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油泼辣子与绿豆沙
阿菇方才进后厨前忘了拿她的筷子,回来拿了筷子倒了水,刚切好材料,就轻声喊简清进去调味。
酒楼大堂里剩下的几个伙计与许林各怀心思,忧心忡忡坐在大堂里犯愁。
许林说起漕帮的事情只是为了提醒这一酒楼小的小、弱的弱的妇孺,见几人惦念模样,他反倒有些后悔说出口来,反正码头那边有他们日夜守着,就算简家有人过去,也能及时拦下。
就是也不知道简清是怎么想的,雇的人里唯一壮的那个是个胖丫头,虽说力气大,但也比不上男人,而唯一的男人又瘦瘦的,看起来老实是老实,万一出了事情却不像是能扛住的。
这时候,他又忘了朴六先前半夜里能做出跑过半座城池来找自家捕头老爹报案的事了,只一个劲泛起酸来,琢磨着回去就嘱咐相熟的捕快日夜巡街路过时多注意些简家。
许林没想多久,面皮就送了上来,简清熟悉他的口味,两勺油泼辣子加上去,光是看着人脸上就冒了汗。而在许林之前到的那位客人则拿到了一盆拌好的酸味面皮和一小碗辣油,吃多少辣度,全由自己控制。
油泼辣子调出来的面皮看着辣,实则吃起来香味远胜于辣味,在舌头感觉到辣味之前,已经被后续的香气盖过。热油炸过的辣椒粉末和芝麻香气融为一体,辣椒籽和没完全碾碎的辣椒片时不时跳出来引出别样焦香,又有香料水的加成,小茴香俏皮的味道在舌尖一点,口中滋味愈发繁复多样起来。
一盆凉皮下肚,一旁放着的绿豆汤也不知不觉喝完,许林一抹嘴巴,遗憾道,“要不是府衙只管早食,我都想让你把三餐全包了。说起来,你家别的都越做越好,怎么包子这几天却差了些味道,是不是赚了大钱,瞧不上这几枚铜板了?”
“怎么会?”简清知道他后面半句只是调侃,但前面所说的包子变了味道,却让她提起了心,仔细问道,“许大哥说的哪里话,要不是靠这包子,我和阿澈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可能是入了夏,口味有些改变,或是该换材料了。你尝着味道是不够辣,还是哪里材料少了?”
许林先前在外面忙着处理各地村落莫名其妙出的一堆事情,在城中待的时间不长,又不曾听简清说过,是以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府衙后厨的包子换了供应商。之前这个机会对简清来说是雪中送炭,既然许林不知道此事,她也并不想说破,便遮掩一句,将事情带过。
许林闻言,皱眉回想片刻,道,“总觉得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我以前能一口气吃五六个,现在吃三四个就有点腻了。似乎……也没那么香?可你要说少了什么,我却是吃不出差在哪里的。你晓得的,我虽然爱吃,但这些可一点都不精通。”
顿了顿,觉得暴露自己缺点有些不好意思,许林又解释道,“没准真是你说的我变了口味,或是挺久没吃,记差了也说不定。”
简清若有所思地望一眼忙碌起来的简澈,这几天查记送来酒楼的包子都是先让他尝过才卖的,要不是简澈说味道没差,她也不会放心地直接用别人手里出来的东西在自家售卖。
但查记铺子的包子质量是不是变了,还需要之后再另外查探。简清顺着许林的话笑道,“许大哥要是想吃,我日日送去便是。先前请你们来吃席,谁想这么久都没成行,好在这些天送去的食盒捕头都没有拒绝,也算是吃过了我的手艺。”
许林一边听,一边连连摇头,心里的话却没说出口。
要是让他爹知道他又跑来寻简清,怕不是又要气得不轻,上次警告他少动花花肠子的表情他都还记忆犹新。在他爹心里,简清怕还是那个看着长大和女儿差不多的娇弱单蠢的小丫头,虽然没那么容易闯祸了,但他爹的防范警惕可一点都没少。
就连冯铁匠后来找他爹喝酒时都说过简家小丫头不可小觑,而他见过简家后院的防范措施之后,也早都打消了那个心思,他爹还是跟防狼似的盯着他,唉,实在是有口难言。
许林正想着,忽然听见简清说起食盒,当即一愣。
食盒?什么食盒?
在家时,他就听他娘说过,这个月不晓得为什么,许阳晚上回去吃饭都吃得少了。他娘还以为是苦夏,变着法地想给他爹做些适口吃食。此时一想,难怪吃得少了,中午吃简家送去的食盒,必然吃多了嘛!而他奔波这么些天,连个食盒的影子都没瞧见,可真是……
“这人,怎么偷偷摸摸吃独食呢?!”许林撇撇嘴,小声嘀咕一句。
他的声音太小,脸色又变得太快,简清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看着简清疑惑神色,许林轻咳一声,睁眼说起瞎话,“我等会还要回府衙,给我装一碗带上,顺便给他们也尝尝鲜。”
哼,给他们尝尝鲜?想得美!叫老头子尝过那么多次,今天他就要抱着碗吃,让老头子光馋吃不着!——
原本简清就是才吃完饭就要开始应对客人,终于送走了许林之后,淡淡困倦萦绕脑海,让人忍不住就想多休息一会。好在她如今也不是完全地守着酒楼运转,后厨里馅料和抄手要用的红汤底料已经调好,在要点小抄吃的客人进门之前,还能再歇一会。
吃完饭的伙计们散开去做事,李二娘和阿菇相携去后厨包抄手,朴六蹲在地上和柳二丫一起洗起早上到现在的碗筷,简澈迈着小短腿跑在大堂和后厨窗口之间,很是自得其乐。
简清守在柜台后面,舀一勺绿豆沙。井里用凉水湃了大半天的绿豆,此时入口正好。煮水时已经反复捞过豆皮,滤过的大多汤水已经摆在各个桌上,只剩下煮到开花的绿豆,舀一口全是粉糯糯带着汤水的内馅。
不习惯绿豆沙太甜,简清在一整碗绿豆沙里只放了一小撮糖,甜味藏进豆子本身的清甜微涩里,像是生活中不经意抬头就能看到的小惊喜。
细细滤过的绿豆沙做餐后甜点,解暑解乏,大堂里稀稀落落已经进了些客人,简清叫来路过的简澈,才给他喂了一口绿豆沙,小朋友就已经鼓着腮帮子坐不住地跑走,尽心尽力招徕起客人。
这时间刚好,华灯初上,下值的人已经慢慢自城中当值的地方向城内家中或城门而去,下工的人却还没到时间,正是个繁忙又不拥挤,适合浑水摸鱼的时候。
简清叫来才洗完碗筷擦过手的朴六,“劳烦跑一趟城中查记买两个包子回来,别说破是我叫你去买的。我想过了,之前早上查掌柜和查娘子来送包子,只有你不在,是个生脸。”
先前查掌柜说起过,他家铺子开早晚两次,以此多赚些银钱。那么晚上这种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去买包子,抽查到的大概率会是最差结果,等明早再买一次,就能基本确定查记做了些什么了。
在她与查记定的契书中已经写明白了,包子若是放久了变了味就不能再卖,而且配方比例和店里送过去的调料粉面都是有定数的,只要厨子手艺不是太差,做出来的味道不会和先前简家包子摊卖的味道相差明显。
但即便这样要求了,查记供的货还是被许林说了最近做的包子味道不行,那其中问题出在哪里,可以想见。
简清又搅了一下碗底绿豆沙,被压碎的豆泥和剩下的绿豆汤混在一起,顺滑香甜。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抠门上级没有发苹果,以至于完全没意识到是平安夜,今天早上补发了才想起来。今天补上祝福呀。
小可爱们圣诞快乐!谢谢收藏和评论呀!——
小剧场
一日遇见番商,言此日为其国内重大节日,互送苹果意为平安,众人团聚休沐。
王爷(脸红):秋日存下的苹果,送你。
阿清想:(冬天这玩意少见,送我做菜用的?煮水或者做烤馅饼好像有点敷衍……)
两刻钟后,阿清端着被扣起来挡住内容的盘子出来。
王爷(惊喜):送我的吗?
