“寻个日子去见见老太太,老太太平日里不轻易出门,只待在暮霞院内吃斋念佛。”徐氏又说。
姝晚乖乖的称是。
说不了几句,便挥手:“走吧。”,姝晚呐呐的起身:“姝晚告退。”,犹犹豫豫的退了出去。
刘妈妈摇头,果真是乡下村妇,空有外貌,礼仪规矩粗糙的很,连几句漂亮话都不会说,徐氏的脾气本就跟闻时砚一个样儿,吃软不吃硬。
若是姝晚软着态度说几句好话,徐氏未必不对她另眼相看。
姝晚出来后才发觉手心一片湿润,膝盖因出了汗又隐约疼了起来,她低声问一旁的寒露:“我……我方才可惹大娘子生气了?”
寒露摇头:“自然不是,大娘子一向不喜形于色,娘子手摸起来凉的很,回去得喝一碗热热的姜汤才是。”
姝晚乖乖点头,那般乖软模样叫寒露瞧了心软的很,“对了,大娘子方才叫我绣枕头,是不是要布料皮子。”姝晚问道。
寒露点头:“等下午我去库房走一遭。”,这库房自然不是国公府的库房,而是闻时砚的私库,国公府的库房姝晚是没资格去挑东西的。
回去后,姝晚果真被寒露苦着脸灌了好几碗姜汤,最后被辣的直咳嗽。
芸姐儿在一旁坐在,蓦地明荷进来:“娘子,世子来了。”
姝晚一顿,恍惚了起来,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五日,明荷小心翼翼地瞧着她。
本以为姝晚会露出难怪伤心色,却不料她平静异常,放下了碗:“走吧。”
经过那一夜的谈话,姝晚已经彻底死心了,她不再对这个男人抱有幻想,高门勋贵的公子哥儿,本身便是朝三暮四,左拥右抱之人,自己村妇出身,叫人瞧不起也很正常,她一向不是拖拖拉拉之人。
当过往的爱意变了质,姝晚瞧着闻时砚便也不在忐忑不安,甚至心生了些许厌烦。
明荷一愣,说不出话来,姝晚瞧着她的模样则不解:“怎么了?不是要出去见礼吗?”
明荷赶紧点头,随之暗暗松了口气,姝晚站在庭院里等着,闻时砚穿过月洞门,便瞧见了她,姝晚撩起裙子,端端正正跪在了地上。
“奴婢,见过世子爷。”
第26章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 明荷侧目探寻姝晚的神色,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且对自己身份的转变适应的非常快。
隔着一段距离的闻时砚脚步一顿, 一向平静没有波澜的面庞出现了一丝裂痕, 随后他又很快的掩饰了过去。
姝晚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翘头皮靴,随即一双大掌稳稳把她扶了起来,掌心的温热透过衣衫传遍了四肢百骸。
闻时砚裹住了她的手,皱了皱眉:“怎么手这么凉。”
姝晚反射性一躲, 把手抽了出来,她极为不适的攥了攥衣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姝晚泰然自若的收回了手,“无事,爷累了吧,奴婢叫人摆饭,您用饭后便洗漱歇息罢。”姝晚做好一个通房的职责, 分寸感拿捏得当。
以往的爱意与依恋好似一夜间被藏了起来, 姝晚浑身都裹满了不安与警惕, 似是被他碰一下也难受。
闻时砚拧着眉头,有些不悦, “你在闹什么脾气?”他声音低沉,含着淡淡的威压, 似是故意在对姝晚低呵。
姝晚不解:“奴婢不敢。”, 说完低着头站在一旁,一副任打任罚的模样, 闻时砚对她一时有些无奈, 仿佛认定了她在耍小性子。
他缓缓靠近过去,想给她一个安抚吻, 姝晚只觉温热的气息骤然扑面而来,她一惊,条件反射的避了开来,叫闻时砚僵在原地。
姝晚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般,落后一步跟在身后,她低头算着步伐,严苛保证自己不会触犯规矩,正走神着,就听闻时砚背着她传来了话语:“寒哥儿想见你。”,言语间满满的烦躁和冷意。
姝晚一愣,这才想起了寒哥儿,是啊,她没有跟寒哥儿打一声招呼便搬离了甜水巷,寒哥儿还不知她现在的处境,但听闻时砚的语气,寒哥儿应当是晓得了的。
“他在何处,我…”姝晚声音有些急。
“我已经把他安置好了,你不必担心,至于见面,府上家奴每隔半月会有一次出府见娘家人的机会,算算还有几日,再等等。”闻时砚未转身,声音听不出喜怒。
但却叫姝晚浑身一冷,家奴?原来她已经是家奴了,连妾都不算,只是个奴婢,还是签了死契的那种,是寒哥儿以后科考、做官都摆脱不了的污点。
姝晚死死的攥着手掌心,咬着牙瞪着他,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嘲翻涌在心间,已经平静的心扉骤然又堵塞异常。
“是,谨遵世子……命令。”姝晚的声音沙哑艰涩,叫闻时砚心下复杂,平心而论他对这样的姝晚有些不适应,明明才不过几日,她眼中的爱恋已然瞧不见了踪影。
但她一向乖觉,闻时砚只道自己应是想多了,姝晚定然还在气头上,待他成婚后好好待她便可。
闻时砚没坐多久便走了,待在桑宁居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二人坐在屋里,氛围沉寂,不知道说些什么,闻时砚走时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姝晚坐在凳子上,久久的不言不语,明荷瞧着心酸,偏生翌日国公府便挂上了红绸,从前堂到后院儿,窗子贴了喜纸,庭院挂上了红灯笼。
小厮婆子来的时候姝晚正在绣枕头,外边传来一阵骚动吵闹,姝晚便放下了针线出去瞧。
“左边点儿,唉对对,那边挂歪了。”一微胖的妈妈站在下方叉着腰大喊,嗓音尖锐,连芸姐儿都忍不住探头出来瞧。
一小厮爬着梯子在院门处捧着红绸往上挂,明荷正带着襻膊擦洗地板,闻声道:“这是做什么呢?”
外边的胖妈妈回应:“哟,明荷姑娘,今儿个大娘子叫人把红绸红灯笼挂上,下个月世子爷大婚,正院儿那边都贴上了喜子,我寻思着桑宁居偏僻,挂上灯笼和红绸便好,喜字便不贴了。”
下个月大婚,明荷心下一咯噔,赶紧去瞧姝晚,嘴上安抚道:“娘子…莫伤心,世子仁厚,想来不会忘掉与您的情谊的。”她结结巴巴的绞尽脑汁说些漂亮话,期望姝晚别那么伤心。
谁料姝晚只是笑笑:“大婚是喜事。”
胖妈妈眼珠转了转:“那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儿,听闻啊世子爷前几日为了讨沈家姑娘欢心,从自己的私库里走账给沈家姑娘添了二十抬嫁妆,到时候成婚之日十里红妆,好不盛大,这体面,世子当真是看重未来的正头娘子。”
正头二字咬的格外重,声音高昂的十里八外都能听得到,气的明荷端了擦地板的水就要泼出去,却被姝晚拦住了。
“好了,还是别惹她了。”姝晚劝阻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的地位原本就不高,随便一个妈妈女使都能踩她一脚,还是别出头了。
“娘子,他们也太过分了,这是打着人听不出来是不是,专往人心窝子上戳。”明荷气的把抹布扔在水盆里。
芸姐儿跑过来,抬起头问姝晚:“阿姐,姐夫是不是要娶别人当娘子了。”,她神色乖巧天真,叫姝晚无法狠心骗她。
“芸儿,以后不能叫姐夫知道吗,那不是姐夫,是世子爷,以后见了世子爷要跪下行礼,知道吗。”姝晚边整理她的衣裳边叮嘱。
“为什么要跪下行礼。”芸姐儿不解的问。
姝晚笑了笑,摸了摸她奶白的脸颊,给她解释:“因为那是世子爷啊,不光是世子爷,以后也是别人的相公了,阿姐见了都要行礼。”姝晚笑的坦然,笑的平静。
“芸儿不想世子爷当别人的相公,世子爷是阿姐的相公。”六岁的姑娘露出了不满之色,撅着嘴皱着眉头不大高兴。
姝晚手一顿,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六岁的姑娘解释这一切,只道:“乖,总之以后芸儿以后要牢牢的记住阿姐的话。”
姝芸点点头,“芸儿记住了,以后见了世子爷要行礼,还有世子爷的娘子。”
姝晚笑着点头:“去玩儿吧。”
姝晚也回了屋子,重新拿起绣线,待屋外的动静没了后,她才出门来,瞧着满院子的喜色,只觉讽刺,影影绰绰的红灯笼在眼中摇晃。
下个月成婚,姝晚升起一股虚耗感,忽然觉得她实在不该就这么受他摆布,往后的几十年生生耗在这方院子。
