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酒酿圆子

    从小凤山回来的伙计已经结束禀报退出去很久。

    夕阳沉落,月华如银,夜色降临后,迎仙楼中正是喧闹时候,坐在后院最高处倚窗看去,两列朱红灯笼挂在枝丫之上,宾客笑语与伙计侍女的迎来送往之声不绝于耳,

    前厅低矮,酒令声时时响起,而被侍女们引着入内的客人们享受到的却是另一种美景。

    四散的院落经过流觞曲水和花木掩映方能在曲径后寻得,有粉刷作江南白墙青瓦的小院,有带着西南风情的小竹楼,也有京中正风行的湖心亭和花香小院,不论是何处来的客人都能寻到称心如意的景色佐餐。

    点点灯火,暗香浮动,各家小院内箜篌丝竹之声隐隐约约传来,静谧又不失热闹。和简氏酒楼那土气又老旧的装饰比,人人都该知道应当选哪家酒楼用餐。

    杜景然微微翘了翘唇角,合上窗,婢女白果在一旁适时送上一盏酒酿圆子,将瓷勺递入她手中,“小姐,该睡了。”

    杜景然拨了拨酒汤之上浮着的桂花,半透明的圆子浮浮沉沉,透出些许暗红的馅料颜色,她饮下一口,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轻声道,“同卞师傅说一声,这酒糟还需要再酿一日。”

    白果觑着她神色,凑起趣来,“卞师傅年纪大了,连小姐几日前说的话都忘了。”

    “浑说什么。”杜景然睨她一眼,“凤溪风土与京中不同,要想做出一模一样的滋味,步骤细节都是需要变的,卞师傅只是按之前的成规做来罢了,哪就至于让你说嘴。”

    白果轻拍一下嘴唇,笑道,“是婢子妄言。听说,周边十几种水卞师傅都取来一一试过,最后才定下来了青凤山上的泉水做这酒糟。这种地方的物事,十中选一都不见得能达到我们的要求呢。”

    杜景然舀起一勺圆子,轻轻吹了吹,白果侍立一旁,琉璃灯下,甜香熏然若醉,自家小姐的眉眼温柔如画,与那些官宦小姐也不差什么。只是那华阳王着实不解风情……

    白果猛地醒神,将不该有的念头死死按回心底。杜景然瞥她一眼,道,“方一品的夜宵记得拿去倒掉。”

    白果镇定应了一声,然后才笑出来,“小姐,他被王爷带去做一品豆腐了。奔霄侍卫的意思是他不让王爷满意,怕是回不来了。临走前方一品还说他已经找了几个乞儿,简清欺师灭祖逼他离开的事情,这几天就能宣扬出去。”

    杜景然按了按额角,摇了摇头,“是我疏忽了。方一品回不来,他开了头的事情你便去看着些。城中,有一家酒楼已经够了。”

    而这家酒楼,必然是她的迎仙楼。至于那样愚蠢的简清,就该认清她的位置,和她父亲那过时的酒楼一起被扫进垃圾堆。

    杜景然微微阖眼,初到凤溪城时那几乎无处不在的对第一酒楼简氏酒楼的推崇夸赞,好像又重现在眼前,而站在酒楼深处对那人毫不矜持露出惊艳目光的蓝衣少女身影,是其中最刺眼的一点。

    绝对……不能忍受。

    杜景然垂眼看着勺中被咬破的圆子,莹润表皮破开,暗红的陈皮豆沙内馅调了蜜油,很快淌满了勺中,向碗中滴落。

    就好像胜利的火光,又或是对手垂死的最后一滴血。

    白果应声后不再多言,默然侍候杜景然睡下,迎仙楼的夜晚还要欢歌许久,而高阁之上,一片黑暗沉沉。

    等榻上小姐呼吸放缓,白果出门在院中小厨房放下碗勺,绕过重重花木和人影,打开迎仙楼外墙边缘一道小门。门上爬满了藤蔓,另一侧绘作青石院墙,若不是有人打开这道门,恐怕谁都发现不了。

    “还不进来?”白果压低声音冲后街叫道。

    一个壮汉低头缩身,侧着身子勉强从门中挤进,门框擦过他的手臂和额头,痛得他连声吸气。月光越过院墙照亮了他的面庞,却是昨日在简氏酒楼闹事的肖大。

    此时肖大身上那身不便宜的衣裳已经满是灰土和破洞,露出来的地方大多青青紫紫,有些还破了皮,看起来相当狼狈。

    白果上下打量他几眼,道,“看来,你的力气和脑子都是吹嘘出来的,连个正经模样都保不住了?”

    肖大揉完痛处,听白果这样说,当即恼怒,一把握住白果肩膀,咬牙切齿道,“我这是谁害的?还不是你们迎仙楼说话不算话,居然敢当街把我打出门外,不怕我把你们做的那些腌臜事情全都抖搂出来吗?!”

    白果一根根掰开肖大的手指,哼了一声,道,“酒楼有酒楼的规矩,你这副地痞无赖模样进来张口就要见小姐,我还没跟你算连累我家名声的帐呢,你就张狂起来了?什么腌臜事情,你说啊,你做的事,与我家酒楼有什么关系?胡乱攀咬,打你个二十板子都是轻的。”

    肖大气得浑身发抖,但见白果胸有成竹模样,还是忍气吞声道,“那小娘皮牙尖嘴利,你们害我到如今田地,没了简氏酒楼赔我,总要给些银钱吧?”

    白果诧异道,“我还当你有什么事,这样同我说话,你莫不是在发梦?就是讹诈诊金都没你这样的,怕是昨日走后又挨了你那好弟弟一顿打吧?至于简氏酒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大好局面给了你,都能落到这般落魄!”

    肖大别过脸去,愈发伏低做小,“我手头没了花销,要人办事,你们都不打算给钱?”

    白果冷笑一声,“我可请不起你这位爷做事。肖大郎,你可想清楚了,若真想尝尝牢狱的滋味,我可不会拦你。”她一开门,指了指阴暗后街,“请吧?”

    肖大深呼吸几下,伸手点点白果,低头又钻进了小门,“好、你们好得很!”

    白果的回应是,没等他彻底挤出去,就啪地关了门。

    肖大趔趄一下摔出门外,被后街阴影里伸出的一只手一把扶住。肖大哆嗦一下,飞快推开这只手自己站稳,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讨好,“老、老二,你都听到了吧?不是我故意的,是他们、他们要害简家啊!”

    肖大对上肖勉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神,辩解声越来越小。他不禁想起昨日被迎仙楼丢出去之后,肖勉踩在他头上问他和迎仙楼究竟什么关系时的模样,恐惧油然而生。

    这么多年他踩在肖勉头上作威作福,仗着这个白捡的弟弟武艺好,又愿意跟在后面收拾他的烂摊子,很是闹了些事端出来。一朝肖勉突然不再管他,反而要他捏着鼻子给人道歉,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肖勉靠近拍了拍肖大衣摆,像没发现肖大紧张到屏住了呼吸一样,温声道,“走吧,明天一早出城。今日给柳郎中送药材柴火时辰晚了,我托了刘婶在家,还不知娘亲如何忧心。”

    肖大唯唯诺诺地拎起一旁地上靠着的两个背篓,跟在肖勉身后,忽然觉得,他可能从未了解过这个弟弟——

    简清拎着被麻绳捆住双脚的黑翎鸡陷入沉思。

    一夜好眠,和昨日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前的两只兔子一样,这只鸡也是今早开门时就躺在门口的。

    看从鸡眼穿过破开后脑的血洞模样,和死得干净利落的兔子应当是出自一人之手。昨日的兔子还能说是赔礼,可这只鸡又算是什么?

    简清一时猜不透这些雇工们究竟想做什么。简澈倒是很高兴,摸着鸡尾巴上的翎羽,道,“阿姐,你看这些能不能做个帽子?”他挑起一根翎羽对着光,黑色羽毛上折出泛金的光泽,显得漂亮极了。

    简清轻轻敲一下他的头,笑骂一声,“昨天的兔皮你瞧不上,就喜欢这个?以后给你加冠的时候做个羽冠怎么样?”

    简澈吐吐舌头,“两只兔子那么大,给你做个围脖多好,我两只手都用不完。”

    “还在晾干,你还有反悔的机会。”简清拎着鸡进门,简澈得在大堂摆放桌椅,不能跟姐姐一起去后厨,忙不迭地喊道,“阿姐,今天中午吃鸡吗?”

    送上门的吃食,吃了也就吃了,不管那些人什么盘算,之后总会露出些马脚。简清想了想,上次从空间取出来的几个虎皮青椒还没有机会做,不若把鸡剁了馅做青椒酿肉。

    想到做到,等早上的营业结束,简澈端着盆子任劳任怨地刷着碗,眼睛却不住地往一旁褪鸡毛的简清手中瞟,看到姐姐折断一根羽毛,就心疼得不行,叫了出来,“阿姐、阿姐,断了就不好看了!”

    简清好气又好笑,放下开水水瓢,拿羽毛来搔简澈的脸蛋,道,“断了也能好看,要你好看!”

    等到简澈笑得喘不上气,连连躲着羽毛大声讨饶,简清才住了手,把那根断掉的翎羽插进简澈头发,黑羽在一个白嫩嫩团子头上和头发融为一体,乍一看就像一绺飞起的呆毛。

    简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伸手从被笑得一脸莫名其妙的简澈头上摘下羽毛,语气正经起来,指给简澈看尖端的断口,道,“羽毛断了也有用的,把这里磨尖,能当笔用。”

    简澈摸了摸羽毛末端,惊讶道,“姐姐知道得好多啊!”

    简清笑笑,“看得多了,也就知道多了。不玩了,等会吃完午食,我还要去府衙。”

    简澈高兴起来,“是去找许叔吗?我也要去!”

    简澈对许阳的亲近,简清毫不意外,她垂眼扯下鸡身上未烫净的绒毛,道,“许捕头对我们家多番照顾,之前说要请他们来吃饭,也一直没有碰上他空闲。不如就送饭过去,聊表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ps1:标题这个名字有的地方叫酒酿小丸子,有的地方叫酒酿小圆子,也有叫小元宵/汤圆的,江南沿海吃的多一些。大多这种小圆子做法是不放内馅的,这里取的是类似小汤圆的做法。

    ps2:阿清收到的兔兔和鸡都是山上打来的,因为是古代背景所以打猎是被允许的,当时也不分什么是不是保护动物(当然她收到的也不是保护动物)。请小可爱们不要误会,不要模仿去食用/捕猎野生动物!

    今天两更结束啦,明天见哦,抱住小可爱们挨个亲亲~

    第32章 青椒酿肉

    知府衙门后门守着的还是之前的年迈府兵,简清早上连着送了近一旬的包子,和他也混了个脸熟。今日老兵见她正午登门,有些诧异地看过来,问道,“小娘子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简清指指手中食盒,道,“不知许捕头可在?过往多受照顾,捕头忙碌无暇赴宴,我便做了菜送来,尽一份心意。老伯可否为我通报一声?”

    许阳关于简家的吩咐大多停在捕快队伍里,留在外面的都是些许传闻。简清如今亲口承认了关系,老兵不免多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我去给你问问。”

    老兵进了门,年少些的府兵上前道,“简小娘子,日头这么毒,来站这边。”他一边给简清引路,一边探头探脑地去瞧食盒。

    简家的落魄困窘已经在知府衙门里作为一个八卦传播了许久,前日还债的那场大戏老兵不曾听闻,他却是从混熟的捕快嘴里晓得了始末。此时一看,简小娘子手中梨木描金的食盒乍一看倒是十分气派,仔细看却能看到攒丝花纹边角其实已经磕碎掉漆。

    正如强撑着气派还管自家小摊叫酒楼,实际恐怕兜里只剩了十几个铜板的简小娘子。

    府兵啧啧感慨几声,就见老兵去而复返,面露难色,道,“小娘子,捕头正忙,让你回去。”

    简清站在衙门后门屋檐阴影里,闻言神色不动,道,“再忙,饭总要吃的。还请老伯再跑一趟,就说这菜名叫青椒酿肉,是专按捕头口味做的,即便不欲见我,也请捕头尝尝,若有些许不合口味,下次我也好去改。”

    老兵颇有些为难,终是念及往日简清每每早上来送包子都会给他留一个包子的情分,一跺脚,道,“罢罢,小老儿就再跑一趟,若还是不行,还请小娘子莫要纠缠。”

    简清低头应是,老兵重又进了衙门,年少府兵在一旁剔牙看戏,咂摸出些滋味来。

    青椒酿肉?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倒是稀奇。不过简小娘子如此倔强,恐怕是担忧靠山倒了,以后无人名号可以让她扯着狐假虎威做大旗吧?

    老兵匆匆穿过游廊,在厢房门外候着。雍淮坐在窗边,正与许阳说话,一抬眼便看见门房去而复返,挑了挑眉,问道,“何事?”

    许阳顺着上司视线回头,心头浮出些不好的预感,等老兵将简清的话复述一遍,他连忙起身告罪,“小儿无礼,屡次惊扰大人,请容属下去处理一二。”

    “倒是精乖。”雍淮笑了,提笔在小几铺开的图卷上落下一笔,道,“刻意躲闪,反落人口实,阿阳,你这就是矫枉过正了。去吧,传她进来,让我也瞧瞧那青椒酿肉是何物。”

    老兵应是退出门外,等年少府兵听到“大人让你进去”这句话时,惊得险些摔倒。怎么可能?这小娘子丢了捕头的庇佑,却惊动了大人,这是什么运气!

    简清在门外站了许久,受着异样眼光打量始终神色不动,此时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微微一笑,提裙随老兵进门,“多谢老伯为我美言。”

    老兵自己都还有些摸不清头脑,听简清谢他,连忙摆手,苦笑道,“我哪帮得上什么忙?还是小娘子那菜名新奇,才有这机会。”往日大人议事最讨厌有人打扰,不知今日为何却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思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简小娘子自己的功劳。

    简清含笑不语。

    二人快步走近后院厢房,房内语声未歇,老兵使个眼色让简清候在门前,自己匆匆离去。

    简清抬眼看去,认出背对门口的那个灰袍身影正是许阳。而许阳对面那位年纪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的郎君,凤眼狭长带笑,一派儒雅贵气,自然是衙门中唯一能被称作“大人”的知府,雍淮。

    迎仙楼的靠山,会是他吗?而许阳前后改变的态度,是不是因为知府的命令?