阿清:喏,吃吧。
王爷:我也希望你平安……等等,苹果呢?
阿清(揭盘子,理直气壮):拔丝苹果啊——
还有一更
第72章 香辣花卷
眼看天色慢慢暗下,许林虽走得早,但到现在也还没进府衙。他出门时机不对,正撞上出城拥挤的人流,又是走的主街,速度更慢了下来。
许林一身捕快灰衣穿行在人潮中,手边托着一个用藤罩罩着的大碗,香味不住地飘出来,引得身边人频频回头来看。
原本简清是不打算让他这样走的,可许林不愿意提食盒,如今在大梁开展的外带服务又没有塑料袋纸盒这种方便的东西可以盛食物,就只能翻出来先前连食盒都没有的困窘时候为了方便徐夫子带饭回家编的扁扁藤罩。简清本想着会被许林嫌弃,谁知道他见了藤罩反而笑逐颜开,实在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朴六刚走到查记附近,就看见许林端着碗也不急着往已经离得很近的府衙走,散步似的逆流挤过人群,乐滋滋地冲四周点头。他惦记着东家的嘱咐,快步抄了近路,但也没几步赶上别人半个时辰脚程这么快。
更何况,披着捕快这身衣裳的差人,哪有过这么和气的时候?即便是在酒楼里,许林也只是柔和些,哪有这么高兴的模样?朴六心中好奇,不免靠得近了些,这才听见窃窃私语声。
“哟,这是啥子,这么香。”
“关中府的凉皮都没见过?”
“见是见过,可哪有这么香的?嘿,谁敢去问问差老爷,是哪家食肆里买的?”
“用问吗,肯定是简家,这股子辣味,错不了!”
许林边听边笑,最后等人要走远了,才应一声,“对,就是简氏酒楼出的,今儿个赶巧让我买了一碗,还不知道明天卖不卖!”
朴六往许林走进府衙的背影看了一眼,没想到少捕头在背后这样给酒楼宣扬,等他回去,可要好好同东家说道说道。
不远处的查记也已经挂上了灯笼,到了晚上买包子吃的人少些,但也围了门前一圈,铜板落下来的声音响个不停。守在门前的查掌柜夫妻脸上都有些汗水,也顾不得擦,只想着先将包子卖完收摊。
这当门叫卖的生意,一回生二回熟,查娘子在这些天里也做惯了,扬声叫卖道,“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吃一个能顶一晚上嘞——”
朴六出门前已经将头巾换了个方向打,脸前碎发挡住大半面孔,粗声粗气地排进队伍末尾,喊道,“什么时候好,我等着回家!”
查掌柜赔了笑,“快好了,快好了,您别急,马上就到。”
朴六试探一下,也就缩回队伍,慢慢等着带包子回去——
许林端着碗趾高气扬地跨进府衙,相熟的中年府兵与他打了声招呼,“小许,才回来?这是给捕头带的晚食吗?”
“嗯。”许林含糊地应一声,往他爹晚间经常去的后院走去。
后院里依然寂寂一片,显得分外幽冷,在夏日里都能让人一踏进去就打一个哆嗦。
许阳一人守着茶炉,看着自家傻儿子乐颠颠进来,眼睛在许林手中的碗上一停,皱眉问道,“你去哪了?”
许林正正神色,将下午他换岗前码头的情况说了一遍,眼看他要走,许阳叫住了他,“既然如此,怎么现在才回来?”
要知道,晚上在码头轮值的捕快都已经趁着吃饭回来报过一次情况了,明明早下值的许林却这个时候才回来,让人不多想都难。
许林压低声音,“你可别跟大人说。我去简家吃了顿饭,想着还要回来报告情况,肚子都没填饱,还外带了一份凉皮回来,等会找个地方吃。”
“胡闹!”
许林被斥责一声也不恼,反而笑嘻嘻说道,“简小掌柜还惦记着请我们吃席呢,阿爹,这些天的食盒吃着味道不错吧?我沾你的光,吃顿凉皮怎么了?”
说完,心知许阳要恼,许林端着碗扭头就跑。
“这混小子!”许阳气得摔了手中扇火蒲扇,又不好解释简家送来的食盒不只是他吃的,甚至有的他都没吃多少,全进了大人的肚子。
气闷只有一瞬,在院落里显出雍淮身影时转为沉稳,许阳侧身施礼,无奈道,“小子无状,大人别与他一般见识。”
雍淮却只是笑笑,并不在意的样子,反而问起另一个话题,“阿阳,你的休沐还剩许多,怎的不去赴宴?”
许阳一僵,“本也并非多亲近,给她招来祸事就不好了。”
这不亲近说的是简清对许家,而招祸的忧心怕才是真实想法。
“如今她已不是你能招来祸事的了。”雍淮撇去茶汤上的浮沫,望一眼没有抬头,但可以想见其疑惑的许阳,也不多解释,继续道,“等漕帮处理完,我借你的光去看看简家的私宴如何。”
许阳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惊呼出声,“大人?!”