她的身上被打上了妾、奴婢的烙印,芸姐儿寒哥儿的身上也被打上了烙印,以前镇上的夫子说过,寒哥儿书念的好,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寒门学子本就走的艰难,姝晚不想让寒哥儿遭人讥笑,她不能待在这里,她得离开。
思及此她似是豁然开朗,胸中的郁气也散了些。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姝晚想。
*
因着下月国公府大喜,这几日徐氏便张罗起来,采买、递帖子,还有雅集的事儿,接踵而来,忙的脚不沾地。
“这采买的银子支出与账目对不上啊,你把吴妈妈喊来。”徐氏翻看账本对刘妈妈道,“银子比账目多出了五十两,东西却没有多。”她啪的一声盖上了账本。
刘妈妈得了令便去唤人了,闻锦茵在一旁摸着桑宁居送来的枕头,艳羡道:“瞧这花样,手真巧。”
赭石色的枕头触手柔软,一摸便是上好的料子,里面的棉花也是塞得满满当当,细细闻去,鼻尖的草药味并不冲鼻,反而是夹杂了一丝清冽温雅的花香。
徐氏觑了一眼,怎会瞧不出来:“借花献佛罢了,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会儿抱着个枕头当宝贝。”
闻锦茵嗔怪:“我可没说错,我瞧这人是不错的,安分守己,手巧,懂事儿,就是胆子小了些,不过无妨,多磨练磨练习惯就好,以后母亲身边缺人了,就把人叫来身边伺候着,也是好的。”
徐氏有些似笑非笑:“还是罢了,那兔子似的胆子,可别给人吓破了。”
“方才听人说,今儿个尹娘子去见了祖母。”闻锦茵似是想起了什么,好奇问。
“嗯,现下人应当还在那儿。”徐氏回道。
闻锦茵有些奇了,算算时辰,莫不是祖母要留人用饭?要不然怎的现在还没出来。
不过,闻锦茵怕是想错了。
姝晚熬着夜灯绣了好几日才绣好了枕头和暖手皮子,眼睛都熬红了,咳嗽竟又反反复复的重了些,随即便被明荷摁在床上睡了一日,身子才好些。
她有感觉,自己的身子似是比以前差了许多,也是奇怪,现在的日子可比从前的日子好了许多,精米细面的养着,竟是越养越娇弱了。
待咳嗽好的差不多了,姝晚才把枕头差人送了过去,她原想着亲自去送,但刘妈妈说大娘子要准备雅集和婚宴,忙不过来。
姝晚只得拐道去了暮霞院,接见他们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妈妈,是个和善的人,姓陈,“娘子且等会儿,老夫人还未起身。”
姝晚赶忙点头:“是我来早了。”,随即她站在廊下候着,她心中是忐忑的,只因这老夫人在府上的存在感没那么强,寒露只说素日里老夫人只待在屋内吃斋念佛,不会轻易出门。
府内两位主母,老夫人更是不参与他们之间的斗争,故而寒露惊蛰也一时说不清楚。
没等多久,陈妈妈便把姝晚领了进去,姝晚轻手轻脚的跟在身后,老太太正用着饭,姝晚从容的任她打量。
老太太年岁也不过花甲,头发黑白掺杂,面容淡淡,仿佛对什么事儿都不大关心的样子,姝晚闻到了淡淡的檀香,似是沾染了几分佛性。
“老夫人,这位是砚哥儿新收的通房,姓尹。”,陈妈妈在耳边对着老夫人说,老夫人这才撩起了眼皮打量了姝晚一眼,不紧不慢的用帕巾拭了拭嘴角:“可用饭了?”
姝晚意识到老夫人在和她说话,点了点头:“已经用过了。”她的视线快速扫了一眼桌子,才发觉自己的伙食与这些府内的主子们天差地别。
若说她的早膳是清粥小菜,那老太太可以说是花样繁杂,江南江北的各色小点,样式精美的她在甜水巷时都未见过。
姝晚的事老夫人有所耳闻,初时只觉震惊,原以为砚哥儿是个乖觉的,没成想也做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事,自然也对姝晚谈不上好感。
“老夫人,听闻你到了冬天时,四肢冰冷,我们娘子特意给您做了件暖手的皮子。”寒露说着把皮子呈了上去,老夫人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道:“你有心了。”,随即使了个眼色,陈妈妈拿着一个盒子过来:“娘子,这是老夫人给您的见面礼。”
说完寒露便替她接了下来,姝晚还有些回不过神儿来,不过她早已做好了在这府上看人脸色的准备,或者挨一些敲打和讥讽,没成想如此轻飘飘的。
她只出神了一瞬便福了福身:“多谢老夫人。”
“今日事情良多,我就不留你了。”老夫人委婉开口,姝晚迅速道:“那姝晚便告退了,下次再来瞧您。”
她垂着头退了下去,在转身的一瞬间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却瞟见陈妈妈把她的皮子随手放在了案桌上,上面压着一踏厚厚的佛经。
出了门后,寒露打开了盒子瞧了一眼,是个玉色的镯子,成色一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她叹气一声,前面的姝晚闻声转过头来不解:“怎么了?”
寒露把她的想法略略一提,姝晚淡淡笑了笑:“不妨事,身外之物罢了。”,她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左右也没指望老夫人真的看她顺眼。
“再过几日,便能见到寒哥儿了,也不知他怎么样了。”姝晚有些惆怅道。
姝晚还未等来与寒哥儿见面的日子,先等来了国公府雅集,众多贵女们和贵妇来到了此处,伯爵府的,侯爵府的,公爵府的,将军府的,亲王们的家眷也都来了。
姝晚自是没有资格去的,府上的大姑娘和四姑娘去了,五姑娘还小,不能去,热闹的声音桑宁居都能听得到,惊蛰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频频探在庭院中听动静。
寒露啐她:“心思都不知道去了哪儿了。”
惊蛰不满,但寒露比她大,她一向把寒露当姐姐,“就是想凑个热闹,凑个热闹。”
姝晚好奇:“女使们也不能去吗?”
惊蛰抢先答:“能去的,只要装作在雅集上做活儿的女使便可以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姝晚点点头:“那你去罢。”
寒露讶然:“不可,这小妮子心玩儿野了可要闯祸的。”
惊蛰又不满,在一旁咕哝:“能闯什么祸。”
二人正拉扯着,一道声音从院里传来:“尹娘子可在?”,姝晚闻言便到了院子里,院中站在一位姝晚没见过的妇人,高高扬着下巴:“尹娘子,老夫人有令,叫您去紫鸣苑一趟,送个东西去。”
说完便把一食盒放了下去,寒露有些狐疑,留了个心眼:“您是哪院的妈妈,我怎的未见过您?”
那妇人悠然一笑:“是寒露姑娘啊,我奉老夫人的令自然是老夫人院里的妈妈。”,老夫人足不出户,寒露倒确实未见过暮霞院的女使们。
“这是何物?”寒露上前去看,食盒打开了一角,里面装的是茶粉,“为何要我家娘子去送?”寒露又问,她还是觉着不对劲,老夫人怎会突然大老远的跑来叫她家娘子给大娘子送东西。
妇人敛了笑意:“老夫人的话自有老夫人的规矩,若是有疑,那边去暮霞院亲自走一趟。”,妇人气势冷然了起来,寒露见此倒是打消了一些疑虑。
姝晚:“那……既然如此,我便跟妈妈走一趟。”,明荷不放心便叫寒露跟着去,妇人倒是未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到了紫鸣苑外妇人却说:“您进去罢,我还有事儿,把人带到了我的任务便完成了,老夫人还等着我回去复命。”
姝晚隐隐约约听到了嬉笑谈论声,还未等她出声,那妇人便离开了,姝晚迟疑地踏了进去,却发现花园内聚集了许多穿着贵气,仪态端方的贵女妇人们。
围坐在一起,品香插花,姝晚悟了,这是国公府的雅集,她……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不等她思虑,便见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响起:“你是哪个院子的女使婢子?赶紧把东西拿过来。”
第27章
这道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并不显突兀, 但依旧把众人的视线聚集了过来,瞧着这一道误入尘世的,犹似精魅的身影。
国公府还有这般容色的婢女?
