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香辣猪脑

    肖勉这个人选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会武、力气大、人品不错、又有帮厨经验,简清先前就动过请肖勉做护卫的念头,但当他送上门时,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不论他背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劳动力送上门了,也没必要拒绝。

    简清思量片刻,抬眼笑道,“欢迎加入,肖勉,什么时候方便把你娘亲接来酒楼住?病人离不得人照顾,我作为东家也是能体谅的。”

    肖勉满肚子的自我举荐全被堵了回去,闷声答道,“我夜里回家住。”

    闻言,简清一皱眉。晚上要回家住那么第二天早上得开城门之后才来酒楼,一天里最忙的时候一半都过去了,还要他这个小工做什么?而且这样一来,护卫的作用也起不到。

    算了算开销,简清道,“既然这样,便只能算你做半日工,未必有你在码头赚得多。大概,一个月两百文的样子。”

    不等肖勉说话,简清塞给他两个碗,指了指皮货铺子的方向,道,“你好好考虑下。对了,那家伙计的两碗抄手,你先去送了。”

    好一阵忙碌,赶在关城门之前,肖勉匆匆离开,走前帮简清姐弟搬了桌凳进门,往常有些吃力的活计在他做来轻轻松松。

    简澈站在姐姐身边,看着肖勉离去的背影,有些不解,“阿姐,你为什么要他来做工,又好像有些不高兴?不喜欢他们这些讨债鬼,就不要他好了。”

    要他做工,自然是因为有用,不高兴,却是因为他的选择毫无来由。简清捏捏小朋友的脸蛋,笑了一声,“你跟谁学的管人家叫讨债鬼,嗯?今天让你打听的事情问了吗?”

    简澈挣开她的手,往后跳出两步,“知府后日坐堂审案,阿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后日。

    简清算算时间,看了一眼已经关闭挂起来了夜间风灯的城门,唇边泛出浅淡的笑意,眼睛里却是一片冷淡,“自然是去讨公道。那位师兄欠下的债,总该还了。”——

    有了肖勉这样一个劳力,推车去东市买面粉也方便许多。之前简清和简澈两人进米粮店都会被嫌弃,派肖勉去却是正好。

    收了早上的摊子,简清姐弟和肖勉在东市门口分道扬镳,沿着东市入口一路向前,摆摊的各家菜贩肉贩筐里放着时令蔬果和活鸡活鱼,泥腥和肉的腥臊味道混在一起,吵吵嚷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自从有了专供菜贩和钟记的送货上门,简清已经许久不曾踏足东市。今日出门前简澈闹了许久,不愿意让姐姐一个人去逛东市,他怕的是人言嘈杂,谁知道到了东市,却是另一番景象。

    少数几个肉贩还好些,与之前没什么差别,只是没有了那背后的隐隐目光。而菜贩们的态度堪称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一个个见到简清笑逐颜开,热情地招呼着,“小娘子,瞧瞧这个,新摘的,脆嫩得很呢!”

    简清循声走到最近的一家菜贩摊子旁,看起了新上的胡瓜。胡瓜便是现代的黄瓜,如今还未经过代代品种改良,模样长得周正的少之又少,表皮尖刺摸起来相当扎手。

    没等简清问价,菜贩就小声说起了旁的事情,“简小娘子,你家那辣椒,卖吗?我拿胡瓜与你换。”

    简清收回手,不动声色答道,“哪有卖菜的来找酒楼买菜的事,阿叔这话问得好生奇怪。”

    菜贩脸上露出些尴尬来,一旁另一家小贩听到声音,抢先道,“小娘子,我家有菠菜莲藕,同你换辣椒,别要他那胡瓜!”

    简清淡淡笑道,“各位阿叔阿婶既不是想做生意,那便罢了。若是想吃辣味,来我家酒楼就是了。不然,换了辣椒回去,不会处理,岂不是得不偿失?”

    菜贩被简清推拒两次,已然有些不耐,道,“要不是山上找不到那劳什子,谁要来求你?装得好像是你家独一份儿似的,还不是挖的山里的东西!”

    简澈跟在简清身边,经历了转瞬间菜贩们态度的大起大落,眼圈一红,就要和他吵起来,“哪有你们这样的!”

    简清扯了简澈一把,两人继续向前走去。一旁守着两只鸡和一筐鸡蛋的小贩哼了一声,啐道,“你当他们是什么好人,还不是指望着第一个拿到你家一斤辣椒,去找贵人换钱呢!”

    简清回头笑了笑,“多谢阿叔指点。”

    鸡贩子老脸一红,摆摆手,“快走吧快走吧,别在这里惹事。”

    穿过东市小贩们聚集的地方,就是各家铺面,钟记门前正是喧闹时候,有小孩子在门前高兴得手舞足蹈,“杀猪喽,杀猪喽!”还没叫几声就被大人抱走。

    往常守在门前的伙计不见踪影,简清进门就看见石案后几个人正死死压住一头捆好的肥猪。钟掌柜一身粗布短打,举起尖刀往猪颈间一刺,鲜血喷涌而出,落在钱串儿端着的木盆里。

    简澈正看见猪死前那一刹那的挣扎,脸色一白,奔出门外。简清瞥一眼简澈蹲在门口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景十分眼熟,就好像第一次被师父逼着杀年猪时,捅了猪一刀,猪还没哼哼出来,她就丢了刀跑到一旁吐了个昏天黑地。

    猪哼哼挣扎几下,很快没了动静,钟掌柜顺势快速割了猪头四肢,将猪沿腹部整只剖开。等全部忙完,剩下的烫毛分割交给伙计,钟掌柜丢了尖刀下去,一回头就看见简清正站在门口,神色怔愣,他脸色一沉,连忙擦擦身上血迹,迎了上来。

    钟掌柜挡在简清和死猪之间,伸出手引简清出门,“小娘子怎么这时候过来,来得不巧铺子里血腥气重,没吓到你吧?”

    简清从过往年夜饭前师父喊她杀猪的回忆里醒过来,淡淡一笑,“吃这口饭的,哪能这样就被吓住?只是见到有新鲜猪肉,想起来要买两副猪脑回去。”

    钟掌柜仔细看看简清脸色,丝毫不见苍白畏惧,这才放下心来,“简小娘子却是好口福,这新取出来的脑花,最是美味,今日一共就得了两副,全叫你预定了。”

    简清随钟掌柜走出门外,拍拍正蹲在外面干呕的简澈背脊,柔声问道,“阿澈,害怕了?”

    简澈又呕了一声,脸色惨白,还在嘴硬,“没、没有。”

    简清揉了揉他的脑袋,转向钟掌柜,道,“若是掌柜的要吃,我便不夺人所好,只匀我一副猪脑就行,给小弟回去做个香辣猪脑补补身子。”

    听这菜名,就猜得到这道菜与近日疯传的简家那个稀奇物辣椒有所相关,钟掌柜笑道,“不若我用两副猪脑,换一盘香辣猪脑来尝尝如何?简小郎若要补身,还是鸡汤参汤有益,这猪脑怕是太油腻了些。”

    简清抓住话头,道,“说起鸡汤,不知掌柜可知王三娘子?听闻她家鸡鸭养得颇好。”

    “王家,哼……”钟掌柜哼了一声,不大高兴的样子,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道,“她家鸡鸭养得个个壮实,也不知有什么妙法,前年寒冬家家死鸡,都没断了你家的肉蛋供应,不过那时你恐怕也不在意这个,自然不晓得。只是,她一介女流,也太争强好胜了些。亲弟弟侄子都信不过,什么都亲力亲为,这不,累病了也没了钱赚。”

    王家居然还是酒楼过往的供应方,这件事简清在原身的记忆里一点都没发现蛛丝马迹。简清略过了钟掌柜对过往的点评,笑道,“不知王三娘子家住何处?既有过交集,如今我接手酒楼,自然当上门拜会。”

    钟掌柜哪里不知道简清打得是什么主意,但王家如今情况,让她去看看死了心也好,便道,“青凤山山北王家村,村头那家大宅子就是她家。只是王三娘如今病得起不来身,王家上下都犯着愁,请了城中十几个郎中都说她身子虚弱,旁的病症一个都无,真是奇哉怪也。听她家侄子说一口药都不肯吃,饭吃了便吐,你即便去拜会,怕也是见不到人。”

    “饭吃了便吐?”简清皱眉道,“她可曾……?”

    钟掌柜摆摆手,“王三娘早年被人退了婚,如今是立志不嫁,莫要多想。”

    身体没病,大多便是心病,又或只是饭食不合口味。简清将此事记下,笑着安慰道,“那看来也不单是我与掌柜见不到人,旁人去了,也是没用。”

    “那是自然,你当我诓你不成?”钟掌柜压低了声音道,“迎仙楼派人去找她家买鸡,还不是碰了一鼻子灰,我劝你早歇了念头,免得面上无光。”

    简清谢过他好意,心里却打定了自己的主意。

    去买面粉的肖勉推着车走到肉铺门前,钱串儿从门内拎出两桶鸭脖下水,简清结了账,约好晚上钱串儿来酒楼拿做好的香辣猪脑,牵着简澈,三人一同离去。

    今日半掩着的酒楼门前什么都没有出现,简清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推车走在前面的肖勉,也不说破,只抱着自家小朋友,拍着简澈肩背,减轻他的恶心感觉。

    简澈被之前的血腥场面恶心得不轻,简清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看杀猪和之前看她杀鱼杀鸡究竟有什么不同,不禁有些检讨自己是不是高估了小朋友的承受能力,因此,傍晚的准备工作只让他做了些洗菌子木耳的事情。

    处理下水揉面剁馅的活计全被肖勉一人包圆,真做起事来,之前欠条上肖勉一人工钱顶别人接近两倍的缘由就十分明显了。无他,又快又好罢了。

    简清看了一会肖勉的动作,确认没有什么差错,便放下心来去处理刚买回来的猪脑。

    单独买回来的两副猪脑血淋淋的,已经把纸包浸了个半湿,好在她一路拎回来小心,还是红红白白一片没有碎裂,间有黑红筋络,却是要挑出来的。

    分筋膜血丝和清理鱼腹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没什么技巧,唯耐心仔细,若去不净,则肉腥,若清理时弄破材料,则味苦。简清挑完筋膜,将猪脑加黄酒泡住,就暂时能搁置一会。

    一旁肖勉揉完了面团,让出位置让简清检查软硬,简清按了按面团,摇摇头,“还是要揉。”

    简清卷起衣袖按住面团,按揉,摔打,原身孱弱的身子在这日复一日的磨练中体质已经大为不同,等揉完面团停下,简清一回头就对上了肖勉惊讶的眼神,她轻笑一声,“发什么呆?那边的鱼虾还要剁泥,事情早点做完,你也好下工。喏,以后按这个程度揉,不确定的话再来问我。”

    肖勉喏喏应下,简清接着处理方才的猪脑。两副猪脑对半分成四份,三份香辣一份清蒸,送完徐夫子、府衙和钟掌柜三家,还能给简澈留一口尝鲜。

    计划做得挺好,只是赶不上变化。简清刚把腌好去腥的猪脑冷水下锅焯水,就听到前堂有人叫门,“简小娘子,开开门。做什么呢,这么香?”

    猪脑下了锅要算时间,简清守在锅边根本脱不开身,方才自觉避出门外的肖勉敲了敲后厨的门,问道,“放他进门?”

    简清摆摆手,“快去。”

    肖勉应了一声,从厨房离开,没走几步就见简澈迈着小短腿追在一人身后跑过来,边跑边喊,“别过去!别过去!那是我家厨房!”

    来人轻摇折扇,桃花眼里笑意轻淡,一派风流模样,在肖勉面前站定,上下打量几眼肖勉身上完全不合身的粗布围裙,一合纸扇,叹了口气,“小勉兄弟,雷兄才得了你这么一员大将,竟舍得让你来这里蹉跎?”

    肖勉先前一直弯着的腰身挺直,身上有些唯唯诺诺的气质一扫而空,沉声道,“雷帮主青眼我自然承情,但在简家也算不上蹉跎。不过,金郎君不在美人乡里寻你的乐子,来这里做什么?”

    “酒楼大门朝街开,食客上门,自然是来吃饭。”金谷说着,一歪头,偏向厨房大门叫道,“清娘子,哥哥今日的吃食好了没?”

    门外传来的声音温柔如水,简清却从里面听出来一股花孔雀似的骚气,有肖勉拦着金谷,倒不担心他进来捣乱。

    简清无视了门外的声音,专心将炒好的调料分锅放好,猪脑分别下锅炸片刻加水炖煮。盘中仅剩的半副猪脑放入碗中,切半把姜丝盖住,加酱油糖粉淋上,就能上锅去蒸。

    一时间厨房里全是水雾缭绕,猪脑本身的肥腴香气和辣香彼此缠绕,简清记下时间,又等了一会,香辣锅里的猪脑先出了锅,分别加蒜泥辣椒泼油,油香爆起激烈的蒜香辣味,褐中带白的猪脑受不住热油似的在碗中颤颤巍巍,红油顺着脑花纹路淌下,流入碗底汤水之中。

    门外等着的金谷闻到香味,已经是等不及了,“清娘子,你家这刁奴可要好生管管,哪有把客人拦着不让吃饭的?”

    简清算算时间,清蒸的猪脑还要再等一会儿,便开门迎上金谷,道,“金大,别在这里欺负我家伙计老实。卤味盖面和抄手,要吃哪个?”

    门一开,那股浓郁又清清亮亮闻着令人提神醒脑的辣香就飘了出来,金大吸了口气,上前道,“你在煮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东西分着吃才香啊。”

    简清把他一拦,道,“火上煮的都有人定了,还剩一份猪脑是给阿澈的,同小孩子抢食,你也不知羞。”

    金谷被简清骂了一句也不恼,蹲下来对上简澈听到“猪”字开始就微微发白的脸庞,忽的一变脸,做出可怜兮兮神色,眼神诚恳真挚地说道,“小澈,你看你姐姐多狠的心,我们昨天说好的给我留菜,可今天我诚心诚意来求了,都不舍得给我吃一口。你这么聪明可爱,不会看哥哥饿肚子的对不对?”

    简澈哪见过这样的架势,被问了两句就脸红起来,结结巴巴道,“给、给你就是了!”

    简清哭笑不得地看着简澈一溜烟跑走,摇了摇头,对金谷道,“你也就这一张嘴忽悠人了。”

    金谷目的已经达到,才不管简清说什么,站起来啪得打开扇子,在扇后露出一双桃花眼,自得一笑,端得是风流多情。

    既然简澈亲口答应了他,简清也不好再反悔,进门端了一碗猪脑出来,交给肖勉让他带金谷去大堂落座。

    送走金谷,后厨里才得了片刻清净。算着时间,简清掀开锅盖往清蒸的那碗猪脑上撒了一抹葱花,立刻取出来放进食盒,和早早下好的一碗清汤抄手放在一起。

    香辣猪脑冷着吃别有风味,清蒸的猪脑要是冷了味道难免会腥,而将最后一分钟的焖烧留到打开食盒吃饭之前,才能避免蒸过头导致的口感发糟。

    简清拎着食盒出门,临走前,拉过来守在后厨和大堂之间的肖勉,嘱咐道,“我去寻徐夫子,阿澈我不担心,但是金谷这人,你可要看紧了,别让他生事。”

    肖勉低声应了,“小姐,快去快回。”

    肖勉目送着简清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角,回头扫过简澈苍白的小脸,他被满屋子肉味不知勾起了什么回忆,自顾自缩在角落捧着碗喝水。

    简清走后,大堂里气氛沉了下去,三人里只有金谷满脸陶醉,含着一勺子猪脑,猪脑入口一抿即化,满口香滑,比豆腐还嫩三分。

    半晌,金谷才取出勺子,唱戏似的感叹道,“哎呀呀,我这眼光好生了得,撞上清娘子可真是走了大运!”

    肖勉看他一眼,扯了扯唇角,喃喃道,“真是走了大运。”——

    简清只知道徐夫子住在城西府学附近,但具体是哪一户,还是靠问松阁掌柜指的路。

    原本是没必要拎着食盒找上门的,毕竟徐夫子每天雷打不动来酒楼两次带饭食回去,但今日做的清蒸猪脑实在放不了许久,简清问清了住址,便向府学旁桂花胡同走去。

    桂花胡同这名字据说是为了取蟾宫折桂的名头,巷外屋舍间遍植金桂,和府学只有一墙之隔。

    胡同里除了府学夫子,还有些不差钱的学子租住,简清越往这边走,越觉得景色熟悉,在巷口停下脚步一想。能不熟悉吗?先前原身为了和那位连解元多说几句话,每每给他买了经注批文送来桂花胡同等他。

    当然,落花爱美流水无情,原身见了更好看的男子就把连少爷抛在了脑后,连少爷好不容易没了人纠缠,据说是得了头名外面还在敲锣打鼓的当天,就收拾行囊上京赶考去了。

    简清收了收吐槽的心思,抬头望去。问松阁掌柜指的路是桂花胡同第一家,外面看去不大的一个院落,木门矮檐,门额上一板一眼的两个字,“徐府”。

    光看这笔字迹,就好像看到了徐夫子那板着的一张脸,简清隐去唇边笑意,上前敲门。

    门敲三遍,半晌没人前来,简清正犹豫是否离去时,吱呀一声,大门打开,徐夫子咳嗽两声,问道,“谁啊?”

    “夫子。”简清叫道。

    徐夫子有些随意的神色一敛,又是比木板还板正的一张脸,“简小娘子?何事上门寻我?”

    简清显出手中食盒,道,“我做了猪脑送来,猪脑肥腴中正,给孕妇补身子最为适宜。今日的吃食没放辣味,若是吃不惯,之后我再去调换。”

    在简家连着吃了许久早食晚食,徐夫子对简清的手艺不再那么抗拒,反而颇为乐意让妻子尝尝。毕竟,从吃什么都吐到能吃进去些辣味酸味的正经饭食,再到能吃些味道不重的普通补品,全是简小娘子的功劳。

    没听怀过一胎的温夫人说吗?他这是好运才撞上了这样一个厨子,不然,还不知道夫人要受多大的罪。

    徐夫子让开门,带简清进门。徐家陈设简单,路上的花草碎石被铲了干净,青石板直通正房,铺得平坦无比,没走几步就能看见晒太阳的摇椅,简清打量一圈,处处都能看出徐夫子对夫人的小心珍视。

    正房里徐夫人和小丫鬟说着话,听见徐夫子脚步声,扬声问道,“谁来了呀?”