雍淮竖手制止了他,转了话题,问道,“漕帮如何?”
许阳听了几日下面捕快的禀报,对情况了解得很,凶险倒是当真凶险,可要说会伤到城中百姓,却是几乎不可能,听上司提问,不假思索道,“雷山重伤坠江,被手下人救去青凤山。王远这个帮主手下折了一个舵主,倒下来的药渣也变多了。江面和码头衙里都已经派人守着,只等他们明后日分晓结果后与新帮主接触。”
对于一府的最高管理者来说,虽然其他州城也归他管辖,但总归与首邑不同。在首邑,在他的城池里,不论是意外还是人力产生的混乱,都要被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雍淮跪坐在一旁,手指轻绕壶嘴中冒出的袅袅水汽,“你觉得谁会赢?”
许阳一顿,“雷山。”
“哦?”
许阳垂头道,“只有雷山赢了,那位的机会才更多些,大人的机会,也能多些。”
“错了。”雍淮轻呼一口气,道,“我从来都只有一个机会。但你说对了一件事,只有雷山能赢。”
气氛渐渐沉默下去,壶中茶汤渐沸,雍淮自嘲一笑,“尝尝吧,老师送来的茶饼,此次喝完可就喝不到了。”——
朴六买回来的包子表皮仔细闻能闻到淡淡酸味,简清微微皱眉,待掰开尝了一口,眉头就皱得愈发深了。
如今包子的味道不能说不好吃,仔细去尝味道和她嘱咐的配比做出来的味道相差无几,气味香辣诱人,油脂丰腴。但是尝着总有些驳杂,像是里面加了旁的东西,又像是只是配比哪里放错,显出了材料的劣处,就连简清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和内馅味道出现问题相比,表皮的酸味在夏日放了整整一天的情况下,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提醒查掌柜给厨房加些冰块或是笼屉彻底通风晾凉再收起来罢了。
查记铺子严格来说只算简家分支出去的包子品牌分店,离真正的酒楼分店还很远,就出现了品质把控这方面的问题,实在令人有些无奈。
对分店的品质控制不论古今,都实在是餐饮业发展的一大难题。
在各种美食探店打卡节目和私人博主分享之下,分店的品质决定了一家餐厅或是餐饮品牌的名声,点评中点名某个牌子在某区域的店为最地道会带动销量,但与之相对的就是“某某品牌品控不稳定,在某区域的店味道不佳”这一恶评。
可往往,即便经过各家主厨培训并且限定菜谱和用量标准,也很难保证品质完全一样,继而生出巡检员和不表露身份的私下抽查。
现代能用总店出初加工半成品派送到各个分店的做法基本解决这个问题,只有在这种需要科技满足使用需求的情况下,简清才会格外怀念现代种种。在保鲜和防腐技术都不大行的大梁,简清思来想去,也只能做到在调料包和料汁上与过去取得统一。
如今查记铺子只不过是卖些包子,只需要顾及馅料和面团两种,而后面往四处开分店需要面对的问题可要比现在多得多。要不是去了迎仙楼也不可能有答案给她,简清倒是很想知道迎仙楼这种到处开分店的经营模式下,究竟是如何保持品控的。
一边想着,简清整个傍晚做菜时都有些走神。
等酒楼打烊,赶了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几人去睡,简清叮嘱一句朴六和简澈,“明日同我去趟查记。阿澈,查记送来的包子记得明天早上留一个给我。”
简澈应一声,低下头,“是我犯了错,阿姐罚我吧。”
简清拍拍他的脑袋,弯腰亲了一口额头,“怎么就要罚你了?我都差点没尝出来,更别说你了。好了,别胡思乱想,快去睡吧,还要早起呢。”
“阿、阿姐!”简澈捂着额头,连后面的话都忘了说,一溜烟跑进屋里关上了门。
简清这话说得是真的,就好像翌日一早查记送来的一筐包子,尽管还是能感觉到味道驳杂,但吃起来已经好了很多,这也就意味着简清去寻找问题源头更困难了些。包子味道里隐约的违和感被消除一空,尝起来比昨夜那个包子更美味些,香辣味道也柔和许多。
难道是查掌柜在试图调整配方?
带着这样的疑问,简清将叫花鸡挂进烤炉,安顿好店里,带着朴六出门去寻查记糕铺。
还隔着很远,简清就望见了府衙附近明目张胆拥堵的一团人群,其中被人围住,扯着嗓子喊着“三文一个包子”的人正是查掌柜。
简清站在远处观察片刻,查掌柜的招徕声响始终带着笑意和兴奋,确是在认真经营的样子,心中疑惑更甚。
没等多久,查娘子从铺子后面过来,喊查掌柜去搬笼屉,又转向食客们道,“抱歉抱歉,等久了吧?香辣花卷马上就来,还是三文钱两个!”
简清眉梢微挑,示意朴六站进队伍。她教的方子只有包子,这花卷却是不曾有过,看来,查掌柜的确是在试图创新,只是不知道包子上的变化,是不是也与这有关。
早上刚出笼屉的包子和花卷有些烫手,一边是浸着油香的包子,一边是咸辣味的花卷,简清两个都掰下一块尝了一口,点点头,将包子递给朴六,拿着花卷往人群渐渐稀疏的糕铺前面去。
人渐渐少了,查掌柜也有了些闲心,拿出笼屉一角卷出花样的花卷指给妻子看,“像不像你早上瞧见人家卖的那篮子蔷薇?”
查娘子笑啐他一口,偏头却微微红了脸,“还有人看呢。”
查掌柜一抬头,一位小娘子站在眼前,他愣了一下,“简小掌柜,你怎么来了?”
等再瞧见简清手里拿的花卷,查掌柜头都有点抬不起来,“游戏之作、游戏之作,不值一提。掌柜的进来坐?”在这位初次用辣椒入菜就能撑起一座酒楼的小娘子面前,他拿当初做面糕的半吊子手艺捏的花卷可不就是不值一提。
简清看出来了他的窘迫,原本她来是为了确认品质稳定不会影响自家生意,如今却改了主意,当着查掌柜的面咬了一口花卷,笑道,“我觉得很好吃,查掌柜不必妄自菲薄。”
作者有话要说:耶!二更结束,大家周末愉快呀。
第73章 糕点方子
“原是想先自己做几天,等摸索出门道了再去寻小娘子,谁想我还没去,小娘子就寻了过来。”
查掌柜一边解释着,一边引着简清进门落座,查娘子守着门前的售卖筐篓,回头瞪一眼自家夫君,示意给小娘子倒水。
简清按下忙碌的查掌柜,笑道,“掌柜的有这份心便是好的,只是我听闻了包子味道变化过来看看,既然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掌柜的如今生意不错?”