众人的视线很微妙, 知晓姝晚身份的的寥寥无几, 但恰巧嘉善侯母女正在此处,自然也被动静吸引了过来,当即,蒋氏便沉下了脸色, 沈若涵也同样死死的瞪着她。
姝晚的感觉已经不能用无措来形容了,她浑身僵硬,后知后觉想到自己好像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一时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愣着做什么,新来的?你是哪个姑娘院里的?”,姝晚随着声音的视线望了过去,说话的姑娘着一袭浅蓝色褙子, 珍珠色齐胸襦裙, 梳着小巧的随云髻, 瞧着年岁不大,眼睛不解的看着姝晚, 显然也是好奇的紧。
寒露皱了皱眉头,她迟疑的思索着, 要不要直接把身份告诉这蓝衣姑娘, 但,想了想还是不行, 这事儿本来就没多少人知晓, 若是在这个地方,娘子的身份被光明正大的暴露出来, 岂不是丢了国公府的脸面,那娘子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奴婢……”,姝晚一紧张就结巴了起来,头一个想法便是若是要怪罪可千万别牵连了寒露。
“说话啊,怎么支支吾吾的,真不懂规矩。”,蓝衣姑娘衣服一副不耐的样子,颇为直白道。
随即她直接上手抢了姝晚的盒子,掀开来瞧,“让你送个茶粉都这般磨叽,你到底是哪个院子的?”蓝衣姑娘显然有些不依不饶了,许是出于好奇,又许是觉着姝晚的样貌实在出色,心下有些不虞。
这边的情景自然一字不漏的落入了蒋氏耳朵里,他们所在的雅集是国公府的花园里,名为晚春园,院子大的很,蒋氏所在的位置恰好是花园的东南角,而徐氏与大姑娘恰巧在西南角招待客人,还未来得及过来,故而,他们并未发现姝晚。
蒋氏杨眉一笑,信步走来,一身绛红色金丝滚边对襟直袄衬得她张扬大方:“林姑娘还是这般直率。”,她笑着与蓝衣姑娘说话。
蓝衣姑娘是云麾将军府的嫡次女,叫林珍珍,将军夫妇的出身都不大高,并非簪缨世家,军功和富贵都是自己挣来的,将军夫妇在京城的风评很好,只是这林珍珍便不大行了,许是被宠坏了,在家中肆意惯了,蒋氏说她一句直率已然很委婉。
林珍珍还是懂礼的,屈了屈膝:“见过侯爵娘子。”,蒋氏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了姝晚身上,上次气狠了没来得及细细打量,这番看过去,确实光那张脸涵儿便是没得比。
但,花瓶罢了,哪家没几个漂亮玩意儿摆着,她双手交叠对姝晚吩咐:“正巧,出门出的急,随身妈妈没跟着身旁,不若就你吧,今儿个跟在我身旁伺候。”
她神情似笑非笑,话语不容置疑,姝晚一愣,“奴婢……”,还未出声蒋氏便打断了她:“怎么,有什么疑问吗?”。
姝晚咬了咬牙,最终曲下膝:“是……”
蒋氏闻言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姝晚便只得跟在她身后,垂着头,在看不见的地方却死死的攥紧了衣袖,她识的这个妇人,是闻时砚的未来岳母,她定然也是认出了自己,是过来为难她的。
林珍珍瞪了她一眼便离开了,蒋氏淡淡笑着,突然出声:“林姑娘虽是将军府的姑娘,但性子直白爽利,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不大懂规矩,这地方不大适合她,勉强融入,只会遭来非议。”她意有所指。
姝晚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到,蒋氏坐在了沈若涵身边,摸了摸沈若涵的手背,出声:“倒茶。”
姝晚闻言提起了桌子上的茶壶往里倒,蒋氏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女使便上去不经意撞了一下人,姝晚猝不及防的被撞的摔在了地上。
手中的青瓷茶壶摔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姝晚脚上,氤湿了姝晚的鞋袜,刺痛顿时席卷了上来。
寒露一惊,赶忙上去扶人,担忧低语:“娘子,您没事儿吧。”
“嘶,大娘子您没事儿吧!”一旁响起一道更大的惊呼,方才撞人的那位女使扬声叫了起来,一边给蒋氏擦着鞋袜。
蒋氏一蹙眉,摇了摇头:“无事。”
那女使起身瞪着姝晚质问,“你这婢子,手脚不知轻重,你家主子如何教你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所有人听到,款款而来的昭阳郡主自然也听到了。
姝晚平静道:“这位……姐姐,方才分明是你撞了我,我不懂为何侯爵府的女使为何这般栽赃陷害国红府的人,我只知道若是叫徐大娘子知晓了,谁对谁错还不一定的。”
那女使显然未想到姝晚这般伶牙俐齿,支支吾吾的说:“你……血口喷人。”
姝晚继续说:“谁血口喷人谁知道,我瞧姐姐应当不是对自家主子不满,觉着我是个馒头好那拿捏便栽到我头上,一举两得,枉费蒋大娘子这般信任你。”,姝晚自认性子和善老实,但人都欺负到自己头上了,断没有继续人的道理。
女使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你,你敢挑拨离间。”
“怎么了,发生何事了。”慵懒华丽的声音响起,昭阳郡主过来了,装作什么都不知的问道。
蒋氏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轻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青瓷盏,旁边的女使屈膝告状:“郡主,这个婢子实在是欺负人,分明是她冲撞了侯爵娘子,竟红口白牙的挑拨离间。”
郡主居高临下挑眉对着姝晚道:“你怎么在这儿。”
姝晚从容福了福身:“回郡主的话,有一妈妈叫我们二人来次送东西,方才只是意外,我瞧的清楚,是这女使故意使坏,撞了人栽赃陷害。”她已然晓得今日的事情是个局,那所谓的妈妈可能并非是老夫人房中人。
郡主淡淡道:“侯爵娘子……您觉着哪一个说了谎?”
蒋大娘子笑了笑:“我家的女使是个性格直率的,素来不会做事说话,搅了府上的雅集,还望郡主多担待些。”这便是堂而皇之的偏袒了,郡主了然:“来人,把这二人拖出去,杖责二十。”她对姝晚和寒露道。
姝晚一惊,没想到这些宗妇竟真的不讲道理。
“慢着。”一道低沉的,夹杂着怒意的声音响起,沈若涵视线落在了来人身上,闻时砚又惊又怒的站在亭外,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徐氏在一旁亦是面色不好看,方才之事已然传到了她耳朵里,便着急忙慌的赶过来了。
郡主挑眉:“寒哥儿怎么来了,这里是女娘们待的地方。”
徐氏冷声道:“事情还未查清楚,郡主和蒋大娘子便这般偏袒,置国公府于何地?”她先一步发话,生怕闻时砚一时说出什么了不得之言。
郡主淡淡道:“来者是客,大娘子的待客之道去了何处?”她用那日徐氏对她说的话把人噎了回去,徐氏无奈的叹了口气,要说这郡主实在记仇的不分场合。
蒋大娘子对沈若涵使了个眼色,沈若涵便扬起笑容出声:“今日之事属实是个误会,这位…女使姐姐许是不熟悉事务,冲撞了我母亲,忍冬姐姐是个直言快语之人,却是有些不大懂礼数,惊动了徐婶娘和寒哥哥,这样罢,我叫她给这位女使姐姐道个歉可好?”
说完她便上前去挽着徐氏的胳膊,讨好的笑了笑,徐氏无奈,这番话说的谁都未得罪,倒是个小机灵鬼。
忍冬有些不甘的冲姝晚福了福身:“是我直言快语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计较。”
姝晚平静的回:“无事。”
“瞧瞧,瞧瞧,这还没嫁过来,胳膊肘倒往这边拐了。”昭阳郡主似笑非笑,沈若涵羞涩的看了一眼闻时砚,却见他的视线露骨的盯在某人身上,登时有些不高兴。
昭阳郡主转了转眼珠子对姝晚道:“我瞧你是个忠心耿耿的,不若介时把你拨到墨砚堂中可好?待砚哥儿和涵姑娘大婚之日时在房中给他们二人守夜罢。”说完自顾自的笑了两声。
徐氏面色一变,闻时砚的面色从未像现在这般难看过,这话说的实在羞辱人,她分明晓得姝晚的身份,还叫人去新婚之夜守夜。
蒋氏好整以暇,等着看姝晚的好戏。
姝晚却并未露出伤心欲绝之色,也未露出难堪屈辱之态,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郡主说笑了,世子与涵姑娘假偶天成,新婚之夜俱是甜蜜之时,郡主这般岂不是扰人好事。”
姝晚四两拨千斤的还了回去,既然郡主不要脸,那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罢了。
郡主面色扭曲一瞬,在场的许多妇人面色尴尬了起来,哪有这般大庭广众下调侃未婚夫妻的房中事的。
沈若涵亦是尴尬的不行,徐氏恨不得掐死昭阳郡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但却不得不给郡主擦屁股,“好了好了,莫要叫方才的事扰了大家的雅兴,那边正投壶呢?大家伙儿有心思去瞧瞧。”
众位妇人见好就收的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闻时砚死死的瞪着姝晚,眸中俱是不敢置信。
徐氏收敛了神色对姝晚说:“赶紧离开,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姝晚平静点头:“是,奴婢知错了。”,随即她看也未看闻时砚一眼,干脆利索转身就走。
闻时砚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袖口却突然被拽住,他转头对上了沈若涵的眸子,里面俱是不甘之色。
“我……待会儿便回来。”说完便跟在了姝晚身后,沈若涵气的红了眼睛,恨恨的跺了两下脚。
蒋氏拉了她一把:“走罢。”
姝晚离开了园子后,胳膊被一股大力拽着,逼得她踉跄了几步,她回头瞧见闻时砚满面怒气的模样,有些茫然,随即她立刻跪了下去:“奴婢知错,不该跑到此处,求世子爷责罚。”她认错认的利索,纯粹是不想与闻时砚发生矛盾。
闻时砚却被气笑了,他把人拉起来,指节攥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哑声问:“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心的?”