    简清同徐夫子一同进门,对许久未见的徐夫人一笑,“夫人,今天换了个口味,送来给你尝尝。”

    徐夫人怔了怔,才认出来眼前这个蓝衣少女是谁,也笑了起来,拍拍榻边示意她过来,亲昵道,“别忙了,快来,你这日日为我着想,都不知要如何谢你才是了。”

    简清拆了食盒端出两个小碗,将猪脑交给丫鬟,嘱咐道,“水沸后再放锅里蒸,数五十个数就要取出来,记住了吗?”

    丫鬟被简清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惊住,顾不上去看主家神色,愣愣地点了头,捧着碗出门。简清这才端着另一碗抄手上前,放在榻上小几之上,递了勺子给徐夫人,“出锅就送了过来,现在吃正正好。”

    徐夫人瞪了一眼没眼色的丈夫,拉着简清坐下,嗔道,“叫你别忙了,还做这做那的,存心不听我的是不是?”

    徐夫子僵在旁边,板着脸久了,对外人总是做不出什么微笑的好脸色,挤了半天才露出一个笑,附和着妻子道,“你酒楼生意要做,还要操心她……”

    后面的话被徐夫人横过来的眼神止住,徐夫人道,“真是可怜见的,一个人撑着酒楼,劳心劳力,我看比之前都瘦了。”

    简清差点没绷住笑出来,徐夫人这句纯粹是睁眼说瞎话。她才来大梁时两姐弟吃的都是些酱油泡饼,现在生活好些了补了起来,光是看简澈脸上圆起来的婴儿肥就知道伙食好了。

    但简清本也是要拿酒楼的事情做文章,徐夫人递了话头,自然是要接的。简清坐在徐夫人身边,垂下头,叹了口气,道,“酒楼本就是我应做的事,哪至于劳心劳力一说?只是……”

    明显语意未尽,徐夫人正等着听下文,却听简清自知失言似的咳嗽一声,转而道,“夫人,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欲言又止最惹人心急,徐夫人一皱眉,“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吗?我们能帮你做什么?”

    简清故意苦笑一声,道,“夫人好意阿清心领了,只是我的名声,我也晓得,哪能要夫子与夫人淌这浑水。”

    徐夫人自认与简清打了这么久交道,对这姑娘人品有所了解,听她这样说,当即正了神色,斥责道,“你什么名声?净听那些人胡言乱语!你好好做你的买卖,怕他们做什么!什么麻烦你且说来,总有办法的。”

    “夫人莫动气。”简清低头,掐着大腿挤出些哽咽声,说道,“我家酒楼情况夫人应当也晓得,过去偌大名声,如今毁在我手里,招牌没了,菜谱也叫人偷了,好不容易才靠山上侥幸发现的辣椒重新做起生意。”

    徐夫人越过简清,与丈夫交换一下眼神,摇了摇头:这丫头,实在是坎坷。

    “可恨那偷儿如今在城中四处宣扬我赶他出门、欺师灭祖,这一顶顶帽子扣下来,我真是、真是百口莫辩!”只听简清越说越快,已是动了怒,顿了顿才又小声道,“怕夫人听了多想,不愿意再吃我家吃食,我带来了清淡些的做法,若是夫人能吃下去,那今后吃别家的饭食,也是可的。”

    这么一通坚强又为人着想的唱念做打下来,徐夫人心中怜惜,揽过简清肩头,轻声道,“傻孩子,哪就至于别人说什么我信什么,最难的时候都是吃你们家饭食过来的,好了就一点恩都不记,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简清咬着嘴唇,耳尖红了起来,道,“是我想差了。”

    徐夫人想想她方才说的事情,又道,“那偷儿好生无耻,既然如此,也不必给他脸面,干脆上府衙告他一状,让他被判了刑,那才叫痛快!”

    简清苦笑道,“我也想过,先前去寻大梁律书,还同夫子碰过面。可当初爹爹收他做了徒弟,说好了让他发扬酒楼、养老送终。虽然不曾真写下文书改了姓氏收入门墙,但一年年的事情也交到了他手里。谁晓得,最后却是他偷走菜谱转投别家气死了爹爹。我空有个简家人的身份,空口白牙的,哪里说得清楚。”

    这确实是件麻烦事。

    徐夫子这才明白之前为什么在问松阁碰见了简清,他皱着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会儿,沉吟道,“他没有师徒契书,你作为简氏女,简家又还有香火在世,说什么这传承也归不到他身上。更何况,当初若是他转投别家在先,郎中诊治时间和你家当初小工都能出来作证,盗窃和害人之事,倒也不算空口白牙。”

    简清做出恍然大悟神色,惊喜道,“多谢夫子教我!那、那我这就去击鼓!”

    徐夫子找到了些教学生的感觉,瞪她一眼,道,“胡闹!鼓是能随便敲的吗?后日、不,明日知府坐堂问案,你去就是了。”

    说完,一皱眉,“罢了,你午时前到府衙,我送你进去,免得犯了什么忌讳你还不知。”

    简清得了允诺,过来送饭的目的达成,仰头感激地一笑,“多谢夫子。”

    徐夫人拍拍简清肩头,“你这孩子,受了气还忍这么久,就让别人说嘴。”

    简清扮演完一个合格的小可怜,又收获一通对厨艺的夸赞,拎着食盒,功成身退。

    门外桂树绿叶婆娑,阳光正好,府学往前全是低矮铺面,只有两条街外,城西偏城中心的府衙飞檐分外显眼。

    简清深深呼出口气,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要搞方一品了!

    阿清:徐夫子忽悠计划通√——

    谢谢“夏不语”小可爱的3瓶营养液;“故凉词”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肥章送上,簌簌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一本菜谱

    北城门前简家的小摊,今日不仅晚开了门,还换了人招徕。

    老邻居们认出来门前站着的是先前在简家做过工的帮厨,新食客却不认得,拉着有些沉默寡言的青年刨根问底,时不时感叹一声。

    “小娘子手艺好,就是命太苦了些。”

    肖勉垂着眼睛笑了笑。命苦么,之前他听到的话可都不是这样说的。

    等关于简家新来的帮厨议论声下去,一早上不见人影的简氏姐弟才显了人影,还在堂中吃饭的几个货郎看见楼梯上走下两个白影,一时间惊掉了筷子,“简、简小娘子?!”

    少女一身粗布素白衣裙,牵着幼小孩童,孩童一身白衣,捧着黑漆描金的牌位,眼圈泛红,一步步走进了堂中。

    食客们这才想起,过往只挂在他们嘴边作为谈资八卦背景的简师傅的死,距今其实也不过一月。而两个重孝在身的孩子撑起家业,每日迎来送往,不知心底多少苦楚。

    旁人如何想,简清从他们的眼神中大抵能猜到些。不过苦楚她半点没有,至多只是些遗憾——看一位大厨陨落的遗憾。

    简父去得太匆忙,原身不肯面对父亲离世的现实躲在屋子里,前后丧事全是简澈在料理。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全听白事铺子的人忽悠,白烛孝衣纸钱棺椁,该花钱的地方一个不少,只是最终只用到了下葬的棺椁罢了,连今日这身孝衣,简家姐弟都是第一次穿。

    “小娘子,节哀。”

    大堂里陆陆续续有些许安慰声响起,简清无声勾了勾唇角,向四周盈盈一礼,神色沉重,眼角一点泪光,“多谢诸位照拂我家生意,今日家中有事,扫了各位的兴,实属不该。”

    有人犹豫着问道,“你们……这是上哪去?”话说出口,他向后缩缩,暗怪自己多嘴。

    简清脚步不停,走出门外才对听见声响出来看情况的四邻道,“今日我欲至府衙诉简家小工方一品偷盗传承菜谱,害死我父,若是各位无事,可否为我来做个见证?”

    不等四邻回答,简清转向守在门前的肖勉,声音又轻又快,“你既答应了作证,就不要反悔。”

    眼看着两个身影远远离开,肖勉摇了摇头,进门收起碗筷。

    刘掌柜早早看见了简清出门,先前打交道时简清始终一副眉眼带笑、胸有成竹的模样,此时一身重孝压下,他却品出些少女的孱弱疲倦来。刘掌柜跨出门外,一抬头望见隔壁的老方头也出了门,他扯起嘴角,“干什么去?少给小娘子添乱。”

    方掌柜整整衣袍,哼了一声,“就你是好人?简师傅人没了,我就不可惜么?”

    两人相看两相厌,却还是往一个方向走去。

    议论声在几家掌柜相携而去后爆发开来。

    有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将简清说的偷盗菜谱和害死简师傅的事情,与这两天刚刚开始流传的简小娘子逼走父亲唯一传承弟子、将秘方占为己有、不孝不悌气死父亲的小道消息联系在了一起,再同被简清几句话吊起来胃口的好事者一说,当即若水入油锅,一片哗然。

    “师父徒弟、亲生父女,这、这,好狠毒!”

    “这两边两样说辞,谁知道美人面下藏的是什么心?”

    “去去,简小娘子是犯过混,也不至于拿自家传承和父亲性命开玩笑。”

    “我看不然,方小师傅也掌了有一年的勺了,要不是被人逼走,犯得上跑去别家酒楼去做个小工吗?”

    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有人听了半晌,也听不出什么是非曲直。什么传承不传承的,乱七八糟,与他们何干?但这场热闹,倒像是可以瞧瞧去——

    简清走到府衙时,徐夫子已经等在门前了,看见姐弟俩的衣裳,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简澈抢先一步,抱着牌位恭恭敬敬开了口,道,“多谢夫子前来。今日澈与阿姐来为父鸣冤,希望爹爹在天有灵能够看到,是会犯什么忌讳吗?”

    想好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徐夫子看着简澈小大人似的模样,终是叹了口气,道,“无事。”

    等絮絮叨叨的一连串行礼说辞嘱咐完,已经接近午时。来看知府坐堂问案的城中居民频频回头看向三人所在角落,简清垂着头,摆足了忧郁架势,在心里算着时间。

    一身重孝越过大半个城池走来,又在府衙门前徘徊了如此久,建在城中偏北的迎仙楼怎么说都该得了消息。

    “阿姐。”简澈晃了晃简清的手,有些担忧的望向她。

    简清淡声道,“别怕。”

    等待时已早早递了消息进衙门,府兵有些不耐烦的传唤声在一旁响起,“简澈与简氏女何在?”

    等看到二人一身重孝,年轻兵卒的脸庞突然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抱、抱歉。”

    简清垂首轻声道谢,跨过高槛步入府衙,不用回头,光是听四下不时响起的议论声,就能猜到人们都在想些什么。

    同情弱者是人性,而人情分、同情牌,在这个儒学以德治、人治断案的时代,向来无往而不利。

    简清抬头,对上高案后正襟危坐的知府眼神,雍淮支着头,饶有兴味地看她一眼,才道,“堂下何人?”

    “回大人。民女简氏阿清,与幼弟简澈,今于府衙状告酒楼雇工方一品盗窃家传菜谱,害死我父,并一仆事二主转投迎仙楼,还请大人明断。”

    雍淮道,“可有证据?”

    简清跪在地上,答道,“物证有雇工契书为证,人证有酒楼其余雇工、问诊郎中为证,大人传方一品上堂,一问便知。”

    “既然如此,来人,传方一品上堂。”

    方一品来得不快。

    简清姐弟二人跪在堂中一侧,听雍淮问审其他案子,等案子断得清楚明白了,来对簿公堂的苦主恶人眼神不住地往一侧的简家姐弟身上瞟,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不知多大的一场好戏。

    看戏归看戏,简清始终安静等待着,只是谁都没想到,和方一品一同到来的除了他如今主家迎仙楼的一个管事,还有华阳王。

    这乐子可大了!

    围在府衙门前的众人互相看看,眼中皆是惊诧:都说迎仙楼背后有贵人撑腰,怕不是王爷吧?!诶哟,简家小娘子这次,怕是要倒了大霉。

    楚斐带着两个侍卫越过人群走进堂中,一举一动里皆是冷意,方一品像是个犯人似的被侍卫们拉着进门,死狗一样扔在地上。

    雍淮起身迎道,“王爷今日倒有雅兴。”

    楚斐道,“雍知府不欢迎么?”

    雍淮一笑,“来人,给王爷看座。”

    楚斐落座堂中,两侧差役木棒敲地,长声喊道,“威——武——”

    雍淮一敲桌案,问道,“堂下可是简氏酒楼雇工方一品?简氏后人告你偷盗菜谱并害人性命,你有何言?”

    被在马背上七荤八素颠了一路的方一品一惊,背后汗湿一片,急道,“大人!休要听这疯婆娘胡言!菜谱本就是师父亲手传给小人,几年来手把手教会我厨艺,视我为衣钵传承,何来偷盗之说?!至于师父,我欲侍奉汤药在旁,是简清将我赶出门外,要让简氏断绝传承,这才气死了师父,实在与我无关啊。”

    “自古传承衣钵当养老送终,立文书、改族谱、列入门墙,不知你占了哪一项?”简清跪在方一品身前一步,侧身回头望了他一眼,嫌恶道,“你早年丧父来我家帮厨,爹爹见你可怜,手把手教你厨艺,你却毫不感激,趁着爹爹身体虚弱无暇顾及,连自己身上的佣契都不顾了,偷了我家菜谱就转投别家,也不知在新主子那里,得了几多青眼!”

    少女素衣似雪,未施粉黛,转过头的一刹那,如初绽玉兰,娇弱清丽。方一品恍惚了一瞬,随即被简清的话气了个倒仰,果然,这疯女人还是那副令人七窍生烟的德行,比过往更添三分牙尖嘴利!

    趁方一品没回过神来,简清伏地叩首道,“如此不忠不义之徒,满嘴胡言,还请大人明察!”

    一仆二主,又做出了偷盗主家财物的事情,在哪都说不出道理,一时间门外守着的众人都议论起了方一品的人品。

    “胡说!你胡说!”方一品听到议论,气得仪态都不顾了,直要站起来打简清。

    “跪下。”雍淮一敲桌案,沉吟片刻,道,“本次问案疑点有二,方一品与简家师徒之名是否为真,简……”

    简清接道,“我父讳知味。”

    雍淮道,“简知味之死,究竟为你二人谁所致。”他抖了抖手中契书,问道,“既为弟子,不曾改姓,亦不曾列入族谱。简氏女呈了你与简家定的雇佣契书上来,如今,方一品,你有何证据证明你为简家徒弟?”

    雇佣文书?简氏酒楼都该是他的,哪来的什么契书?!方一品咬牙,正要开口,余光瞥见简清垂下头时唇角的一点笑意,心跳似鼓声响起。

    他忽然明白过来,简清正是要他在这一点上纠缠不清,简老头的确没有立师徒的契书给他,他空口白牙也变不出文书,只会越描越黑。

    方一品叩首道,“大人,师父在世时未立下文书,但我已于简氏酒楼掌勺一年,城中各家食肆掌柜都可作证。若我非衣钵传人,师父怎么会让一介外人掌勺?”

    简清嗤笑道,“简氏有我与阿弟二人尚在,让你掌个勺就是传承给你了?当真可笑!”

    方一品道,“大人,简清此言正能证明小人所言非虚。庖厨传承向来传男不传女,师父正是见幼子无知,为了传承延续,才决定将酒楼托付予我。而简清心思歹毒,见我得了传承便怀恨在心,趁师父病重,将我赶出酒楼,眼看传承断绝,师父一病不起,驾鹤西去,全是这毒妇所为啊!”

    方一品越说越激动,抬手指向简家姐弟,冷笑道,“大人,莫看她此时披麻戴孝,若真心孝顺师父,怎么会一月都等不及,就将酒楼开门营业,日日吃肉喝酒,与旁人说笑?如此不孝之人,哪里能够信任!”

    “你!”简清咬唇道,“难道要眼看着我们姐弟饿死,才算孝顺吗?!”

    方一品看着简清发白的脸色,忍不住笑了起来,讥讽道,“酒楼位列凤溪首位多年,一顿不吃酒肉,不与人说笑,便会饿死你们不成?这般孝顺,不要也罢!”

    堂外众人被这一句提醒了简清过往的花钱如流水和放浪不羁,风向一转,一时间,“败家女”、“不孝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阿、阿姐。”简澈小声唤着,握住了简清的手,“别怕。”

    有什么好怕的呢,目前为止,除了不知道跑来做什么的华阳王,事情全都在简清的预料之内。

    简清一来大梁面对的就是釜底抽薪局面,哪有什么替原身守孝的心思,简澈也只目睹过这一次死亡,哪知道还要守孝。二人胡乱过了一月,到昨夜与简澈谈起今日上堂之事时,简澈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与其等别人说起,不如干脆把问题摆在明面。孝服是昨夜翻出来的,她送上门了这么大一个破绽,方一品和迎仙楼不咬钩都说不过去。

    简清回握住简澈汗湿一片的小手,这才止住了他的颤抖。简清回头扫过方一品与堂外众人,脸色苍白,泪光盈盈欲落。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议论声不知不觉就停了,徐夫子站在一众陌生的路人之中,面皮发红,还是坚定地对简清点了点头,无声地告诉她:我信你。

    简清感激地笑了笑,回头叩首道,“禀大人,方一品盗走菜谱后,我与幼弟忙于照顾父亲,酒楼停业许久,财物大多遗失,到送别父亲后,我二人手中只剩下空空酒楼与一两白银。又有过往雇工上门要债,若是不开门营业,我姐弟在催债下早已流落街头。欠条在此,若是大人不信,大可传雇工与当日问诊的柳郎中上堂询问。”

    简清呈上从肖大手中拿回来的欠条,许阳侍立一侧,抱拳道,“大人,简家欠债之事,我巡街时有遇见雇工上门打砸,可以为简氏作证。”

    方一品急道,“大人!许捕头受简、受师父恩惠,自然向着简清说话,请您明察!”

    雍淮一抬手,玩味道,“既是受简知味恩惠,她二人是简家血脉,你自认身负简家传承,有什么好怕的?”

    方一品一时语塞,堂外围观众人里有人出声道,“大人,我为简家过往雇工,我可做证。”

    “来人,传城中谷丰食肆、方记、汤记三家掌柜与柳郎中上堂。”吩咐完,雍淮转向门口,道,“你是何人?”