“简家名声愈发响亮,我这还是沾了小娘子的光。”查掌柜恭维一句,转而道,“既然小娘子来了,不若再指点一二,我们后面的契书也该定了。”
上次卖了包子方子出去之后,简清想过与查记进一步合作的事情,但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闻言便是一怔。
这怔愣落在查掌柜眼里,心里就咯噔一声,急道,“小掌柜,我家这花卷只是我试验做些,若是惹了你不快,之后不做就是。先前我们说好的换一份契书,你可不能后悔。”
“哪能呢,查叔愿意助我家一臂之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简清失笑,喊了声叔叔,将花卷拆开来与查掌柜讲解,“掌柜的想法是好的,往常的普通花卷加上辣椒粉的味道的确味道会好些,但只有咸辣味道还是欠了些,之后在涂粉面的时候切上些小葱,会更好。但更重要的是,花卷只能做早食和晚食的辅助,查记之后难道真的就只想卖些早食晚食就收摊吗?”
俏生生的小娘子话里话外表达着亲昵,查掌柜听着心里也颇为熨帖,听着比自己强得多的简清指点,一时间只会连连点头,困扰多日的口味问题也迎刃而解。
可等听完简清的话,查掌柜苦笑起来,“自然是不想的,但我的手艺我清楚,连包子花卷都做不好,像祖辈那样把糕铺做起来引那些贵人们来买,实在是不敢想。”
查记糕铺位置好,但不是查掌柜赚来的,而是继承的祖辈遗泽。如今别说和迎仙楼卖的茶点比,和点心铺子糕铺子里卖的糕点相比,查掌柜都晓得自己远远不如。他做来做去只会做一道方油糕聊以糊口,糕还做得不如简清这个小女孩好,磕磕绊绊走到现在,自信早都被打击没了。
简清却不这样想,“厨艺非一日之功,你有心去改去练,就有可能登顶。若是旁人得了方子,哪里还会修改、还会试验新品,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都做了,那再试试旁的,又有什么关系?”
查掌柜老脸一红,猜出来简清原本是来做什么的,解释道,“先前说要用煮过花椒、茴香等物的水拌入馅料,再用热油泼辣椒粉,我想着材料配比不变,味道不会相差太大,就改了法子试试直接水煮辣椒粉,没想到这样一个细微处改变都被你发现了,实在是……”
“不经热油,辣味光是辣,焦香不足,是以明显些。”简清解释一句,拦住他的话头,道,“再过些时日就要端午,粽子定是要备下的。旁的像花糕油糕的售卖,不知查叔可有兴趣?”
查掌柜眼前一亮,“自然!”
简清道,“我们要换契书的话,后面这些糕点方子,价格可不比包子,查叔想好了么?”
查掌柜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先前两个包子方子要了五两银子,但简清当时也说得清楚,这只是尝试的价格。如今简清这样说,他自然也知道价格远高于包子的糕点的配方价格肯定比包子方子高得多。
但再想想遇见简清之后,家里账面上越来越喜人的流水,查掌柜一咬牙,报出一个数字,“二十两还是三十两,我也就这么多了!”
听见他的话,查娘子在不远处捏着筐篓边缘,差点掀翻了桌子,深呼吸一下,走到近前拽下查掌柜的钱袋,和自己贴身放着的布包一起拍在桌上,决然道,“简娘子,你心肠好,我们家受了你那么多照顾,如今又拿了糕点方子要卖,我们也不能让你吃亏。这里是家里攒下的五十多两银子,你看能买几个方子?”
“娘子!”查掌柜按住查娘子的手想要阻止,却被妻子瞪了一眼,“机会在眼前你还不知道抓住,等着后悔一辈子吗?!”
简清看着夫妻俩一副孤注一掷的样子,笑出了声,将钱袋推回到查记夫妻面前,“我不要你们的钱。”
查娘子心中一急,“那怎么行?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简清敲敲桌面,淡淡笑道,“我要用方子入股糕铺,以后简氏所有的糕点都会由查记供应,查记也能自己卖糕,酒楼开多大,查记就能走多远,怎么样,互惠互利的事情,可要想想吗?”
查娘子一时语塞,转头去看自家夫君。旁人不晓得,她却是清楚得很,对于这间祖产糕铺夫君是有多看重,连平常绝不会低的头都会为之低下,如今一条明明白白的大路摆在眼前,付出的代价却是铺子以后不完全是自己的,这样的心情实在复杂难言。
“这……”查掌柜开口才发觉自己嗓音的艰涩,他眼眶发痛,咽了咽唾沫,道,“小娘子,让我想想。”
简清也不逼他,“这么大的事,是要想好再决定。这几天酒楼就要上糕点柜台,要是方便,掌柜可以来看看。”
查掌柜的思绪已经全部被简清方才的话占据,闻言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查娘子见简清要走,连忙道,“小娘子不再坐会儿吗?”
简清摆摆手,站在门边,回头看一眼查掌柜,对查娘子轻声道,“不必送了。查叔的手艺进步和毅力我都是看得见的,若真是消磨于包子花卷这些简单吃食上,实在令人有些不忍心,若是可以,大娘还是劝他多想想吧。”
查娘子怔怔看着简清离开,呼出半口气,只觉得激动得发抖,又畏惧得有些手脚冰凉。
不知怎么的,先前虽知道是她帮了自家大忙,夫君又一直在家夸着简小娘子有多么聪慧过人、天分高绝,她也不觉得才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有多么技艺高超。但真见了真人,光是听简清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底气,她就仿佛已经窥见了这位小娘子所描绘的未来——
简清带着朴六离开,不远处府衙前站岗的府兵一张脸绷紧,望过来时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好奇。毕竟,这个时候便出门逛街的小娘子可不多见。
顺着大街再往城中心去,远远就能瞧见异于四邻高高耸立的迎仙楼高阁,而高阁之外,错落飞檐高高低低延绵而起,最外面挂着迎仙楼牌匾的大门门环用的是黄铜异兽,梁柱漆红描金,牌匾上的字迹据说是与京城迎仙楼一样,由平生只爱书画的张千山大师写就,意态风流恣肆,傲慢清高。
光是这样一张匾额,就是凤溪城中无论哪家酒楼都比不上的气派。更别提迎仙楼地处的城池中央,原本是知府建的蒙学和仓库位置,迎仙楼一来,蒙学被归进了府学,仓库也不了了之。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迎仙楼的势大,连知府都要为他们开方便之门。
偏偏是简家毫不给迎仙楼面子,也就成了迎仙楼来到凤溪后,第一个被杀的鸡。
简清讽刺地扯了扯唇角,凭什么你们要做什么,就要旁人让路呢?