姝晚茫然一瞬,随即点点头,她是真心希望闻时砚能与未来的娘子好好相处,这样便有可能放她离开,她现在只想离开。
闻时砚霎时心沉沉的落了下去,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把这种情况归结于背叛,他松开了手,僵硬道:“我是你的夫君,你怎可……”这般把我推给其他女人。
姝晚一瞬间只觉可笑,夫君?谁是她的夫君,闻时砚现在的身份是她的主子,她可没不知天高地厚的把人当作自己的夫君,她不敢。
姝晚很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她平静的没有反驳他,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姝晚不愿跟他起争执。
闻时砚却觉得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爷,大娘子和涵姑娘还在等着您。”葛忠适时的出来打断了二人,闻时砚恍惚的转过了身进了院子,仔细瞧着步履间有不易察觉的踉跄。
姝晚转身往桑宁居而去,走了几步却被叫住了身,徐氏站在她身后,身旁跟着闻锦茵,她拧着眉头出声:“一介村妇,乍然入府,没家世没规矩,上至主君,下至家奴都能踩你一脚,像今日的事以后会发生无数次,总有一天会祸及你的亲妹,亲弟,你当真不后悔?”
闻锦茵担忧的瞧了瞧姝晚,觉着母亲的话实在有些不大好听,便想着打圆场,却闻姝晚淡淡道:“多谢大娘子指点。”
闻锦茵一诧,与徐氏对视一眼,却有些不大明白。
姝晚回了桑宁居,今日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府上,徐氏敲打了一番家奴们,今日之事谁若敢走漏一点姝晚身份的事儿,乱棍打死。
明荷恨恨的怒斥:“真是黑了心的婆子,下这般狠手,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家娘子做了何事竟叫人这般陷害。”
“好了,莫要在说了。”姝晚反过头来安抚明荷,明荷却:“奴婢说的没错,他们打着娘子好欺负便这般欺辱,还侯爵娘子,郡主,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坏胚。”
寒露:“今日要不是主儿聪慧,未叫他们栽赃,要不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分明我们家娘子才是世子爷的正妻…”明荷嘟囔道:“沈家姑娘鸠占鹊巢。”
“住嘴。”姝晚蓦地严厉出声,可因着她一向声音绵软,这声呵斥倒像是嗔责。
“以后莫要这般说了,世子爷是我们的主子,沈姑娘亦是,我不过是个通房,身份自然比不上,原本就是沈姑娘订婚在先,以后不准再嚼舌根子。”姝晚板起脸训斥。
这话落入到屋外站在廊下人的耳朵里,闻时砚有些茫然,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28章
这一刻闻时砚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愧疚, 一个人前后的反差足以说明了一切,这段日子她不安、忐忑、而后忽然的冷静。
明荷起身出门去,却被站在门口的影子吓得一哆嗦, 待她瞧清楚人后, 登时跪在地上:“世……世子。”心下暗叹,莫不是方才他们的话全落在他耳朵里了?
姝晚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她起身走了出去,同明荷一般跪在:“世子怎么来了。”, 言语间无一丝喜意。
闻时砚高大的身躯隐没在黑暗中。
姝晚瞧着那一抹高大的身影,恍惚间竟产生了惧意,曾几何时,姝晚觉着闻时砚是她的天地,是她的依靠,是甘愿她飞蛾扑火而去的火焰。
什么富贵,地位她根本不在乎, 她只在乎能平平淡淡过日子, 现在, 一切都被摔成了碎片,犹如今日的沸水溅在了脚上, 一闪而过的疼痛被放大。
明荷战战兢兢地缩在地上,双手交叠头磕在地上, 未等闻时砚出声便自己承认了罪名:“世子爷恕罪, 奴婢只是一时胡言乱语。”
浓墨般的夜色里倏然传出闻时砚低沉的声音:“自去葛忠那里领罚。”
明荷:“是。”,说完头都不敢抬的跑出了门外, 葛忠自然听到了闻时砚的吩咐, 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对明荷看了一眼,随后叫她跪在了院子里, 双手举过头顶,捧着一只海碗。
衣袖滑落在腕间,露出了今日被打的青紫伤痕,葛忠一顿,默默往海碗里倒水倒的少了些。
随即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一旁,像个影子,日光下那张素来无波澜的面颊氤氲了一丝温暖。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闻时砚一时找不到话来说,便只得扯到这件事。
绷紧的眉眼叫他看起来有些凶相,玄色的金丝滚边衣袍与黑夜融为一体,叫他看起来更为不近人情。
“今日有一妈妈前来唤人,说老夫人叫我去紫鸣苑送一趟东西,就是这样。”姝晚平静的诉说道。
“老夫人今日晨起便去了郊外太平观,整个国公府上下都知晓,叫你去送什么东西?”闻时砚皱着眉头说,“她叫你去送你便去送?你怎的这般好骗。”他有些无奈,感叹了一句,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僵。
“是啊,奴婢确实很好骗。”淡然的话语叫闻时砚一怔,面色变换几许,最后无言以对。
“世子恕罪,奴婢搅和了府上的雅集,罪该万死,求世子恕罪。”她又缓缓地跪了下去,不管怎样,她想,起码在离开前还是能风平浪静的活下去,不惹事,不瞩目,这样到时候也不会有人去注意到她。
脚上的痛意叫她更加清醒,她跪在了地上,头伏得更低,再一次对昔日的枕边人低头认错。
闻时砚的怒意来的莫名其妙,他有些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气到……想掐死她才好,
他自诩克制力和自控力都很强,但他也晓得自己脾气不是那么好,冷淡寡言,甚至不高兴时周遭人都会吓得步步远离,但他甚少发脾气。
“罪该万死?谁教你这么说的?”闻时砚有些荒唐的问。
姝晚不语,闻时砚提高了声音,沉闷的吼道:“说话。”
姝晚一顿:“没人,奴婢……自己这么说的。”
闻时砚捏了捏眉心,泄气道:“起来罢。”,他真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总有办法叫他无可奈何,眼前的场面不是他想要的啊,但他也说不出来哪里有不对劲,明明她很听话,很懂事,闻时砚却觉着哪里不对劲。
姝晚起了身,闻时砚这才发觉她的脚步有些不对劲,他冷声问,“脚怎么回事?”生硬的关心叫人听起来像是在斥责,一边问,一边默默抬起手想扶她。
姝晚后退一步:“无事,被扭了一下。”她敷衍着回答。
闻时砚又气又急,气她什么也不说,“这几日你莫要出门去了,好好在桑宁居待着。”养伤。
姝晚不大情愿,但还是尽量顺着毛捋:“于礼不合,大娘子那里还是要去晨昏定省的。”
闻时砚一时心头微哽,放开了她的手,眉眼恢复了淡漠:“你只需要听话便好。”说完便转身就要走。
素来好脾气的姝晚这一刻也气狠了,任谁总被当作馒头捏也是生气,老实人就这般好欺负?她胸前起伏了几许,竭力叫自己平静下来。
葛忠瞧着自家主子走了,便跟了上去,明荷举着海碗的手笔已然哆嗦个不停,额角渗出了薄汗,虚弱的仿佛下一瞬便要倒地。
见世子走了,当即便手一松,海碗掉了下来,她虚虚地坐在地上,喘了口气。
明荷挣扎起身,望着还站在庭院里的姝晚:“娘子,您没事儿吧?”