    肖勉拖着肖大衣领穿过人群,一同跪于堂中,他身后跟着些简清面熟的男男女女,有些畏缩地站在门口。

    肖勉推了肖大一下,肖大伏在地上,哆嗦着说道,“大人,我二人为简家过往雇工。半月前简家欠了我们十两银工钱未发,要债时一文也无,简氏请我们宽限半月还债,之后卖起了包子面条凑钱,几日前连本带息还清,正是您手中这张欠条。”

    肖勉叩首道,“大人明察,我二人于简家做工两年有余,简掌柜先前曾想传手艺给女儿,是方一品百般纠缠进了厨房学艺,后简掌柜身体不适,才给了他掌勺机会。月余前简掌柜偶感风寒,方一品那时已拿着菜谱投奔了迎仙楼,掌柜听闻消息后气到吐血,一病不起,乃至身故。”

    站在门前的男女附和道,“是啊,大人,要不是急着用钱,我们也不会那样逼小娘子。”“方一品那小子不是个东西,气死了老掌柜,还有脸在这里!”

    一时堂上吵嚷不休,雍淮瞥一眼跪着安安静静的简清,敲了下桌案,“肃静。你们是简家雇工,可有文书?”

    肖勉起身呈上一沓契书,“大人,一共十五人契书。”

    雍淮正翻阅间,门前三家掌柜带到,原本雍淮就是点了距城中近的三家食肆前来问话,当即便道,“你三人,可知简氏酒楼简知味的徒弟是谁?”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明所以,顿了顿才齐声道,“回大人,简掌柜徒弟正是堂中方一品,他已在酒楼掌勺一年,此事人人皆知。”

    雍淮点点头,问道,“食肆庖厨传承,可须写于族谱方算收入门墙?另则,女子可否传承庖厨之技?”

    谷丰食肆冯掌柜第一个皱了眉,道,“女子哪能传承技艺?”

    汤记食肆的汤掌柜道,“回大人,庖厨传承分两种,学徒与徒弟,学徒不过打些下手,学些普通技艺,随便收了就是。徒弟却是要传承招牌绝学、养老送终的,自然需要写入族谱。”

    雍淮道,“方一品、简氏,你们可听得了?”

    方一品笑了一声,“大人,事情已经十分分明,人人皆知我是简氏徒弟,却被简清逼走,此女连孝道都不顾,嘴里哪有实话?”

    简澈急道,“不许你这样说我阿姐!你没入族谱,算什么徒弟,气死爹爹的帐,还没跟你算呢!”

    简清一扯简澈,叩首掩去神色,轻声道,“莫非只有我与幼弟闭门不出、饿死家中,才是对我父亲的孝顺吗?传承被盗,恶人猖狂,大仇未报,哪里容得我们悲伤?”

    门外刘掌柜听到这里,已经叹息起来,出声道,“简掌柜当初宠女之名人皆知晓,如今简小娘子靠厨艺撑起酒楼,足以说明简掌柜传了技艺给她。困难当头,非要苛责于孤女幼童,也不知方一品你是何居心!”

    一时有人说简清不孝,也有人说她姐弟可怜,众说纷纭,雍淮摆摆手,“莫要喧哗。既然说族谱,那么简氏,你家族谱现在何处?”

    简清道,“族谱与简家菜谱一体,被方一品盗走,不知所踪。”

    雍淮转向方一品,道,“方一品,菜谱现在何处?”

    方一品拿到菜谱看完就交给了杜景然,看到上面全是些他学过的菜式就失了兴趣,哪里知道还有族谱这事,当即脸色一变,支支吾吾起来。

    一旁守着的迎仙楼管事上前一步,道,“大人,方一品临行前将菜谱托付于我家掌柜,小人听闻此事,已带来堂上,请大人过目。”

    简澈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本泛黄的线装菜谱,呼吸沉了下去。雍淮拿了菜谱,翻看几遍,皱眉道,“简氏,若有欺瞒,按律应杖责二十板,你可知晓?”

    简清神色不动,道,“大人容禀,族谱藏匿隐蔽,请将书脊侧面绳索拆开,再以水沾湿首页四角,便能得见。”

    雍淮按简清的说法拆了书脊,沾湿书页,再一搓动,首页竟又分出一张薄纸,开头便是“漯河简氏,蒙受圣恩,自简山始……”

    正是族谱!

    而最下面一行,只写了简清姐弟名讳,再无旁人。

    雍淮点点头,“那按掌柜方才所说,方一品便是简家学徒,而非徒弟,传承之说自然为假。”

    递上菜谱的迎仙楼管事脸色苍白,晃了晃,还没来得及开口,冯掌柜便道,“大人!虽未记入族谱,但简家人丁单薄,男丁尚是黄口小儿,简掌柜身边只有方一品一人,除他之外,哪有旁人可传承技艺?”

    简清淡淡道,“不劳掌柜费心,家传技艺,自有我来传承。”

    冯掌柜一瞪眼,“你一个女儿家,懂什么庖厨之技!”

    眼看着又要闹起来,一旁差役禀报道,“柳郎中到。”

    雍淮轻咳一声,止了堂中喧闹,问道,“柳老先生,月前城北简家可有寻你看诊?”

    柳郎中年事已高,又在城中不知帮了多少无钱的人看诊,倒是当得起他这声老先生。柳郎中摸着胡须,想了想,道,“确有此事。”

    雍淮一指堂下简清与方一品两人,道,“是他二人何人所请?简知味是何病症?”

    柳郎中眯着眼打量两人几眼,又回忆片刻,才道,“是那小娃娃请我去看的诊。那时简氏酒楼已经空了,女娃娃我还见过几次侍奉汤药,这小伙子嘛……不曾见过。简厨子本就年纪大了,身体虚弱,那时诊出来是气急攻心,有卒中之兆,拿药吊了几日命,还是没能留住。”

    见过简家姐弟,没见过方一品,简知味又是气死,这三点不论放在谁的说辞里都说得通。雍淮按按额角,道,“菜谱传承归于简家,简氏女所告方一品害命之事至此没有证据,不成立,按律责二十板,退堂。”

    简清脸色一变,她怎么都没想到雍淮居然是这样一个和稀泥、各退一步的处理,若是真受了板子,今日在场的人知道是事情不明,但等流言传开,恐怕便要说她谋害亲父了!

    “大人!”简清叫道,“既然传承之说不成立,方一品所言我赶他出门自然为假,还请大人明察!”

    “师父只是一时忘记将我写上族谱罢了!”方一品神色扭曲,瞪着简清,咬牙切齿道,“你不过就是靠着辣椒而已,传承中的厨艺菜式,你懂个什么?你不会厨艺,自然嫉恨于我,趁师父重病,将我赶出门外,这才气得师父一病不起!”

    雍淮摆摆手,起身欲走,“退堂。”

    “慢着。”高堂之上,自进门后始终沉默的楚斐开口止住雍淮脚步。

    雍淮诧异道,“王爷何事?”

    楚斐看着跪在堂中的少女,一身素衣,容色清丽,眸中水光将落未落,分明是柔弱的模样,却总是支着刚硬不退的风骨。她的身影和先前峭壁之下的影子隐约重合,辣味鲜香翻涌于记忆之中,他想,他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既然是由庖厨传承起的风波,二人比试一场厨艺,自然结果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啊,撕逼现场。写彼此作证哔哔写的我头发都掉没了,马上是厨艺比赛,王爷终于出现,感天动地——

    谢谢鲸落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啾咪!

    第43章 麻婆豆腐

    华阳王身上还有离开京都时帝王给的钦差巡查之权,当堂一锤定音,知府也没了反驳余地。

    徐夫子在大堂外躬身一揖,“王爷所言极是,传承之说既然双方都拿不出证据,自然应由技艺说话。”

    简清歪头向后看去,一时没想到徐夫子这样刻板的人,会直截明了地为自己说话。

    方一品牙咬得咯咯作响,道,“若我输了,菜谱便归你,可你输了的话,又当如何?”

    简清垂头,做出些许畏惧但强撑精神的模样,轻声道,“自然当由知府大人评判。”

    方一品大声道,“我不服,大人!既是比试,若我输了则菜谱归她,绝无二话,若简清输了,我要她交出辣椒,赔礼道歉!”

    简清在方一品能看到的地方故意攥紧了手掌,顿了顿才一叩首,道,“大人,既是以比试结果评判我所诉真假,小女子以为,当也不设比试彩头。”

    雍淮看了看堂下跪着的两人,一人紧咬不放,一人步步退让,与先前情态竟是倒转了过来,他笑了一声,一拍惊堂木,道,“既然是传承比试,若方一品赢了,则简氏交出辣椒,不再行庖厨之事,并按律受诬告的二十板。若简氏赢了,则方一品交还菜谱,不再行庖厨之事,并向简家赔礼道歉。”

    简清惊呼道,“大人,不可!”

    方一品得意一笑,重重叩首,“谢大人!”

    雍淮深深看了一眼简清,摆摆手,“我意已决,王爷怎么看?”

    楚斐颔首,“公平合理。既有了安排,后日我有闲暇,便定在后日再唤他二人比试吧。”

    说定了要比试,评判和场地都需要另行准备,今日的断案便中止了。

    雍淮和楚斐两个身份地位最高的先行离开,简澈扶着姐姐起身,方一品上前一步,冷笑道,“你才摸过几日菜刀,就敢与我比试?不自量力,走着瞧!”

    简清垂眼仍是柔弱模样,有些不服气地道,“后日便见分晓。”

    方一品冲迎仙楼管事一使眼色,两人并肩离开,丢下一句话给简清,“你就该回你的漂亮衣裳堆里去,到时候,可别哭着求我。”

    简清在他背后扯了扯唇角,刚愎自用,自视甚高……预料之中。

    府衙门前看热闹的人散了些,也有些人仍留在原地,放眼看去,都是些熟悉面孔,简清施了一礼,道,“多谢诸位,今日前来为我说话。”

    徐夫子伸手扶住了她,望着方一品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哼了一声,道,“公道自在人心。”

    刘掌柜和肖勉脸上有些担忧之色,刘掌柜跺脚叹息道,“简小娘子,唉,可真是,怎么就让大人做了这么个比试彩头!”

    简清轻声道,“大人总不至于偏颇的。”

    确实不至于偏颇,这位雍知府怕是看出来了她的利用计划,铁了心要把他的袖手旁观进行到底,一碗水端得不能再平,让两家酒楼自己咬出个结果再来摘果子。雍淮的想法无可指摘,而华阳王的横插一手却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刘掌柜几人陪简清一道回酒楼,一直守在一旁有些犹豫的瘦削中年人走过来,招呼道,“简小娘子,可还记得我?”

    简清抬眼望过去,道,“查掌柜,许久不见。”

    查掌柜在城中卖方油糕,先前知府衙门的早点差事就是他在做,后来才换了人。如今再碰面被简清认了出来,他脸上浮出些喜意,道,“小娘子虽是女子之身,但厨艺冠绝,不输男儿,莫要听旁人胡言贬低。上次多亏了小娘子指点,如今我家生意颇好。”

    “那便给查掌柜道喜了。”

    查掌柜摆手,“同喜同喜,后日简小娘子必赢得比试,让方一品赔礼道歉。”

    简清淡淡笑道,“借掌柜的吉言。”——

    与查掌柜告别后一行人回到酒楼,简清送走刘掌柜几人,与简澈去换了孝服出来,肖勉和肖大还等在楼下。

    简清挑眉道,“你兄弟二人这是做什么?”

    肖大被肖勉瞥了一眼,不自觉又哆嗦一下,缩着脖子低下了头,抱拳一礼,道,“对不住,是迎仙楼他们逼我的,我不该上门打砸。”

    简清避让开了他的礼节,冷声道,“若是道歉有用,我姐弟二人当初就已经流落街头了。肖大,请回吧。肖勉,若你也是这样想,酒楼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如今证做完了,你也该走了。”

    肖勉怔愣一瞬,上前一步,道,“我不是为这个留下,我以为你会——”

    简清打断道,“不必多言。”——

    简氏酒楼闭门两日,除了每天上门取吃食的徐夫子和连吃带拿的金谷,也只有早上送去府衙一袋包子会让简清露面,走在街上,处处都能听到或好或坏的议论声。

    关于简氏女与简家徒弟对簿公堂的故事已经满城皆知,即便对吃食没什么在意的人,也知晓了今日两人要在知府主持下进行比试,输的一方,永不为庖厨之业。

    这么大的热闹放着,几乎每个有闲暇的人都赶来了知府衙门,简清到时,门前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

    金谷向来神出鬼没,摇着扇子从一旁树荫下出来,状似不经意地与简清擦肩而过,“别紧张,好阿清,方一品给你做脚踏都不配。”

    简清才听到话声,金谷人已经走远了,她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

    这算是什么?考前安慰吗?

    没一会,知府衙门内许阳领着一队捕快出来,将人群驱散,在简清身前站定,板着脸公事公办道,“简氏,随我去比试台。”

    等简清跟在了他身边,许阳才低声道,“大人很看好你,不要让他失望。”

    简清勾了勾唇角,“只要大人给我一个公平,我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雍淮准备的比试台在城中府学一侧,离府衙不远,原本是武举选拔时用的擂台,此时堆了两个新砌的泥炉灶台和两口铁锅,有些不伦不类。

    许林引着方一品早早到了台上,简清自一侧拾阶而上,抬头对上方一品的眼神,她抿了抿被风吹起的鬓发,神色不动,用口型唤了一声“方师兄”。

    自简清出现后,方一品便死死盯着她,自然没有错过这句师兄,他冷笑一声,“我哪配你这句师兄?”

    简清刚在炉灶前站定,正拿着锅柄检查,闻言诧异道,“真没想到,你这样脸皮厚的人,也如此有自知之明。”

    方一品那日离去后不知在迎仙楼受了什么嘱托,今日一身簇新衣裳,仪表堂堂,倒是有了些风流俊秀模样,除了不像个厨子,什么都像。

    他被简清一噎,也没像往常一样立刻恼怒,反而只喷了喷鼻息,“女人就是嘴皮子功夫,真功夫还是要手下见真章,你这样检查炉灶厨具,是不信知府么?”

    两队捕快正围着擂台,两人的对话无疑会被他们之后如实禀报进知府耳朵。简清手下一顿,肯定了方一品必然在背后受过人指点。原本这个问题出来,此时不论答是或否都不合适,要么被认为心思阴暗,要么被认为敢做不敢当,但……

    简清微微笑起,继续按部就班检查她的厨具,毫不顾忌地点了头,“炉灶厨具,是厨子的看家伙伴,大人虽公正,但毕竟不是厨子,难免会有疏漏,我自然要上心些。”

    许阳巡视四周的脚步一顿,正被方一品看去,他得意一笑,不再多言。

    不多时,擂台不远处的观景台上陆续落座几人,雍淮、华阳王和谷丰食肆的冯掌柜简清是见过的,另外三人却是生脸。简清敛去眸光,低头施礼。

    方一品拜见完了在场地位最高的两人,又转头斯文一揖,“刘老、吴大人、宗先生、冯掌柜,今日前来,在下不胜感激。”

    方一品叫出了名头,简清也就将人对上了号,抬眼望去,胡子花白的前任尚书刘老大人眯起眼笑了,点点头,“你是……简家那个方小子对吧?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得了致仕后以一本记载宴饮饮食之事的《留园宴饮杂记》声名鹊起的刘老一句夸赞,方一品轻哼一声,余光瞥向一旁,却看见简清还是那样一张冷冷淡淡的脸,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呵,他就知道,这疯女人,怕是连刘老是谁都不知道!

    许阳留许林和其他人在台下巡视,确认四周来看热闹的百姓安全后,自己回了一侧观景台上复命,“大人,准备妥当,何时开始?”

    雍淮坐在楚斐一侧,似笑非笑地摆摆手,“既是王爷的意思,便听王爷的安排。”

    楚斐点点桌案,“简家菜以一品豆腐闻名,以一炷香时间为限,今日你二人便以豆腐为主材做一道菜送上,评判为佳品者多的一方获胜,可有异议?”

    简清应下,“民女并无异议。”

    方一品却站了出来,躬身施礼,“王爷,小人请求以屏风将我二人隔开,以免简氏偷师。”

    “咳。”雍淮脸色古怪,咳了一声,见楚斐转头看他,竖起手掌,“偶感风寒,王爷勿怪。”

    府兵们护送着两个托盘自人群外来,分别放于擂台上两人桌案之上,掀开盖布,方一品迅速看了一眼,冬菇、干贝、鸡子、春笋、猪肉、葱姜蒜并一整板豆腐,全然是一品豆腐的配料。

    方一品摸了摸怀里备好的鲍汁瓶子。果然,景娘子与知府大人打过招呼。

    这道菜他这十几天来做了不下百次,即便没有先前学艺经验,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更何况一品豆腐极为考验最初学厨时的基本功,即便简清真记得菜谱上写的做法,凭她才拿了菜刀几天?

    跟他比,下辈子吧!

    方一品拿起五花猪肉放在砧板上欲切,侧头看向仍站在炉灶前一动不动的简清,几乎要在心里放声大笑了。

    屏风很快搬来,隔档两人,简清望了一眼屏风后影影绰绰的方一品身影,按下唇角笑意。

    真是,多谢你给我如此机会——

    观台上几人看着擂台,宗午先皱了眉,“听闻简氏先前对厨艺一窍不通,比试时还将自家招牌输给了迎仙楼?她这样站着都是羞辱于我,不如认输!”

    宗家的钱庄和商行在西北一带无人不知,来了蜀地,当地的大小商户也得捧着他,偏这一代掌门人宗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爱吃爱玩,更是被捧出来一身的暴脾气。

    谷丰食肆的冯掌柜先前还得意自家笼络到一位豪客,此时听他说话,脸都要被吓白,连忙扯了扯他,低声道,“宗先生,几位大人定的事情,不好妄言。”

    楚斐坐在主位,看着台上目不斜视,道,“与迎仙楼那场比试,我做了见证,简氏认输,将招牌拱手相让。”

    都转运使吴恪府中养着私厨,向来品鉴之名在外,此次来看这样一场比试,还是看在华阳王面上。眼下吴恪得了王爷的话,才开口道,“既是认输,那必然技不如人。但今日这场比试,恐怕简氏想认输也难。”

    楚斐不置可否。

    刘老笑眯眯道,“在王爷看来,谁会赢?”

    “方一品此人,心术不正,自然是简氏赢。”楚斐说到简氏时,皱了皱眉,正落进一直窥他神色的几人眼中。

    刘老摇头而笑,“王爷怕是这次看走了眼,庖厨之技,日积月累,方有所得。”

    楚斐淡淡道,“有志不在年高,达者为先。”

    刘老神色一僵,“你!”

    一直看戏的雍淮出声打断道,“她在做什么?”