    问题暂时都还找不到答案,简清瞥了房内几眼,垂下头做出谨慎模样。简清与老兵走过来的动静不大,但足以让房内二人知晓有人过来,候了许久,也不曾见传她进门,简清也就沉下心来,听着两人对话。

    “……另则,宗午遣人送了状子来,诉徐记、汤记两家食肆鸭货虽仿谷丰食肆而作,但味道品质极差,败坏谷丰名声,欲请大人禁其售卖。”许阳禀报完邻县事宜,说起城中诉案,雍淮竖手制止,转向简清,问道,“门外何人?”

    简清拎着食盒施了一礼,道,“民女简氏酒楼现任掌勺简清,家父简知味,前来献菜于许捕头,不知大人在此,还请恕罪。”

    雍淮道,“既是酒楼,在你看来,谷丰食肆一事何解?”

    简清上前打开食盒,笑道,“民女妄言,大人且随意听之。名声之说为民间风言,若以官府之力禁止,恐有滥用之嫌。另则,既为仿作,谷丰应为其源头,但鸭货乃民女初做,却不知谷丰之名,从何而来。”一边说着,简清一边摆出碗盘,置于小几之上。

    一股肉香裹着酱香和辣香迎面而来,雍淮本还在思索少女方才颇有见地的一番话,此时随香味看去,细瓷盘上碧绿圆筒码放整齐,青翠欲滴,油脂流泻,在盘底凝出一汪清亮红油。

    “这便是你先前所说的青椒酿肉?似竹似笋,倒是不曾见过。”雍淮挑眉,话锋一转,“鸭货之说,谁为源头,不过商家争利。仅是名声风言倒也罢了,但徐、汤两家鸭货售出后致人肠辟,却是不得不禁。”

    肠辟,便是痢疾,简清垂眼思索片刻,道,“若查实为其售出鸭货所致,自然应禁。但因肠辟而禁,与因谷丰名声而禁,二者大相径庭,还请大人明辨。”

    有味道的话题丝毫没有影响雍淮的食欲,他提起筷子,夹了一根圆筒到碗里细细端详。只见圆筒两边均被破开,内里烧成乳白色的肉馅挂着酱汁从孔中溢出,却溢而不落,仔细去看才能看到圆筒开口处内勾,将肉馅正好卡住。

    雍淮听完简清的回答,看着碗中吃食,低笑一声,“倒有巧思。”

    简清施礼拜谢,“谢大人夸奖。”

    雍淮大笑起来,伸手虚点她几下,低头咬了一口碧绿圆筒,动作一顿,眼前一亮。

    内里肉蓉看似凝固,吃进嘴里却一抿即化,浓郁的酱香和肉馅糅合一处,外皮的辣味浸透其中,留下淡淡回味。明明并不十分激烈的味道,却让他出了一身的热汗,这般佳品,却是这样一个顽劣多年的少女所做,着实是浪子回头,人不可貌相。

    雍淮提筷夹起下一根圆筒,转向许阳,道,“来,吃食总是要吃的,尝尝这个。”

    许阳侧身暗暗瞪了简清一眼,回头谢过大人赏赐。

    雍淮指着盘中圆筒的绿色外皮问道,“这便是青椒?”

    简清心里一紧,来了。她低头答道,“正是,因其青色,又为辣椒之一种,故民女为其取名青椒。”

    “你倒是方便。”雍淮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辣椒又是何物?”

    简清道,“辣椒乃民女发现的一种新菜,果实有红有绿,因其辣味,又与花椒等同样解腥之效,故起名辣椒。”

    雍淮瞥她一眼,不再多问,转而道,“简氏之事本府有所耳闻,你既有厨艺,便应不负你祖辈名声,莫要做不肖子孙。”

    说完,雍淮起身离开,许阳紧随其后,经过简清时低声责道,“当真莽撞!府衙是非岂是你能多言的?”

    简清已经得到了知府给她的暗示,听着许阳责备只是微笑,许阳看她毫不在意模样,重重哼了一声。

    雍淮走出几步,顿了一下,叫道,“阿阳?”

    许阳连忙追了上去,简清收拾好食盒,离开了府衙——

    知府衙门里正吃着午食,凤溪城中另一处也正是人声鼎沸之时,一身锦衣的青年一只脚踩在桌案之上,撕下一只鸡腿,金黄油脂顺着他指尖滑落,本是粗鄙的动作让他做来却多了些恣肆风流。

    但在在场另一人看来,这却是彻头彻尾的羞辱,白果用力一拍桌子,恼道,“金谷,你要如何?!”

    金谷侧脸看过来,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让整张平凡面孔都显出别样的光彩来,他嚼着口中鸡肉,含糊说道,“如何?不是你要如何么,怎的问我?”

    白果被他这态度气得够呛,她忍了又忍,将刚刚的话重说了一遍,“城北简家,随便你找谁去做,告她个饭菜不洁、管理不力。”

    要不是为了小姐的大计,她才不要在这里受这闲气!都说金谷一张嘴能说会道,没有他哄不住的人,怎么就没人说请他办事却如此麻烦?!

    金谷在凤溪城三教九流里颇有名声,父母早亡,留下的家财足够他花销,成天什么正事都不做,就爱走街串巷凑热闹。结交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物,大多是些流氓乞丐,据说还有花楼管事,要问凤溪城下九流里谁的人脉最广,非金谷莫属。

    没了肖大,他们迎仙楼一众都是外地人,真做起背后使绊子的事情过于容易让人抓到马脚,白果多般打听,这才找到了金谷。

    金谷从嘴里拔了鸡骨头出来,舔去手指上油脂,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分外动人,他在手中掂了掂骨头,忽的一嗤,“简家啊,没意思。”

    见他转身要走,白果补充道,“事成后,必有重谢。”

    金谷歪头看她,“重谢,什么重谢,说来听听。”

    白果早打听到金谷最近出手的酬劳都是一些食肆的招牌菜,当即一扬下巴,满脸的与有荣焉,道,“我家小姐亲手为你做一道菜,足够了吧?”

    金谷又撕了一个鸡腿,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口说道,“你家小姐会什么?别等我辛辛苦苦做完,又说不会做我要吃的菜,那这笔生意,岂不是亏得厉害。”

    白果微恼,道,“蒸炸炖烤,我家小姐样样精通,什么菜你且说来,没有难得住小姐的。”

    金谷点点嘴唇,俯身靠近白果,挑眉一笑,语气缱绻,笑意温柔,“那,这生意我接了。白果儿,可别是说大话啊。”

    白果愣在原地,捂住怦怦直跳的胸口,红霞不自觉地爬上脸颊。金谷笑起来那一瞬间,眼睛里的温柔情意,足够将任何人溺毙其中.或许,他就是靠着这一点,无往而不利吧?

    作者有话要说:ps:青椒酿肉的肉馅本来是猪肉馅,这里就地取材放的是鸡肉,所以剁的是鸡肉茸,做熟泛白——

    傻簌簌写智力交锋只觉得自己是个小傻子呜呜,希望小可爱们不要嫌弃。

    今天九点还有一更,读者老爷们起来就能看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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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槐花糕

    简清送完午食回来,雍知府的禁令第二日便发了下来。

    城中捕快巡街时将处理结果大声宣读给众人,过一条街便要再喊一遍,连在楼上午睡的简清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出她预料,最终知府只明言禁止了徐、汤两家售卖鸭货卤味,并安排了郎中和捕快监督他们两家后面一整个月的吃食情况,对于城中别家的鸭货生意,却是只字未提。

    当然,知府的命令是一回事,底下诸多食肆如何应对是另一回事。当天下午,自谷丰食肆起,城中售卖鸭货的食肆酒家纷纷撤了鸭货的食牌,对上门问询的食客也避而不谈,一时间,鸭货之风顿绝。

    简清从刘掌柜那边听完了最新的城中消息,刘掌柜还在犯愁这样局势,她这生意可该怎么继续。简清只是笑笑,安慰他不要心急,自有转机。

    果然,等到第二日下午,简清午睡起来,酒楼就有客登门。

    门外是一位特殊的客人,钟掌柜顶着日头远道而来,神色不安,手中还拎着纸包,没在外面站多久就已经满头是汗。简清走到前堂时,正看到简澈在给他倒水。

    酒楼精致的碗筷杯盏早都被人偷了个精光,送回来的大多也都被磕碰过,如今剩下的完整杯盏只是些白陶粗瓷材料,再用这普通杯盏盛上白水,若是来的是个气量狭小的,说不好就要认为简氏姐弟在羞辱于他。

    但钟掌柜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端起茶盏,笑着看了一眼简清,道,“小郎君颇为聪慧。”

    简清坦然受了这个夸奖,在钟掌柜对面坐下,望着第一个上门的生意伙伴,轻轻一笑,“掌柜的生意兴隆?”

    钟掌柜干咳一声,“过得去,还过得去。”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骂一声精明。

    自几日前在简清手底吃过一次暗亏后,钟掌柜就再不能将她当作普通晚辈来看。

    本是在简清面前失了颜面,又有下水之风兴起,跟风者众,他手握材料,不愁没有销路,自然不再去紧抓着这唯一的客户。钱串儿给简清的难看也是出自他授意,毕竟,刺头的年轻人,总要敲打一下才会听话。

    然而,钟掌柜设想里将几次三番求着他卖下水给她的简清压根不曾上门,问过一次价格之后就销声匿迹。

    最初买下水的客户走了,而跟风来买下水的食肆却日益减少,一点点从十几家变成了几家,眼看着下水卖出的量越来越少,尝到了下水卖钱的甜头,钟掌柜哪里愿意再将它推去沤肥?

    可左思右想,钟掌柜都找不到下水买主越来越少的缘由。直到妻子跟风买了城中新奇吃食回来,他打开一尝,呸!什么怪味!

    钟掌柜这才意识到简清为什么毫不在意此时的不顺,处理下水的方子应是她独有,旁人跟风来卖,只会成为之前东市那个故事里的笑柄,其他食肆的食客跟风尝过新鲜,也就不会再去吃第二次,食肆进货自然越来越少。

    可让钟掌柜向这样一个小辈低头,着实令他难堪。又犹豫两日,等到前日徐记和汤记出了事,昨日知府又发了布告,眼看着无人上门来买下水,钟掌柜的心,重重沉了下去,这才急急忙忙收拾了礼物上门。

    如今眼前端坐的少女,眼神清亮灵动,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心底隐秘,过去那个脑袋空空的草包仿佛和她不是同一个人。

    两人对坐沉默许久,钟掌柜自知有求于人,对上简清的眼神,艰难咽了口唾沫,开口道,“贤侄女,来,尝尝内子做的槐花糕。她别的不爱,就爱做些糕点,也算有些心得,不然也不好拿来你这位大厨面前显眼。”

    钟掌柜顾左右而言他,干巴巴强笑着缓和气氛。简清也不逼他,从他拆开的纸包里拈一块糕点起来,触手微粘,灰白发青的软皮被压出精巧花边,顶部还有一点完整的槐花点缀,微甜的清香淡淡飘起,色香均足。

    简清轻轻咬下一口,神色一顿。灿米粉米香浓郁,槐花被包裹其中,软中带韧的口感其实相当不错,但是糖的甜味将槐花的清甜完全盖过,只吃了一口,就让人觉得有些腻了。

    糕点虽算不上味道上佳,简清随口也能说出来几个改进方向,但别人拿出来送上门的心意,总不能张口就是批评。

    简清将一口糕咽下,淡淡一笑,道,“夫人心思精巧,这花样可漂亮得紧,掌柜的好福气。”

    钟掌柜僵硬的神色稍缓,道,“因时制宜,这槐花也就这些时日好些。先前她还做过什么桃花、梅花糕,你是没看到,那才叫漂亮,跟抹了脂粉似的。”

    简清道,“谷雨后确实是槐花当季,其实不仅能拿来做糕,裹粉蒸来吃,也是一顿不错的饭食。”

    “说起饭食,谁能比得上厨子?”钟掌柜笑道,“没几日就要立夏,槐花打多了回来也放不住,不若做糕。”

    简清微微挑眉,道,“时日短有短的卖法,长有长的卖法,端看选择罢了。”对于钟掌柜上门的缘由,她心知肚明,都是千年的狐狸,没必要绕着圈子讲聊斋。

    简清点点糕皮,道,“钟掌柜做了几日五文钱一斤下水的生意,想必赚得盆满钵满。小店生意利薄,不知掌柜的今日上门,可是有旁的生意要谈?”

    她的直入正题让钟掌柜一噎,顿了顿才道,“贤侄女莫要取笑于我,如今谷丰食肆一家独大,下水哪里卖得到五文?城中鸭货之风许久,小娘子第一个来尝鲜,却又舍了鸭货,不知如今招牌是哪种美味?”

    简清笑道,“也就是些包子面条,聊以糊口罢了。知府禁令一出,哪家还敢再卖鸭货,掌柜的莫要说笑。”

    钟掌柜脸色一僵,道,“大人也就禁了徐、汤两家,哪至于一点都不许不卖?更何况,你家的卤味滋味那般好,不做岂不是令人遗憾。若是嫌我家下水价贵,舍你几文利便是,何苦置气。三文一斤,如何?”

    简清摆手,“并非如此,谷丰食肆都撤了食牌,我家酒楼还只是个草台班子,更不敢不听知府布告恣意妄为了。”

    两人连番推拒几次,钟掌柜愈发心急,他一咬牙,道,“一文钱一斤,总可以了吧?”

    简清轻笑道,“一文钱两斤,日日不断,如何?”

    钟掌柜差点被她气得骂出声来。这个价格,就比当初简清五文钱买走一整桶下水稍稍高了一点,下水卖过五文高价的,如今到这步田地,让他如何甘心?