姝晚摇摇头:“无事。”
明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姝晚,方才的话他也听到了,便道:“世子爷只是一时生气,过几天气消了便好了,无事的,不会真拘着娘子的。”她这般说着,姝晚却蹙起了眉头。
初冬时节,庭院中的草木已然枯了一大片,但院中栽着一树桂花,似是秋夜月中香,却被枯树枝掩在了身后,在外人瞧来也是不大清楚。
姝晚盯着那一处桂花,缓缓出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但是她们都想错了,未想到闻时砚真的下了狠心,派人守着桑宁居,除了晨昏定省外,哪儿都不叫姝晚去,原先说好的外出见寒哥儿也没了消息,这些日子姝晚想尽了法子,与来送饭的女使说好话,女使们全都低头绕道走。
姝晚记得夜晚都睡不好觉,日日坐在窗便发呆,不知不觉便到了中秋,她瞧着窗外的梅花越来越艳,心中却越来越冷,姝晚深刻的认识到她与权势的力量差距有多么大。
“娘子,今日是中秋,厨房送了些月饼,您尝尝,是莲蓉馅儿的。”明荷轻声唤她,这些日子她眼见姝晚从名艳的花儿变得枯萎,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姝晚摇头:“去给芸姐儿吃罢。”,明荷叹气:“今日是中秋,晚上府上应当是家宴的,听闻世子爷去宫中,圣上宴请群臣,也不知大娘子会不会把您唤过去。”
姝晚随意的靠在窗前,沉默不语。
天色渐晚,如玉盘般的圆月显露了出来,散发着幽幽光晕,暗色覆盖了庭院直至屋内,姝晚已经在窗便靠了一个下午,蓦地,明荷咋咋呼呼的声音传到了耳朵里:“娘子,徐大娘子唤您去前厅用饭。”
明荷跑了进来,气儿还未倒过来便急急开口,姝晚一愣:“当真?”,她的身份当真可以去前厅与大娘子一道儿吗?姝晚有些迟疑。
明荷晓得她在想什么,安抚道:“没错儿,是刘妈妈亲自来唤,还说世子爷去了宫中,晚些才能回来。”
姝晚松懈了下来:“更衣,去前院儿。”她说这话时神色隐隐在思索着什么,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中途又烧了一回,现在的姝晚体弱的压根不能与前几月相比。
寒露给她挑了一件樱粉色折枝纹对襟窄袖绸缎褙子,下身是同色细折罗裙,脖颈处围着一圈茸毛,精致轻巧,耳朵上坠着淡雅的青色水滴状玉坠,眉眼清绝。
外面是有些冷的,姝晚带着明荷去了前厅,半月未出来,国公府上下铺满了一片锦绣红艳,温暖的灯笼到处都有,到处弥漫着喜意,不时有丫鬟女使端着食案穿梭。
姝晚被刘妈妈领进了门,刚进门,众人的视线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有的人姝晚识的,有的人不识的,最上方的太师椅坐着气度雍华的老夫人,比起前些日子精神头又好了些,双目炯炯有神,头上的玛瑙金丝步摇格外亮眼。
老夫人身旁是徐氏和昭阳郡主,昭阳郡主身边站在闻时序,见着姝晚,眼睛登时一亮,移都移不开,徐氏身边坐着闻锦茵,国公爷和闻时砚以及姑爷周云朗入了宫。
姝晚没来前显然众人在说笑,她来了声音便停了下来。
昭阳郡主眯了眯眼:“哟,这别是又走错了吧,这么些时日了,规矩怎么学的。”她阴阳怪气的说道。
徐氏淡淡道:“是我让她来的。”
昭阳郡主嗤笑一声:“今儿个是中秋家宴,好不容易母亲出来一趟,一家人聚聚,非叫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来。”
“咳。”老夫人敛了神色,有些不悦的咳了咳,昭阳郡主再怎么猖狂,还是要给老夫人几分薄面的,毕竟是婆母,不敢太过分。
徐氏平静道:“家宴素来没多大规矩,秦姨娘能来,尹氏自然也是可以,郡主这是对尹氏有什么意见。”
郡主恨恨瞪了她一眼,老夫人在上面叹气一声,这二人真是这么多年了也没个停歇。
闻锦茵瞧出了姝晚的拘谨也无措,温和出声:“莫要站着了,坐罢,过会儿便要用饭了。”
姝晚迟疑而谨慎地坐在了徐氏说的秦姨娘身侧,满堂只有她是姝晚未见过,秦姨娘比起娴雅的徐氏和华丽的郡主瞧着分外小家碧玉,姝晚瞧不出她的年岁,只觉她身上成熟风韵和少女气质兼具。
秦姨娘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姝晚稍稍松懈了些。
众人又寒暄闲聊了一会儿,姝晚就静静的坐着一语不发,不多时便要吃晚饭,姝晚与秦姨娘、四姑娘、五姑娘一道儿坐在小圆桌上,徐氏老夫人和郡主他们坐在大圆桌上。
正吃着,小厮进来禀报:“国公爷他们回来了。”
徐氏他们讶然不已,今日宫宴结束的竟这般早,姝晚则心下咯噔,出神间玉箸不小心落到了地上,大圆桌那边的人瞧了过来,适时的有女使过来把玉箸捡起给姝晚换了一双。
在换玉箸的期间,三人已然行至门前,只闻一道娇俏的轻唤:“安郎。”,昭阳郡主眉眼间俱是绯红喜意,风眸勾人,眼波流转,小圆桌的秦姨娘笑容一敛,淡淡垂下了头。
国公爷肃然冷厉的眉眼在听到这一声呼唤后显而易见的柔和了下来,徐氏瞧在眼里,难免有些不大舒服,这么多年,哪怕国公爷的心再冷,也被日复一日的娇缠缠得动了心,不自觉的偏爱了那一房。
徐氏掩饰般垂头喝酒,闻时砚跟在身后进来,视线便瞧见了小圆桌的身影,虽不至于不悦但也瞧不出高兴。
姝晚忐忑不已,下意识的觉着闻时砚会生气。
“今日回的早,快来坐罢,叫厨房再上几道菜。”老夫人张罗着,国公爷很恭敬的对老夫人道:“是,圣上体恤,把朝臣们放回了家,阖家团聚。”
“嗯,既圣上体恤,你们为官做宰便要更加用心,莫要辜负了圣上的心意。”老夫人叮嘱了几句,团圆的日子不便多言敲打,便停了嘴。
“母亲说的是。”国公爷拱手。
“下月砚哥儿大婚,新妇进门,序哥儿的婚事也得张罗起来。”老夫人忽然道。
郡主立即说:“母亲,六公主柔嘉是不错的,我想着过些日子便与进宫一趟,与皇后娘娘商议一番此事。”她语间掩饰不住的喜意。
却发觉席间无人附和,老夫人眉目沉沉,国公爷面色也不大好看:“京中适龄女子多了,六公主还未及笄,我瞧不大成,柳侍郎家的姑娘不错,沉稳端庄,书香门第。”
昭阳郡主闻言面色扭曲了一瞬,当即有些不高兴,凭什么,闻时砚便能与侯爵家联姻,自家儿子想尚公主便就不行了。
徐氏淡淡垂头扯了扯嘴角,国公爷是因着有愧于她,所以顶着圣上忌惮的风险与嘉善侯定了亲,既已然有了这一遭,那必定不会叫序哥儿冒头,尚公主是决计不可能的。
昭阳郡主后面没有说话了,面色却显而易见的不好看,闻时砚眸色淡淡,余光不住的瞥向一旁。
姝晚吃的少,也只敢夹就近的菜色,半月未见,姝晚清减了许多,身板儿更薄了。
徐氏放下碗筷:“砚儿,等会儿吃完饭你去替我往你外祖家跑一趟,兄长前些日子从南边儿回来了,我托他带了药材……”
闻时砚不解:“天色已晚,明日可行?”
徐氏拭了拭嘴角:“就今晚罢。”,闻时砚点点头,待吃的差不多了便去了徐府。
老夫人也乏了,叮嘱了几句便回院子歇息了,国公爷照旧被郡主缠着去了暮影居。
姝晚也想悄无声息的离开,却被徐氏叫住。
闻锦茵自觉随着周云朗关上了门。
“坐。”徐氏对姝晚道。
姝晚忐忑的坐在了徐氏身旁,这是来府上第一次离她真正意义上的婆母这般近。
“你…可想离开?”徐氏声音平静,单刀直入问。
姝晚瞪大了眼睛,呼吸有些急促,她张了张嘴却未发出声音。
“我并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不想让未来的新妇受委屈。”徐氏主动解释。
姝晚不解,委屈?那般家世的女子怎会受委屈,她不大明白。
徐氏也未多解释:“三日前,你阿弟要闯进府上寻你,守门的侍卫把人打了出去,郡主率先知晓了此事,暗中叫人把你阿弟打了一顿,并瞒了下来,我也是今日才知晓的此事。”
姝晚一怔,仿佛听错了般,颤抖着声线问:“我……我阿弟如何了?”
“伤的有些重,恰巧刘妈妈路过把人捡了回去,你…改日去看看罢。”徐氏迟疑了一番最终道。
豆大的泪珠积攒在了眼眶里,姝晚坐在椅子上无声的哭泣,“奴婢……明日可能去一趟?”姝晚小心翼翼的提着要求,那般模样是连徐氏都看了会心软的委屈。
“我会叫刘妈妈带着你去。”
嗯
徐氏凝神打量着她,不得不硬起心肠,这个女子留在府上未来绝对是个祸害,如果她来做这个恶人,推波助澜一把换去她儿与新妇的琴瑟和鸣,她愿意去做。
“你在砚儿身边伺候了许久,可用药了?”徐氏突然问。
姝晚还沉浸在伤心之事中,恍惚的听到了徐氏的话:“什么?什么药?”