    各怀心思的众人抬头重望向台上。

    离得远,只能看清两人动作,旁的却看不分明。方一品正守着大锅,不时搅动一下锅中物事,动作没什么出奇的。简清行动却颇为奇怪,取了一侧摆开的六个食盒,正不知往食盒里小碗中呈什么。

    一旁细香,才燃了三分之一。

    冯掌柜刚刚也没有看台上,但看时间,怎么都不够做完一餐菜品,不禁皱眉道,“她这是做好了?果然妇人夸口,还不知要如何糊弄!”

    鲜香从擂台上飘过,方一品得意一笑。简清这是也做起了一品豆腐?在他这千锤百炼、精心准备的一品豆腐光芒之下,她必然只能做个陪衬!

    屏风后随着那股鲜香涌来的是油脂肥腴香气,辛辣香气霸道席卷而来,刺激得方一品不自觉打了个喷嚏。他心中一动,更是惊喜非常。

    这一定是临行前景娘子所说的辣椒!

    景娘子言犹在耳,“她若是用了辣椒,自然是简家菜谱上未载之秘方,你大可以此驳斥要求重做。等她重做一遍,有你的一品豆腐在先,比起对这道菜的熟悉、了解……哪一项你不比她强?”

    方一品胸中滚烫,取出鲍汁小心滴在锅中,一股浓郁的甜鲜之气蒸腾而起,一时间与隔壁辣香竟不相上下。

    可辣香之后,屏风背后又是阵阵清洗水声,方一品小心搅动着锅中六块已经逐渐成型的豆腐四角让它受热均匀,心思却全在隔壁。

    简清究竟在搞什么鬼?

    这个问题,不仅方一品在想,观台上众人,也十分费解。

    冯掌柜刚刚看着简清利落动作点起头,赞了一句“倒是有些功夫”,就被简清拎起一侧水瓢开始洗锅的动作闹迷糊了,他惊了片刻,“这、这,现在要认输不成?!”

    一炷香燃尽,简清方才将锅中食材一个个盛入碗中,捕快的催促声响在屏风一侧,好半天简清才出声道,“此菜名为麻婆豆腐,多谢捕快大哥帮忙递送。”

    方一品将最后一个食盒盖合上,对来提食盒的捕快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此菜名为一品豆腐,多谢。”

    食盒封闭依次送入捕快手中,两队捕快分别拎着食盒离开,屏风撤下。

    方一品侧头望着一旁刚刚匆忙盛出食材却失手将汤洒在了灶台上的简清,道,“简清,一炷香时间绰绰有余,你却做了如此久,莫不是想了许久该做哪道菜吧?现在认输去挨板子,还来得及。你上次逞能丢了招牌,这次,别是要丢了性命。”

    简清熄了火,专心致志地拿灶台上帕子擦着手指,不咸不淡道,“输赢如何,自然有大人去判,你莫不是心虚了?”

    呵,牙尖嘴利。方一品冷笑着转向台前,看着食盒在几位老餮面前依次打开。

    方一品的食盒里是金黄半凝的一盅豆腐,炸到酥黄的边角翘起泡在汤汁之中,点点青葱点缀其上,明明眼看着只有一块豆腐,豆腥味一点也无,却有浓郁的山海珍品鲜香自其中散出。

    简清的食盒里是一碗艳红,食盒打开的一瞬间,一股霸道辣香喷涌而出,乳白的豆腐在碗中颤颤巍巍,炸至褐色半透的肉沫夹在两层豆腐之间,下层豆腐吸饱了汤汁,颜色微微泛着橙红,煞是可爱。

    单论色香两点,一辣一鲜,同样吸引着人眼球,却是不相上下。雍淮并未动筷,宗午取了小勺已经放入口中,余下三人都侧头小心去看上首华阳王神色,却一点情绪都不曾读出,不由得纷纷叫苦。

    楚斐低头望着两个小碗,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道,“各位评点不必顾忌本王。”

    三人对先前简清莫名其妙的动作还记忆犹新,纷纷选择了方一品的一盅豆腐先下筷。

    方一品看着他们的动作,露出笑容。鲍汁之鲜,将一品豆腐本身著称的八珍鲜味推到了一个顶峰,尝过如此鲜美,任简清那辣椒如何新奇,也得不了头名!

    当年围在简清身边苦苦乞求,雕萝卜花、捏面人、大半夜守在院中给她送一碗她点名要吃的酸汤鱼儿的时光,早已离他远去。如今他已不需要靠着这张脸去哄一个女孩才能得到进后厨的机会,也不需要围在女孩身边说尽好话才能让她父亲看见。

    美人、权柄、贵人的赏识……于他近在咫尺,方一品望着不远处人群中守在边角处的白果,飘飘欲仙,只等着结果宣布,让简清永世不得翻身。

    简清对方一品挑衅的眼神恍若未见,只专心擦着她的灶台,好像对台上结果毫不关心似的。方一品看着她无动于衷模样,原本的得意像是打了折扣,平添气闷。

    等着瞧吧,他倒要看看,简清凭什么赢!

    没多久,台上六人一一尝过食盒中吃食后,有人咳嗽,有人连连喝水,有人目露嫌恶,但最后,每人都给出了自己的结果。雍淮瞥了一眼桌上的两个食盒,淡淡道,“胜者,简氏简清。”

    许阳大声重复一遍,声音远远传开。

    方一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怎么可能!”方一品大声道,“大人,诸位,简清定是以辣味取巧获胜,并非是她简家厨艺,不可以此为评判标准啊!菜谱传承是简氏传承,她简清连简家招牌菜都不会做,算什么传人?!”

    观台上连连咳嗽的冯掌柜勉强开口道,“此子所言甚是,这辣味颇为霸道,让人只知辣味却不知旁的,实在是失之庖厨本意。”

    刘老捧着茶盏连连点头,吴恪却一翻白眼,道,“姓冯的,你不会吃别吃,睁着眼睛说瞎话。自己沾了一点辣味就咳嗽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豆腐动都没动,就说人小娘子厨艺不精?”

    宗午吃完一整碗麻婆豆腐,又回头将方才剩下的半碗一品豆腐吃完,搅搅碗底食材碎屑,笑道,“他说得也不错,不同的两道菜,要分个高下,着实太难。”

    雍淮瞥一眼还捧着碗吃得慢条斯理的楚斐,除了方才评判结果时他尝了一口方一品的一品豆腐,剩下时间都捧着那一小碗麻婆豆腐,也不知在品味个什么。

    眼看着楚斐无意出声,雍淮道,“简氏,方一品所言你以为如何?”

    简清淡淡道,“一品豆腐乃家学,我自然会做。”

    方一品嗤笑道,“呵,十六年不曾见你学厨,如今不过借辣椒这稀奇物事取胜,算什么庖厨之技!若是会做,你方才怎么不做?”

    自比试开始后,简清第一次对上方一品目光,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她唇角勾起一点笑意,“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做呢?”

    不等方一品反应过来不对,简清垂首施礼,道,“请捕快大哥们帮忙打开食盒第二层,简氏一品豆腐,请各位品尝。”

    方一品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他上前一步,大声急道,“大人,这不公平!她一人做了两道菜,分明是不按您比试规则做事,还请您处罚于她!”

    作为主持比试的人,食盒放在雍淮面前自始至终都不曾打开,此时听到二人所言,雍淮淡淡笑了一声,道,“同样的一炷香时间,简氏能做两道菜,而你只能做一道,不过技艺高下有别罢了,何来不按规则做事?本府以为,这很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许阳:汇报blabla……

    雍淮:偏袒?不可能。动手脚?没必要。公平?那是自然。

    方一品:简清会偷学我。

    雍淮(憋笑)这小子吃了几粒花生米啊,醉成这样。

    王爷(抓紧时间吃饭ing)——

    麻婆豆腐做起来很简单,没有一品豆腐那么麻烦,但是我之前看到一句话说真正的大厨是拿简单菜色和简单材料就能做到绝顶美味的,所以想了很久定的麻婆豆腐做比试菜色。自家做的话豆瓣酱炒肉末烩豆腐,拌饭吃,绝美——

    谢谢小可爱“慕容”的三十瓶营养液,簌簌会继续努力哒!抱住小可爱们挨个亲亲,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营养液鸭。

    第44章 一场胜利

    方一品犹不死心,咬牙道,“快有什么用,厨艺自然要品尝后评判,还请大人明察!”

    观景台上,刘老已经漱过口,重新端起简清食盒里的第二碗菜品。方才麻婆豆腐红汤的辛辣还留在他舌尖隐隐作痛,不由得便对这碗看似无害的豆腐有了些畏惧。

    同样炸至酥黄的豆腐皮浸在汤汁之中,四角尖尖,气味清淡,光是闻着味道便比不了方才方一品那盅一品豆腐的鲜香诱人。

    刘老摇摇头,小勺舀向豆腐。方一品说得没错,做得快又怎样,作为吃食,味道差了一截,怎么都比不上的。即便再评判一次,他应该还是会选……

    豆腐在勺下一触即破,酥脆的外皮绽开,内里包着的一汪鲜汤溢出,四颗丸子圆溜溜盛于其中,一股次第分明的鲜香沁人心脾。

    虽比不得方一品那盅豆腐鲜香味道的先声夺人,令人目眩神迷,但一口下去,菌子的柔韧鲜滑、春笋丁的脆嫩爽口、鸡子的清鲜嫩滑,全都融入肥而不腻的肉丸之中,再加以干贝汤汁提鲜,层层各异的鲜美滋味令人回味无穷,仿佛将整个山海吞入腹中。

    刘老怔愣许久,方道,“简氏一品豆腐,更优。”

    守在观台旁的许阳大声报出第一个评判结果,方一品浑身发冷,急道,“不,这不可能!她哪有这个本事,肯定是使了什么奇巧物事提鲜!刘老,刘老您再尝尝?”

    原本一心认为方一品技艺优胜的刘老忽然换了决定,冯掌柜捧着小碗,只觉得烫手。他咬开豆腐尖角,酥香之下是豆腐本身的柔嫩,肉丸鲜汤流入口中,像春日里的第一缕微风,轻柔拂过舌尖心田,留下近乎满溢的温柔。

    冯掌柜艰涩道,“我……弃权。”无数违心的斥责挑剔之言堵在舌尖,但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一旁左右吃得畅快的宗午乐了,“不错不错,小娘子这手艺,可不输大厨,我刚刚那个优胜选得不冤!”

    楚斐仍是一举一动斯文优雅模样,简要道,“简氏优胜。”

    吴恪早在一开始就选了简清,此时简清四票优胜,一票弃权,不用雍淮宣布,方一品也是板上钉钉的输家。

    听着许阳连续的报数,方一品脸色发白,摇摇欲坠,神经质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声道,“大人,大人您不会看我输的对不对?景娘子肯定拜托过您,快,快让简清交出来辣椒,给我赔礼认错!”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方才还议论着简清这场几乎不可能的胜利的人们惊呼出声后,霎时一静,眼神直往一旁的观台上瞟。

    雍淮神色微敛,刘老一板脸色,沉声斥责道,“技不如人,当知耻后勇、磨砺技艺,怎容你胡乱攀咬?”刘老看着台上已经有些恍惚的方一品,只觉得最初自己对他的看好简直是瞎了眼。

    大起大落,方一品根本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状似疯魔地一指简清,叫道,“她下了药对不对?一定是她!”

    简清迎着他的手指走去,台下许林担忧叫道,“清娘子,别过去,他疯了!”

    简清摇摇头,上前一步拎起方一品还未清洗的铁锅,用手指沾了一点锅底汤汁轻嗅,末了,就像擦脏东西一样将汤汁擦去,怜悯地看了方一品一眼。

    方一品愣愣地看着简清动作,直到简清转身要走,他才急急出声,“怎么,觉得自己不如我,一句话都不敢说吗?!”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眼中盛满了祈求,哪怕,能得到一个点头、一句认可也好。

    简清停住,道,“一品豆腐,自然是豆腐为主材,你添鲍汁入菜,繁复堆积,被繁华所迷,却失了豆腐本意,我没什么好与你说的。”

    方一品恍恍惚惚看着简清的背影,同样的话,他仿佛许久之前也曾听过。那时简知味刚刚开始教他一品豆腐,冬日里中年人指着他按菜谱做的一品豆腐,面带病容,语气却十分严厉,“菜之主次,如药之君臣佐使,不可偏倚,你一日想不通,我便一日没什么好继续教你。”

    观台上结果已出,雍淮慵懒地抚了抚衣袖,命道,“简氏简清胜,方一品永不为庖厨之业,交还菜谱,向简家赔礼道歉。”

    许阳重复结果的声音远远传开,真正的热闹即将开始。方一品望着四下里投来的兴奋眼神,他们若豺狗虫豸,只等着见血那刻扑上来撕咬输家血肉,人群中一直旁观的婢女白果也不知所踪。

    没有了,什么都没了。方一品忍不住发起抖来,双膝一软,跪在台上,“简清,对不起,你饶了我,我道歉,是我该死、我鬼迷心窍,放过我吧?啊?”

    方一品将自己卑微地缩在简清的背影里,连连磕头。简清向台上六人施礼谢过,方转头看向方一品,唇畔勾起一点笑意。

    “嗳,方师兄。”

    方一品听到她这声唤,仿若从遥远时光里传来。曾经娇纵天真的少女站在后厨门内,歪头看着院落里择菜的俊俏小工,张口给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机会。

    “你想要什么,我一直知晓。可我的东西,我可以不要,可以给你,你却不能动手抢,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现在还不明白?”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甜,这一瞬的简清狂妄、骄傲、对拥有的一切不屑一顾,恍若魔魅附身,又不谙世事,带着被宠坏了的得意。

    一个念头在方一品心里疯长起来,是了,还有简清,还有简氏酒楼!她曾那么喜欢他这张脸,他没了厨艺,没了一切,却还有这张脸!

    方一品仰着头,让少女看清他的脸,拼命挤出一点温柔的笑容,“小师妹,阿、阿清,我知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简清敛去笑意,神色冰冷,“这句话,你还是留给我父亲吧。”她转向上台来的许林,“许大哥,能帮我押他去我父亲墓前吗?”

    许林走上台时只看到了方一品那恶心的笑容,他厌恶地看了方一品一眼,向简清点头,“交给我吧。”

    许林拎着方一品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扯了起来,对着四周大声道,“方一品,一仆二主,偷盗主家菜谱传承,气死主家掌柜,人品低劣,令其永不为庖厨!”

    最后的判词落下,简清面向人群,仍是一副坚韧又不失柔弱的模样,眼圈发红,施了一礼,少女哽咽的声音穿过嘈杂人声,“今日多谢大人与诸位为我讨回公道,爹爹也能安息了,简氏酒楼不日将重新开门迎宾,以告慰爹爹在天之灵。”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样清丽坚强的少女,无父无母,拉扯幼弟,守着家业,怎能让人不心生怜惜。

    一时间,“早做什么去了”、“话说得好听,还不是败家不孝”等等一直在人群中没有消散的声音销声匿迹,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感慨,“简师傅后继有人,也该瞑目了。”

    简清含笑对着话音响起的方向施礼,鼓噪声便更大了些。

    “简小娘子年少有为!”

    “什么时候开门,我们去尝尝小娘子的手艺!”

    “我知道我知道,小娘子卖的抄手,鲜的鱼都能蹦起来呢!”

    夸赞的喊声此起彼伏,送着简清与守在台下的简澈姐弟一路离开,简澈揉了揉眼睛,偷偷侧头望了姐姐一眼。

    这是他的姐姐,他优秀、美丽、面对任何事都不会畏惧的姐姐——

    简知味瞑目与否,方一品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真的要一无所有了。

    小凤山脚下,简家姐弟披着孝衣,在简知味墓前烧了几张纸钱,许林拖着一直挣扎后退的方一品,一脚踹在他膝弯,按着脑袋往地下撞,“赔礼道歉,赶紧的。”

    “放开我!”方一品额头被撞得通红,咬牙挣脱了许林的钳制,满怀希冀地看向简清,“阿清,你还记不记得我们……”

    简澈脸上泪痕未干,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从姐姐怀抱里冲出来重重扇了方一品一耳光,唾道,“你凭什么同姐姐这样说话!道歉!”

    方一品后面半句全被简澈扇没了,小小孩童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是一巴掌下去就让方一品嘴角见了血。

    简清扯了扯唇角,“你替迎仙楼来害简家的时候,可想过半分情谊?”

    希望应声而碎。

    是了,是了。方一品不知不觉落下泪来。要是没有迎仙楼,他如今还是城中第一酒楼简氏酒楼的掌勺,未来是酒楼掌柜,风头无两,少年英才。

    “哈哈、哈哈哈哈!”

    想着想着,方一品癫狂地笑起来,不用许林强压,自己砰砰砰对着简知味的墓碑连着磕头,泪水和额头的血混在一起,落入泥里。

    他,后悔了。

    简清摸了摸仍哭得直打嗝的简澈头顶,内心平静无波,甚至有点想笑。方一品便是一条喂不熟的狗,总想要更多,祸到临头后悔莫及,又能怪谁呢?

    “你便在这里给爹爹守灵吧。阿澈,走吧。”简清最后瞥了一眼墓碑,揽着简澈转身,肖勉拎着没用完的白烛纸钱沉默跟在背后。

    许林陪着简家姐弟离去,留下的捕快腻烦地看着方一品又哭又笑,打了个哈欠。

    疯着吧,有足够的日子给他疯。

    原本赔礼道歉就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若知府不说,也就是他们下面人的运作范围,吃了简清那么久的吃食,花着素馅包子的钱隔三差五还能吃到肉沫,总该还点人情。

    陌生人尚且记恩,这方一品真是一头无情无义的禽兽——

    小凤山上的茂密树林掩住了华阳王主仆身形,原本胜负已分后,他们已早早从观台离去,却在看到简清一行人到来时停在山脚。

    楚斐望着少女转身离开,放开压下去的树荫枝条,重新踏上山路,垂眼问道,“先前,她如何评价方一品的菜品?”

    越影在离开前正好听到捕快们给知府的禀报传话,将简清的评价复述一遍。

    “豆腐本意……呵,她倒是看得通透。”楚斐轻笑起来,一转头看见奔霄动作,神色一顿,“奔霄?”

    越影被王爷叫去说话,奔霄只能一个人一手拎着从雍知府面前摸走的食盒,一手去解绑在树上的缰绳,正是手忙脚乱时候,听着主子叫自己,忙忙应了一声,侧身转了过来。

    楚斐向他伸出手,“给我。”

    直到跟在王爷背后走上山路,奔霄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望着前面拎着食盒的王爷,只觉得自己身处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送上!