就是不知道当初被原身输掉的简氏酒楼牌匾现在被迎仙楼丢去了哪里,虽然简清知道凭自己最后也能赚来一块御赐牌匾,但是她能赚回来的牌匾,和先前原身输掉的这两块匾对酒楼的发展意义并不相同。
夺了她的东西,总该吐出来,欺负上了门,总该还回去才是。
简清止住脚步在街边树荫下远远望着迎仙楼进出的伙计,朴六随之停下,从她身后探出头望一眼前面,问道,“东家,要去看看他们家菜牌吗?”
跟着简清时间久了,朴六也晓得了这位年轻东家与众不同的嗜好,有了些空闲就爱出门转转,瞧完了城北几家食肆,看来如今是轮到了迎仙楼。只是,迎仙楼的菜牌在那位金家郎君来酒楼时为了讨东家欢心已经完了。怎么东家是信不过金郎君,还要再来看一眼确认吗?
简清不晓得朴六已经给四处挑事、明明白白等着看热闹的凤溪第一情报贩子金谷安了个讨她欢心的人设,在心里转了片刻念头,出声拒绝,“走吧,我们还要去朱师傅那边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故凉词”小可爱的三瓶营养液呀,抱住亲亲。
还有一更。
第74章 一座风轮
朱木匠是先前装修店面时简清在城中找的泥瓦匠李师傅一起带来的,说是虽然早年父母尚在时只会写字画画,但木匠手艺也不差,希望简清用过再说留与不留。
李师傅本是为了给这个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多混口饭吃,谁成想,朱木匠那把不被人看好的画画手艺却在简清的引导下让木匠生意一点点好了起来,而他总是在一些普通家具上加这加那的异想天开,也变成了不拘一格的奇思妙想。
像酒楼如今用的菜牌、炸物分隔篓和雅间里的大幅画作,全都出自朱木匠手下。而被简清鼓励之后,朱木匠回去又做了些物事,成功打响了自家名头。
简清到朱家门前时,就刚好看见一家管事正指挥着仆役搬家具出来,被清漆封住的工笔画缠枝纹繁复华美,枝头画着的瓜果将落未落,寓意多子多福,枝繁叶茂,不用问,这妆台定然是为新婚定制的。
管事盯着搬运过程,忍不住在一旁大呼小叫着,“小心些,磕了碰了,卖了你都赔不起!”
简清笑了一声,进门熟稔地与还在纸上画花样的朱木匠打了个招呼,“华明,生意兴隆啊。”
木匠朱华明听见声音,方才花了几十两银子来买妆台的管事出门都没让他抬头送一下,听出来简清的声音,却急忙起身,“清娘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做好送去吗?”
“路过,正好看见你生意好,就来看看。”简清一笑,拿起桌上的沉香木镇纸,金粉写下的小楷佛经字字虔诚,可惜只写了一半。
其实想想就明白了朱木匠的新型家具引发追捧的理所当然,就好像现代家具人们不仅看使用是否顺手,还要看颜值是否符合审美,看多了各种只有木质色彩的家具,突然出现一种画着各种彩色花样的家具,任谁都会眼前一亮。
而真有如此画技的文人不愿意沾染铜臭,传统的木匠又只会镂些花纹出来,繁复却暗淡,像朱木匠这样在木质上画花样做成家具的技艺实在少见,又是他第一个开始做这样的家具,自是赚钱。
朱木匠掩了大门,兴冲冲引着简清去后院,“那刚巧,你之前说的黑板和展示板我做出来了,你看看是不是这样。哦,还有风轮,本来是想几件做完一起送过去的,谁想你就来了。”
简清讶异地挑了挑眉,风轮是酒楼开业后两三天的时候给朱木匠说起的,只下了定金,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好了。而黑板和展示牌她当初不过随口一说,却让朱华明记在了心底,不管他店里的订单,先做了出来。
木匠铺子远看占地很小,从有些逼仄的前堂进了后院,才觉出院落其实颇大,只是被各色木料和成品堆了个满满当当。
朱华明一路往前,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过堆在一起的材料。旁人家的铺子后院简清也是第一次逛,谨慎地站在门边,看看地上木料和成品,再看看天色,问道,“木材就这样堆在地上,下雨可怎么办?”
朱华明笑了,“你拉拉门边上的那根红色绳子。”
前堂门板边垂着好几根绳子,简清拉住红绳用力往下,刚一动就觉得手上一沉,“唰啦”一声响过,眼前便昏暗下去。
“别怕,只是罩布!”
罩住了整个院落的巨大油布隐隐约约透着早晨明亮日光,朱华明的喊声由远及近,简清却顾不上管他,试着又拽了一下红绳,却没有拽动,看来这安在房顶上的机关是单向的,想要收起罩布要么是需要踩着□□上房顶,要么是另外有别的机关。
这样的机关设计思路与先前聊天时她讲过的窗帘挂绳极其相似,她只是提过一句,就能做出来这样的机关,朱华明在机关术上的聪颖可见一斑。
等到朱华明走到近前,昏暗光线中简清看见他拉动了另一根绳子,轰隆破风声响成一片,油布眨眼间又收了回去。天光大亮,简清这才看见站在旁边的朱华明抱到近前来的两个木架,一黑一白。
她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在这陌生的时空里除了菜品,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熟悉的东西。与酒楼众人相处时的热闹氛围和应对强敌经营酒楼的斗志在一瞬间离她远去,只留下淡淡的孤独。
见简清眼圈红了,朱华明慌得手足无措,扭头就跑。简清看着他像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似的跑步姿势,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让从前堂拿了帕子回来的朱华明愣在原地。
不知朱华明在漆中加了什么,黑板上本该光滑的漆面有些粗糙,正适合粉笔写字绘画。简清很快收拾好心情,摸了摸被涂黑的木板,轻声问道,“这废了不少心思吧?”