    但看简清淡淡神色,钟掌柜转念一想早上被推出城外倒掉的几桶下水,终是点了头,“就按你说的来,今天的我等会就让钱串儿送来!”

    简清捧着茶盏,将白水一饮而尽,掩去脸上笑容。

    送走了钟掌柜,简清算算自家存款,少了重要收入来源卤味,还钱之后这么多天,花花赚赚,也只攒了一两银子。

    但知府并非真的禁绝鸭货卤味,钟掌柜自己送上门了原材料,之后一段时间,凤溪城里鸭货还是自家一家独大,赚钱的速度也会变快。等她凑够银钱买了纸笔,一纸诉方一品盗窃传承的状子递进衙门,不怕方一品不跳脚闹到满城风雨,风雨之后,就该是酒楼重新开张了。

    简清收了茶盏,进后厨处理起晚上营业所需的面食。厨房里几种肉香混在一起,虽然早上才吃过一餐鱼汤泡饼,此时闻着,也有些饿了。

    不知道是哪位雇工连着送了三日的猎物,让她和简澈好好吃了几日荤腥,弄得简澈都快养成条件反射了,每天一开门就要看看地下有没有动物。

    昨日送来的是两尾草鱼,今日却还没有动静。简清思绪一顿,摇摇头,送与不送,都是旁人的意愿,她有什么好惦记的?

    不过,如今时代的鱼煮起来味道是真的鲜香肥美,不知道虾蟹如何,算算日子,明后日也该去小凤山“摘辣椒”了,正好趁此机会去捞些鱼虾回来。

    “阿姐,阿姐,七九是什么?”在门外一边洗着衣裳,一边背着九九乘法表的简澈寻了过来,大声问道。

    简清头也不抬,道,“明天去捉鱼。啊,不是,是六十三。”

    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对,等简清重新报出答案,简澈已经兴奋地跳了起来,“明天要上山捉鱼喽!”

    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爱玩爱闹。简清无奈一笑,也就随他去了,简澈背九九乘法表的声音,愈发大了。

    徐夫子傍晚进门时,就听见简澈念念有词,听了片刻,却是筹算之学,不免惊讶,“简小郎,这是谁教你的?”

    简澈不明所以,答道,“阿姐教的啊。”

    徐夫子心中一动,简小郎还未开蒙,简小娘子不曾听闻读过什么书,那这本应念完蒙学才会有所接触的算学想来应当是家传,毕竟商贾之家,算术总是要会的。

    之前简知味来问蒙学时,简澈不过一个背菜谱都背得磕磕绊绊的幼童,但如今小小年纪就能将九九歌背得清清楚楚,可见天分。

    徐夫子让简澈又背了一遍,沉吟片刻,问道,“简小郎,可愿随我读书?”

    简澈眨眨眼,眼圈忽然就红了,摇了摇头,道,“简澈不愿。”

    徐夫子得到了他不曾想到的答案,不由得一皱眉,“为何?”

    简澈垂头道,“我进了学堂,阿姐怎么办呢?酒楼里事事都要她做,四更起,二更睡,这样赚来的钱供我读书,我坐都坐不稳了。”

    徐夫子虽然也猜得到两个孩子生活辛苦,但真正亲耳听到,还是心底五味杂陈。酒楼生意稀落,又有流言在外,简家姐弟二人日子也不好过,一个早早掌了勺,一个还是应受父母爱护的年纪就做起了跑堂,看他们这衣裳,显然也没赚什么钱。

    “胡说什么呢?”简清招呼完旁的客人过来,正听到简澈最后一句,抬手弹了一下他脑门,道,“你这小胳膊小腿能做什么,在家里才是添麻烦,徐夫子愿意收你念书,还不快谢谢夫子?”

    简澈眼圈红红,却始终不愿意说一句“愿意”,姐弟二人僵持一处,最后,还是徐夫子出声打破了这个僵局,“左右今年春日开蒙已经过了时候,你们姐弟还能再考虑考虑,等入秋再决定。”

    简清拉着简澈道谢,徐夫子摆了摆手,叹一口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小郎君是块好玉,莫要埋没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ps:灿米粉=粘米粉,也有叫大米粉的,做青团就是用的这种粉。粘米粉做的糕点会有些粘牙,大部分是热的时候好吃,做的好的话凉了也不错。

    蒸槐花真的好吃,强烈推荐!尤其是面粉里拌上盐,干吃就是咸甜口,再蘸点辣椒油,真香,之前每到暮春家里就会做这个吃。槐叶冷面也不错,但是那个做起来好麻烦orz还要挤汁——

    今天两更完啦,明天的更新要晚一点,有面试要跑,实在抱歉,请小可爱们不要着急哦。

    这篇文居然十万字了!不敢相信,感谢小可爱们不离不弃的收藏评论,第一次写文你们给了我好大的鼓励,抱住挨个亲亲。

    第34章 水煮鱼片

    简澈的小性子来得快去的也快。

    等到第二日说好的上山时间到了,简清刚收拾完厨房出来,就看到小朋友背着背篓站在门外,眼睛亮晶晶的,手里还攥着一个网兜,一看就是久经磨练,是捉鱼的个中老手。

    之前几次上山都是一人选一边去挖野菜菌子,等时间差不多了再会合,简清倒是没见过简澈动手捉鱼的模样。原身记忆里,去年简父带他们姐弟去过一次山上,原身旁的都不记得,只记得溪水旁的太阳太毒晒黑了皮肤,下次再说去捉鱼虾就怎么都不肯跟父子俩去了。

    对于容貌如何简清倒没原身那么在意,之前和简澈一起上山时她总是往树林茂密的地方去,只是因为要躲着简澈从空间里取辣椒出来。

    如今看着小朋友期待又怕她反悔的眼神,简清不禁笑了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问道,“阿澈今天要抓多少鱼啊?姐姐的午饭可就指望你了。”

    简澈一缩脖子,耳朵红了起来,“阿、阿姐别取笑我。”他晃了晃网兜,道,“阿……做出来之后还没用过呢,要是能抓到鱼,阿姐能不能做上次说的水煮鱼吃?”

    简清知道他刚刚在嘴边吞下的那个称呼是谁,失去至亲的痛只能由时光冲淡,她虽然前世无父无母,但看到从福利院把她接走的师父离世时的心情,想必与简澈如今相差无几。

    “你抓得到,我们就吃水煮鱼。”简清顺着简澈话尾应了一声,回头从厨房里翻出来小锅、菜刀和调料装进背篓,拍了拍简澈,“走吧,我记得小凤山山背有个小瀑布汇聚的水潭,那边应该鱼多点。”她顿了一下,忽然又想起来,“阿澈,你会游泳的吧?要不要姐姐教你?”

    简澈本来靠在她身边,正踮起脚看背篓里装了什么调料罐子,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猛地向后一退,跳开三四步,原本只在耳廓上的红晕漫开,涨了满脸,“不、不、不用了!!”

    简清看着简澈一溜烟往前门跑去,若有所思地点点下巴。这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呢?小孩子溺水了可就糟了,真是让人不省心——

    春去夏来,小凤山上依旧一片郁郁葱葱。从山脚向上,高大的乔木和藤蔓一起掩住进山路途,地上阴影里蜷曲的马齿苋和荠菜叶片颜色已经变深了许多,褐色的脉络增多,已然是变老不能吃了。

    春日里独有的一口鲜脆即将过去,山中却还有许多其他的馈赠,仅仅是去山背处水潭这条路上,简清就不止一次看到了跑过的野兔山鸡。

    远远看着的时候,它们好像跑得不快,可等人抬手拿石子去丢,试图击中头腿时,就只能遗憾地看着石头画出一道残影,从小动物们的皮毛边落下。

    简澈已经撒欢跑了出去,站在山路转弯处回头冲简清招手,小声比划道,“阿姐,快点!这边还躲着一只。”

    简清掂了掂手中从小溪捡起来的碎石,看一眼刚刚躲开石子跳出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她的棕毛兔子,随手将石块扔回小溪,提了提肩上背篓,扬声应道,“就来。”

    捕猎果然还是需要天赋的,她没点亮这个天赋,还是好好做她的厨子吧。

    简澈嘟起嘴,不满道,“你把兔子吓跑了!”

    简清翘了翘唇角,出门之后,简澈明显活泼很多。

    简清快步赶上靠着石壁的简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二人一前一后,扶着长着爬藤的石壁踏过沿水松软的山路,阳光一路从树冠枝丫间透出,给小溪水波镀上金纹。

    当石壁触感从温热变成微凉,湿润的岩藓毛茸茸地搔着掌心,仿佛被巨人用斧劈开的小凤山山背就完整展现了出来。

    踏过山阳山阴分界,一股带着湿气的凉风拂过,抬眼看去,山峰中央高耸,峭壁切面平滑如镜,两侧怪石嶙峋,稀稀落落的植株生长其上,几眼涌泉在山腰汇合,越过石丛形成一帘小型飞瀑,瀑下潭水深碧,有溪水延伸出来,深碧色渐渐变淡,淌到两人脚边时,已是清澈见底。

    之前简清只是路过时远远看了一眼,此时直面瀑水冲击,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自然之美,鬼斧神工,尽在其中。

    如此景色,在前世的现代已经极为少见了,还有所保存的地方,全是游客人山人海。简清曾经陪美食协会的评审出门玩了一圈,回来之后景色没记住多少,记得的只有人头。

    感慨间,简澈已经丢下背篓挽起裤脚下了水,拎着网兜这里捞一下那里打一下,没一会,鱼没网到,倒是把水搅得哗哗作响。

    简清看他没有走远,也就放心地在一旁支起锅架,寻了一块平滑些的大石准备搬过来充当之后的砧板。石头有些倾斜,简清拿了一块小些的石头准备垫在下面,谁知道大石才掀开一半,淤泥里就游出来了一群小虾,背节透明,正是鲜嫩时候。

    河虾们晕头转向地往暗处窜去,简清一手托着大石,一手抄起水瓢去捞虾。可大石在水中泡得久了,底部湿滑,简清刚一弯腰,大石一边就脱手砸了下来。

    再躲已经来不及了,水花砰然一声溅起,远处正玩得开心的简澈听到声音,吓得匆忙回头大喊,“阿姐!”

    简清站在溪水边,拎着自己半湿的裙摆,只觉得头大。

    裙摆拧拧水还能让它在身上自然风干,进了水的鞋袜却是必须得晾干了。简清坐在罪魁祸首石头上,折起半边裙摆扎在腰间,把长裙当做后世及膝短裙来穿,挽起里衣裤脚,脱了鞋袜,用此时又重新清澈起来的溪水洗过脚,这才能开始做刚刚打算好的工作。

    简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姐姐豪放地撩了裙子,露出双足,下意识探头瞧了瞧四周,蹚水上来,挡在准备去洗锅的简清面前,小声道,“快穿上!被人看到了可怎么办?”

    简清被说得一愣,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踩了一脚同样没穿鞋袜的简澈,不以为意道,“怕什么,又没别人。看到了又怎样,是会少块肉还是会被人强娶?”顿了顿,简清想起原身不检点的名声,点点头肯定自己的判断,“官媒怕是都不会愿意上我们家门。”

    简澈又想要让姐姐别这样贬低自己,又觉得她好像说的是反话,一时噎住说不出话。

    等简清拎着锅回来,才把简澈从纠结中解放出来。简清点点小朋友皱起的眉心,道,“发什么呆?火也没生,鱼也没抓,还想不想吃水煮鱼了?要是累了,网给我,我去捉鱼。”

    一听要没得玩了,简澈挥挥网兜,跑向水潭,“我去我去,你不会捉,兔子和山鸡都被你吓跑了,鱼肯定也捉不到!”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简清还是十分手痒想打人。吐出口气,简清叫住越来越靠近水潭中心的简澈,“回来!小心淹了你!”

    简澈回头扮一个鬼脸,嘻嘻一笑,张嘴正要说什么,猛地一头扎了下去。简清心头一跳,丢下勺子跑了过去,大声叫道,“阿澈!”

    那一瞬间,简清耳畔全是猛烈的心跳声,脚下发软,几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没事,没事。简清对自己说。她水性很好,也有学过溺水后急救措施,简澈不会出事的。

    但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让简清感到不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本的怜悯已经变成了不忍舍弃,来到这个世界后,简澈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支持她、保护她,以真心换真心,她就好像真的多了一个亲人一样。

    简清跑到水潭边,抬脚就要冲进去。此时,水潭中央,忽然一声惊慌的叫声响起,“阿姐、阿姐别哭,我没事!”

    简清回过神来,只见潭水中浮起一个脑袋和两只脚,水花四溅,简澈狗刨着游回岸边,急忙来拉她的手,“阿姐,你怎么了?阿姐?”

    简清差点被这个熊孩子气笑了,她反手抹了把脸,甩开简澈,冷声道,“谁是你姐姐?我没有你这样拿生死吓唬人的弟弟!”

    简清回身向锅架走去,简澈被姐姐爆发的怒气吓住,拎着一兜小虾,垂头丧气跟在背后,小声道歉,“阿姐,我错了,我不该这样逗你玩。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行吗?而且水潭不深,不会有事的。”

    开头两句还像模像样,后面就又胡说八道起来,简清握了握拳,打定主意不去理他,径自去溪边捞鱼。

    方才简澈在水潭里一阵闹腾,惊得游鱼四散,有几只鱼就误打误撞进了浅水小溪,小些的鱼已经游不见了,还剩几尾大些的,正卡在溪石间挣扎。之前简清被简澈的消失吓住,这时候冷静下来,才注意到送上门来的午餐。

    捞一条上来,拿石块啪啪敲几下头,疯狂拍打的鱼尾就停了下来,整条鱼僵硬无比,任简清开膛破肚。简澈前两天看姐姐处理肉食还不觉得什么,此时犯了错,再看简清冰冷无情侧脸和手下血污,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我来生火!”简澈殷勤地凑了上来,简清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洗了鱼腹腔后,沿着鱼脊骨分开,斜片几刀下去,完整的一条鱼就被分成了一堆生鱼片。

    鱼头和脊骨一分两半放在一旁,等之后回家拿来煮鱼汤。将生姜切片贴在鱼片上去腥,简清侧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烧干冒烟的小锅,小锅旁,简澈守在一边正拿着水瓢探头探脑,准备往锅里加水。

    简清淡声道,“放下。”

    简澈一抖,水洒了一地,“阿、阿姐,你不生气啦?”