    第45章 蒜泥白肉

    简小娘子赢了比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凤溪城的每个角落,平日里没多少大事发生的凤溪城中,茶楼里说书人的评书也随之一变,四处都是“恶仆恩将仇报,简娘妙手服人”的一波三折比试故事,过往的故事大多听腻,一时捧场者众。

    “……却说那日简娘归家,老父病重,一口血喷出人事不知……”

    白果坐在厢房雅座里,心烦意乱地灌下又一杯茶水,门外楼下大堂里围坐一团听评书的叫好议论声此起彼伏,刺耳非常。

    “呸!”白果恨恨地一砸茶杯,要不是出门前小姐让她低调行事,她非要让这些人统统闭嘴才行。

    什么足智多谋、厨艺超绝、美若出水芙蓉的好词都被他们往简清身上套,呸,她也配?!

    不过是个小城商户家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若是前朝时候,做下的那些浪荡事拉她去浸猪笼都是轻的。当初为她宣扬也花了自家不少银两,谁晓得这些人现在又都忘了对简清的厌恶似的,一个个夸嘴起来了。

    厨艺超绝这话也说得出口,简清怕是当初输了招牌后才学了半年的厨,怎么能跟迎仙楼养了多年的掌勺师傅比?走运捡了辣椒,又借了老简头的势入了王爷眼,哪有什么真材实料?

    简家、简家,怎么到处都是简家,泥腿子出身就是命大,居然又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又来坏小姐的事了!

    白果想起来昨日台上专注吃着简清菜品的华阳王,就觉得像自家宝玉沾了脏东西一样难受。往日送食盒去小凤山的伙计回来回话,压根就没有不灰头土脸的,简清凭什么能得那人一副好脸色?

    旁的不说,以小姐的身份,让老太爷去求求肃亲王,嫁入宫中也不是不行,这么多年一门心思在华阳王身上,却不见这人半点领情,真真是气死人。

    正心中着恼,门扇一响,一柄素面描桃花纸扇后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脉脉柔情尽在不言,金谷含笑一眼望来,白果等了许久听着楼下议论积下的一肚子火气,便忽然被尽数浇灭了。

    金谷轻笑一声,收了折扇,取了白果对面一盏茶杯把玩,“白果儿,急急约我出来,是谁给你气受了?”

    白果这才如梦方醒,横他一眼,“还不是你?答应好的事情究竟何时去办,你看看如今到处怎么说简清的,我们说的是让简家倒霉,你明不明白?!你那名声都是吹来的不成?”

    原本想好的责难说出口全都软了三分,迎着金谷盈盈笑意,白果脸颊发烫,吸了口气,鼓着气势瞪住金谷。

    金谷倒了杯茶给自己,无所谓地调笑道,“我的名头,许是白果儿替我吹来的呢?”

    “你!”白果咬唇怒道,“小姐许了你一道菜,你还要怎样?三催四请才肯动吗?”

    金谷以扇柄敲敲下颌,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风言最不长久,简家孤女稚童,不过一时之势,你们怕了不成?”

    白果冷声道,“胡言乱语!”

    金谷靠在圈椅之内,慵懒一笑,“恼什么?这般沉不住气,我便要想想要不要先收了报酬再做事了。”

    白果怀疑地打量他几眼,“你莫不是与那简清有了交易?去了那么多次简氏酒楼,一次机会都不曾找到?”

    金谷神色自若,“耳目倒是灵通得紧。既不信我,又来找我作甚?既然如此,生意作罢,另请高明也就是了。”

    白果脸色一僵,“谁说不信你了?若是不信你,早些时候就该来寻你问了,哪会等这么几天?罢了罢了,你且记住这事,别想糊弄过去!”

    金谷拿折扇一挑白果下巴,“我的诚心诚意,你感觉不到么?”

    “你、你、你记得做事就是了!”白果霞飞双颊,慌张后退,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跳起来开门出去,好一阵才平复了心跳。

    “走这么急做什么?”金谷叫住白果,倚在房门上含笑望她,“回去同你家小姐说,我要吃口水鸡。”

    “……知晓了。”白果脸色难看,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光是听着名字就不知所谓,像金谷这种混在混混堆里的人,怕也就配吃这种东西了!

    茶楼大堂里的评书换了一段“旧主深夜托孤,小将千里单骑”,白果一步步下楼,不自觉听入了神,与有荣焉地微微笑起,一时便没看见迎面来的女郎。

    “站住。”女郎扶着头上被碰歪的流苏簪子,娇声道,“没瞧见本小姐在这里么?”

    白果收了心绪,低头认错,“张小姐,一时冲撞,实在抱歉。”

    先前迎仙楼开业时白果随侍小姐身侧,对上门贺喜的官员和家眷都认了个脸熟。达州张知州的家眷一直留在剑南首邑凤溪城,张婉便是他的嫡女,据说,之前张婉和简清两人在不少宴会上都互相看不顺眼过呢。

    思绪电转,白果的头低得更深了些,轻声道,“方才婢子下来还在想怎么简小娘子的评书换了一段,原来是张小姐到了。”

    “阿简得了偌大风光,我啊,欢喜得很呢。”张婉哼笑一声,也不追究白果的冲撞了,甩着帕子带着婢女上楼。

    白果掩下唇边笑意,回酒楼寻小姐复命——

    “一份红油抄手带走,承惠六文。七日后酒楼开业,还请赏光。”

    简清将绘着青花水纹的瓷碗放入描金食盒内,抹了把汗,笑着送走一身青衣小帽也藏不住出身府邸富贵的仆从。

    夜幕时分,简家小摊已经今非昔比,城门关闭后摊前仍排着长队,多是拎着食盒来买一口尝鲜的富家仆从。

    若只是一场寻常比试,倒也不至于如此跟风者众,但简氏女与方一品的比试惊动了知府和华阳王,胜者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得了两人认可,这才引了城中富商官宦纷纷遣人来买。

    简清本就是为了借力,如今场面正合她意,只是虽说她想要立刻开门营业,但大堂装修还要些筹谋准备,约好了木匠做工时间,也就趁闭门装修之前,再售卖两日吃食。

    肖勉在城门关闭之前已经离开,眼下简澈迈着小短腿前前后后跑着,从后厨带过来的抄手已经包得有模有样,得了简清赞许的一眼,便能笑许久。

    姐弟两人配合无间,只是忙碌仍令人有些吃不消,简清将几碗抄手下进锅里,便到一旁剁起卤味。

    守在摊子前等着卤味的食客脸上有些许不耐,但始终不曾闹起来,等卤味到手摸起来重量不对,再诧异望向简清时,只得到了女郎一个笑脸,“劳郎君久等,多的算是添头。若是好吃,下次再来买便是。”

    四邻的铺子大多门扇半掩,酸溜溜地看着先前冷冷清清,如今门庭若市的简家门前,各家掌柜叹了口气。

    啧,好会做生意!

    好不容易送走买卤味的食客,锅中抄手未熟,简清呼出口气,喉咙发干,对眼下的忙碌有些疲惫。

    早晚两次售卖招工时上门自荐的帮厨小工倒是不少,但酒楼初开,也用不了十几个人,简清与他们一并约了明日白天来现场考验,择优录取,却没想到今日晚间会有这般多人来买吃食,才一时有些忙不过来。

    卤汁醇厚辛香随风飘散,整条街上都飘着卤味的香味,简清搅搅木桶里剩下的一点鸭脖猪蹄,盖上盖子,一抬头,就见桌案侧面站了一个锦衣中年人。几十两一匹的藏蓝色锦缎裁就的长衫在夜色中并不起眼,若不是简清曾见过类似锦缎裁的衣裙,恐怕也要将这人认成普通食客。

    不过,不论贫富,上门也都是为了吃饭,简清扬起一个笑容,问道,“小店夜间售卖抄手细面,卤味还有猪蹄鸭脖,不知客人要哪种?”

    中年人皱眉,“竟是没有肉食么?”

    这话一听便是不差钱的,原本不是不能专门做一道菜出来,但一旁抄手锅前还有人在等,简清实在分身乏术,推脱道,“若是要点肉食,怕是要稍候些时辰,不若待小店开业后菜牌齐备时客人再来尝鲜?”

    中年人已走到此处,哪有再回转的道理,一皱眉,道,“且做来便是。”

    客人坚持,又是这样一个即将重新开业的关头,简清并不想惹出什么不快事端,想起湃在后院井中的那块备着晚上做来吃的五花肉,叹了口气,无奈应下来,“阿澈,引客人进去坐。”

    等送走排队的食客,简清才得了闲暇,想来堂中一直候着的客人是被卤味香气吸引,但现炖卤肉显然已经来不及,干脆做个凉菜,方便快捷。像他这种猪蹄都不当做肉的人家,在外也就吃个新奇罢了。

    至于客人究竟是豪商还是官宦管事,菜色送上,银子给到手,简清才不管他。

    五花肉带皮下锅,皮脂煎至金黄焦脆捞出过水清洗,再和葱姜花椒黄酒一同放于小锅中煮熟,熟肉过冷水冷却,方才还松散的肉质便紧绷起来。

    一旁碗里是剁碎的整头大蒜蒜泥,搅入盐糖酱油香醋,等均匀后加一勺芝麻香油并两勺辣椒红油,蒜香浓郁,几乎能将人呛个跟头,连原本气味浓烈的辣油都在蒜味的遮掩下变得隐蔽起来。但只有吃进口中才会知道,两种迥异的刺激辣味,会产生怎样的奇妙变化。

    简清一手按肉,一手提刀,刀光连闪,菜刀余声未落,她一抬手,一整块五花肉就被均匀铺在盘中,如花一般错落绽开,层层叠叠,每片都切得极薄,最底部一圈,还能透过肉片看到瓷盘盘面上的细致花纹,再将调好的料汁绕圈浇上,红艳的油花挂在粉白透亮的肉片上,只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

    那位显然养尊处优的中年人,也不例外。他持着筷子,显得有些踯躅不定,简清知道他犹豫什么,吃了大蒜和韭菜之后的口臭,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开的一道难关,尤其是还需要见客或者服侍主人的人,很少会吃这样味道重的食物。

    不过,简清有打破他犹豫的自信。果然,中年人犹豫许久,夹起一片放入口中,动作久久不变,简清心知自己已经过关。当然,她的手艺,怎么可能有食客能拒绝呢?

    蒜泥白肉这道菜在前世已经很少有人点,那个时代流行低脂健康饮食,像这样大口吃肥肉的菜色,被大多数人敬谢不敏,加上许多厨子刀工不过关,切得肉片过厚,自然会影响口感。但在简清手下,这都不是问题。

    和梅花肉或者肋条里脊相比,五花肉那种肥瘦相间,油脂满溢的口感,是无法替代的脂肪美味。哪里有人能够拒绝热量、脂肪和胆固醇呢?

    简清见中年人吃上了,也就不再多管,去门口接替了简澈,让他去后厨先收拾起来。

    中年人本只想尝一口,但等他停手时,盘中已经只剩下红油和蒜末,肉却是吃得干干净净,肥腴弹牙、辛辣酸香的味道还在口中缭绕,他手下一顿,面色不改,从怀中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了嘴角。

    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招呼他结账,中年人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什么正辉煌的昂贵酒楼里,看简家姐弟模样,这营生甚至只有她二人支撑,一人在前,一人忙前忙后收拾碗筷,小短腿捧着一摞空碗跑得飞快,哪里有多余的跑堂小二来招呼他。

    小娘子年华正好,却要陷于商贾之事抛头露面,无人庇佑,人生多艰,不好不好。

    简清刚煮完一锅抄手,安顿好客人,夜色渐深,人流渐少,能稍稍偷得几分闲暇,就听身后有人问道,“简小娘子可有怨怼?”

    所谓交浅言深,这一问简直可以称得上无礼了。简清回身,对面正是那个中年人,她有些惊讶,弯腰一礼,“客人何出此言?宾客盈门,仓禀丰实,大好生活,无从怨怼。”

    中年人轻咳一声,“小娘子如此,终究非长久之计。”

    他说得含混,简清听得也迷糊,她皱了皱眉,“以一技糊口谋生,如何不能长久?”

    中年人见她迷惑,只得把话挑明,“女子之身操持酒楼多有不便,无人庇佑,风浪多多,不若寻个厨娘或府邸内的差事,安稳度日。”

    “独立门户,生活亦佳。”简清笑笑,又是一礼,“客人有心了。”

    中年人得了确定的回复,探究地望了简清一会,摇摇头,也不再多言,掏了银两就速速离去。

    凤溪城不设宵禁,中年人转过城中街巷,知府衙门对面的查记糕铺里还亮着灯,他转到后门敲了敲门,府兵迎他进去。

    雍淮正斜倚在榻上看文书,偏头看见中年人进门,笑了一声,“桂之,可真是稀客。怎么,不在关中待着侍奉老师,却来找我的麻烦了?”

    话说得随意,但他身体已然绷紧,符桂之作为肃亲王身边谋士之一,自肃亲王被遣至关中后,轻易不会出州府,眼下深夜前来,怕是来者不善。

    符桂之道,“老师身边也不缺我这一个侍奉笔墨的人。我正好路过,听说这些天那位闹出了些动静才来看看,却被你空口白牙抹黑。”

    雍淮神色一顿,握着书卷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口中笑道,“不过是吃食挑嘴罢了,于他算什么稀奇事不成?老师遣你去何处,竟要从这条难于上青天的路路过?”

    “你不曾有家室,看走了眼也不奇怪。我看这其中恐怕还有些郎有情妾无意的逸事。”符桂之摇头失笑,“杜家那位流着王爷血脉的小姐他看不上,却要为旁人出头,也不想想一个商户比试那般排场,她受得起么?那位也是到了年岁,呵。”

    后半句问题被他避过,雍淮没再追问,接着话头不动声色道,“物以类聚,向来如此。你去见过简氏女了?”

    “厨艺上佳,性子太好强了些,左右不过商贾女,拿来磨磨那位的性子也好,回头便知杜家小姐的好处了。”符桂之说着,坐到榻上,侧身毫不见外地夺了雍淮手中书卷,歪头一看,笑了,“你这风流才子,也有读达摩经论的一天?”

    雍淮敛去眼中光芒,淡笑一声,“修身养性罢了。”

    符桂之放声而笑,揶揄道,“你啊,你啊,当快些娶妻才是。早年郡主青眼你不愿意放弃满楼红袖才躲来这深山,如今怎的转了性子,眼看着要去做和尚了?”

    雍淮附和着笑了两声。经云贪嗔痴三毒,他早已泥足深陷,却不甘心只做一条恶犬。

    作者有话要说:ps:蒜泥白肉,煮的不好的话会腻,但是处理得好的话很好吃,一个比较有趣的事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蒜泥白肉是在新疆川菜馆哈哈哈。

    ps:最后的达摩经论说的是《悟性论》,有一节讲的是贪嗔痴超脱——

    三更写不完了,今天是两更半的量,加起来小八千,呜呜不算短小了吧!

    谢谢小可爱们等我,抱住挨个亲亲。

    明天的更新预计中午下午,被面试侵占时间导致赶稿说的就是我(。)

    第46章 胡瓜冷淘

    查记糕铺的烛光亮到了深夜,查娘子打着哈欠去了前堂,看见自家夫君不知还在桌前写写画画什么,不由蹙眉,“老查,你这是在做什么?”

    查掌柜脸上还沾着没擦净的面粉,见妻子过来,长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机会摆在眼前,我终究是不年轻了。”

    查娘子有些不解,“近来生意颇好,我瞧见许多客人夸你,账面上也比上月多了一半多的银钱,你还要挣什么机会?莫不是那个赶走你的简小娘子,又来步步紧逼?”

    “别胡说,简小娘子可是帮了咱们家大忙,没了府衙的供应算什么,这个月的银钱不是比先前反而多了?”查掌柜苦笑一声,“客人夸我的时候,我这脸皮都发烫,若不是简小娘子教你夫君做糕,哪有我们今日?”

    “呸呸呸,当我方才没说,恩人勿怪、勿怪。”查娘子双手合十拜了拜,转念一想,问道,“那你说的什么机会?”

    查掌柜耐心道,“简小娘子的酒楼这几日便要重新开业,像包子面条这种没甚技巧又赚不来许多银钱的,大抵之后不会再卖。但她摊子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我便是在想,若我家买了她的方子,早点也卖起包子,也算沾了她的光。”

    查娘子皱眉道,“我们可是做糕的,转头卖些包子,恐怕没人捧场罢?”

    查掌柜叹了口气,“简小娘子非寻常人,我去寻她问问,也是好的。”

    查娘子嗔他一眼,“既是已经打定主意,又来问我?还不早些安歇。”

    查掌柜赔了笑脸,灯熄夜深——

    一夜好眠,简清早早收了包子摊位,等约好来面试帮厨小工的十三人到齐,便闩了酒楼大门,引他们进了后院。

    平日里也没觉得院落狭窄,今日十三人依次排开站着,一旁又有个黑塔似的肖勉,简清就忽然生出来些地皮不够用的念头。

    简清想了想,先给候选人分了组,“觉得自己力气大的站在我右手边,力气不大但是有洗菜择菜等小工经验的站在我左手边,有做面食或切菜经验的站在中间。”

    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女怯怯问道,“那、那要是既会洗菜又会切菜呢?”

    简清多看了她一眼,“站在中间,你叫什么名字?”

    又是一声细细的回答,“阿菇。”

    感觉到她的紧张,简清笑了一下,“别怕,我做东家,好好做事就能拿工钱,不吃人。”

    几个年纪大些的妇人配合地笑了起来,阿菇脸上微红,缩了缩肩膀,站在了中间。

    分好了组,自认为力气大的有四人,三男一女,简清叫来肖勉,一指右边一列,“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我比一下他们的力气大小,力气最小的两个人排除。”

    肖勉方才送进后厨提前发好的两盆面团后也没有退出去,抱臂站在一边,神色暗沉。

    自上次肖家兄弟来道歉被简清拦下,他就一直是这副闷葫芦的样子。事情倒是一件不少的在做,只是一天下来三句话都说不完,简清也懒得管这个还没出试用期的伙计心理健康问题,事情不耽误也就是了。

    等肖勉闷声应了,准备带四人去前堂时,简清犹豫一瞬,扯了一下他衣袖,靠近轻声道,“若是那位大娘力气比一般人大,不用和其他人一起排序,直接把她留下。”

    肖勉被她突然地贴近惊住,僵了半晌。简清已经转向了另外两列,正要说话忽然发现肖勉没有动作,偏头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肖勉这才猛地一转身,“跟我来。”

    简清看着肖勉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竟读出一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洗菜择菜这队,酒楼新到了一筐胡瓜菠菜,就交给你们来处理,限时一刻钟,谁洗得干净并且洗得多,谁留下。”

    左手边这队有七个人,男女各半,简清心算片刻,报出最终用工数字,“我只留最好的两个人做进一步的比试。”

    看着七人有些犹疑的眼神,简清顿了顿,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什么,继续道,“最后按处理的情况,都会付工钱。”

    后院一侧水盆和竹筐已经备好,简清看着七人分别找了位置蹲下,正要说开始,阿菇咬着嘴唇,小声问道,“我能一起比吗?我也会的。”

    简清点点头,“若是不怕洗完菜太累没有精力切菜,你也去试试吧。你的另一份比试,之后再进行。”

    阿菇没有犹豫,加入了七人行列,中间的队伍便只剩了一个大娘,不等简清询问,她主动开口道,“我姓李,行二。切菜择菜我也可以,但小娘子应当不缺这样的帮厨,先前在娘家时做的面食还不错,不知小娘子要如何试我?”