木架背后卡着小木盒和木钩,木盒里生石膏重新凝成的粉笔条躺在里面,除了灰白色还有红蓝二色,看一眼就能知晓制作者的用心。
朱华明看简清只是看着不动,自己主动从木架上取下木盒,拿出一根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尾鱼的轮廓,又用衣袖擦净,转头看向简清,白净的脸上是纯然展示好东西的高兴,“哪里,很简单啊,不费多少功夫的。还是你说的点子精巧,我才能做出来,不然我这么蠢的人,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听着朱华明这话,简清忽然想起自己每次说起做饭很简单的时候简澈脸上那一言难尽的神色,不免翘了翘唇角。
很好,平平无奇的机械大师罢了。
看过展示板和黑板,朱华明从成品堆里搬来了风轮。按简清描述的风扇形状制作出来的风轮以一根绳子驱动,前面有着托盘,等天气再热些放上冰块就能吹出冷风。简清试了一下,拽长的绳子在轮轴的回转力量之下又能重新缠回轴上,不至于拉一次就要缠绳子缠许久,可以说设计是相当精巧。
但试了几次,简清就微微皱眉,“这样的话,绳子万一打结或者力道不匀让轮轴卡住回转过多,底部的支架不就支撑不住了?”
朱华明眼睛亮亮地看过来,“我正想说这个,清娘子,你可真是太聪明了,好像天生就该做木匠似的!”
哪里是聪明,只是在现代见多了罢了。简清还没说话,就听朱华明继续道,“等我再琢磨些时候,要是想出法子,再来给你换新的风轮用。”
简清给他出主意,“轮轴回转过多让支架承担不住,这主要应该是因为支架本身只用考虑支撑上面的轮子,却因为回转的力量需要适应回转方向来的力量,反复弯折之下,自然会出事。要么华明你换些材料韧些的木头试试,或者我听说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木头增加韧性,把木料处理过后,应该就能长久使用了。”
朱华明一个劲儿地点头,又拿出简清订的给酱坛子包装上挂的木牌。十几个木牌都只有一个半个指节大,这么点大的木牌顶部还有专门打出来穿麻绳的小孔,剩下用来画花样的地方就愈发少了。木牌上白线勾边,轮廓上画着一颗红辣椒,中心写着一个简字。木牌显然已经经过反复打磨,触手冰凉润泽,甚至有些像玉石的触感。
简清接过木牌,抿了抿唇,心底五味杂陈。给朱华明的木牌稿纸是昨天朴六去城中查记时顺便带给他的,谁成想才一夜的功夫,就做好摆在了她面前。
“华明,多谢你。”简清道一声谢,朱木匠的拳拳心意她就算是眼瞎耳聋都能感觉得到,但她只是出了个主意就被这样回报,实在有些受之有愧。
顿了顿,简清才道,“这些一共多少银钱?我出来得急,没带多少银子,可能得让华明同我回去取一趟了。”
朱华明脸上的高兴神色暗淡一瞬,道,“怎么还同我论银钱,要不是清娘子帮忙,我哪有今天,非要与我生分不成?走吧,今天东西多,我送你们回去。”
简清无奈笑道,“既然要好,银钱更不能少了你的。”
朱华明压根没听她说话,抬起风轮示意简清出门,朴六跟在后面拦住简清帮忙的手,自己抱起两个木架,“东家,我拿得动!”
简清帮朱华明栓上门,三人往城北而去。
路上朱华明与简清说起这几天上门订家具的客户要的各种花样,稳重些的佛经,活泼些的花鸟,也有别具一格的游鱼水景,他作出夸张表情,“我画画也只是一般小技,他们却什么要求都说得出口,才十两银子就要买传世之作似的,真是!”
这就是甲方约稿者腰包与乙方画师水平的冲突了,想着想着,简清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飘过街角,传进小半条街外街角背阴巷内,肖勉听见熟悉声音,小心探出头望了一眼,身形凝固在原地。
简清的面容与之前一般无二,泛着淡淡的健康粉色,不知身边人说了什么,温柔的笑意在唇角漾起,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灵动俏丽。
肖勉贪婪地又看了一眼,像要将她的面容刻在心底。背后雷山的喘息声愈发沉重,像破了的风箱似的,伤口处冰凉粘腻的血迹透过衣裳印了过来,带来彻骨的寒冷。
他们只隔了半条街,却好像身处两个世界。
“小勉……”
雷山几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肖勉应道,“帮主,我们现在去哪里?”
直到现在,肖勉仍是觉得这些天的经历不可思议。
老帮主王远不知为何要杀雷山,雷山带着人反抗差点成功,却被突然出现的武艺高强的黑衣人袭杀,肖勉虽有武艺,但在包围之中也只能带着受伤的雷山坠江躲过追杀。两人夜里从江中避过老帮主的搜索上了青凤山,又在雷山的指路下回了凤溪城。
“回码头。”
肖勉一惊,“帮主?!”
两人状态都还不错的昨夜都无法在老帮主手下讨得好处,如今回去,与送死何异?
“我要死了,但你还不行。”雷山苦笑道,或许是死亡的阴影催促着他,让他平常慢吞吞的说话习惯大变,声音急促,“听我说,我答应了王爷,要从亲王手下把漕帮夺过来……但现在,呵……老王不会放过我,你现在回去夺权正好……知府的人守在城中,他们会帮你。”
“要不是王爷,我在北疆丢的就不止这条手臂了,我为王爷出生入死是应该的,但你不一样。”雷山攥紧了肖勉肩膀的布料,剧烈喘息几声,“漕帮、漕帮……只是为了让船家水手活得更好些罢了……你有武力,有头脑,不论最后如何选,答应我,别再去做肃亲王的狗……漕帮,不是他的鹰犬……”
震惊和慌乱同时在肖勉心头升起,他喃喃道,“帮主?”
背上猛地一轻。
作者有话要说:酒楼里走出去的小伙计肖勉去发展他的事业了,诶哟,雷山是王爷的人,王爷这章也算冒头了对吧(挨打)
风扇其实汉代就有,叫叶轮拨风,不过要靠人手摇。这里的风轮参考的是现代风扇类似手动蒜泥机(那个用绳子抽着玩的)的绳索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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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回锅肉(上)
风轮的到来,让简氏酒楼里多了许多来瞧新鲜的客人。这个看看,那个摸摸,原本放进厨房来驱散闷热的计划中途夭折,简澈被派了个轻省活计,坐在柜台前可以一边拉风轮绳子,一边背他的菜单。
简澈都还没拉几下玩,就被瞧见这新鲜物事的食客挤到一旁,口中说的倒是理直气壮,“娃娃才多大就干活,来来来,我替你拉风轮,你且歇着。”
要是这人抓住绳子之后没有眉开眼笑玩个不停,简澈还能多信他一点。
风轮转动时呼呼的响声不绝于耳,因着放置位置正对大门,风吹起来的时候,连路过大门的路人都诧异起来,“这哪里来的凉风?”