徐氏红唇轻启:“避子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晚上,似是许多事都冒出了头绪,姝晚已然麻木。
“未成婚的哥儿,不可有庶子庶女,这是不合规矩的,故而若是哥儿们身边有了伺候的人,府上每日都会送去避子汤,直至哥儿成婚。”徐氏无情道。
她知晓她的儿子,应当是用了药的,言尽于此,徐氏未在逼她,静静的瞧着她离去。
第29章
姝晚恍恍惚惚的往回走, 明荷在一旁扶着她,神思变得迟钝,这些日子接受的打击已经太多了, 姝晚头一次生出了若是那时未救他, 这一切是不是不会发生了的想法。
或者在那时他提出要娶她,她不会鬼迷心窍的答应,那么她今日也就不会沦落到这鬼地方做通房,阿弟也就不会受伤, 无尽的悔意充斥在姝晚心间。
她面色逐渐平静下来,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出府瞧阿弟,姝晚自觉不是什么娇贵人儿,在一切都涌来后并不会以泪洗面,伤心欲绝。
明荷张了张嘴:“娘……子。”
“此事你也知晓,对吗?”姝晚淡然的问她,好似只是随意闲聊, 方才的震惊已然不见, 明荷心颤颤, 有些拿不准她。
“……是,府上伺候娘子的女使们都晓得。”明荷胆战心惊的说, 姝晚回想起了刚到宅子里的那几日,早上被端来的“补药。”
“原来如此。”姝晚喃喃。
“晚晚。”突然, 熟悉的轻唤声入了姝晚的耳朵, 闻时砚匆匆忙忙地闪到她身前,陡然握住了她的手, 细细瞧去额角还渗着汗意。
“母亲唤你说什么了?”闻时砚近乎逼问的对她说话。
夜幕低垂下, 姝晚神情分外平静的摇了摇头:“没事,阿弟受伤了, 被大娘子所救,明日我打算出门去看看阿弟,大娘子允了。”
闻时砚一怔:“我不知……”,姝晚打断了他的话:“不关你的事。”,她面上瞧不出一丝责怪之意,也瞧不出担忧之感,平静到闻时砚生出了怪异之感。
他迟疑:“我叫人给你送些金疮药来,再带个大夫去。”,他犹豫的间隙在思索道歉,可二十年的岁月中他从不晓得低头是为何物,道歉是为何物,故而思索了几许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姝晚点点头:“奴婢谢世子爷。”
闻时砚那股怪异的不悦又重了几分,明荷自觉跟在二人后头,闻时砚则与姝晚一路无话的回到了桑宁居,姝晚转身:“夜深,世子爷回去歇息罢。”
闻时砚却越过她,往屋内而去:“今夜我歇在这里。”
姝晚却是不大愿意的,闻时砚歇在这里,意味着今晚要伺候,也意味着明早要喝那玩意儿。
可她没法说,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姝晚静静的跟在了身后,脱衣、梳洗、伺候,二人有段日子未同房了,闻时砚一只腿曲起,胳膊搭在膝上就这般凝神瞧着她的背影,婀娜身段蜂腰玉颈,在昏黄的烛火下叫人口干舌燥。
姝晚吹灭了灯,上了床,躺在了床榻外头,黑夜里感官无限放大,闻时砚翻身覆在上方,一道炙热湿润的触感落在了她的颈侧。
姝晚闭上了眼,一道泪痕从眼尾滑落,闻时砚凶狠异常,像是要把人嵌入体内。
夜深至极,姝晚原本已经沉睡,迷蒙间却又被翻了过来,她实在累极,便未去推拒,但还是察觉到有一物缓缓推进,蓦然间风卷尘浪。
攀上极乐时有道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晚晚,再等等我,再等等我。”声音带着低哑,好似蕴含了无尽的缱绻。
姝晚累极了,眼皮子睁不开,心下却自嘲,等什么?等着做你的妾吗?想完便沉沉睡去了。
翌日她睁开眼时,外头已然大亮,一时日光照眼,姝晚只觉喉头干渴异常,挣扎起了身,突然一处温润触感在脸颊上格外明显,她睁开迷瞪的眼睛,俊朗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
她还未反应过来,闻时砚摸了摸她的脸,瞧着她的神色有些不解:“怎么了?”
姝晚收起了不清醒的依赖,神情又恢复了淡然:“世子爷怎的还未走。”
闻时砚却道:“今日休沐,我陪你。”
姝晚心里清楚,恐怕是她昨日说了要出府去瞧阿弟,所以今日闻时砚才守在自己身旁。
闻时砚突然道:“下个月,新妇会进门,虽然我与涵儿订婚在前,但你亦……很重要。”闻时砚话说的不自然,似是第一次说这般亲密话。
“涵儿性情纯善,不似她母亲蒋大娘子那般火爆,你无需担心。”闻时砚尽可能的安抚她。
姝晚心中尽是漠然,她虽出身乡野,父亲是个读书人,哪怕家中再穷,给她们姊妹灌输的皆是宁为穷□□不为富人妾的思想。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真的要与另一个女子共侍一夫,心中排斥之感愈发严重,但她忍着难受勉强笑了笑:“奴婢晓得了。”
用过早饭后姝晚便出发去了刘妈妈家中,府上的车夫对地方倒是一清二楚,想来是得了授意,闻时砚当真如他所言,寸步不离。
但姝晚已然顾不上他了,迫切的要见阿弟。
一盏茶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巷子前,姝晚急急下了马车,把闻时砚撂在了后头,往刘妈妈家奔去,老远的瞧见一大汉站在门前,瞧见姝晚后挥了挥手。
姝晚小跑过去:“大哥可是刘妈妈的相公?”
大汉颇为憨厚,急忙道:“是是,娘子里面请。”他一边让开一边与她说话,“人被打的伤有些重,但性命没问题,腿也没断,我前几日啊就在巷口把人捡到的,好好一后生。”大汉话里话外惋惜着。
姝晚脚步一顿,大汉投来了不解之色。
“大哥,多谢你救了我阿弟。”姝晚轻声道。
大汉摆摆手:“顺手的事儿罢了。”,姝晚点点头快步进了屋,闻时砚被她远远的撂在身后,见她一眼都未瞧他,心里的那股不舒服之感又涌了上来。
屋内,尹书寒憔悴地躺在床上,盖着一床棉被,眼角唇边皆是青紫,姝晚当即眼泪便掉了下来,她伏在床榻前,摸着他的脸,心中一紧。
闻时砚默默站在门口,大汉叹气:“我听我家娘子说,这后生要去寻亲姐,硬闯国公府,但国公府侍卫肯定是不会放人进去的,把人便呵斥的赶了出来,后生蹲了一日,结果冲撞了郡主的马车,被侍卫打了一顿。”
姝晚埋头抽泣,虽然知晓闻时砚不可能帮她,但她依旧忍不住在这一刻泪眼朦胧的看了过去,闻时砚安抚道:“莫哭了,大夫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次就算作一个教训,寒哥儿莽撞,冲撞了郡主的车马,郡主性子一向狠厉,若他听我的话,便…”
姝晚耳朵里充斥着闻时砚的说教与絮叨,咬着银牙,一时间浓重的恨意涌了上来。
她的弟弟绝对不是那种莽撞之人,此事还有别的隐情,姝晚想帮寒哥儿申冤,可她知晓没有用的。
“阿姐。”虚弱的轻唤响起,姝晚赶忙握住了寒哥儿的手:“书寒。”
尹姝寒费力地说话:“他们…他们不让我见你,还…打我,阿姐,到底发生了何事啊。”
姝晚流着泪,“没事,没事的,你先好好养病,到时候阿姐细细的跟你说。”
姝晚瞧着寒哥儿陷入了沉睡,擦了把脸上的泪,心中有了决断。
“走罢,,我们回去罢。”姝晚对闻时砚道,随即她对一旁的大汉说:“大哥,我阿弟就麻烦你了,这里有些银子你收着。”,她掏出了仅有的家当,却被闻时砚拦住了手:“我已经留下了银子,不必担心。”
大汉点头:“是啊,您放心,我定会把人照顾好的。”
姝晚放心了,随即她与闻时砚一道回府,路上她呆呆的看着马车外,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分外木然。
闻时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情于理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若非他一意孤行把人锁在桑宁居,错过了出府探亲的日子,寒哥儿也不会冒着风险非要入府。
罕见的焦躁和心虚叫闻时砚愈发不安,他希望姝晚哪怕是怨他,骂他,都可以,但不要是眼前这般木然的模样。
到了国公府,刚下马车葛忠便等在外头:“爷,礼部的张大人递来了拜贴。”,闻时砚眉心一抹不耐之色闪过,犹豫了许久,“你先回去,晚上我去桑宁居。”他轻声同姝晚道。
姝晚乖觉点头,待闻时砚走后敛下了神色,转身便去了紫鸣苑。
徐氏正翻看采买的东西,刘妈妈进屋来禀报:“大娘子,尹娘子来了。”
徐氏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一脸了然的样子:“把人叫进来吧。”
姝晚进了屋,当即便跪了下去,双手交叠,头实实地磕在地上:“大娘子,奴婢想明白了,奴婢愿意离开世子爷,求大娘子成全。”声音坚定,没有一丝迟疑。
徐氏撩起了眼皮,胸腔间松了一口气:“既如此,那便好,大婚前一日,我会帮你办妥,你只需等到那日坐上马车离开便好。”
姝晚头未抬起来:“多谢大娘子。”
“记住,三年不得踏足京城。”徐氏淡淡道:“这是我帮你的代价。”
姝晚答应:“大娘子放心,奴婢晓得。”
在闻时砚不知晓的时刻,二人的交易达成,三年,足够闻时砚成了婚,生了嫡子嫡女,到时候纳两房美妾,忘掉姝晚指日可待。
徐氏很敏感,她能察觉得到闻时砚藏在心底的私心,就如他的父亲一般,一样的法子,一样的行径,就当是为了帮另一个自己,徐氏也得把姝晚打发走。