    十三个人里才出一个认为自己有资格试试在酒楼后厨做饭的人,简清一时不知该感慨古代人简历造假吹牛皮现象少,还是自家酒楼吸引力不强招不到能人。

    简清道,“不知李二娘擅长做什么面食?后厨面团已经发好,随便做些便是。”

    “细面粗面都有做过,包子抄手包过,关中的面皮也会些。”李二娘望望天色,道,“这时节开火有些热了,不若给小娘子做碗冷淘尝尝。”

    简清颔首轻笑,伸手引路,“请。”

    三处都忙了起来,简澈在楼上照看新开了花的辣椒苗,左右看看,倒是只有她一人闲了下来。

    简清躲进屋檐阴影之中,看了一眼愈发炽烈的日光,明日就要立夏,从前两日简澈就提醒了她要吃立夏饭,这才将招人面试的时间定在了立夏前一日。

    大梁的习惯是立夏当日吃五色立夏饭,前世的现代华夏已经没了这习惯,但当天气酷热的时候,吃些雪糕、凉皮、冷面,喝点冰镇饮料也是日常的一种消遣。

    如今酒楼的银钱没了那么窘迫,留出装修费用,买了五色豆类做立夏饭的售卖准备,简清琢磨着是不是也做些米糕糖水在立夏当日卖,作为酒楼闭门装修前的最后一轮宣传。

    凤溪城地处偏远,看不到皇都祭祀迎夏的热闹,但好歹立夏也算是个小节,今年立夏又正撞上休沐日,逛街解暑的人应当不少,说不得也能再赚一波银钱。钱么,总是不嫌多的。

    想着想着思绪便飘远了,等简清回过神来,一刻钟刚刚过去,她叫了停,一个个查看过八人盆中洗完的菜品。

    有的人盆中摞满,几乎溢出,有的人盆中却只有半盆,简清一个个看完,心中有了思量,伸手点过两人,“你们俩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阿菇也留下,后厨里还有几个胡瓜,你且去切了。”

    闻言,阿菇乖巧点头进了后厨,一旁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跳了起来,“我不服,我洗得明明最多,凭什么我没有留下?”

    简清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洗得多?全洗得是胡瓜,就算木盆装满,也费不了什么劲,你指望靠这个浑水摸鱼,还是去别家吧。”

    尖嘴猴腮的男人见她一语道破关窍,只得灰溜溜走了。

    李二娘端着碗从后厨出来,未语先笑,“小娘子这双眼睛,不像是刚接手的新掌柜,倒像是十多年的老东家呢。”

    虽知道穿越之事无人知晓,简清听到这句十多年的评价,伸出去接碗的手也顿了顿,才若无其事道,“李娘就取笑我吧!”

    李二娘端来的是一碗胡瓜冷淘,是后世常见的凉面做法,根根面条又细又匀,码在面上的胡瓜脆嫩碧绿,只看一眼便解了一分暑气。简清将面条拌开,均匀洒在面上的料汁也跟着晕开,清淡的酱香混了一点椒麻,浓郁的醋香蔓延,在大热天里带来了一点开胃气息。

    简清卷了一筷子凉面,入口滑而筋道,丝毫没有普通面点过完几遍凉水后的酥软,微咸的口感拌上一点胡瓜入口,便是正正好的滋味。若是在加一点辣油或是花生酱、芝麻酱,这一口凉面就能统治一整个夏天热到不想吃饭的胃口。

    见简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不再品尝,李二娘愣了一下,急忙问道,“小娘子,可是不和胃口,还是觉得哪里有差错?”

    简清按住李二娘的手臂,让她站来自己身边,笑道,“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和胃口?只是午食吃得有些多了,剩下的便过些时候吃。”

    瞧她神色不像说假话,李二娘心便定了一半,松了口气,“东家吃得适口便好。”只是往日她做的面食家里夫君孩子就算吃过了一餐,也会忍不住吃完,而这小娘子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吃,虽说可能真是吃得多了,但也说明她这碗面,仍没到让简小娘子觉得十分美味的地步。

    李二娘改了口,自然心里也是有她的算盘,简清瞥她一眼,道,“别急,等另外一组出了结果,我再问几个问题,谈谈工钱,二娘便能留在酒楼帮厨。”

    李二娘脸上微红,一时暗怪自己心急,在小娘子面前露了怯。

    事情基本定下,简清进后厨看了看阿菇切出来的胡瓜丝和胡瓜片,虽说比不了李二娘方才冷淘里胡瓜切出来的程度,但也勉强够用,也就点了头。

    正和李二娘与阿菇闲谈,肖勉一推门进来,低声道,“掌柜的,结果出来了。”

    外面站着的一男一女不知经过了怎样的一番比试,满头是汗,还喘着粗气,简清偏头看向肖勉,挑了挑眉,“那位大娘……”

    肖勉脸色古怪,“我没放低要求,她比另外两人力气都大。”

    简清眼前一亮,招手将几人聚在了一起,闲闲问了几个“家住哪里、有什么人、能不能住在酒楼”的问题,最后剩下四人。

    力气大的那个男子走时还有些不忿,捏了捏拳头,但目光触及挡在简清身前的肖勉时,他一个哆嗦,一句话也没敢说,便溜了出去。

    阿菇与李二娘之外,剩下的是力气大的柳二丫和有些结巴的洗菜小工朴小六,简清分别谈好工钱,约定了尽快来上工的时间,送走四人,长出一口气,“可算是定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ps:胡瓜冷淘,黄瓜凉面。有酸辣和麻酱两种大众口味,也有人加花生酱,味道也不错——

    阿清终于要摆脱起早贪黑进入资本家和高端产业了(不是)

    关于面试男女选择那个细节是我的恶趣味,最近好多面试都是去了之后,表示我们只要男性或者虽然你能力强但他是男性出差方便/抗压会强,就很气。许愿未来面试这种面试官少一点。(这段只是个人经历,请别杠我)

    第47章 立夏蛋

    话音方落,简澈从楼上哒哒跑下来,趴在楼梯扶手上露出半张脸扭头望她,“阿姐,定下什么了?”

    简清伸个懒腰,走过去捏捏他的脸,“以后有人叫你小掌柜了,开不开心?”

    “别、别捏。”简澈脸红了红,躲开姐姐的手,“我是小掌柜,你做什么?又想做你的小姐啦?”

    简清随手将一旁的胡瓜冷淘递给他,懒洋洋笑道,“做小姐有什么意思,以后他们见我,都得管我叫一声简大掌柜、简大勺。”

    简澈对吃的一点不挑剔,也不在乎这碗冷淘是姐姐吃过的,捧起碗夹了一筷子,嚼了几口却皱起眉,“这不是阿姐做的?”疑问的句子,肯定的语气。

    左右无事,简清取了一旁工匠们送来的木板,拿炭笔描画新的菜牌,闻言饶有兴味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简澈原本很笃定自己尝出来的味道,被姐姐问了却有些拿不准,迟疑一下,才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和姐姐平日做的味道好像不大一样。是谁做的?”

    简清笑而不答,赶了简澈去泡立夏饭的豆子,等了片刻,送今天的鸭货的伙计才姗姗来迟。

    钱串儿从车上跳下来,此时的态度与过往已大有不同,殷勤地捧着怀里的竹篮送到简清面前,“简小娘子,您要的鸡子,一个没破,完完整整带过来了。”

    接了篮子,盖布一掀,红皮鸡蛋一个个圆滚滚地躺在篮底,简清数了铜板递给他,让出进门的路径,“多谢你。”

    如今简清可是钟记的大主顾,钱串儿半点得罪不起,他摸着脑袋,故作憨厚地傻笑两声,接过简清手里昨日用完的空桶放好,吃力地拎起车后的几桶下水。

    还没动作,一侧伸出来一双手将木桶从他手上接过,肖勉一言不发地拎着桶进门,沉重的木桶在他手上和小孩子的玩具没什么两样。

    钱串儿呆滞片刻,才惊道,“好大的力气!”

    简清没什么议论的心思,只笑道,“明日立夏酒楼会卖些立夏饭和立夏蛋,六日后酒楼开门营业,钟掌柜若是有空闲,还请多多赏脸。”

    钱串儿连连点头,“话我一定带到!”

    钟掌柜来与不来,都是后话,简清拎了鸡蛋进后厨。

    后厨里,肖勉正揉着面,自初次被简清指出了面软硬程度之后,他再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出过错。不过是迎了伙计的片刻,他就已经将两盆面团揉开,傍晚售卖的抄手皮在砧板边缘摞了高高几叠。

    扫了一眼,简清就喊他停下,“够了够了,再多就要卖到早上了。”

    肖勉停了手,望望还剩大半盆的面团,显出些无措来。

    钟记送来的木桶里已经倒上了黄酒清水去腥,两块肥油和肉块被挑在一边,简清一指肉块和院子里先前雇工面试时洗完的菠菜,道,“切蓉吧,一会儿拌馅用。”

    肖勉得了命令,拎起菜刀,在一旁笃笃剁着馅,简清取了两个鸡蛋下进调好酱料的冷水,水沸后慢慢数起数来。

    汩汩热气浮上,厨房里一时间无人说话,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透过白雾,肖勉用余光瞥见小姐专注的神情和翕动的唇瓣,他猛地收回视线,深深低头。

    简清数够了时间,捞出鸡蛋,在水里添了一把茶叶,取筷子轻轻敲碎鸡蛋外壳,又重新丢回水中。

    伴着咕咚一声响,少女平淡的声音响在后厨,“肖勉,你想做个厨子么?”

    他应该立刻说是的。但当肖勉对上简清清凌凌的眸光,艰难地呼吸一下,不知该回答什么,“小姐,我……”

    前堂的敲门声响了起来,简清擦了擦手,笑了一声,“你与金谷那天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酒楼给不了你什么,你也不欠酒楼什么,当为前程好好打算。”

    肖勉手中的刀一顿,重重剁进了砧板。

    简清卸了围裙搭在厨房一角,推开门走出去之前,回头恍然道,“对了,锅里的蛋,你切完菜记得叫我一声。”

    厨房门外,简澈将手塞进姐姐手心,仰头有些沮丧地问道,“阿姐,我是不是不该把他们的对话告诉你?他会走吗?”

    简清捏捏他的手,笑道,“姐姐喜欢诚实的孩子,阿澈做得没有错。肖勉走了,还会有别人,怎么,这会儿不说他是讨债鬼了?”

    简澈脸颊羞红,跳起来要捂简清的嘴巴。两个人笑闹片刻,等开了大门,简清一怔,“查掌柜?”

    瘦削的中年人一拱手,他似是许久不曾睡好,神色有些憔悴,眼睛却亮得惊人。

    查掌柜手中拎着的油纸包中飘出来椒麻油香,被简清让进门内坐下后,他急急拆了纸包递给简清,“简小娘子,这是听了你指点后改进的方油糕,你且尝尝?”

    上来半句客套也无,直愣愣就要人尝糕,那副模样,不像是来找麻烦的同行,倒像是个急于得到老师认可的学生。

    热情好意,无可推拒。简清拣了一块方油糕,糕体温热微油,却没有十几天前她第一次品尝时那股油腻感,入口焦脆香麻,嵌在糕体中的芝麻随着咀嚼裂开,放出一股细腻油脂香味,酥脆外皮咬破后糯米糕的软弹粘牙质感就凸显出来,外酥里嫩,相较之前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简清含笑道,“查掌柜背后下了不少功夫,手艺又有精进。”

    查掌柜一时赧然,“多亏了小娘子指点,如何,可还适口?”眼看简清要开口,他又急急制止,道,“莫要诓我,有什么问题,还请小娘子教我。”

    简清便将商业吹捧吞了下去,耐心道,“方油糕添上芝麻的确滋味更上一层,但椒盐芝麻三者味道有些许不洽,掌柜的之后若想再进一步,还要在这上面多多钻研。”

    查掌柜沉思片刻,起身一礼,“多谢简小娘子。”

    简清伸手去扶他,二人重新落座,简澈如今颇有眼色,上来倒了茶水又离开。

    查掌柜落座端了茶盏,张口几次,从简清赢得了比试夸到酒楼空空荡荡的陈设,终于夸无可夸,有些尴尬地道,“不知小娘子重新开业后,有何打算?”

    简清瞥他一眼,心中有数。查记糕铺远在城中,虽然不至于跨过半座城池,但也要花些脚程,查掌柜专门来此,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得一句评点。简清淡淡道,“糊口谋生,操持家业罢了。查掌柜有何教我?”

    查掌柜连连摆手,“哪至于此。人活于世,大多糊口罢了。只是既要做酒楼,起初卖的包子面条这些价廉之物,之后可还要继续售卖?不卖则损声名,卖则空耗精力,不知小娘子可有心思卖方子予我?”

    酒楼的高中低分流是必然趋势,原本规划里她是打算将面向脚夫货郎的这些吃食交给未来酒楼一部分帮厨负责,但此时查掌柜上门谈及方子,却也是一条路子。

    简清思索一瞬,笑道,“单卖方子有什么意思,查掌柜今日上门寻我,想来也并非只为了方子。我无精力,查记缺新的吃食名头,不如我出名头与方子,你出铺面,二者合则两利,只是账面清算要费些功夫。”

    说完,简清静静喝起了白水,一边分神想着之后该煮什么糖水,一边注意着查掌柜连续变幻的神色。

    技术入股这种相对前卫的概念不知道这古人接受度如何,若不是查掌柜从比试开始就坚定地站了她这边,前后也没有什么不良行为,能因为她一句话就去回头苦心钻研祖辈留下来的糕点方子,简清也不会同他提起这个想法。

    查掌柜思索片刻,笑道,“小娘子好大的志向,如此一来,查记也就变成了第二家简氏。”

    “有何不可?掌柜的不信我的手艺不成?”

    简清这话说得口气颇大,查掌柜却毫不以为意,放声而笑,“自然,自然,我可是要好好沾一下小娘子的光才是。”

    二人坐在一起谈起来后续事宜,简清这才知晓,查记糕铺说是糕铺,但糕点方子却一概没有,只靠着方油糕和几味小吃早点维持生计。简清想了想,问道,“不知之后查记是想做早点,还是点心糕点?”

    查掌柜来寻她就是为了早点,乍听这样一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然是早点……等等,小娘子也会做糕?”

    简清含笑不语,从肖勉手中接过卤好的立夏蛋,素手敲开,闲闲剥起壳来。

    咸鲜微苦的香气飘起,蛋壳下卤出来斑斑裂纹,简清递了一个蛋给查掌柜,查掌柜咬了一口,茶叶清香混在卤料里不甚分明。

    他这才想起,简家菜向来擅长的可不是卤味,但简清却可以说是借着卤味发家。而曾经从未学过厨的少女,却能一口叫破他的短板,并且指出一条明路。

    卤味、糕点、辣椒……她究竟不会什么?

    此时再看简清,尚年少的少女身上像是笼了一层令人看不真切的迷雾,处处是难明的神秘故事。

    查掌柜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机会,近在咫尺。

    他激动地从长凳上站起,根本坐不住了,声音发抖,“我、我这就回去拿账册。”

    简清摇了摇头,及时止住他这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盲目激动,轻声道,“不若这样,我先将包子方子卖予掌柜,掌柜做几日后看看收益,再来谈后面的合作,如何?”

    查掌柜深呼吸两下,勉强点头,“不知作价几两?”

    简清扳着手指一条条说与他听,“如今酒楼售卖包子是茄子包和豆角包两种,做法大致相同,我不与你说虚言,只要五两银子就可。之后我会将做法写给你,并且去你家糕铺教你一次。我会在酒楼售卖时为你宣传,等你会做后,每日供给酒楼两百个包子,我按成本银钱结算给你。若是糕铺生意好,掌柜的再来寻我定旁的契书也不迟。”

    查掌柜皱眉道,“小娘子仍要做包子生意吗?”

    简清轻笑,“城门这么好的位置,总不能浪费。更何况,做人自然不能忘本。”

    作者有话要说:立夏蛋,北方立夏习俗,现在比较少见了,有煮茶叶蛋也有煮白蛋的,拿网兜兜着玩。

    第48章 一位小姐

    即便白天问了肖勉去留的问题,他仍是沉默地做着他的伙计小工,直到城门关闭之前才走,始终不曾给出一个回复。

    人生大事抉择,思考久一点也正常,简清也没有逼他。

    夜深人静,简清将掩上的大门打开,做闩门前的最后一次确认。一开门,就看见原本门外台阶上坐着的一个瘦弱身影慌忙起身要跑,简清一怔,叫住了她,“阿菇,你怎么没有回家?”

    阿菇缩着肩膀,在温热的夜风中发着抖,声音像一只刚出生的幼猫似的,又轻又弱,“掌、掌柜的,我不是有意给你添麻烦的。让我坐到天亮就行,求求你了,别赶我走。”

    天亮后,就是立夏当日。简清白日里与新的四位帮厨约好了上工时间,四人都是凤溪临近村落的人,会在立夏当日或后两日住进酒楼,而阿菇答应的便是立夏早上就能上工。可看她如今这模样,哪里是回过家已与父母说好来做工,分明是无家可归。

    这个时代,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女三更半夜在外,几乎就是麻烦的代名词。

    简清皱一下眉,上前拉住阿菇,领着她进门,“既然没地方住,当早早告诉我的。”

    自简父去后,雇工四散,酒楼二层一直只有简清姐弟在住,为了安顿新招的小工,前两天简清大概收拾了一下二层其他的房间,此时让阿菇住下,倒也并不仓促。

    简清下来关门时没有拿蜡烛,此时借着月光带阿菇上楼,木梯的吱呀声和手中小姑娘冰凉的手掌总让人有些不大好的联想。简清引着阿菇走进楼梯右手边第二间房,房内极其简陋,两张木板床上被褥全无,剩下的还是先前垫床的稻草。

    这个居住环境,让小姑娘住一夜怕是就要得病,简清原本让四人回家一趟就有自带被褥的意思,哪知道碰上这么一件事,想了想,简清道,“你且等等,我拿被单来。”

    阿菇在简清身后牵住了她的衣角,怯生生道,“不、不必了。”

    简清全当没听见,拿了自己屋里的一床褥子,强行按着阿菇坐下,“好好睡一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东家,对不起,我骗了你。”阿菇细弱的声音放大了些,急急扯住简清衣袖,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迟疑,问道,“您没什么问我的吗?”