    简清恍若未闻,挖了一点猪油放进锅底,稍待片刻,备好的花椒、辣椒和葱蒜下锅爆炒,再添一勺之前熬的辣椒酱,辛辣的香气猛然腾起,正站在下风口的简澈被呛了一下,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酒楼里猪油菜油都得省着用,这么多天来简清也只舍得熬了这一小坛辣椒酱拿来做佐料。原本水煮鱼应该放豆瓣酱更为适宜,但霉豆瓣做出来还需要时间,也就只能拿辣椒酱先将就一下了。

    等兑好的酱油黄酒入锅,简清瞥一眼眼巴巴盯着锅的简澈,道,“加水。”

    简澈刚打了一瓢水回来,闻言不敢再多问,乖乖添水进锅。

    没多久,锅中酱红色的汤底沸腾,橙红的泡沫堆积而上。简清尝了尝味道,点点头,搅动一下锅底沉着的调料以防粘底,将鱼片下进锅里,取出勺子敲了敲锅边,转向简澈,问道,“你错在哪里了?”

    简澈蔫头蔫脑地答道,“不该吓唬阿姐,不该不听你的话。”

    简清冷笑一声,“我要你听什么话?你这样做,想过我怎么想没有?”

    简澈纯粹是想着好玩,哪里想过别的,这时候被引导着慢慢回想,把自己放到简清的角度去看这件事,慢慢的,脸就白了。若是、若是阿姐沉进水里……

    “阿姐!呜呜,阿姐,我不要阿姐出事!我不该让你伤心,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小孩子惊恐尖锐的哭声就在耳畔响起,简清揉了揉被伤害的耳朵,无奈地叹了口气,拍拍紧紧抱住自己不放的简澈,在他满脸泪痕抬起头正要说话的时候,塞了一筷子鱼片进去。

    “嘶——好烫好烫。”

    简澈张着嘴直吸气,鱼片上挂着的红艳汤汁先冲进喉咙,已经断断续续吃了半个月辣味菜肴的简澈对这个味道已然熟悉,已经不是那个当初会被辣到跳脚的菜鸟,因此得以细细品尝汤汁背后食材的滋味。

    刚汆到七分熟的鱼片滑嫩鲜美,没有足够时间让它吸饱汤汁,反而令鱼肉本身的鲜甜更加明显,跃在舌尖,就好像将潭中精髓吃进了肚子。

    简澈吐出两根小刺,扇了扇风,伸手就要去摸简清背篓里的另一双筷子。

    简清斜他一眼,“等会再吃。”

    简澈乖乖收手,蹲在锅架边,满脸写着“乖巧、可爱、等待投喂”。

    他的变脸速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简清虽然心中有气,但简澈已经知道了错在哪里,能讲道理让他改正,也就没打算再给什么惩罚。她拍了拍简澈脑门,“去,把那几条鱼装起来,收拾完了锅里就能吃了。”

    “马上回来!”简澈来了精神,拎起他的小背篓跑去了溪边。简清看着锅,不时看他忙碌的背影一眼,刚刚被吓到过速的心跳也慢慢平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ps:这里是野外做饭,受场地和材料限制减少了步骤,水煮鱼出锅还要拿油泼海椒面(也有人还会加芝麻)的,不是我写错了,是阿清他们在水潭做不到(躺倒)。基础做法里为了让鱼片更加鲜嫩还会用生粉和鸡蛋清裹一层,拌上调料一起腌制,这里没有鸡蛋,就跳过了——

    四千肥章送上!谢谢小可爱们等我呀。

    感谢“青丝沂”、“凌歌泛叶”和“小巴鱼”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蒲公英”小可爱的七瓶营养液,“璇音”小可爱的三十瓶营养液,抱住啾咪!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35章 红油抄手

    先前被哭声惊起的飞鸟展翅滑过天空,凉风带着山下浓郁的香味飘散四处。

    峭壁之上,书房的窗支着,往常凛冽的寒风今日却带来了一股鲜辣味道。坐在案后的楚斐提笔抬起又放下,在纸面留下一点墨痕,终是起身走到窗边,垂眼看去。

    崖下飞瀑深潭,远远能看到两个人影正围着一口锅说着话,隐隐的笑声飘上来,和方才的香味一样转瞬即逝。

    年长些的少女一身素衣,扎起长发,拿勺子舀起锅中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红汤翻滚,露出下面奶白色的汤底。楚斐心中一动,莫名有些饿了起来。

    少女像觉察了有人在看她,抬头向山巅望来,清凌凌一双眼睛隔着虚空扫过楚斐所在,什么都没发现,便重喝起她的汤了。

    因着畏惧小凤山上的驻军,虽然并没有发下明确禁令,但平常周边农户即便进山打猎砍柴,也不会逗留,大多来去匆匆,山背处更是罕有人至,今日却有人声响起。

    奔霄见自家王爷站在窗边久久不动,不免担心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王爷清净,上前问道,“王爷,我去叫他们走?”

    楚斐让开窗户,指了一下崖底,道,“去查查,那是哪家的厨娘。”

    奔霄目力不及他,但看一眼大致轮廓和两人身形组合,当即就晓得了下面的人的身份,便道,“不是厨娘,那是简氏酒楼的简小娘子,之前的辣卤豆花就是她家的。”

    楚斐回忆片刻,点点头,“知道了。”他没合上窗,回了案旁重提起笔,一行行写起给京城皇兄的密报。

    奔霄觑几眼王爷神色,看不出什么喜怒,一时猜不透这句“知道了”究竟是何意。难道,是王爷羞于承认自己判断错误不成?

    也不怪王爷认错,如今的酒楼食肆哪有女子做大厨的?庖厨世家代代传承,向来是传男不传女。迎仙楼小姐是闺阁玩乐,少有出手,大多都是在做些稀奇新品,或是给王爷送饭。帮厨的小工妇人算不上大厨,除此之外,也就官宦豪商后宅里会用些厨娘,免得乱了内外之分。

    真论起来,倒是他们初到凤溪时,有听说过简氏酒楼简师傅过往曾动过将酒楼传给女儿的念头。可惜前十六年女儿顽劣,简师傅只能歇了念头,将手艺传给徒弟。等简小娘子真站出来掌了勺的时候,老爷子人也没了。

    过了一会,等奔霄憋不住心底疑问避了出去,偷偷找越影聊起“王爷究竟在想什么”这个未解之谜时,山风里裹着的那股鲜辣味道仍未散去,崖底的人声却已经消失不见。

    楚斐落笔越来越快,从工整的写奏对时会用的颜体变作恣意柳体,到最后满篇狂草,字迹几不可辨。他脸色一点点沉下,变了几变,终是将一张信笺揉碎扔进洗笔水坛——

    最后,简清还是没有将剁下来的鱼头鱼骨留到回家再吃。鱼肉吃完,辣汤里没下什么蔬菜,勉强摘了几个菌子扔进去之后,汤的底味还是如同辣椒酱油水。

    简澈倒是不介意喝完红汤,但眼下既然有条件,简清才不想委屈自己,当即将鱼头鱼骨扔进汤里吊着锅炖了一个时辰。

    简澈在潭水边再捞些鱼虾,顺便看着汤锅。简清拎着背篓准备去找个隐蔽角落取辣椒植株出来,临走时三令五申不许简澈走远,简澈经过刚刚一场“吓到姐姐”的换位思考教育,此时还心有余悸,连连拍着胸口保证。

    简清还是不太放心他,但之前已经在知府面前说了发现辣椒的事情,此次来小凤山的另一个目的便是转移她“发现”的辣椒。

    虽然去见知府时,雍淮已经暗示过放手去做,他不会插手,但简清也不敢真的完全相信他。一种事物的出现必然有其生长轨迹,完全凭空出现总会招人怀疑,如果想得到辣椒消息的人能够出动足够人手搜山,必然会发现她之前撒的谎里面的漏洞。

    而今天简清转移了植株,就能补上最后的不足,将辣椒的存在从暗处转向明处。

    去知府衙门之前,原本简清还以为雍淮会要她呈上辣椒,可最后却什么都没发生。那么,不论雍淮是不是迎仙楼在凤溪城的依仗,他的袖手旁观态度已经非常明显,毕竟,两家酒楼谁赢都不会影响他收取税银。

    简清一边转着念头,一边在山阴附近寻了一个山洞,从空间中将几种常用的辣椒连根取出放进背篓盖好,掩人耳目地在山洞角落泥土里挫开几层泥土,又重新压实,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水潭旁,简澈守着小锅昏昏欲睡,一旁的小篓里已经装满了鱼虾泡在水里,见简清回来,简澈打了个哈欠,“阿姐,快来,就剩一点了,我们俩刚好喝完。”

    简清一看锅内,汤水被熬干了一半,鱼头都露出水面一小半,当即无语,敲了一下简澈的头,道,“你看着要没水了,怎么不添一点?”

    简澈理直气壮,“汤少了刚好够喝,多了不就喝不完了。”

    简清舀一勺汤起来,熬的时间够久,鱼骨和鱼头上的脂肪乳化,红汤之下奶汤鲜美,一点微微的腥气被辣味掩下,过烈的辣味又被奶汤的温吞中和,入口正正好好。

    简清最后留恋地扫了一眼飞瀑和潭水,有点可惜不能下水游泳。但遗憾很快淡去,简清喊简澈收拾了东西,灭了火堆,拿下来架在火堆旁烤干的鞋袜穿上。

    吃饱喝足的两个人换了背篓,简清背起重一点的鱼虾小篓,拎着厨具,慢悠悠走回城中。

    今天出门野餐了大半个中午,等走回自家店门前,看着盖子盖严的两桶下水,和又莫名其妙出现的一只山鸡,简清才有了些紧迫感。

    看看一篓鱼虾,再看看死鸡和下水,简清让简澈去倒一半鱼虾养在盆里,自己进厨房生火,简氏酒楼每日雷打不动的香气,再次慢慢散开。

    带回来的鱼虾有些多,没养在水中的一半剁下虾头将虾油炸出,身子剁碎,和鱼肉一起用黄酒腌制去腥。腌制后的鱼虾碎重分成两半,一半按往常浇头方式炒制,添一点酱油取其鲜味,另一半和木耳菌菇一起拌匀,等傍晚出摊时做新品售卖。

    等简澈按姐姐说的法子安顿了鱼虾、泡好下水,再进厨房时,简清手中拿着的已经不是鱼头虾壳,而是一个刚刚包好的金鱼状的抄手。

    简澈看着姐姐长筷一点,手中面皮卷起,在头部一握,抄手就成了型,似乎很简单的样子。可等他自己也摸了一张面皮剜起盆中肉馅,再翻卷一下,啪嗒一声,肉馅掉地,简澈手中只剩下了一张合拢的面皮。

    简澈悻悻捡起肉馅扔进后院角落,决定不来厨房添麻烦,从雇工们还回来的杯碗中翻出来三个有些裂缝没法继续用的海碗,和背篓一起拿着上了楼。简清余光瞥见他动作,嘴角抽了抽,她之前没想错,这孩子真的打算把辣椒种在屋子里。

    究竟种在哪里,左右也不算什么大事。简清其实也不知道从空间取出来的辣椒能不能成活,因此也就任由简澈去试验,自己加紧赶着做傍晚售卖的餐食——

    夕阳低垂,这几天循着味道过来买卤味已经成了简氏酒楼附近铺子伙计们的习惯,只是今日在桌案一旁不仅有放着卤味的大桶,还摆着一个小炉,炉上一口不大的铁锅正汩汩冒着白气,显然是又做了什么新吃食。

    再一看,桌案上一半空着,一半砧板上摆着一个个皮白个大的抄手,平常守在桌后的简澈抱着钱篓站在一旁,似模似样地叫卖着,“四鲜抄手,红油清汤的都有,吃不吃辣的都来尝尝呀——”

    简清从后厨托着托盘姗姗来迟,将盛好料汁汤水的小碗摆放一排,也跟着叫卖起来,“酒楼新上的四鲜抄手,鱼虾木耳菌子做馅,吃一口就能鲜掉舌头。瞧一瞧看一看,今天半价,一碗十五个只要三文钱嘞——”

    生活在凤溪城的人大多吃过抄手,但红油辣味的却没尝过,卤味是肉,抄手馅也是肉,有伙计摸摸口袋里的铜板,一咬牙,决定相信简小娘子的手艺。他将铜板扔进钱篓,道,“一碗红油抄手!”