姝晚回到桑宁居后卸下了力气,心中逐渐安定,整个人眉目间的郁气也散了些,连带着晚饭也多食了些,闻时砚有些诧然,随即想到应当是见了阿弟,放心了些。
用完饭后闻时砚在桌案后看书,姝晚在一旁绣衣裳,她垂着头,一缕发丝垂落,侧颜美好,闻时砚的视线不自觉般落在了她身上,出神地望着她。
“给我也做件亵衣吧。”闻时砚突兀的说。
姝晚一愣,随即看向了他,视线似是对他的要求有些不解,姝晚上次给他做的鞋一次也未见他穿过,后来某日在国公府便见到了在他身边侍卫的脚上,姝晚觉着闻时砚应当是嫌弃的,毕竟她的绣活儿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好。”但她还是答应了,在最后的这一月中姝晚尽可能的顺着他。
接下来这一月,离婚期越近,姝晚就越是安心,
反倒是闻时砚愈发的黏她,一时叫她差点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白日里,闻时砚派葛忠守着她,从衙署回来后便待在桑宁居,寸步不离。
“手怎么这么凉。”闻时砚把她的手放在怀中捂着,那般温和细心的神态,姝晚有些不自然的想抽出来,却未能够。
“没事,今日降温了。”姝晚敷衍道。
“降温了便多穿些。”闻时砚尽可能的温柔道。
姝晚低声:“知道了。”,同时她也有些不解,为何他就能够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般与她相处。
但她不想去追究了,就这样罢。
一月的时间转瞬而逝,再有两日便是闻时砚的婚宴,国公府上下忙碌的紧,哥儿姐儿都赶制了新衣,为的就是过两日能博个好彩头。
匾额上新题了字,回廊上新刷了漆,就连花园中的枯树也都被拔了,处处透露着喜色,尤其是墨砚堂,新妇进门的头三日皆是在世子爷所在的墨砚堂居住,过后再搬至新妇自己的院子,墨砚堂旁边的菡萏院。
“负心汉,陈世美,咳咳咳咳。”尹书寒死死地咬紧牙关,痛骂闻时砚,姝晚在旁边抚着他的背:“安生些,伤还没好全。”
“阿姐,咱们走,走的远远的,去他的世子爷,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脸,真当咱们稀罕不成。”尹书寒万万没想到她阿姐竟遭受了这种事,悔恨交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恶心。”
“慎言,隔墙有耳,这一顿打莫不是还没长记性?”姝晚嗔责他。
“阿姐,我们真的能走成吗?”尹书寒有些担忧的问,声音压的极为低,不是他不放心,而是阿姐身边每日都有侍卫跟随,光来这里的四五次那侍卫便守在门外。
姝晚:“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好好养伤,到时候我们便离开这儿。”
尹书寒被姝晚安抚了许久,缓解了焦躁之意,门外的葛忠蓦地敲门:“娘子,该回府了,世子爷传了信儿来。”
姝晚微微提高了声音:“晓得了。”,尹书寒却不甘不愿的拽着她的袖子,死死地瞪着外面。
姝晚无奈:“乖,放开。”她声音温柔,尹书寒不情不愿的松了开来。
姝晚叮嘱了一番便随葛忠回了府上,马车行至国公府侧门处,刚撩开帘子便见门槛内站着一道身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似是站在那儿许久了。
姝晚恍惚了一瞬,不知何时起她每回出门回来闻时砚都会站在门前等着她,每次她总是疏离说:“劳世子爷候着了,奴婢不敢。”,闻时砚却总会用她看不懂的眼神执着地盯着她瞧。
她看不懂,或者说从未看懂过。
回了卧房内,他又总会拿温热的手掌捂着她的手掌,愣愣的说:“是不是捂不热了?”,姝晚有些疑惑,每每这时他便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叫姝晚摸不着头脑。
二人一道儿往桑宁居而去,路过之处锦绣喜意充斥着她的眼眸,她淡淡的笑了笑:“后日便要成婚了,恭喜世子爷大婚。”,闻时砚倏地转过了头,姝晚面色平静,眼眸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真的为他开心一般。
闻时砚“嗯”了一声,似是不想再说这事,便岔开了话题问起了尹书寒。
当夜姝晚罕见的失眠了,瞧着牢牢把她抱在怀中的男子,待后日晚上便要同另一个女子睡在一起了,姝晚一遍遍的强迫自己去想这个事情,她动了动身子,腰间的手臂乍然收紧,闻时砚紧紧抱着她,好像是抱着什么珍宝,姝晚背对着他,在静谧的夜色里缓缓地流下了一行清泪。
泪氲湿了枕头,夜晚放大她的感官,姝晚骤然心痛到难以呼吸,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就这一夜,再让她难受一夜。
长夜漫漫,姝晚睡得极为不稳定,几乎是闻时砚一醒她就醒了,随即便起身伺候闻时砚穿衣洗漱,而闻时砚凝视着她,随即吻了吻她的额头:“走了。”
姝晚弯起眼眸,点了点头,眸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闻时砚转身往外走,走至门口鬼使神差的掉过了头看向姝晚,随即便离开了。
不知缘何,有些心慌。
姝晚敏感的察觉了桑宁居多了两位侍卫,未说什么。
她有条不紊的度过了这一日,国公府的喜意从来与她无关。
“娘子,刘妈妈来唤您,说大娘子叫您过去说几句话,叫您把芸姐儿也带上去吃点喜糖沾沾喜气儿。”明荷进屋来说。
姝晚点点头,拉着芸姐儿的手便紫鸣苑而去。
闻时砚今日有些心神不安,身上的喜袍改了已经四五回了,到今日才改好,徐氏发了好大的火儿。
“好了没。”闻时砚有些不耐,闻锦茵在一旁笑他:“急什么,今日你忙得很,别想偷懒。”,闻时砚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打起精神应付今日来贺喜的客人,因着有许多外地来客今日便到了府上,闻时砚不得不提前打点。
好几次他都想脱身去桑宁居瞧上一眼,却被缠得脱不开身,待到月上梢头时才方有空闲去桑宁居。
他步伐仓促而稳健,半路上却被刘妈妈拦住:“爷,按照规矩您今日得宿在自个儿院子里,哪有成婚前一日与通房厮混的。”
闻时砚蹙了蹙眉头,淡漠而冰冷的视线叫刘妈妈背后一寒:“我就去瞧一眼,等会儿便回去。”
刘妈妈却丝毫不让步,赔笑道:“不成的,您莫要为难老奴,这是大娘子的命令,何况这么晚了尹娘子早已入睡了,您改日再来罢。”她好声好气的劝着闻时砚。
隐在夜色里的面容瞧不出神情,身躯一动不动:“滚开。”一声低沉的声音咬着牙说了出来。
刘妈妈一震,却被闻时砚推的踉跄了几步,“唉,世子爷不能去啊,这不合规矩。”
闻时砚不理她,大步走向桑宁居,推开院门长驱而入,才发觉屋内空的瘆人。
黑漆漆的屋子无一丝人气,他匆忙去点灯,火折子拿了出来却手抖着始终未点燃蜡烛,好不容易蜡烛亮了,他环视屋内,一切都如此熟悉,只是没了人影儿。
刘妈妈万万没想到世子爷竟这般敏感。
“人呢?”闻时砚双眸覆上一层猩红,森然地盯着刘妈妈,“我问你人呢?”他又好似平静下来般,方才一瞬的暴戾气息又蓦地没了踪影。
刘妈妈吓得一步也不敢动。
“走了。”徐氏悄无声音的出现在院子里,缓缓踏入屋内,“今日走的,你寻不到她的,放手吧,你有你的新妇要娶,她也有她的人生要过。”徐氏缓缓道。
第30章
闻时砚一时被徐氏的话打击的怔在原地, 走了,真的走了,他愣在原地许久, 徐氏当他是一时气狠了, 自己宠爱的美妾一声不吭的跑掉换做哪个男人心情都不大愉快。
徐氏自觉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原本觉着留姝晚在府上做个妾也无妨,毕竟男人三妻四妾,未来房中也不止她一人, 可当听闻闻时砚把人锁在桑宁居,又或是瞧见他对她的那番柔色,徐氏觉着要坏事儿。
再结合自家儿子对人家姑娘做出的事儿,难保新妇进门后宠妾灭妻,他是个有主意的,自己当母亲的也不能多置喙,把人送走的心思便又冒了出来, 国公府素有清誉在外, 断不能学那些腐朽贵族的做派。
“好了, 不就是一通房吗,走了便走了, 待你成婚后母亲便为你张罗几房妾室。”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曾经她被国公爷那样欺骗, 还当他有多么真心, 没成想后脚就娶了昭阳郡主回来,这些年宠的如珠似宝。
闻时砚不说话, 徐氏却在他抬头时骤然一愣,那双平日里素来淡漠冰冷的双眼,此时眼眶泛红, 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格外不真实。
“你……”徐氏欲言又止。
闻时砚恍惚的想,是他错了,错在不该侥幸,错在不该欺骗她,错在不该去成婚。
当闻时砚发现自己真的动心后,不是没有过迟疑,但他最终还是选择按照原有的轨迹继续走,但他低估了自己对姝晚的感情,这几日他是难受的,瞧着姝晚笑着恭喜他成婚,自己心如刀绞。
看着她疏离的模样,闻时砚尽可能的想去捂一捂她的心,安抚一番,他总觉得来日方长,他可以弥补的。
可她还是走了,在他成婚前一日,往他心上插了一把刀,这把刀将随着岁月流逝日渐深刻。