    简清像揉简澈脑袋一样摸了摸她的头,重复道,“明天再说。”

    阿菇望着简清离开的背影,慢慢蜷起身子,抱住单薄的被褥,小声哭了起来。

    简清站在门外,浅浅叹了口气——

    立夏当天的热闹最后是由简澈回来报告的,站在北城门前,只能瞧见城墙上新换的烈烈红旗。

    燥热的风声吹过,简清收了立夏蛋和立夏饭几乎卖空的小摊,抬手给出去玩了一圈的简澈擦擦汗。一直在旁边打着下手的阿菇适时递上一碗白水,细声细气地说道,“小掌柜,喝水。”

    原本还以为是姐姐的玩笑,等真听到新招的帮厨这样叫自己,没等简清打趣,简澈就闹了个大红脸,攥着胸前挂立夏蛋的彩缕小兜,像没听见似的,避过阿菇直冲向后厨。

    阿菇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简清从她手中接过水碗,一饮而尽,笑着安抚一句,“他不是针对你。后厨备的有五色饭,你要是饿了,先同阿澈去吃。”

    阿菇摇摇头,帮简清拎起地上只剩卤汤的小桶,一边往后厨去,一边问道,“掌柜的不吃饭吗?”

    简清道,“约好今日来涂墙的李师傅还没到,我再等等。你去后面把包子热上,等下人来了刚好能吃。”

    说曹操曹操到,泥瓦匠李师傅带着他的两个徒弟赶着车,从街角过来,笑了一声,“简掌柜,怎么好意思让你在大太阳下面等我?快快进去。”

    简清让开大门,喊大堂里清理着木桌板凳的肖勉过来帮忙,从车上卸下诸多工具木料。简清迎上李师傅,道,“李师傅还没吃午食吧?先歇歇脚,饭食很快送来。”

    李师傅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两张折好的纸片,递给简清看,“你看,我和老朱回去商量了一下,改了改这里,应当没甚差错。”

    简清接过纸张,一张是她先前拿炭笔画的设计草图,一张却是十分精细的样图。

    图上取的斜面视角,自正门入,四面雪白墙面,正中柜台前两张长条食案,两侧是错落摆放的方桌长凳,再靠里些,便是打好的隔间。右手角落里简单画了几笔的是屏风和屏风后的两桌私密隔挡,左边角落连着后院厨房,在墙上画了个窗口,正是简清反复要求过的传菜窗。

    看看专业人士画出来的样图,再看看自己画的全都是框框的灵魂草图,简清默默将草图折起来收走,“李师傅画得真好,惟妙惟肖的,按这个做出来,便和我想要的差不离。”

    李师傅笑了,“哪是我的功劳,还不是老朱,成天琢磨着在他那些木头块上画几笔,见了你的草图,就非要再画一张画出来不行。”

    阿菇从后厨出来,将手中篮子放在大堂里仅剩的没被肖勉搬去后院的桌子上,偏头对简清道,“东家,包子热好了。”

    简清闻言,引三人入座,分了剩下的三个立夏蛋递给三人,道,“先吃饱肚子,再忙也不迟。午食备的简陋,莫要嫌弃,晚食会煮卤味吃。”

    正说着话,酒楼门前停下一辆马车,青篷素木,低调非常,坐在车辕上的丫鬟轻声道,“小姐,可要唤她上来说话?”

    简清感觉这丫鬟声音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她是谁,但城中用得起马车的也就那些官宦富商,听话里的意思他们并不是来吃饭的,她也就不想理会,继续与泥瓦匠说着装修的事。

    “阿简,怎么不理我?”

    一声轻唤传来,简清回头正看见杏粉色衫子的少女扶着丫鬟的手下马车,少女温婉一笑,娇娇柔柔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自带三分尖酸,“如今做了掌柜,瞧不上我了是么?”

    简清哭笑不得,迎上去还没说话,就被丫鬟的一惊一乍堵了回去,“哎呀,怎么还有匠人在?我家小姐今日包了你家酒楼,快快将闲杂人等赶走!”

    “婉小姐。”简清无奈道,“那是我家请来重新涂墙的匠人,他们走了,酒楼还怎么开业?你行行好,讲讲道理吧。”

    对面的少女正是达州知州嫡女张婉,原身过往记忆里两个人可谓是不吵不相识,连做了酒肉朋友之后,也是见面不吵一架就浑身难受。

    当初原身冒冒失失没拿到帖子就去参加凤溪城中公子小姐们的宴会,要不是在门前和受了气跑出来透风的张婉遇到吵了一架,之后那些大小宴会,她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张婉捏着帕子掩住口鼻,嫌弃地看了简清一眼,“你这穿的是什么鬼东西,丑死了,总不会还以为那王爷就喜欢你这样的吧?”

    “我与他何干,你可别往我身上泼脏水。”简清回了句嘴,知道张婉爱洁,让阿菇肖勉招待着泥瓦匠三人,自己领着她们主仆上楼,在闺房里拖出一张凳子,让张婉坐下。

    张婉上下打量她几眼,哼了一声,“这时候又急赤白脸地撇清了,也不知道谁当初两只眼睛都快黏王爷身上了。也是,到手了的男人就没什么好珍惜的了,要我说,他那张脸冷冰冰的,哪有连书生好看?”

    简清前世生活的圈子里这样的姐妹淘少之又少,听着张婉点评揶揄,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只得倒了杯白水给她,绕开华阳王这个话头,“怎么今日过来,你爹爹回达州了?”

    简家出事之前,张婉就被家里人禁了足,她虽然顶着个嫡女名头,但家里继母当道,衣食住行全然是奔着把她养废了去,每当张大人回凤溪的时候,继母才会把她拘在家里,装几天三从四德的官家小姐。

    张婉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听说你闹出了大动静,老头子在家都晓得了一个商户比试惊动了三个半官老爷。”又嗔怪道,“先前你家出事,怎么不递话给我?我也好想办法帮你。”

    简清瞥她一眼,“你继母那边,你都是泥菩萨自身难保了,还夸口帮我?”

    这话说得不好听,但她总不能实话实说,在原身记忆里压根就没对张婉上多少心,原身那么一个只喜欢漂亮人物的人,要不是金谷眼睛好看又嘴甜,连他的用处都想不起来,更别说相貌平平的张婉了。

    张婉闻言脸色暗了一瞬,很快恢复过来,“我自然知道她没安好心,但我不这样又能如何?好歹在外面多玩几年,到时候被嫁出去,也晓得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以后孤独度日,想着年少时候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各人有各人的苦处,简清叹了口气,和她说起高兴的事情,“酒楼重新修缮一遍,我打算五日后开业,你要不要来凑个热闹?”

    “你缺人撑场面,又要赖我爱凑热闹。”张婉蘸着水在桌上写写画画,嘟囔道,“你说这日子我想起来了,你开业的帖子送出去没?迎仙楼早上刚送来帖子,说是五日后开消夏宴,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那姓杜的一天到晚鼻孔朝天,在你这小厨娘身上栽了跟头,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提及迎仙楼,简清便来了些精神,仿着原身语气试探道,“呿,这叫掌勺,以后你可得叫我简掌柜。她有什么好骄傲的,不跟我一样是个商贾女儿,当自己攀上官府哪位高枝了不成?”

    张婉将水弹到简清脸上,嫌恶道,“谁晓得她?她背靠大树倒是一定的,迎仙楼开业那日,老头子早早传信要我们去赴宴,那股子巴结味儿,我都替他脸红。你要是真攀上了华阳王或者我们风韵犹存的知府大人,说不定,叫她跪下学狗叫也成呢?”

    没说几句张婉就故态复萌调侃起来,简清瞥她一眼,“你这是被关在家里了一个月还是去哪家花楼住了一个月,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我做我的生意,卖菜可不卖自个儿。”

    张婉笑着来捏简清的脸,“别人说你浪子回头我还不信,这一看,阿简你这是真改邪归正了不成?就算只是卖菜,你这身衣裳都是什么时候的了,快起来,我们去布庄转一圈,给你做几身好看衣裳。”

    简清拍开她,正要问些其他,就听楼下有细碎话音传来,“简小娘子不在么?”

    张婉眨眨眼,“喏,你的高枝送上门来让你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迎仙楼白果:打起来,打起来!

    金谷/张婉:阿清我跟你说哦,迎仙楼那群人不是好东西blabla

    阿清: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认得华阳王,我不知道他干嘛要帮我。(ps:感谢迎仙楼为我送战友,谢谢谢谢。)——

    谢谢读者老爷们的收藏评论呀

    第49章 响铃肉片

    常年混迹于各大宴会的张婉旁的本事没有,听声认人无比精准。

    简清下楼一看,高枝倒是真的,华阳王身边先前来买过几次吃食的侍卫正守在大堂里,然而她一点攀的心思都没有,只觉得头疼。

    肖勉将大堂里的桌椅清理到只剩下李师傅三人坐着的那桌,奔霄无处可坐,只能站在大堂里,一副格格不入的无奈模样,见到简清下来,眼睛一亮,像见到救星似的迎了上来,“简小娘子,且速速随我走吧。”

    背后房门内几声低笑响起,简清听出来张婉的揶揄,奔霄来得时机太巧,张口又说这样的话,实在惹人多想。

    但一抬头,她的眼睛就在奔霄脸上一顿。青年的俊秀面孔全然被鼻尖冒出来的一颗通红痘痘毁掉,看起来相当滑稽。

    简清忍笑道,“客人上门我自是欢迎,食盒外带可以,但若是过府料理宴席,如今酒楼正收拾修缮,实在没这个闲暇。”

    奔霄一愣,来的路上他想过多种简小娘子的回答,唯独没想过会被拒绝,他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正了正神色,沉声道,“王爷胃口不佳,命我来请小娘子入营做餐饭食,还请随我走吧。”

    出手大方的豪客在哪里都总会有些特权的,更何况华阳王在知府衙门还帮过自家忙。原本简清还与他好声好气说话,但奔霄这样不顾他人处境的反复敲打,着实令人不快。

    简清脸色微冷,道,“王爷想吃一口吃食,哪里不可吃得?如今的确脱不开身,若是要我入营做菜,还请改日。”

    奔霄一噎,向来都是厨子们求着给王爷做菜,这样的软钉子,他哪里碰过?想想营中等他回去复命的王爷,奔霄摸了摸鼻翼,道,“简小娘子莫要动气,后厨备了什么,我带走就是。”

    简清神色稍缓,“店里有些包子与五色饭,不知客人要哪种?如今肝火正盛,吃五色饭清淡些。”

    奔霄垂头道,“便依小娘子所言,但只有饭怕有些寡淡,不若再添盘菜让我带走。”

    简清让肖勉搬了板凳过来给奔霄坐下,自己进了后厨。张婉从楼上下来,绕着奔霄转了一圈,轻笑道,“奔霄侍卫,你家王爷这是怎么的,这会子回头瞧见我们阿简的好处了?”

    奔霄脸一板,“王爷欣赏她庖厨之技罢了,张小姐不要胡言。”

    “呵。”张婉哼了一声,偏头去与丫鬟说话,张口就是细细碎碎的念叨,小娘子间的争斗显了个分明,“姓杜的要给阿简难看,设个宴都要放在开业当日,可不能让她太得意了。回去把笺纸多翻出来些,我倒要看看迎仙楼给他们多少人下了帖子。”

    两人出了门,奔霄摇摇头。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简清虽心中有气,但不至于因为一口气就砸了自家招牌。

    奔霄那明显是上火冒出来的痘痘,想必他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做辣味菜色显然不大适宜,五色饭是清淡口味,再添一盘开胃菜色,便足够了。

    后厨里肖勉早早备下的抄手皮和馅十分充裕,早上乔菜贩送来了两根新鲜嫩笋,过了吃春笋冬笋的季节,这一口脆嫩少有,看一眼厨房里糖罐,简清净手热锅,调出酸甜的汤汁来。

    油热六成,抄手下锅缓炸,简清仔细将抄手摆盘放好,守在大堂里的阿菇从厨房房门缝隙里探出头来,小声道,“东家,张小姐走了。”

    简清一怔,将原本分成两碗的抄手归在一处,转入食盒,拎出后厨。

    酒楼后厨自重新启用后,向来是辛辣味多些,今日却始终是清淡滋味,一股甜蜜滋味挂着隐约的酸袅袅飘出来,奔霄吸吸鼻子,想起去年在岭南得的那车桂味荔枝,王爷只吃了一个就不再吃下去。

    简清在奔霄面前打开食盒,指着几个碗一一解说,“此菜名为响铃肉片,客人回去将芡汁重热浇上就是,不论拌饭还是空口吃,都是可以的。”

    奔霄取了银锭放下,拎着食盒起身欲走,忽然想起张家小姐走时那几句话来,脚步一顿,问道,“简小娘子何日开业?”

    简清已低头与李师傅说起粉刷活计,忽听奔霄这样一问,诧异回头望了奔霄一眼,道,“定于五日后,三月廿九,顶好的日子。”

    奔霄也说不出他问这一句是要做什么,问来了日子,也只贺了一声便匆匆离开。

    简清很快将这事抛在脑后,李师傅三人吃完了午食便要开始干活,拆了原先酒楼的陈旧隔挡,补了地上青砖破处,泥沙白腻调了一桶又一桶。

    简澈吃完了蛋,兜着彩缕迟迟不肯卸下来,前后跑了两圈,又凑来简清身边看她写写画画,“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简清在草纸用炭笔一遍遍写着字句,她的手挡住了中间,简澈只看见了“夫子敬启,适此惠风和畅之际……乙寅年三月廿九日巳时开业,诚邀夫子拨冗莅临,简氏阿清拜上。”

    简清写完却又叹了口气,将草纸揉成一团,简澈惊道,“阿姐!”

    “你看得懂么?”简清将纸团交给简澈,揉揉他的脑袋,“写了也送不出去,收拾一下,我们去拜见夫子。”

    如今简家刚刚起势的状态,若真按前世餐厅开业前发邀请函那样四处发函,原本借着比试胜利的气势能邀些富商小吏来,但如今背靠大树的迎仙楼将宴会时间定在同日,怕就是打着给她难看的主意。

    知府和王爷的势可借不可强求,但府学夫子应邀前来,也不算太没脸面——

    奔霄惦记着食盒内芡汁冷了,一路匆匆赶回小凤山,门扇一推,内里几日不见的越影正站在王爷书桌一侧,“符桂之见过雍淮后,搭船往荆州去了,走的是漕帮路子,再往下跟恐怕打草惊蛇,属下便回来复命。”

    “知道了。”楚斐提笔在疆图上圈出一点,颔首让越影退下,瞥了一眼奔霄,皱眉问道,“人呢?”

    奔霄背后渗出一点冷汗,斟酌着用词道,“五日后就要开业,简小娘子忙于酒楼修缮无法脱身,让我带了食盒回来,王爷,尝尝看?”

    说着,奔霄利落地拆了食盒,盒中一碗折成元宝炸至金黄若铃的抄手,另一碗晶亮芡汁轻薄半透,宛如上好琉璃似的折着七彩色泽,白笋上浅橙芡汁滴落,若荔枝初落枝头,再拆一层,一碗五色豆饭自山野而来,清新可人。

    楚斐有些冷沉的脸色随着食物香气涌起慢慢缓了下来,随口道,“偌大酒楼无人可用,都是废物不成?”

    奔霄生怕王爷下一瞬要像过去砍了在简氏酒楼闹事的食客脑袋一样,说出来血腥的命令,连忙为楚斐端碗布菜,“小娘子心细,又是初次做掌柜修缮,总要看着布置才放心。”

    芡汁倒入一碗金黄抄手时已经微凉,楚斐夹起一个炸抄手,感知到温度时就是一皱眉,但舌尖一点点残余的甜味像堵住了他的嘴巴,挑剔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一刻,楚斐忽然明白了民间过年节祭灶,给灶王爷嘴巴抹糖的典故由来。

    几年来,楚斐吃过的各地厨子们做的菜,除了食材本身的清甜,很少会放糖,即便饮食偏甜的南菜厨子,在他面前也是将糖的用量减之又减。

    糕点更不必说,能够走到他身边奉上点心的师傅不知什么原因,有志一同地做着原味或咸味糕点,真正蔗糖的味道,他却是许久没有吃到了。

    奔霄看着王爷松下来的眉头,好悬喘了口气,拍着胸口退出门外。越影在他身后捡起一张洒金笺,一挑眉,“迎仙楼的消夏宴?不报给王爷?”

    “你懂什么?”奔霄扯着越影退出几步,嘴角努努门内,“王爷恼了两日,我也跟着吃茱萸酱吃出了火气,好不容易消了气,何苦现在呈上去让王爷找人撒气?”

    越影斜他一眼,沉稳中透出些精明来,“迎仙楼给了你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ps:响铃肉片,川菜里的荔枝味型菜色,甜味偏多,做起来芡汁有些难度,一般做法里还要放番茄做配菜,取酸甜味道,大梁这个时代还没有番茄,直接调的料汁。

    谢谢“清明红雀”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呀,抱住亲亲,簌簌会继续加油哒。

    第50章 泡椒凤爪

    夏日初至,桂花胡同一侧的桂叶愈发茂密浓翠,随简家姐弟一同出门的阿菇像是没见过城西景色,左顾右盼,到处都是稀罕。

    简清观察了她一路,确定阿菇并没有躲着人群或是不敢经过府衙之类地方后,稍稍放下心来。

    只要不是逃奴或离家出走,便都不算什么大麻烦。

    简清示意简澈将手中陶坛交给阿菇,“阿菇,你带着坛子去那边问松阁候着,我们等会儿出来,一同出南城。”

    阿菇乖乖点头,抱着陶坛离开。

    简清拎着陶坛敲开徐夫子家门,开门的是先前见过一面的小丫鬟,见她先吓了一跳,圆脸红透,眼中透出喜悦,像是见到偶像似的叫起来,“呀,简娘子,你今天真好看。”

    简清含笑睇她一眼,“夫子和夫人可在?”