    简清笑着应了,揭开锅盖数了十五个抄手进锅,没多久,抄手加过凉水,已经重新浮起,头部透亮嫩红,混着些许青黑若鱼头青鳞,捞出拌进调好的红汤中,浮浮沉沉,煞是好看。

    小碗中的红油是简清特殊炸出的,香料葱姜若干炸过,晒干碾碎的二荆条和小米椒下锅,有些许差异的辣椒香味在热油中彼此缠绕,沉淀为特殊的辣香等油汤的颜色由清亮渐渐转为暗红后,再调出料水,放入小块猪油,等抄手出锅时舀面汤冲开,就是一碗完整的红油抄手。

    精心准备的红油汤底原本单单摆在桌案上还只是颜色招人眼,等热汤冲开,冷却的油脂裹住的香味便爆发出来。先要了一碗红油抄手的伙计守在摊前,闻着味道,口水都要流下来,不等简清递过碗勺,自己就先拿着勺子从锅里舀了一个抄手尝尝。

    木耳菌子各有特色的鲜香,河虾的清甜弹牙和鱼肉糜的肥美嫩滑一同在口中爆出,分开吃任何一种都比不上的鲜美味道令人不由得吸着舌尖反复回味。等回过神来,伙计哪还顾得上尝红油的味道,看看四周盯着他的碗的视线,抱着一碗抄手迅速跑进了大堂。

    被红油香气勾住的其他人看着他的背影望洋兴叹,咽咽口水,再想想今天抄手只要一半价钱,而三文钱平常也不过就买个包子。当即,掏钱的掏钱,回去找自家掌柜的找掌柜,北城门边,热闹起来。

    简清依次应着客人的要求,挽起衣袖盛出一碗碗抄手,有的客人端着碗回了自家铺子,有的客人进了酒楼大堂寻位置坐下。简清拎着勺子搅动一下小锅,准备煮下一份抄手,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下来,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有些脸熟的青年。

    奔霄被王爷派回城中买一沓新纸,虽然不知道前几天问松阁才送来的纸怎么就用完了,但奔霄好歹还记得不要多言的准则,麻利地跑了腿。等从城西绕出来准备出城,远远的一股辛辣香味裹着鲜味就勾出了腹中馋虫,馋得奔霄险些忘了自己还在马上。

    之前在城中查记刚吃的方油糕在肚子里还有些撑,但舌头已经不听使唤,奔霄咽一下口水,自来熟地打起招呼,“简小娘子,一碗红油抄手,带走。”

    听他说到带走,简清立刻把脸和人对上了号,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华阳王的侍卫为什么这么闲,成天在外面游荡着买吃食。不过,是华阳王派他出来探寻美食的也说不定。

    简清唤简澈去拿了食盒,盛了一碗抄手放好,叮嘱道,“客人明日记得将食盒还来,承惠三文。”华阳王家大业大,侍卫估计也看不上她家这破烂食盒,让侍卫带走食盒,简清倒不担心他会不会拿走不还。

    没有招呼,没有恭维,和之前那次买豆花时一样,简清待他这个王爷近卫和旁人毫无不同。奔霄从口袋里摸出来一角最小的银角子丢下,“不用找了,明天还食盒给你。”

    简清掂掂银角子,这么一点起码顶五十文,她挑一下眉,更加肯定了方才对于华阳王家大业大的判断,连侍卫都出手如此大手大脚,恐怕本人也相差不多。

    简清的小摊生意还在继续,奔霄一骑快马奔回小凤山兵营,将食盒丢进小厨房便去复命。

    奔霄进门时华阳王还在执卷写写画画,他将怀中一包纸拆开一部分放在王爷手边,另一部分放进柜子,全程蹑手蹑脚,生怕惊了王爷思绪。

    等奔霄收拾完准备离开,经过王爷身边时,忽然被出声叫住,“奔霄,方才吃过什么?”

    奔霄愣了一下,答道,“查记的方油糕。”

    楚斐从书卷中抬头,淡淡看他一眼,微微皱眉,“没了?”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奔霄点点头,就见王爷重又提起笔来,不再理会他,就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等奔霄出门和越影站在一处,越影抽了抽鼻子问道,“你吃了什么?这么大味儿。”

    奔霄闻闻衣袖,忽然明白过来方才王爷问的是什么,一时陷入纠结。他这份夜宵,究竟是该呈给王爷,还是不该呈给王爷呢?

    作者有话要说:ps:北方饺子,南方馄饨,四川抄手,都是皮包馅的做法,各地偏好不同。

    鱼头汤和鱼骨汤真的好好喝哦(。)——

    感谢“今天簌簌更新了么”五瓶营养液,抱住小可爱亲亲!呜呜我更新了,你看我多可爱(?)

    第36章 几位儒生

    奔霄在背后纠结了些什么,简清一概不知,把还食盒的事情记下后,这个人就被抛在脑后。

    毕竟,手头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光是酒楼琐事就能从早忙到晚,勉强挤出来的午睡补觉时间都要炖上卤味,更别说还要抽出来时间写状告方一品的文书。

    问松阁里的笔墨纸砚依次陈列在架上,穿着文士衫或府学学子服的文人们在其中走走停停,些许谈笑声在阁中低低响起。手不释卷者有之,买珠还椟者有之,但不论怎样,外面看来,都是一片书香墨意。

    对着正门的柜台后,靠在椅子里翻书的掌柜忽然感觉一个人影走了进来,他一抬头,就被少女身上浓墨重彩的颜色惊了一瞬。

    深蓝色蜡染布裁就的裙子套在身上,气质差一些撑不起来的话,就会像个小孩穿老太太衣裳唱大戏。偏这小女郎穿着理直气壮,昂着头就阔步走进门来,裙子荡出弧度,倒有几分像着长衫坦坦荡荡的侠客。

    再一看,这女郎有些眼熟,不就是一年前身边总围着几个无赖儿,守在府学门前守了两个月要等着看连解元出门的简家小娘子吗?那阵子,问松阁和周围几家书肆,都被她和她的狐朋狗友蹭过屋檐下空闲,生意没多好,倒是对面茶楼卖出去的茶水多了许多。

    连小解元的容色倒是真的好,曾被人笑称过“卫郎再世”,但也没人像简清这样肆无忌惮地去瞧,直把一个好好的书生瞧成了秦楼楚馆里的小倌儿似的。

    想到这里,问松阁掌柜一顿,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连少爷去岁秋闱过了乡试就进京去了,这会儿春闱都过了,没准,都已经是状元老爷了,哪轮得到他在这里胡思乱想。

    拉回来跑偏的思绪,掌柜的瞅着进门到处翻翻看看的简清,犯起难来。进门是客,他肩上好歹还有个举人帽子,总不能学那些蠢物大动干戈将她赶出去。

    但要是什么都不做,光他看这一圈下来,就有不少人回头瞧见了简清,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用膝盖想想简家女的名声都知道,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问松阁平常也有女郎或妇人来买些纸笔,只是没有一人像简清这样引起瞩目的。一传二,二传三,没多久窃窃私语声就传到了简清耳边。

    “这不是简家的那个?去年来看连师兄,今年又是要祸害谁?”

    “也不看看她什么德行,给师兄当丫鬟都不配。”

    “听说是在做厨娘,嗤。”

    “卖些包子面条给那些……人罢了,哪算得上什么厨娘?”

    只有听到最后两句时,简清眉梢动了动,然后重又拎起笔架上悬的毛笔,试着轻重。

    然而不管她用哪管毛笔,笔尖那簇软毛都完全不听她使唤。笔尖软硬似乎也不是区分笔好坏的标准,她拎了一根又一根毛笔起来,身边看着她动作的人的嘲笑声愈发大了。

    “瞧,笔都不会拿,还来这里附庸风雅,真是可笑。”

    “唉呀,李兄,拳拳向学之心莫要去拦,好学总是好的。没准,明年的蒙学,还能多一位师妹呢。”

    “她?认得字吗?还想入蒙学?”

    简清点点头,哦,看来是拿笔姿势不对。让一个用了二十多年钢笔铅笔的现代人顷刻间就学会用毛笔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更何况原身就也压根没有学习底子,还不如让她回家拿鸡毛蘸墨汁写字。

    好在今天她出门买笔墨时,没带简澈,不然让他听这些风言风语,还不知要如何多想。

    挑了两刀标价最便宜的草纸,简清将身边的苍蝇声视为无物,拎着两捆草纸走向柜台,敲了敲掌柜的面前木板,懒懒道,“掌柜的,再给我拿块墨锭和一个砚台,最便宜那种就成。”

    “嗬,商贾家也混得这般穷酸?一股子烧火味,真真扰人清静。”

    书架旁一声嘟囔响起,简清还没开口,就听到背后一声熟悉的斥责声响起,“论人长短,搬弄是非,念得圣贤书都忘了吗?”

    问松阁掌柜刚刚皱成一团直发愁的脸展开来,笑着招呼道,“徐夫子,上次尊夫人说的话本到了,您一起带回去?”

    简清回头一看,徐夫子还是气咻咻的模样,站在一个穿着淡青长衫的儒生旁,满脸的不认同。她抿嘴一笑,这老学究板着脸教训别人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可爱了。

    虽说人不该与苍蝇说话,但苍蝇总是嗡嗡作响,实在恼人。同旁人费口舌也是白费,说不如做,可对这些爱面子的书生来说,却是做不如说。

    简清上前两步,笑着先唤了声夫子,又转向书架旁那几个儒生,说道,“几位郎君说的都是些大道理,小女子听得不大明白。厨娘会烧火做饭,商贾会买卖流通,便是买我家包子面条的贩夫走卒,也是些养家糊口的男儿,却不知诸位日日手不释卷,食家人时时劳作之粟,衣妻女日夜织就之锦,除却费了些笔墨口水,可曾赚过一文钱,养过一日家?”

    几个儒生被小娘子带笑的眉眼晃了一下神,听前面一句还以为她是来为自身浅薄道歉的,谁知道简氏女张嘴如刀,句句尖锐。待听到最后几句,问松阁里已然鸦雀无声,只剩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儒生们粗重的呼吸声。

    青衫儒生指向简清,“你、你,张嘴闭口都是铜臭,简直有辱斯文!”

    简清反问道,“人生在世,谁没花过银钱,莫非郎君每日餐风饮露,着叶穿蓑不成?”她故意做出为难神色,道,“这铺子里笔墨纸砚,哪一个都要花钱,岂不是个个沾了铜臭?”

    一旁同样听到目瞪口呆的儒生们互相看看,都觉得手中纸笔烫手了起来。

    青衫儒生更是听得满脸通红,将手中书卷一放,甩袖而走,怒声道,“你这小娘子牙尖嘴利,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同你计较!”

    他的疾走出门仿佛是一个信号,一时间问松阁里放书的放书,搁笔的搁笔,眨眼间走的就剩下寥寥几人。

    问松阁掌柜摸了摸胡须,苦笑摇头,“年轻人啊。”

    简清转身躬身一礼,做的却是男子礼节,诚恳道,“影响掌柜的生意了。我旁的拿不出手,只能请掌柜有闲暇时来酒楼,让我好生招待以示歉意。”

    掌柜摆摆手,道,“话难听了些,但也没说错什么,谁又能餐风饮露呢。”

    徐夫子在一旁哼了一声,“惹是生非。”

    问松阁掌柜便笑,“夫子啊,这会儿又板着个脸,前些天感慨全靠了简小娘子的不是你了?”

    忽然被熟悉的人掀了老底,徐夫子的教学式冷脸哪还挂得住,转向简清,语气冷硬地问道,“来给简小郎买笔墨?”

    简清摇摇头,“阿澈还没想好。”

    徐夫子一皱眉,“长姐如母,哪容他胡闹。你也是个心软的……”

    “夫子。”简清没等他说完,就出声打断,提起另一个话题,“夫子在此,我便不等之后了。我欲写一份状书,还请夫子教我,大梁律我应当在何处寻得?”

    徐夫子和问松阁掌柜都是脸色一变,“刑狱之事,不可闲谈!”

    徐夫子顿了顿,望着少女不解神色,皱眉道,“以德教化,知礼明节,哪至于刑律起讼?若真有冤屈不平,托人代笔或击鼓鸣冤,由府衙去判也就是了。”

    击鼓鸣冤。

    简清忽然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又不是现代的民事诉讼,立案还需要交诉状,她只是想通过官府的威慑力,逼迫方一品站出来对峙,完全可以直接去府衙跟方一品打嘴仗,偏偏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

    简家传承全是空口白牙说出来的,方一品可以不认当初的传承衣钵和答应的为师父养老送终,她作为简家人也可以不认他的传承资格,两边打起嘴仗,谁都拿不出证据,最后必然还是谁的手艺强菜谱传承归谁。

    而比厨艺,简清从没怕过谁。

    想到这里,简清已经有些站不住了。虽然雍淮像是两不相帮,但既然要在知府衙门里借场地,官衙的主人还是需要打点的。之前她做的青椒酿肉雍淮像是有些兴趣,那好歹提前送几道菜进去,试试看刷刷印象分。

    简清打定主意,随口将之前的话题接了下去,道,“以德服人固然好,但没有人知道法理,那刑罚又何必存在呢?我没读过多少书,若是有说错,还请夫子见谅。先前是我想差了,等安顿好家里,便去衙门敲鼓。”

    徐夫子的眉头一会皱起一会松开,满脸的一言难尽。

    被徐夫子提醒之后,纸笔自然也不必买,简清许诺了等弟弟入学便来买文房四宝和开蒙书籍,这才成功脱身。临走时,徐夫子还站在柜台旁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简清抬头瞧瞧天色,拢拢裙摆跨出门外。

    穿过大半城池回到城北,简氏酒楼大门半敞着,简澈搬着他的小板凳正坐在门前剥虾,不时抬头瞧瞧门外。等一袭蓝衣远远出现,简澈脸色一垮,故意转了个方向,背对门口,以此来展示他因为腿短走得慢被姐姐丢在家里的不满。

    可简清还没等看到小朋友气哼哼的背影,再去好声好气解释一番什么叫小短腿都是精华,就在酒楼门前不远处撞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金谷挑高半边眉毛,上下打量几眼简清,脸上表情扭曲了一瞬,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你做生意的时候就穿这个?肩膀上那是什么,虫子吗?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德服人=核平打击/嘴炮服人/正义铁拳(不是)

    金谷的搞事在下一章hhh他的最初出场在32章。

    今天中午或者下午还有一章,簌簌努力赶稿中,面试真的前后花好多时间,吐血——

    谢谢“氧分压”小可爱的五瓶营养液,谢谢小天使们的收藏评论,抱住挨个亲亲。

    第37章 口水鸡

    简清招呼客人的话音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对面这个桃花眼的青年,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简清在原身记忆里翻翻,没一会儿就想起来了这是谁。凤溪城著名无赖头子金谷,一天到晚的不干正经事,油嘴滑舌的时候讨人欢心,刻薄毒舌的时候令人火冒三丈,原身也在他这张嘴上栽过跟头。

    几个月前,金谷花言巧语哄着原身,原身好话听多了耳根子一软,就去求了已经不常下厨的父亲做菜,让金谷骗来了一顿简氏酒楼免费的招牌菜招待。

    原身本来没把金谷当回事,纯当酒肉朋友。但等简家出事,原身想起来金谷这号人物,求到他门上,希望他念着过去朋友情分帮帮忙。

    金谷却立时翻了脸,靠在门上连门都不让原身进,在大街上各异的诸多视线之下,冷声嘲笑道,“你当我真是见你貌美,简家菜好吃不成?老实告诉你,吹上天去的简家菜也不过尔尔,戏耍而已,何必当真。”就好像之前死乞白赖围在原身身边,好话说尽要吃简家一品豆腐的不是他一样。

    原身气他羞辱拒绝自己,简清做了近二十年厨子,却对这句“不过尔尔”更难以忍受些。虽然她知道金谷说这句话可能只是报复原身之前嫌他长得相貌平平,但知道归知道,说一道菜不过尔尔,无异于挑衅厨师的尊严。

    简清假笑一声,道,“金大,眼睛不要了可以留给瞎子,开门做生意,你吃饭还是看衣裳呢?”说罢,一推门走进酒楼。

    金谷一点也没动怒,跟着简清进门,自顾自找了个长凳坐下,翘起腿,大爷似的吩咐道,“有肉没?随意上几盘来。”

    简澈听到背后的推门声,刚想控诉姐姐的恶劣行径,就听到了旁人的声音随后响起,连忙站起,应道,“有鱼虾四鲜抄手,还有鸡和卤鸭脖鸭肠,客官要点什么?”