“好,好,让她滚,滚的越远越好。”半响,闻时砚闭了闭眼缓缓道,他似是气狠了,口不择言道,他觉得姝晚实在没良心,走的这般干脆,这般无声无息,他一边放着狠话,一边别过了身,阖着眼,眼尾沁出了泪水。
徐氏瞧他的样子继续安抚:“这就对了,你们二人不是一路人,强求不成,你有你的阳关道要走,她有她的独木桥要过,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选择。”
闻时砚默了默,哑声:“母亲,恕孩儿明日无法成婚。”
徐氏大惊失色:“混账,你在说什么胡话,宾客已至,百姓亦在,就连圣上都贺了喜,嘉善侯一家子都等着那儿,你现在做出这般蠢事,你置两家的颜面于何地。”
徐氏慌了,她极力劝说:“孩子,你莫要犯浑,你…素来是懂事的,不过是跑了个通房而已,你想想若涵,那姑娘与你青梅竹马,你若是悔婚是让她去死啊。”
刘妈妈在一旁眼前一黑,大气不敢出,她不敢想象这事要是国公爷知晓了,怕是能把世子爷打死。
闻时砚:“对不起,母亲。”他什么也未解释,挣开了徐氏紧攥的手掌,大步往外走去,他回到了墨砚堂,把自己关了进去,殊不知他的这一番话引起了多大的风波。
夜深人静时,闻时砚坐在墨砚堂中,墨发半扎,披散在肩头,屋内未点灯,窗棂大开,寒凉的夜风吹入屋内,混杂着一息梅香,红绸点烛无不昭示着明日的大喜,在此刻却显得有些阴暗。
柔柔的月光洒在屋内,闻时砚隐在月光中,暗影交加,凌厉的轮廓叫人瞧不出一丝神情。
他坐了一宿,直至天际露出了鱼肚白,他方才动了动僵硬的身躯,拢了拢身上的灰鼠大氅,往屋外而去。
徐氏一夜未睡,胆战心惊的叫人注意着墨砚堂的动静,“大娘子,世子他骑着马出门去了。”刘妈妈着急忙慌的进屋来说。
徐氏登时睁开了眼睛,她面色憔悴道:“侍卫呢?怎么不把人拦住。”
刘妈妈:“拦不住啊,国公爷也去拦了。”
徐氏一阵头晕,刘妈妈赶忙上前扶住:“大娘子。”
徐氏强掐了自己一把,不能晕,今日还有许多事儿等着她,她咬着牙:“更衣。”
徐氏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若是能预料到,她是绝不会做这种大婚前把人送走的蠢事,起码也得等二人成婚后再着手计划。
闻时砚骑着马入了宫,今日本就是他的大婚之日,守宫门的侍卫见着他好一番惊讶。
当今圣上才刚刚起床,外头便传来了刘公公的禀报:“皇上,闻大人求见,眼下在御书房外候着呢。”
齐帝诧异:“谁?月疏?今儿个不是他的大婚之日吗?不在家中娶亲入宫做什么。”
刘公公弯腰回到:“奴才不知,只是瞧闻大人面沉如水,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禀报。”
齐帝一脑门的官司:“知道了,朕这便过去。”
待齐帝到御书房后,召见了闻时砚,“爱卿啊,不在家中娶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齐帝调侃他。
闻时砚当即跪了下去,说明了来意,齐帝的眼神从最初的戏谑变得难看最后面沉如水,“你好大的胆子,凭什么觉着朕会帮你。”齐帝浑身气压极低,一旁的刘公公吓得一动不敢动。
闻时砚跪在下方:“臣自知这个请求提的实在该死,臣斗胆揣测……想来陛下并不愿看看到重臣联姻。”此言一出,周遭是诡异的沉默,刘公公两眼一黑,闻大人猝矣。
齐帝已然被戳穿了心事气的把手边的砚台砸到了闻时砚脑门上,一道血迹流了下来。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确实对嘉善侯和宣国公府的联姻是不大愿意的,嘉善侯本就是掌兵权,宣国公虽无实权,但闻时砚在朝中权利最大的吏部任职,且很快也会升迁,近些日子昭阳郡主的儿子又有尚公主的想法,靖王时不时在他耳边吹风,话里话外想给闻家二公子求六公主。
什么事儿都凑在宣国公府,齐帝自然有些不悦。
但这不代表闻时砚就能直白的戳穿,待他思索一番他又了然,他皮笑肉不笑道:“月疏啊,真是好心计。”
闻时砚:“臣不敢。”
齐帝很信任闻时砚,最终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来人,宣国公世子闻时砚以下犯上,杖责三十。”
闻时砚:“谢陛下成全。”,不多时,殿前司指挥使高大人便一板一眼的进来对他说:“闻大人,请。”他伸出了胳膊,示意闻时砚。
闻时砚不紧不慢的起身走到了殿外,二人背对着齐帝,高大人对闻时砚挤眉弄眼了一番,沉闷的声响从外边传到了齐帝的耳朵里。
国公府
徐氏火急火燎的站在门外,天已然大亮,宾客已然陆陆续续的到了府上,她不得不强撑着笑容打点,心间提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国公爷拧着眉头:“这混账去了何处,等他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徐氏也无暇顾及了,心绪疯狂转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跟嘉善侯府交代。
“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一小厮气喘吁吁的跑到徐氏面前,徐氏和国公爷登时松了口气,看来自家儿子还没混账到一定地步。
“只是…”小厮支支吾吾,徐氏又提起来了心:“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世子爷是被抬回来的。”小厮说道,徐氏两眼一黑,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刘妈妈赶忙从后扶着她,国公爷咬牙问:“人……可无事?”
小厮:“无事,只是触怒了陛下,被打了一顿板子,眼下昏迷不醒。”正说着,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下来了两位飞鱼服的侍卫,把一道人影抬了下来。
徐氏瞪大了眼睛,周遭的宾客自然也注意到了此处,一时间议论纷纷,徐氏已然顾不得婚事不婚事的,满心都是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会触怒陛下。
闻锦茵匆匆赶来,看到了他,惊得捂住了嘴,周云朗把人扶到一旁安抚,随即又对愣在原地的徐氏和国公爷道:“岳父岳母,当务之急还是要去嘉善侯府一趟,说明情况,婚事最好还是延迟几月,再赶紧去请大夫,二弟的伤等不得人。”
徐氏被惊醒:“对,赶紧赶紧去请大夫。”,随即她抓住一旁国公爷的胳膊:“官人,此事兹事体大,您得赶紧去一趟侯府。”
国公爷面色难看:“我知道了,你先去照看着人,我去侯府走一趟,云朗,今日来的宾客你去好好安抚一遭,说明情况,该道歉的道歉。”
周云朗拱手:“是。”
闻锦茵扶着徐氏去了墨砚堂,不多时大夫便来了,徐氏候在门外心里七上八下,隐隐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半响大夫出来了,二人迎了上去,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无事,已经敷过药了,至少一个月不能下床走动。”
屋内,原本闭着眼的闻时砚睁开了双目,眸色清明,一点也不像是受了伤之人。
嘉善侯府
“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蒋氏震惊的问,国公爷摇了摇头,半真半假道:“今日早晨便突然被陛下唤走,回来时便是被抬回来,今日怕是无法举办婚礼了。”
一旁的沈若涵已然穿上了婚服,呆呆地跌坐在了椅子上,她一时心绪复杂,今日本是她的大喜日子,新郎官却发生了这种事,她再担忧闻时砚,也一时难以接受,这意味着往后数月流言蜚语不可磨灭。
国公爷诚恳的到了歉,嘉善侯府也不好说什么,甚至于嘉善侯一时生出了悔婚的心思,但一时拿不准圣上的意思,又不好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便把人敷衍了出去。
这一日,街头巷尾均传播着国公府的流言,有说闻时砚失宠了的,有人猜测到底因何事触怒圣颜,好在集中在嘉善侯府的声音不多,至多也就是惋惜一下。
一日间国公府从充满喜意变得安静下来,红绸和灯笼还挂着,只是不在亮堂。
夜晚,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到了马厩,拽了马绳便往外走。
“你真的要走吗?”突兀的如玉石玲琅般的声音在人影身后响起。
人影缓缓转过身,赫然是白日里受了“重伤的闻时砚。”而说话之人是闻锦茵。
闻时砚默了默,他觉得自己魔怔了,眼下的举动连他自己也晓不得为什么:“我……”
闻锦茵扯了扯嘴角,“国公府上下,我的名声,母亲的名声,四妹五妹的名声,你全都不要了是吗?母亲殚心竭虑,父亲在朝中斡旋,闻时砚,你真是糊涂了。”闻锦茵恨铁不成钢。
背对着她的闻时砚僵在原地许久,最终,他缓缓地松开了僵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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