等看见是简家店里的一个怪模怪样的轮子,见识广地叫起来,“诶哟,这不是风轮嘛,当初在关中商行瞧见一个,要一百两才肯卖。让我也来试试,被风轮吹着是怎么个滋味。”
一传二,二传三,刚到下午,城北的人流就比往常拥挤许多,有假装路过看一眼新鲜的,有直接进门试试的,也有的进店看完新鲜,又被店里层出不穷的新鲜叫卖拐了去,心甘情愿掏出了钱袋。
简澈已经连背书的时间都没有,小小一个老气横秋地指挥着来玩风轮的大人们排起队,往常不怎么受欢迎的长桌两边坐满了人,都是贪凉看热闹的。
趁着人多,几个伙计穿行在大堂里招徕客人的时候都开始报起菜名,柜台墙上挂着的菜牌是他们最早学的几个名字,如今也没有忘记。
简氏酒楼的菜色名头新奇,小食凉菜又大多卖得不贵,就算只是随意吃来,也不觉得十分心痛。也有人听了名头,对酒楼招牌的毛血旺和糖醋里脊心生好感。
而等菜色上来,一时间,被风轮带进门来的客流有的连风轮都顾不上看了,纷纷抱住了自己的菜盘,或伸长脖子看着长桌上旁人点的吃食,“嚯,可真是香,伙计,给我也来一份这个!”
长桌上众人离得近,菜色模样和香气也较小桌和小桌之间看得更分明些,虽然坐在一起有些拥挤,但闻着旁人的饭菜吃自己的吃食,似乎也更香了起来。
有人厚着脸皮去换半盘菜吃,有人干脆不忍了,喊来伙计又叫了一盘菜色。一壶新煮的酸梅汤被从桌首传到桌尾,挤挤挨挨间,各人也都熟悉起来,热热闹闹地议论起简家这层出不穷的热潮。
简清在后厨小窗里望见外面长桌上的热闹景象,抿嘴一笑,“二娘,喊一下小六和二丫,把我备好的辣椒油罐和酱碗摆出去。”
李二娘瞧着是想说些什么,但又及时住嘴,带着托盘退了出去。
四文钱一碗的素汤面和素拌面被适时推出,辣椒油和豆瓣酱分在长桌器皿里随意取用,就算是不点素面和米饭只想尝尝菜色的客人闻见不同寻常的辣味,都忍不住拿筷子或器皿里小勺挖了一点尝尝。
一者清透焦香,辣味勾魂,一者醇厚浓酱,香辣诱人,在尝过简家菜色和酱料之前,无人晓得辣味竟除了茱萸和姜芥辣味之外,只独独一味辣椒,就能变出这么多繁复花样滋味来。
与其相比,先前凤溪城流行的茱萸酱的味道涩中带苦,辣油都不够味道了。
当即有人问起,“你家这辣酱怎么卖的?”
被拦住的朴六按东家提前教过的说辞道,“我家酒楼这一个叫油泼辣子,一种叫豆瓣酱,辣椒酱和剁椒酱东家还没做。要是客人想买,还得等些时候,明日宗家商行宗先生要来谈酱料生意,谈妥才好往外卖的。”
客人一听,更是咋舌。本以为将辣酱做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味已经足够厉害,谁想竟然还有其他听都没听过的名目不曾上桌。这简家的底蕴,未免太深厚了些,比那些专门的酱料作坊都要强了。而与宗家商行扯上关系,那分明是要脱出凤溪城往西北别的州府卖,简小掌柜雄心不小。
简清送最后一只叫花鸡出来时,正迎上堂中客人们各色眼光,她淡淡一笑,将打量留在身后。
等简清进了雅间,坐在长桌边新被引来的客人才爆发出窃窃私语来。
“你们瞧见了吗?简小娘子身上这气势,比老简头都强了。”
“谁说不是呢,简师傅总是团团和气的,耳根子最是软和不过,以前还觉得小娘子被人哄去银钱是像了她爹,如今这样子,那些无赖儿再要来骗钱,可是要倒霉了。”
“嗐,说这做什么,吃饭吃饭,要是全被宗家买走了,以后我们可就没得吃了。”
一步一挨、愁眉苦脸的许林刚走到酒楼门前,就被门内满座的景象惊住。就算是他昨天饭点过来,都没见酒楼有过这么多人,昨日大多只是两侧方桌坐满,长桌却少有人坐。
再一听门内声响,许林心中一急,上前问道,“什么没得吃了?”
“豆子酱啊。”
“什么豆子酱,人家这叫豆瓣酱!”
问了几句,许林眼尖瞧见简清从雅间出来,不等伙计上来招呼,就急急忙忙上前拦路,“简小娘子。”
简清看了拦路的青年几眼,面容上敷的薄粉和用炭点的黑痣离近了看格外明显,忍不住笑出声来,“许大哥怎么画成这样子过来?有公差吗?”
许林干咳一声,这些天跑在外面州县学会的易容术却被用来躲相熟眼光,有些大材小用,却是不得不为之。下午出府衙时他爹就抓着他反复叮嘱不要给酒楼招祸,这才专门换了装束又改了形容,没想到还是被简清一眼认了出来。
许林遮遮掩掩说出来意,对他这形容也没做解释,“午食食盒没见你送去,估摸着是酒楼事忙,就让我来顺路取了。”
酒楼送去府衙的食盒向来是午食或是晚食一次,本就是给治安队长和知府大人的心意,先前也没人来催过,如今这样被上门讨要,却是落了下乘。
简清神色不动,轻笑道,“今日的确忙些,没及时送去是我的不是,捕头有说想吃什么吗?”
许林想着旁的事情,下意识答道,“之后有空会一起来吃席。”
“什么?”