    没等简清出声阻止,金谷已经点了菜,“别拿肉馅糊弄我,鸡,这个好,我要吃鸡。”

    简清无奈看了一眼没眼色直接拆了台的简澈,深深吸了口气。行吧,要吃就别怪人宰你。她走到金谷面前,伸手要钱,“土生土长野山鸡做的口水鸡一盆,承惠三两银子。”

    金谷看见她这身衣裳就觉得辣眼睛,又听见“口水鸡”这种听起来就脏兮兮的名字,要不是答应了迎仙楼那边,他肯定掉头就走,才不来陪这个虚荣愚蠢的小丫头玩。

    不过,虽然答应了来找茬,但他可不是来花钱的。金谷转了转眼睛,笑了起来,桃花眼里蕴着温柔情意,伸手来握简清的手,说道,“好阿清,不说我们昔日把臂同游的情分,你这么漂亮善良,总不舍得看着我饿肚子吧?”

    简清一缩手,神色冷冷淡淡,道,“别叫得这么恶心,谁跟你有情分?欠钱不还的情分倒是有些,之前的宴席算你十五两,一盆口水鸡三两,客官,结账吧。”

    被突然变得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一噎,金谷神色一僵,咽了口气才维持住脸上笑容,“哪有饭前结账的,你这要求好生奇怪。”

    简清假笑道,“吃白食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不得不防啊。金大,你说要是我去给你宣扬宣扬有人吃了饭不念情分,见死不救。到时候你那些好兄弟好妹妹,还有多少敢再信你?”

    金谷脸色一变,哪还有半点柔情蜜意,怒声道,“你中了邪吧!”

    简清歪了歪头,无辜道,“你敢做,我就敢说,做什么平白赖人中邪?”

    金谷知道简清是个一根筋的傻子,不能和她硬杠,万一她真热血上头出去大嘴巴一喊,自己经营多年的人脉名声不说毁于一旦,怕是也要受严重打击。

    左右想想,他带来的那些跑得快的地痞流氓们就守在门外,等菜上了桌子,好坏都由他说了算,就能再坑简清一把,把她这些天逐渐从浪荡变得有些人会提起她做菜手艺的名声,换成做菜不干净。到那时候,她再求着自己,可就不是眼下强弱光景了。

    金谷磨了磨牙,冷着脸从钱袋里掏出几锭银子丢给简清,“喏,快给爷上菜。”

    简清拿着银子,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稍等。”

    金谷摸了摸瘪了许多的钱袋,暗恨自己一时被外面传言的简氏酒楼稀奇辣味和简清手艺听昏了头,竟然决定自己亲自来了简氏酒楼。要是换成手下随便几个无赖,哪还有这般事情!

    空手套来十八两银子,酒楼一度惨淡下去的账面瞬间好看起来。简清示意简澈去给金谷倒水,自己进厨房给客户做口水鸡。

    简澈茫然在一旁听了半天,看到姐姐眼神,傻愣愣上前拎起水壶倒水。金谷看着他手上没擦干净的虾线,那股上头的腥味简直让他无法忍受。

    金谷劈手夺下水壶,“我自己来。”

    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堂里,金谷喝着没什么滋味的白水,只觉得时间格外漫长。开始还想些十八两银子和迎仙楼的事情,等到后厨飘过来一股香醇的鸡肉味道,他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犯起嘀咕:这口水鸡,别是真的有口水吧?那让人还怎么吃?——

    后厨的简清可没金谷这种想七想八的闲心,捞出在井水里湃凉过两遍的去骨鸡腿肉切碎,鸡肉本就煮得时间短,关火后在葱姜花椒水里又多焖了一会,此时拈一块来尝,入口鲜嫩,带一点椒麻,已然是入了味。

    口水鸡这种看似简单、实则不然的菜品,最考验厨子调味和食材本身处理的功底。简清当年学厨时被师父逼着调过不下百种调味比例的料汁,一碟碟尝过区别,又分别拌入鸡肉,这才明白了什么叫调味时哪怕一丁点细微差别,都会在成品上显现出天壤之别。

    简清调好料汁,一手拿着鸡肉,一个不小心将上面没沥干的水甩在了肩头。咽下鸡肉,取了一块干净抹布擦了擦肩膀,看见肩膀那两团缠在一起的“虫”,简清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原身衣箱里原本的绫罗绸缎衣裳早不知道被谁摸走了,就剩下两身粗布衣裳和几条压根没人会穿的裙子。这条布裙的料子还是之前原身被家里开布庄的纨绔哄着买下的陈年旧货,样式颜色老了些,但对现在没多少钱的简清来说,好歹多了件衣裳。

    只是肩膀上这对原身闲极无聊时拿同色针线绣上去的鸳鸯,实在是七扭八歪,金谷能认出来是个东西而不是胡乱绕的线团,都有些难为他的眼睛。要不是金谷眼尖看见,简清还不知道要多久后才能发现这个。

    简清想了想,之前雇工们还回来的东西里好像就有剪刀,打定主意等晚上关了门,就把这团线拆掉。

    心底琢磨着事情,简清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慢。留好自家吃的部分,将鸡肉碎装盘,淋上在等鸡肉晾凉的时间里已经拌好的料汁,口水鸡便能直接端上食客桌子。

    简清端着瓷盆出来的时候,金谷已经就着后厨飘过来的浓香喝了两壶水了。

    明明闻着味道只是普通的水煮鸡肉,可风中隐隐约约带着的一点椒香总是勾着人一直去嗅闻,越闻越饿。

    等一盆红艳艳的鸡肉放在面前,金谷刚刚喝下去的水都好像不存在了,不等简清做酒楼里例行的饭菜介绍,他提起筷子就夹了一块鸡肉放入口中。

    鸡肉已经饱蘸汤汁,入口麻辣鲜香,强烈的刺激性味道直冲脑门,金谷眼睛发红,等那阵味道淡去,只觉得嘴角都烧了起来。

    口中留着的一点辣中带甜的余味还在引诱着人再夹起下一块鸡肉,和他即便爱吃也只能半个月顶着油腻吃一次的烧鸡烤鸡不同,水煮的做法将鸡肉本身的油腻冲淡,只留下柔嫩的口感,如春天初绽的花瓣一样,亲吻着他的嘴唇。

    若是家家食肆的鸡肉都能做到这般水准,金谷能天天吃鸡肉!

    金谷久久不能放下筷子,等吃了个肚儿圆,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简氏酒楼会传出来稀奇辣味的名声。这股子辣味,吃过一次的人,就真的忘不掉了。

    望着被吃得只剩下葱姜蒜末的盆底,金谷这才想起,他是来给简清挑刺找茬的。

    但转念一想,简清能从绝处走到这一步,一个只会玩乐的草包能短短时间变成一个能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的大厨,那迎仙楼大小姐的手艺,说不准还不如她,他又何必为了一道不知道品质如何、又还没吃过的菜,丢了自己眼前这么大一个厨子。

    金谷打了个饱嗝,懒懒问道,“你这鸡肉味道这样好,怎么起了这么一个恶心的名字?”

    简清等他这句话等了许久,向后不动声色退了一步,离开可能会有的呕吐范围,这才笑眯眯地答道,“你这问题问得不觉得傻么?为什么叫口水鸡,自然是因为里面有口水啊。”

    金谷刚刚还泛着酒足饭饱后的红晕的脸色,一下子变为铁青,他捂住嘴巴,有点想吐。

    口水?什么口水?鸡的口水,还是人的口水?!金谷在凤溪城三教九流里混了这么多年,哪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简清已经在旁边笑得肩膀颤抖,全靠手遮着脸藏住神色。

    等肚腹里泛起的一阵阵恶心感下去,瞥见一旁简清神色,金谷就猛地察觉了不对,冷声道,“你耍我?”

    简清这会儿也笑够了,放下手掌,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又是一派冷淡神色,道,“你没耍过我么?”

    金谷一时语塞。

    作者有话要说:口水鸡里没有口水,没有口水,没有口水!这里纯粹是阿清说来恶心他。

    金谷:搞事胎死腹中x——

    口水鸡做法里还要放香菜和芝麻花生的,这里时代设定上花生没有传入,香菜芝麻暂时还买不起,依旧是个简略做法。口水鸡本身是香辣带甜的调味,甜味视个人口味和厨子配方增高降低,所以这里取的是吃的时候辣,回味一点点甜的调味配比(?)——

    谢谢“44331360”小可爱的一个地雷,“故凉词”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簌簌会继续努力的!

    [簌簌360度到处鞠躬.gif]

    第38章 糖醋虾仁

    金谷怎么都没想到,僵持住的气氛最终会被自己的饱嗝打破。

    简清噎了他一下,看金谷神色也不像会再吐,便过来收了瓷盆,道,“钱货两讫,客官,请吧。”

    金谷有些悻悻,但过往自己说过的话总不能不认,他撇一下嘴,道,“死鸡烂油,味道尚可罢了,哪来的底气收三两?”

    简清假笑一声,道,“既然小店容不下您这尊大神,那就请去别家吧。”

    金谷被这疯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阴阳怪气顶到眼皮直跳,就她这一点气都不忍的臭脾气,还开酒楼?也不怕哪天一张嘴得罪了大人物砸了她的店!

    不说远的,光是拿了京城大人物手令来凤溪开店的迎仙楼就够简家喝一壶的。当初各家豪商官宦为迎仙楼大开绿灯,活在阴影里的蛇鼠蝇虫纷纷避让,一时风头无两。简家不是唯一一个不识趣的眼中钉,却是唯一一家闹到这步田地的。

    曾几何时,城中百年老店里简老头宠了十六年,宠出来了一位挥金如土、总爱缠着漂亮男女说话的小女郎。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说起任何事时眼中都盈着近乎满溢的欢喜,一派天真娇纵的无忧无虑,连以后要嫁最好看的郎君这样的话都能口无遮拦地说出来。

    凤溪城几乎人人都知道简清,有的人花言巧语从她口袋里拿钱花,有的人虽自持身份瞧不上她,但在宴会上碰见总能好好说些话,就算是老学究们,也只是摇头骂一句言行无状。

    毕竟,人对生得好看的少年少女,总会多一分宽容的。都是少年慕艾时候过来的,简清人虽愚笨无状了些,但总没什么坏心。

    去岁秋闱前,连家少爷和简小娘子的八卦韵事,疯传过好一段时间。那阵子,城中才子佳人的话本听说都卖得少了,人人都等着听现成的故事。

    从什么时候变了呢?众口铄金,人言可畏。金谷定定看着简清的脸庞,两月未见,少女瘦了很多,眉眼愈发锋锐,过往的稚气全都化作乌有,一双眼睛里的骄傲却未减半分。

    他无声笑了笑,这样的简清,就很好,比以前那个傻乎乎的样子有意思多了。

    简清皱眉看着金谷又怒又笑,不耐烦地敲敲桌子,道,“金大,要发疯到别处去,别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

    金谷回过神来,不怎么讲究仪态地剔了剔牙,弹掉一块姜皮,道,“你卖这包子面条,算什么酒楼生意,也不嫌累。把鸡准备好了,哥哥明天过来还要吃的。”

    简清压根不睬他,端了瓷盆就走,“小店就这一只鸡,没钱买旁的。”

    “你!站住。”金谷虽然知道会被她顶回来,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厚颜无耻的话,他咬咬牙,耍起赖来,“你家酒楼总不会饿死客人,没有鸡总有旁的,给我备好就是了。”

    简清转身打量金谷几眼,“不过尔尔?”

    金谷难得有些羞恼。吃过简家招牌菜后到今天之前他都总觉得别家吃食差几分味道,要不然也不会之后收别人办事的酬劳都是一道菜或者一餐饭,当初说这句话时有多解气,现在被人把话当面回敬就有多难堪。

    金谷恼也只是一瞬,很快笑了起来,桃花眼明亮,脸上神色都生动多情许多,“那就这么说定了,要等我来啊,阿清。”

    简清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金谷露出一点受伤模样,委屈道,“我放着迎仙楼不去,单单来找你,还不能说明我的心吗?”

    简清挑一下眉,听听,这都说的是些什么鬼话!但是……迎仙楼?

    金谷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抽了插在后衣领的折扇一打,哼着小调出了门。

    藏在不远处巷子里和门后、树荫的几个地痞等了许久不见简氏酒楼里传来吵闹声,正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就见金谷摇着扇子出来,连忙凑了上去。

    “金爷,怎么没……”

    金谷含笑瞥他一眼,问道,“迎仙楼那个白果,谁领来的?”

    地痞甲一缩脖子,“漕帮的雷爷啊,您忘了?”

    金谷恍然大悟,“喔,老雷这家伙,真是年纪大了脾气好了。”

    地痞甲有些莫名,继续问道,“那简家?”