    丫鬟慌忙迎简清进门,道,“在的在的,小娘子慢慢走,我去报夫子。”大抵是先前得了吩咐,未经通传,她就这样放了简清进门,去找主家前还给简清指了方向,生怕她不认路。

    “阿姐,她喜欢你呢。”简澈来之前将自己拎的陶坛寄放在问松阁,此时揉着手上勒出的痕迹,仰头问道,“徐夫子一家真是好人,上次来时也是这样吗?”

    今日出门前简澈认真束了发,头顶一个小团,简清刚把手放上去,就被他躲开,“阿姐!”

    简清退而求其次,将手搭在简澈肩膀之上,道,“你既然喜欢,怎么不愿意读书?”

    简澈嗫嚅几声,说不出来话。

    两人并肩穿过石径,丫鬟先行一步已报了来客,徐夫人与姜娘子对坐绣花谈天,忽然听得一声“简小娘子来访”的通传。

    姜娘子一笑,“徐大才子,人家上门来谢你呢。”

    徐夫子苦笑起身,“温夫人,莫取笑在下了。”

    “怎就是取笑了?”徐夫人看他一眼,还没继续说话,就见屏风外映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她笑着扬起声音,“阿清来了。”

    简清也笑了起来,话里带了三分亲昵,“夫人近日可好?前些日子忙着安排修缮的事,来得迟了,我带了新制的泡椒凤爪来……”

    转过屏风,简清一顿,迟疑道,“见过夫子、夫人,这位是?”

    徐夫人望一眼姜娘子,见她微微摇头,才道,“这是姜娘子,嫁人前我们就玩在一处,今日来得巧,正好让她也尝尝你的手艺。”

    简澈跟在简清身后向三人团团施礼,小小一个人穿起素色长衫束起发来,倒有了几分书生模样,徐夫子越看越心喜,脸上也见了笑影,“来便来罢,带什么礼?本也没帮上什么忙。”

    “夫子待我姐弟情分总是要谢的。”简清摇摇头,对丫鬟道,“且取三个小碗并四双干净长筷来。”

    丫鬟跑得飞快,徐夫人掩嘴而笑,“这小丫头,这两天最爱跑的就是茶馆,说是简娘的故事怎么听都听不腻。这会儿看见真人站在眼前,说话可比我们管用呢。”

    简澈双眼发亮,“说书人怎么说的,夸我阿姐了吗?”

    简清一扯他,“阿澈。”

    “无事。”徐夫人摆摆手,笑道,“何止是夸赞,阿清智斗恶徒的故事如今正风行着,随便进一家茶楼食肆都能听见说书人在讲。”

    她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嗔怪道,“那日郎君回来同我说起你大胜那偷儿,我这心才放下,好端端的,作甚要与他下赌?宝瓶与瓦砾相碰,伤到了还是自个儿心痛。”

    简清浅笑,“黑的总变不成白的,知府大人话都说了,我若不应,还不晓得他怎么说呢。”

    “不让豺狗占去便宜没错,但女儿家,总得珍惜才是。”徐夫人不赞同地嗔她一眼,像拉着小女儿似的,牵着简清坐到自己旁边,问道,“你胜了那日说要开门营业,可定下了日子?”

    简清坐在榻上替徐夫人和姜娘子卷起线团,随意答道。“三月廿九,工匠已经在刷墙了。到时候会给夫人送来宴上食盒,吃个新鲜,还请不要嫌弃。”

    “郎君那日可有空闲?”徐夫人转向一旁领着简澈问认了多少字的徐夫子,轻声问道。

    徐夫子不悦回头,看见妻子眼神时才轻咳一声,“自是有的。”

    徐夫人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阿清不必专程送来,郎君给我带回来就是。”

    “恐怕劳烦夫子。”简清从丫鬟手中接过小碗和筷子,起身开了陶坛,问道,“前些时候鸭杂面里的泡姜泡椒滋味不知夫人可还吃得顺口?这凤爪是新做的滋味,先前没有卤够时候,刚开了坛,夫人若是不喜,我便回去做些旁的。”

    启坛后,一股微酸的清冷辣味涌出来,味道不烈,好似深潭冷水,异于过往辣油气味的辣味却在清冷之下勾住人的舌尖,让方吃过午食的三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姜娘子仔细闻了闻,恍然道,“这味道,不就和自家做的盐水泡菜有些像?”

    简清笑道,“叫姜娘子说准了,做法大抵相似。”

    徐夫人和姜娘子接过碗筷,小碗里盛着一只剁开筋络的乳白鸡爪,鸡爪本若非浓油重酱炸卤,总有些自带的腥气去不干净,但这鸡爪与以往不同,白皙半透,还看得清爪上皮肉纹路,好似在寒潭里浸过,光看一眼就能觉出其中冷意。

    姜娘子快言快语,“你先别吃,我尝尝再说,免得吐了又惹你难受。”

    “阿清送来的吃食从没出过错漏的,你就是嘴馋罢了。”徐夫人无奈道,“阿清别听她胡言。”

    简清笑了笑,“姜娘子也是为了夫人,夫人且等姜娘子尝完再吃吧。”

    姜娘子本以为虽闻着没有什么腥气,但咬下去定然还是会有点鸡骨腥味的,谁成想一口下去,清淡咸辣滋味充斥满口,稍微带的一点酸气勾人继续向下吮吸,嫩生生的鸡爪皮肉酥烂,内里筋络弹牙,软骨脆生生的,三种相异口感融洽共生,让人吃起来多了许多趣味。

    简小娘子靠山上的辣椒翻身的故事她也是知道的,但这鸡爪里辣味并不重。恰到好处的一点辣味正适宜入口,即便吃不得辣的人也能尝上一口,但再往下吃,等不知不觉吃完一整只鸡爪,才能回神感觉到唇角微烧,口中已然不自觉吸起气来。

    能将鸡爪这般普通食材料理到这样地步,上次的酸汤滋味也好,不晓得她家酒楼旁的吃起来,又是怎样滋味。

    “简小娘子,劳烦再给我夹一块。”姜娘子递了碗出去,脸上的笑容真诚许多。

    徐夫人搡她一下,“喏,叫你不信我。阿清别给她夹,让她看得见吃不着罢!”

    姜娘子抢先一步上前揽了陶坛,“你不让我吃,我偏要吃。小环,拿个坛子来,我不仅要吃,还要带回去呢。”

    丫鬟小环一直在角落里偷看简清,闻言急忙出了门。他们好友斗嘴,简清不好插嘴,只在一旁笑道,“顺口便好,我还怕姜娘子不满意,将我打出去呢。”

    “嗳,说得哪里话。”姜娘子成功从坛里夹出一块鸡爪放进自己碗里,没急着回榻上,坐在桌边问道,“你家开业可定了谁揭牌?”

    简清摇摇头,“家中没有师长,阿清今日前来,也是想请夫子赏光,做次揭牌,给小店添添文气。”

    闻言,徐夫子一皱眉就想拒绝,触及妻子目光,终是应了下来,“我会早些到。”

    简清招手唤过来简澈,二人一齐向徐夫子道谢,又停了一会,方告辞离开。

    简家姐弟一走,分了一小坛泡椒凤爪,姜娘子也心满意足地告别手帕交回家,路过书房时止了步,笑盈盈推门进去,按住夫君肩膀,“嗳,又皱了眉,再皱就真成老头子了。”

    温学正本就比她年岁大些,闻言下意识松了松眉宇,一抖手上洒金笺,“你瞧瞧,这商贾女成何体统,半年前开业迎宾迫人捧场也便罢了,这时候又想个消夏的名头开宴。”

    姜娘子瞥一眼落款“迎仙楼杜氏景然”,放下小坛,随口道,“这时辰,倒是与简氏酒楼开业时间撞上。迎仙楼左不过是些珍馐稀奇,旁人设宴总在他家,吃多了也有些腻了。要我说,不若去简家吃个顺心如意。”

    “话虽如此。”温学正叹了口气,“简氏那名声你又不是不晓得,哪来的顺心。”

    姜娘子哼一声,“那算什么?谁还没个年少时候了,我出阁前要不是看上你俊俏,谁稀罕嫁你这么个老头子。”

    温学正胡子背后的脸红起来,“夫人!”

    姜娘子神色正经起来,“你若不去,我自己去便是,不叫你难做。更何况,说是浪荡,风言传起来快,落得也快,如今这大街小巷说书人的故事,当真不是你那些好学生写的?简小娘子又没读过书,哪想得到为自己谋算这个,我听来那一段段却有些文采。”

    温学正摇摇头,“文采虽有,终是有些市井俚语习气,应是念过几年书罢了。能当日就流传开来,想必也有几分手段。”

    正说着说书故事的事情,冷不丁姜娘子问道,“那你去是不去?”

    “去。”温学正下意识答道,话出了口不好收回,只得看着妻子得意笑起来,姜娘子道,“说定了,正好她家少个揭牌人,你这身份多合适。”

    温学正苦笑道,“夫人早有打算,何必问我?”——

    青凤山在凤溪城南,山脉绵延,一出城门便是山北脚下村庄,简清离了徐府,便往今日出门的下一处赶去,按着当初钟掌柜指的路径向前,不多时就看见了一处宅院,厚墙高瓦,很是气派。

    正要走快几步上前扣门,一侧一个壮汉耷拉着脑袋走出来,抬头见着简清三人,像看见鬼似的一个哆嗦,往后窜去。

    那人逃跑的动作幅度颇大,这才惊动了简清,她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肖大?”

    肖大被简清一声定住了脚步,哭丧着脸过来,“姑奶奶,我不晓得老二在哪,我也给你认过错了,你就放过我吧。”

    高壮的汉子此时灰头土脸,一身短打不知多久不曾洗过,散发着难闻的酸臭味,和当初那个穿着一两银钱衣袍的恶徒判若两人。

    简清皱眉道,“我不找肖勉,他不曾回去么?你怎么在这里?”

    肖大垂头丧气道,“我家在青凤山,我自然在这里。肖勉,有几日没见他了。家里老娘还等着人伺候,简掌柜,你行行好,放我回去吧。”

    肖勉这些天和前些日子的行踪没什么区别,都是城门关闭前就离开。简清知道他不住在北城门外小凤山上,却从未打听过他究竟家住何处。

    但伙计回不回家,并非简清需要关心的事,她挥挥手,“你走吧。”

    肖大连声道,“多谢掌柜的,多谢。”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去,退了两步,扭头就跑。

    简澈惊讶问道,“他怎么这么怕我们?”

    简清想起那日肖勉和肖大上堂作证后这两兄弟的相处模式,扯了扯唇角,“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吧。”

    肖大的出现只是路上的一个插曲,简清拉起门环扣响王宅大门,敲了许久才有人应门。

    “谁啊?”一身褐衣短打的男人探出头来,大声问道。

    他身上还沾着没扯干净的绒羽,一股难言的鸡鸭粪便味道迎面而来,简澈向后躲去,简清面色不改,上前道,“简氏酒楼新任掌柜,前来拜见王三娘子。”

    男人上下打量简清几眼,嗤笑一声,“你这娇娇女还做了掌柜?谁给你指的路,我姑姑病着,没有鸡鸭可卖,说了谁来都不见,别在这里做无用功。”

    简清道,“王三娘子身体不适,食不下咽,左右也无人能医,所谓药食同源,我今日前来,便是想试试能否医治。”

    她说话的口气实在过于自信,一时间男人被惊住,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简清几眼,“你等着。”

    男人掩了门进去,简澈扯扯姐姐衣袖,“阿姐,你还会治病吗?”

    简清笑得神秘,“姑且一试罢了。”

    男人很快回来,依旧是一副瞧不起的模样,对简清伸出手来,“你既然晓得姑姑病症,自然是带着方子来的。将方子交于我,若是真有效用,再进门不迟。”

    简清纹丝不动,问道,“这是王三娘子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意思?”

    男人有些着恼,“自然是姑姑的意思,我们一家还能害她不成?!”

    “阿菇。”简清点点头,示意阿菇将手中陶坛递给男人,这才解释道,“许久不曾见王三娘子出门,外间多有猜测,既然猜测是假,我也便放心了。”

    “哼!”男人接了陶坛,重重一摔门。

    王三娘子在城中肉贩之间颇有声名,简清上门来谈养殖供应,姿态便放得十分低,带着两人在门外候着,被太阳烤了许久也没动弹。

    简澈站久了有些疲累,靠在姐姐身上抱怨道,“阿姐,钟记也不错,为什么偏要来寻她?那人那副瞧不起人的嘴脸,拿了进去,还不知道给不给王三娘子吃呢。”

    话音未落,大门应声而开。

    先前那个男人已经换了身衣袍,恭恭敬敬对简清一躬身,“简掌柜,姑姑请您进去。”

    简清牵着简澈,勾起一抹笑容,弯腰在他耳边轻声道,“阿澈,记住,既然要做,便要做第一才有人记得你的名号。”

    王宅里人来人往,人人都有些疲乏神色,鸡毛鸟粪到处都是,还有些在院落里跑来跑去的鸡鸭幼崽,正从简清三人脚边穿过。

    简澈连声惊呼,躲过那些看起来就无比脆弱的幼崽,道路两侧有人追着幼崽跑来,见到三人从正门进来,便是一愣,回头去问同伴,“三娘竟许人进门了?”

    “老天爷开眼,三娘有精神了!”

    兴奋的声浪一波波传远,迎简清三人进门的男人咳嗽一声,关好门引他们向前,“在下王小,先前多有得罪,请掌柜的原谅。”

    简清轻笑一声,“先前言语冒犯,还请勿怪。”

    王小走在前面,“这边请。”

    王三娘子所在的院落按一般宅院布局来说应是最大的一处,简清随王小穿过小桥溪水,王小在门前停下,敲了敲门,“姑姑,简掌柜到了。”

    简清曾想过传言中得了怪病食不下咽的王三娘子如今是何种相貌,做好了无论什么蜡黄憔悴模样都不会惊讶的心理准备,却在真正看见她时一惊。

    倚在榻上的中年女郎乌发披散,皮肤微黄,有些憔悴,却并非是不健康的模样。王三娘子见到简清进门,抬眼时眼波流转,神采动人,“多年不见,小清出落成大姑娘了。快来,让我瞧瞧。”

    王三娘子语气亲昵,简清也就放下了客套,让阿菇守在门前,牵着简澈上前,一同施礼,简清道,“听闻三娘子重病,如今看来,传言大不可信。”

    “先前人乏累了些,没管家中琐事,倒是让外面什么话都传了出来。”随着简清靠近,王三娘子看着简清的眼神放空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接着道,“如今你管了酒楼,可还乏累?这世道女子多艰,你既然有这般手艺,当好好守着酒楼,莫被人骗去。”

    这话已经不止是亲昵了,就好像是一位非常熟悉的长辈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

    简清仔细打量王三娘子脸庞,在原身记忆里搜索一圈,却一无所获,便斟酌着道,“此前年少无状了些,前些天赢了场比试,想来之后酒楼生意也会好起来。”

    王三娘子惊讶问道,“比试?什么比试?”

    简清将与方一品的比试拣简要地说给王三娘子听,说到最后方一品在简父墓前磕头认错,王三娘子竟簌簌落下泪来。

    简清话音一顿,王三娘子擦了泪水,望见简清眼神,勉强笑了一声,道,“我真是躺得久了,这些事都不曾知晓。”

    “三娘可还感觉身体不适?”

    王三娘子摇摇头,含糊道,“月前想歇息些时日,躺久了人便懒了。王小那小子也不懂事,非得等我问了这凤爪是谁送来的才说是你。一听你来,我便知有大生意上门,哪还有疲乏?”

    简清心知事情没有王三娘子说得那么简单,要真只是歇息,自家产业总不会放下,但交浅言深,她也不便深问,附和了一声,“那三娘子如今应是没那般疲累了。”

    王三娘子抿嘴轻笑,“不必与我绕弯,你既然来了,鸡鸭肉蛋,总是不会少你家一份的。”

    简清松了口气,道,“那便多谢王三娘子了,今日三娘好好休息,我明日带契书来。”

    本来这种肉蛋菜贩大户的出货都有定例,简清之前还担心过简氏酒楼倒了,会不会过去的这些供材来源都被迎仙楼收拢,如今一看,或许是时间尚短,迎仙楼在凤溪城还没有形成垄断上下游的统治。也或许是钟掌柜说的迎仙楼在王家碰了钉子的事是真的,不论怎样,今天出门要办的两件事都出奇的顺利。

    王三娘子夹凤爪的筷子一顿,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值得如此紧张,过后按旧例送来也就是了。”

    简清贴心地为她递上空碗吐骨头,王三娘子瞧过来一眼,“你有了手艺,手艺便是你的底气,我既然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哪至于做这佣人事?”

    简清笑道,“不知为何,见了三娘总觉得亲近。这哪是佣人做的事,分明是我亲近三娘。”

    前世为了一个比赛候选人的名额,简清在背地里下的功夫一点都不少,自己都不记得说了多少好话,此时哄人的话张口就来。

    王三娘子眼圈微红,似是察觉自己失态,偏过头去,道,“我家大哥二哥都没有女儿缘,害得我成天身边都是些小子。小娘子这般待我,说句冒犯的话,我女儿要像你这样便好了。”

    简清一怔,正要接话,便听王三娘子又道,“酒楼那边事情定然繁忙,我也不留你了。小清,你且记得,有了夺不走的物事,旁人才会敬着你,莫要像以往那样犯傻了。”

    后面一句话王三娘子说得缓慢,简清猛地将王家前后事务联系在了一起。

    若是王三娘子没有旁人学不走的技艺,又始终亲力亲为不假手他人,一个昔年被退了婚的女子,哪有如今全家都指望她生活,敬她尊她的日子?

    这是王三娘子的经验之谈,她的好意虽来得突兀,但心是好的。

    简清认真点头,“多谢三娘教我。酒楼五日后开业,不知三娘可有闲暇?”

    王三娘子猛地回头,声音干涩,“酒楼开业,都是些达官贵人,我去做什么?酒楼招牌下面,哪里容得下我们这些人。”

    简清握住她的手,笑道,“三娘说得哪里话,食客进门,哪分高低贵贱。三娘若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作者有话要说:泡椒凤爪和泡椒笋的滋味,真的上头,越吃越停不下来。我之前买过一大包泡椒笋,本来是打算一周吃的,结果一天吃完了……(高危动作,请勿模仿,下次还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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