    金谷合起扇子一敲他的头,“简什么简家,多嘴。”

    一旁的地痞乙看出些什么,笑着凑上来,道,“金爷,汤记那边托人递了话,备好了菜等您过去,您看?”

    金谷嗤笑一声,“什么阿猫阿狗的事都要来问小爷我?不就是鸭货被人坑了想找回场子,也不看看他配吗?”

    连着两个人都被骂了下去,金谷扇着扇子一摆手,“走了,爷今儿个高兴,去喝酒!”

    刚刚还有些心惊胆战的几个地痞都笑了起来,簇拥着金谷离开——

    简清被金谷拦着做了一道菜,再准备晚间吃食就有些晚了,好在卤味都是早早炖上的,也不至于傍晚的营业开天窗。

    之前留下的肉碎拌上料汁就又是一盆口水鸡,简清一边剁着抄手的馅,一边等昨日那侍卫还回来食盒,好让简澈去知府衙门送菜刷脸。

    然而食盒没等到,酒楼门前又来了新的客人。简清应着简澈的喊声向外走去,一时不知道简家的人缘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

    傍晚未至,酒楼门前的桌案还没摆出来,正好让挡在门口的一家三口并排将大门堵了个严实。

    简清认出来,是之前卖过茄子给她的菜贩一家,上次买过茄子后菜贩还来过几次酒楼送菜,一来二去多了几分熟悉。但今日他们没有推板车,没背菜篓,只有菜贩手中拎着一个木桶,瞧着也不像是能装几斤茄果蔬菜的模样。

    正疑惑间,菜贩冲简清扬了扬手中木桶,打开桶盖,简清一瞧,桶中相互交缠盘着几尾黄鳝。虽然此时不是黄鳝最为肥美的时候,但桶中黄鳝个个个头不小,皮脂光亮,瞧起来味道就不错。

    刚刚入账一笔意外之财,手头宽裕,简清一时有些心动,开口问道,“阿叔可是来卖鳝鱼?”

    菜贩摇摇头,牵着女儿上前,道出来意,“今日小女生辰,一家人想好好吃顿饭。思来想去,城中食肆里同小娘子还算有些交道,便想请小娘子代为炮制一餐。”

    简清有些讶异,多看了菜贩一眼。与所有封建王朝一样,大梁民间最重香火传承,重男轻女的不在少数,富家尚且如此,更何况贫民小贩。

    菜贩误会了简清的不发一言,急忙补充道,“这桶中一半泥鳅都是给小娘子的谢礼,不值得什么钱,请小娘子莫要嫌弃。”

    小女孩被自家父亲牵着手,挣了两下没挣开,有几分不满地说道,“爹爹,去谁家吃不都一样,做什么非要求她!阿娘,你不是说不做她家的生意,你看他,次次都不听你的!”

    妇人尴尬地笑了笑,捂住女孩嘴巴。菜贩有些恼火,瞪了小女孩一眼,道,“浑说什么,还不是你馋嘴想吃辣味?简家菜你不要吃,那干脆别吃了!”

    小女孩往母亲怀里靠靠,眼圈红了起来,一家人的神色转瞬就沉了下去。

    简清轻咳一声,从菜贩手中接过木桶,笑道,“还没贺小女郎生辰之喜,几位稍坐,我去去就来。阿澈,来倒水,”

    简澈不情不愿地过来引三人坐下,小女孩嘟囔道,“谁要你假好心。”

    女孩声音小,菜贩并没有听到,只有走在她身边的简澈和妇人看了她一眼。简澈按姐姐吩咐倒了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守在后厨和大堂之间,自顾自生着闷气。

    一个个自己找上了门,又摆出来一个不爱吃的样子,净给人添堵!

    简澈没气多久,后厨里简清就将他叫走,大堂里剩下一家三口互相看看,妇人埋怨道,“老乔,你也真是,大好的日子,跟孩子生什么气?”

    乔菜贩叹了口气,道,“你一天到晚听风就是雨,也不想想她好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看到的是她被人说嘴,我看到的却是这几次送菜过来,不管我送多少,简小娘子拿钱可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妇人迟疑道,“你是说……想和她定契?”

    菜贩做得好或者有门路的,都会和城中食肆或豪商官宦家中采买管事定契,一年到头不用辛苦每日去东市交税,还能保证自家蔬果不愁销路,是绝好的一笔生意。简氏酒楼曾经就和几家庄子有过契约,据说,当年简师傅给的条件,在一众酒楼里是独一份的优厚。

    想到这里,妇人眼睛亮了起来,还要多言,就见门帘一掀,简澈端着菜从后厨出来,踮着脚把盘子推上桌子,硬邦邦地说道,“糖醋虾仁。”

    糖?那可是好东西!

    酸甜的香气弥漫开来,一直心不在焉听着父母说话的小女孩坐不住了,一把拿起筷子,探头探脑地往桌上看。

    乔菜贩愣了一下,道,“可是,我们拿来的是泥鳅啊?”

    简澈臭着脸回答,“姐姐好心,做来送你们的,鳝鱼是下一盘菜。”

    确定了能吃,小女孩先夹了两块虾仁给父母,自己迫不及待从白瓷盘那一汪明亮的橙黄色汁水中夹出第三个虾仁,在挂在虾仁炸至金黄色表皮上的汁水滴落之前,放入口中。

    虾仁粉白的软肉被藏在汁水之下,只有咬下去才能尝到内里的鲜甜弹牙,酸甜的调味汁水和虾肉本身的鲜美混合,汁水里藏着的油脂美味紧随其后。

    只吃了一块,小女孩就眼前一亮,咽了咽口水,将自己刚刚说的换一家食肆的话抛在脑后,又伸手去夹虾仁吃。

    “好吃,太好吃了!爹爹,阿娘,你们快吃呀!”

    作者有话要说:糖醋虾仁在没有番茄酱的时候是白糖、米醋、白醋和冰糖加上明油(葱姜/蒜/麻油爆香后的油)炸出来的糖醋汁,现在自己在家做不用难为自己,现代做法大部分都是番茄酱加糖加醋。这道菜挺简单的,就是油有点大hh——

    为什么你们都盲狙中了金谷是逗比小伙伴,感觉太准了xd

    抱住收藏评论的小可爱们挨个亲亲,感谢“44331360”小可爱的一个地雷,感谢“阿丞”小可爱的四个地雷,感谢“曾弃”小可爱的十瓶营养液,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今天一章更新!不用等啦,12月1号恢复2更,呜呜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今天短小好愧疚。[簌簌滑跪道歉.jpg]

    第39章 爆炒黄鳝

    自带食材上门请酒楼食肆代为处理,而食肆收些处理费用的做法,自古有之。简清前世倒是没有碰到过,只是听师父说起,早些年口味刁钻的食客或嫌下馆子价贵但又贪酒楼滋味的人,会自带食材。

    既然应了别人做菜,总不好叫人久等,简清先做了一道简单些的菜让简澈送上去,这才回头处理刚刚剁开腌制起来的黄鳝。

    鳝肉天生自带一股泥腥气,腌制时间不够就容易影响口感,但等去了腥味,天生只有一根大刺的鳝鱼肉吃起来相当鲜美,不论是清蒸还是爆炒都十分适口。

    爆香后的葱姜香气在厨房里飘起,简清适时倒入鳝段和黄酒,灯笼椒切丝下锅,菜椒本身的脆甜和辣椒酱的香辣混合,辣味炒制出几分焦香时,加入酱油和一点糖粉翻炒提鲜,等一盘爆炒黄鳝出锅,算算时间,炒制过程还没到方才腌制时间的一半。

    一旁小锅里的水已经滚了起来,简清取了切好的面段一次次扯开,简澈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片厚面片在自家姐姐手里从手指粗细被拉扯到细如发丝,直到一根完整不断的纤细面条下进锅里,简澈还没回过神来。

    往常简家卖的面条也是扯面,但简清从没将面条扯到如此细的程度。简澈之前也尝试过自己上手扯面,别说扯到发丝粗细,光是拿在手里把面条扯开都是一桩难题,他都不知道揪断过几次面片了。

    简清回头瞥他一眼,“怎么了?不用羡慕别人,等你过生辰,姐姐也给你做长寿面吃。”

    想想被姐姐按头吃完自己揪出来的面片汤的可怜经历,简澈把“面条怎么能这么细”的问题咽回肚子里。不用问,肯定答案还是理直气壮的一句“随便扯扯就行了啊”。

    人比人,气死人,庖厨天赋这东西,他和姐姐比,肯定是先气死的那一个——

    外面大堂里,一家三口刚刚吃完一盘糖醋虾仁,盘子里还剩下些许汁水,被小女孩珍惜地捧着盘子一点点舔着。酸甜的滋味就好像一颗味道特殊的饴糖,做着舔一下就相当于多吃了一颗糖的替换的小女孩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但即便被酸甜气味包围,女孩还是闻到了后厨传来的另一股气味,她抽了抽鼻子,转向父亲,问道,“爹爹,你闻,是不是炸茱萸酱的味道?”

    乔菜贩摇摇头,道,“这是简家的辣椒味道。”

    “辣椒?那是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等会吃就是了。”乔菜贩被问住了,愣了一下才不耐烦地回道。说完,他叹了口气,“这种稀奇物事听说山里就有,怎么我家没这个福气找见。”

    妇人也跟着点头,神色颇有些遗憾。

    前些天,一伙人挨家挨户问过东市菜贩知不知道辣椒,有没有人家里种过,若是有人能拿得出来,一斤辣椒他们花一两银子来收。可菜贩们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加上这些人也拿不出辣椒的模样比照着来找,因此即便高价在前,也没有人上前冒认。

    等这些人离开后,才有人忽然想起辣椒这名字究竟在哪里听过——城北简家卖的包子面条卤味,不就是用的辣椒调味!

    一时间,众人对简小娘子的败家有了新的认识,一两银子一斤的辣椒,拿来调味的包子面条却只卖几文钱,这不是做善事又是什么?知道了辣椒价贵,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才有了今日乔家三人来请简清做菜的事情。

    正说着话,就见简澈端来了一盘新菜,黑黄鳝段和颜色鲜艳的青红菜丝交叠,光是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乔菜贩按住已经拿着筷子站起来,眼巴巴瞅着简澈手中盘子的女儿,对跟在简澈后面的简清一抱拳,“多谢简小娘子。”

    “无事。”简清轻笑一声,将手中小碗放到桌上,推至小女孩面前,道,“长寿面,吃的时候不能咬断,才有福寿绵长,心想事成。”再看一眼小女孩年岁,简清补充道,“许个如意郎君的愿望,也许几年后就会成真哦。”

    鸡汤的香气和菜肴的辣香蒸腾而上,小女孩咬着筷子尖,愣在原地,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等到菜贩夫妻忍不住去拍她,催她道谢的时候,小女孩猛地站起来,叫住准备回后厨的简清,“喂!对不起我之前不该那样说你但是别人都这么说你就一点都不管吗?!”她憋着一口气,说完了长长一段话,说到最后声音几乎是在尖叫了。

    乔菜贩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坐下!胡说什么!”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简清收到的第一声道歉。人们总是口出恶言,但真正在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的时候,能道歉的人少之又少。

    简清回头打量几眼女孩,漫不经心道,“不知廉耻、浪荡风流、败家成性、一个草包?我都知道。你娘不让你跟我说话,怕带坏了你名声,我也知道。我敢做,就敢任你们说,但你们怎么说、怎么想,我开着我的店,进门是客,其他与我何干?”

    菜贩的脸色已经白了,汗珠从额头滚落。妇人跟着在旁边扯女孩坐下,女孩甩开母亲的手,倔强地仰着头,对上简清眼神,继续道,“不是这样的!你做饭很好吃,笑得也很好看,一点都不嫌弃我们穷,还、还会给我煮长寿面吃,不该这样被他们抹黑!”

    简清忍不住笑了,道,“说什么孩子话。快吃面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女孩呆呆看着简清转身离开,直到被母亲拉着坐下,简澈默默递过来一方粗布帕子,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乔菜贩看看女儿,再看看简家姐弟,一跺脚,连刚送上来的菜都顾不上吃,便去追简清。

    女孩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鳝鱼给母亲,自己舔了舔筷子尖的油花,端起碗小口小口喝起汤来,碗沿遮住了她的脸庞,女孩哽咽着说道,“太辣了。”

    爆炒鳝鱼的辣味被长寿面清淡的鸡汤醇香冲淡,女孩的眼泪一滴滴砸进碗里,真、真好吃——

    乔菜贩在简清重新进厨房之前拦住了她,“简小娘子留步!”

    简清回头,有些诧异地望向他,“阿叔何事?再不去吃,菜就要凉了。”

    乔菜贩抹了把汗,躬身一礼,苦笑道,“小女不懂事,还请小娘子勿怪。先前婆娘听了传言有所误会,但这几次往来下来,她也晓得了小娘子人品,我一家是定定不会听人胡言的。”

    简清摇摇头,道,“多谢阿叔好意,但传言罢了,左右于我无碍。”

    乔菜贩新起的话头被堵了回去,不免有些尴尬,又道,“那如今城中传闻小娘子不顾师门情谊的事情,也必不是真的了。这几日胡瓜、菠菜也要熟了,不知酒楼可还需要?”

    简清不用猜都知道所谓师门情谊的传言从何而来,方一品和迎仙楼既然已经跳了出来,那计划里的击鼓鸣冤也要提前。只是这些事不便同菜贩说起,她笑了笑,道,“菠菜暂稍少送些,不知阿叔家可有豇豆凉瓜在种,和胡瓜一同送来便是。”

    乔菜贩听她应了,便道,“简小娘子生意兴隆。之后要多少胡瓜凉瓜,不若定个契书,结算起来也方便些。”

    简清对立契倒没什么别的想法,这家的菜送来频繁,品质价格又都不错,方便他们也是方便了她,当即点了头,“这也是应当的。”

    乔菜贩得了应诺,脸上的喜意压都压不住,连还在吃饭的妻女都顾不上,便要急匆匆出门去城西寻个懂文墨的书生来立契。

    简清将他拦下,一同去寻了对面的刘掌柜做中人写契书。

    刘掌柜还以为菜贩是简清带来的新客户,等迎出来听了始末,一时失笑,道,“你倒是会使唤人。先前不是去城西买下笔墨了,怎么又来寻我作书?”

    简清笑道,“自然是因为掌柜的人品贵重,值得信任。”

    菜贩应了一斤凉瓜,简清允诺了一斤鸭脖,得了酬礼,刘掌柜这才去拿了笔墨来,问着要求洋洋洒洒写了两张契书。等刘掌柜念完一遍,两人分别按下手印,简清的酒楼也成了有人专门供货的酒楼之一。

    离开时,简清落后一步,便听刘掌柜笑道,“菜有了,小娘子什么时候去找钟记定契?”

    先前钟记卖鸭脖下水给简清,只是口头约定,每日送到之后结算,若是一方不送或是一方不要了,彼此也无可奈何。简清跟菜贩这次定下的契书却是送菜月结的规则,关系紧密许多。

    刘掌柜问这话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暗搓搓催简清开业,简清只是笑笑,“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且再看看。”

    乔菜贩走在前面听到了,回头说道,“钟记也就是家业大些,鸡鸭猪牛大多还是到处收来的,真出了什么问题,也没处说理。小娘子若是要买鸡鸭,当去找王三娘子才是。”

    王三娘子的名头简清倒是不曾听过,东市也未见到过有王记鸡鸭的铺子,便问道,“王三娘子可是擅养鸡鸭?爹爹去得匆忙,许多事都不曾交代于我,还请阿叔教我。”

    菜贩摇摇头,“我知道的不多,但王家的鸡鸭蛋类,向来都是只定契不外卖的。只是先前王三娘子病了,精力不济,她家里人才将有些没出窝的鸡鸭拿出来售卖,吃过的人都守着李记钟记要他们去找王三娘子订货呢。”

    代换一下,王家就相当于现代的酒楼专供养殖户了。简清追问道,“那想必是没有成行了,不知王三娘子家住何处?”

    乔菜贩耸耸肩,道,“那我哪知道,小娘子和钟记有旧,不如去同钟掌柜打听打听。”

    简清记下此事,轻声道谢,虽然眼下去寻养殖户商量长期合作有些太早,但这不妨碍她提前开始收集消息。

    两人一前一后从干货铺子出来,城门边一骑快马驰近,骑士在即将冲到简氏酒楼门前时才一扯缰绳,“吁——”

    骏马长嘶,人立而起,简清看着眼前滚滚烟尘,咳嗽两声。

    奔霄从马上跳下,听到咳嗽声往旁边一看,连忙道,“简小娘子,怎么不在酒楼?我来还你家食盒,不知今日可还有抄手售卖?”

    “有的。”简清应了一声,穿过街边烟尘,走进酒楼,这才接着说道,“只是若要外带,还请稍坐片刻,酒楼只这一个食盒,今日另有他用……”

    简清的解释在看到奔霄手中拎着的两个食盒时卡了壳,奔霄笑出一口白牙,道,“不碍事,我拿了食盒过来。一份清汤抄手,一份红油抄手,多谢简小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豆瓣酱菜椒炒鳝段,方便又好吃,是可以糊弄着自己在家瞎炒的菜(不是)——

    感谢“阿丞”小可爱的一个地雷,“一朵见手青”小可爱的十瓶营养液,“故凉词”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今天中午还有一更。

    第40章 一场招工

    简清将口水鸡和糖醋虾仁两道菜装进食盒,交给简澈送去府衙,自己进后厨去做要打包带走的抄手。

    此时还不到酒楼往日营业时间,奔霄喝了一口白水,被晾在了大堂里。简清去了后厨,大堂就剩下了他一人,大门无人看顾,客人无人招徕,柜台上的菜牌都一个未挂。

    可真是……捉襟见肘、可怜至极。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家酒楼里做出来的菜,居然能让从不吃夜宵的王爷破了例,还一吃就吃完了一整碗。

    想到昨日半夜吃夜宵被王爷抓包的经历,奔霄就觉得牙疼,大半夜辛辛苦苦烧火热好的饭食,还冒着热气,勾人的辣香四溢,就在眼前被王爷端走,吃得一口都没给他剩。

    今天他长了记性,一口气打包两碗回去,总不会再没得吃——

    送走了奔霄和菜贩一家,紧赶慢赶,简清总算是将傍晚的卤味和抄手都赶了出来,天色微暗,卖不了多久就要到关城门的时候,但等着买吃食的伙计和货郎们依旧热情不减。

    今天简氏酒楼的营销策略换成了买两碗抄手送一碗,买完卤味高高兴兴回家的客人散去,剩下的伙计们围在酒楼门前,窃窃私语算着帐,你凑一碗,我凑一碗,铜钱彼此递来推去,许久才定下三人共买一单。

    城门前不远处围着这样一群人,自然吸引了不少视线,趁着人多,简清敲敲桌子,现场招起人来,“酒楼招小工帮厨有没有人愿意来的,包吃包住,工钱可谈,力气大之前有帮厨经历的优先。”

    大梁如今的佣人小工分牙行买奴和良民雇佣两种来源,作为一个现代人,简清始终对买奴这种事有些心理障碍,便只剩下雇工一条路走。

    简清雇工的想法已经酝酿许久,平常还好些,今日连番有客人上门点餐,就明显感觉到有些忙不过来,而酒楼总会再次开业,到处都有用人之处。先前是账面没钱,正好今天从金谷身上宰了钱出来,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开始雇工。

    谁知道,听到简清这话,伙计们扔下铜板预定完抄手,全都纷纷跑回了自家铺子。开玩笑,被掌柜的当作自己要去别家做工,那不是一层皮都要被扒掉?

    一连串的“等会送到某某铺子”声音落下,简清和简澈匆忙记下分别名目,再抬头去看,面前就剩下几个看热闹的路人和还在纠结买什么的货郎。

    简清按按额角,有点好笑,她看起来就这么像会拉别人家伙计来自家做工的人吗?

    两个伙计跑回自家皮货铺子,掌柜的还在门内打瞌睡,两人瞧瞧正往锅里下抄手的简小娘子,一个没忍住,一齐咽了咽口水。

    一人道,“包吃包住还给工钱,简家这吃食,要是每天都能不要钱吃上,倒是真划算。”

    另一个伙计扯了扯他,道,“你小点声,让掌柜的听见了!”

    “嗐,怕什么,昨儿个我还听掌柜的说嫌给咱们工钱多了……”

    “看来是真给你们发多了闲钱。”一道冷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两个伙计神色一变,转身挤出笑容,齐声道,“掌柜的,别听他瞎说!”

    皮货铺子的方掌柜哼了一声,越过两个伙计看向街边。

    简家摊子前没多少人,但从桌案上一溜摆开的小碗来看,显然生意红火。一侧敞开盖的木桶里放着各色卤味,鸭脖那股子味道光闻闻就令人口水横流,鸭货的禁令已经下了几天,城中只简家一家还在售卖鸭货,也不知背后有什么依仗。

    眼看着简家在简清手里起死回生,方掌柜不是不惊讶的,但古往今来浪子回头的故事不少,没准还真能让简家丫头闯出点名堂。想想昨日闲聊时老友说起简家那个徒弟辛苦多年,到头来还被简家赶走,好在有迎仙楼惜才的事情,他嗤笑一声,回了店里。

    全是鬼话!——

    简清喊了几遍,也没有一人上前应聘,倒是有下工的脚夫苦力听见她的喊声,笑嘻嘻地过来凑起趣,“我力气大,简小娘子看我怎么样?”

    没等简清回答,一旁凑热闹的伙计们就把他嘘了回去,“你在这里开什么花腔,酒楼里的事情,切菜做菜你懂吗?”

    简清看看说话的方向,低头给那个伙计碗里多加了一个抄手。

    连着来应招几个人都是凑热闹的,眼看着下工放值的人流慢慢稀疏,简清估摸着今日是招不到人了,便不再宣传,专心为自家抄手叫卖起来。一旁的简澈却上了心,每每送完碗回来,都要站在摊子前喊一遍招工。

    正忙碌间,街边走过来一个一身短打的青年,模样生得白嫩清秀,开口就是一副熟稔语气,“清娘子,听你要招人,你看我怎么样?一个月只要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只要?去抢比较快。

    简清眉梢跳了跳,望向来人。

    青年有几分眼熟,仔细想想简清才想起来他是之前和原身玩闹过几日银子哄到手就走的无赖郑三。原身不在乎银钱,就喜欢他好看,郑三不在乎原身爱玩,只喜欢原身的钱,两人倒是一笔皆大欢喜的买卖。就是不知道此时郑三上门满嘴叫得亲热,意欲何为。

    既然有人应聘,简清也就公事公办,问道,“郑三是吧?你力气大,还是会厨艺?”

    郑三没骨头似的倚在桌案上,一边伸手去拿已经盛好简澈还没来得及送的抄手,一边说道,“过往你倒是心狠,都不曾与我洗手作羹汤。”

    完全答非所问。

    旁边的各家伙计和在酒楼大堂里吃饭的客人们已经竖起耳朵,专心听起门前的八卦。

    方掌柜在街边自家铺子里看着简家门前闹剧,皱起眉。简小娘子刚消停几天,不会这就又要和小白脸无赖们鬼混了吧?

    简清皱眉打开郑三的手,将碗塞进简澈手里,转向郑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伤春悲秋请去别家,我这里招帮工,你什么都不会做就别在这里耽搁生意。”

    郑三叹了口气,道,“唉,过往海誓山盟,终究比不得银钱……”

    简清被他的话逗笑了,一扯郑三衣领,把他从桌案上拉开,像丢垃圾一样甩到一旁,道,“来,大声点说,说清楚,哪个同你有什么海誓山盟?要不要我来一笔笔算算你从我这里拿过多少钱,过往年少无知被你哄住也就罢了,还以为我这里能任你胡说八道?”

    郑三被扯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坐在地。被简清这样对待,他始料未及,当即恼了,站稳后一指简清,大声道,“小爷看得上你花你的钱,还有什么不知足?真当你是天上仙女谁都要捧着不成?也不想想你这不要脸的名声,哪个敢给你家做工?”

    说到这里,他忽地嘿嘿一笑,清秀的脸上露出几分猥琐来,“也不知道,做的是哪份工!”

    简清歪头看了一眼郑三,也笑了起来,轻声道,“花楼里小倌儿都知道捧着金主说话,你这拿了钱的也不知学的是哪里的道理,倒是趾高气扬。”

    说完,不等郑□□应过来,简清一抄桌案一侧剁鸭脖的菜刀,上前一步劈下,一瞬间刀光乍闪。

    嘶——

    旁边看着的人没听清简清说了些什么,但看见她的动作,都不自觉抽了口气。先前简小娘子和那个讨债的壮汉肖大对峙时还不明显,今次她对长得好看的郑三说话也毫不留情,显然有了几分脱胎换骨、浪子回头的意思。

    但、但哪至于动了刀子这般凶狠?

    郑三也这般想。雪白刀光从眼前闪过,贴着皮肤斩下,仿佛将他整个人一劈两半。他惨叫一声,向后退去,没退两步就左脚绊右脚倒了下去,“杀人啦!”

    他一后退,简清便停了手,刀放在一旁,站在原地,摇头叹气道,“我还当你有什么本钱说这般话。肌肉无力,胆小怕事,怕是连我家肉桶都拎不动,还敢夸口要一两银子一个月的工钱?”

    众人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哪里有半点血光。郑三上身只衣带断开,衣襟敞开,露出他苍白瘦弱的身体,其他竟是毫发无损。

    这一手刀功十分漂亮,口花花的无赖被小娘子强硬拒绝羞辱回去的戏码也实在精彩。有郑三口无遮拦污人清白在前,小娘子没给他个头破血流都算是轻的,因此,不管心里如何想,看热闹的众人口中风向全往一面倒起来。

    此时在北城门附近的,除了简清,都是些男子,彼此间少了顾忌,指着郑三大声嗤笑。

    “瞧瞧,那胳膊细得跟麻杆似的。”

    “诶哟,看起来个头挺高,胆子小的很,不顶事啊。”

    “年纪不大肚子都有了,难怪口气放得大,宰相肚嘛!”

    郑三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听着周围人的嗤笑声,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捂住胸口,脸色涨红,哪还有半点方才的流氓模样,活像个遭了调戏的小姑娘。

    郑三抬头看向简清的方向,过往随便跟她说几句话就能拿到银钱的少女,此时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他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变了个人似的,他也不会听说简家又赚了些钱,就打起了靠简清拿钱花销的主意。看看,这下弄得多难堪!

    正后悔间,侧里一声斥责响起,“还不快滚?”

    郑三猛地醒悟过来,自己还在街上受人围观,他顾不上看究竟是谁说的话,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冲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简清看见郑三匆忙逃跑的背影,摇了摇头,盛好下一碗抄手递给简澈送去,对还等着看八卦结尾的四邻道,“各位瞧见了,我家招工要的是力气大,做过帮厨的,像郑三这种货色,我可不要。”

    这一番话说得利落干脆,丝毫没有小女儿娇态,全然打的是做生意的精明算盘。

    方才四邻还有几分等着看简小娘子新的浪荡故事的想法,听她这样说,却都对她有些另眼相看起来。

    四下里正是窃窃私语时候,一个高大汉子越过人群走到简清面前,低声道,“我力气不小,做过帮厨,你看我怎么样?”

    刚刚发生了那样一场闹剧,眼下居然还能有人来应聘,简清愣了愣,对上他的眼睛。

    肖勉还是那样一张黝黑的脸,他弯着腰,有些卑微地说道,“小姐,您看我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今天的我仍是背景板,还吃不到饭,我认为我不是亲儿子。

    簌簌:对啊,只有阿清是亲女儿来着。(理直气壮)——

    阿清是专注事业独自美丽的性格,和肖勉真的没有关系,肖勉是伙计是伙计是伙计(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害怕小可爱们狙歪,我决定提前透底x

    谢谢“whiecranberry”小可爱的十瓶营养液,抱住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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