许林这才反应过来,话已出口,只能解释道,“我爹说是你送了这么多次吃食,再推拒也不好,就过两天让你宴请一次,以后不必再送饭食了。”
他看着少女脸上疑惑神色,撇了撇嘴,他自己都诧异着家里老古板怎么拒绝了这么久,却突然说要来吃席。
简清点点头,“既是如此,之后遣人来说一声就好,我会早早备下。”
二人在大堂角落里说话,被刚进门的黝黑少年看进眼里,拎着木桶咚咚跑过来,递给简清,旁的话也不多说,扭头就走。
简清认出来这是先前来拎食盒和送屏风的少年兵士,还没出声叫住他,就见人跑出了门外,两匹骏马飞驰而出。
木桶有些重量,简清问好许林要带走的菜色,拎着桶进后厨备菜,掀开桶盖,里面装着一整套精致的碗筷,薄胎瓷器的精美质感让略有些昏暗的后厨角落都显出莹莹光晕来。
不用问,这定是那两个侍卫给华阳王准备的,或者干脆就是华阳王自己送来的。
怎么,还嫌酒楼碗筷难看,自带饭碗吃饭啊?
简清一边琢磨着华阳王的意思,一边将碗筷取出来。等全拿出来之后,才发现数量的不对,这哪里是一套碗筷,分明是两套。
好么,还要带人来自带饭碗吃饭,也不晓得那人是多大的脸面。
简清按按额角,眼不见心不烦地将碗筷重新收进木桶,丢到角落里——
将食盒交给许林带走时,钟记傍晚来送肉的木板车刚到门前,简清叮嘱一句“路上小心”,转头对钟记肉铺的伙计钱串儿叮嘱道,“明日早上得拜托你早些来,在往常备的肉之外,再多加两三斤五花肉,斤两让掌柜的看着切就是。”
钱串儿应一声,等柳二丫几人挪走肉桶,装满空桶的木板车缓缓驶走。
柳二丫咽了咽口水,“东家,明儿个我们吃肉吗?”
简清好气又好笑,推着柳二丫往后院去,“让人听了好像我亏待了你似的,听见肉字就馋成这样。早上已经跟乔叔打好招呼,明天摘些青蒜苗来,等宗先生来了我们炒回锅肉吃。”
好在许林拎着食盒走得早,不然光是没吃过的回锅肉这个菜名,都够他再在酒楼耽搁许久。他绕了远路,从不起眼的小巷转进码头前的长坡,借着几个仓库的掩护,从他前两天蹲守码头时注意到的死角,溜上寥寥几条还停在码头的大船之一。
往日嘈杂的水面之上安静得怕人,码头工和脚夫以及各家商行船家的监工不见踪影,连遥远的痛苦闷哼和哭声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船上已早早点起灯火,先他一步到船舱里的奔霄望过来一眼,和坐在首位的肖勉一起怔愣一瞬。
谁都记得这食盒是从哪里来的。
熟悉的物事让肖勉翘了翘唇角,酒楼开业前攥着修缮之后不多的银钱挨个问过坊市中碗盘木盒价格的简清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他记得最后简清还是嫌外面买的食盒太贵,直接寻朱木匠打了十几个食盒,木盒面上连个装饰花纹也无,在城中酒楼里也是别具一格。
奔霄却脸色微冷。这女人,得了王爷不眠不休亲笔画的屏风之后不晓得来谢恩,几天没去吃饭也没派人来兵营问问,和旁人的生意倒是做得越来越大,真是没良心。
许林打开食盒将饭菜在桌案上摆开,望着曾经的简家小伙计,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笑道,“既是肖兄掌权,大人遣小人来问问,之后漕帮船费和运路如何算来?”
肖勉目光从食盒上移开,在两人几乎表达着同样疑问的注视下,夹了一块暗红鸭血吃下,这才舒展眉宇,“王帮主还在,我不过就是有些兄弟支持,哪算得上掌权呢?”
许林重新认识了他似的,再看他一眼,肖勉身上哪还有半点在简清身边的憨厚老实,连打太极推诿都学会了。
奔霄讥讽道,“人都死了,你这些弟兄的支持倒是相当有力。”
谁都没想到,漕帮破局的关键竟然会落在雷山身边的一个手下身上。只一个白天,肃亲王留在杜家的侍卫就都死去,拿着雷山印信的肖勉踏着血,堂而皇之走上王远座驾,硬是吓得老头子坐小船跑路,江面之上的势力洗牌只在弹指之间。
肖勉笑了笑,“雷帮主去前教了我一句话,做狗都没有好下场。”辣味弥漫在他的口腔之中,让肚腹和腰背间的伤口疼痛更明显起来。
奔霄脸色更差,许林闻言脸色也有些不自在。
窗外天色昏暗,残阳如血,只有肖勉的声音回响在船舱里,“怎么了,我没读过书,是不是说错话了?来,快吃饭,冷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故凉词”小可爱的3瓶营养液呀!
没错,阿清的商业发展是分店辣酱女王的套路哈哈哈哈。
第76章 回锅肉(下)
早早打好招呼的好处就是,肉铺早上最新鲜的猪肉都被先送来了简家。乔菜贩家里刚摘的青蒜苗和葱白一开城门就被送到简氏酒楼案前,配菜齐备,只等宗午来尝过菜色坐下来谈谈生意。
许是也有些早上要上工上值的影响,昨日风轮的热度今天淡了些,坐在长桌前的客人少了,冲着辣酱拌面来的客人却一个都没少。
招待好客人,简清从楼上简澈屋子里摘了不到一斤二荆条和小米辣,又从空间里取了些出来补够两斤,交给阿菇洗净晾干。
姜蒜切碎再和辣椒一起再次切蓉,细细密密的辣味泛上来,熏红了厨房里站着的李二娘的眼。但即便被呛得有些难受,她还是睁大了眼看着简清的一举一动,将步骤一一记在心里,东家说过无时无刻都可以学菜色做法,如此难得的机会,她自然不能放弃。
简清见她没有退缩,也就仔细讲起关窍,“炒辣椒酱的时候,辣椒越碎,辣味越浓。为取均衡,要在后面的调味里多注意些。”
李二娘点头一一记下,手上下面条进锅的动作丝毫不敢懈怠。
油热五成,切碎的蒜蓉辣椒入锅时发出剧烈声响,油星四溅,又在慢慢地搅动中沉寂。辣椒蒜蓉里自带的水分被一点点炒干,先被炸香的蒜蓉显出别样的香味,又裹着辣椒的辣味,顺着风飘了出去。再加入白酒等调料,辣香稍淡,彼此勾连繁复的气味却愈发诱人起来。
宗午踏上北城门前的街道时就远远闻见了这股子香味,忙碌了一早上皱得紧紧的眉头慢慢松开,顺着香味一路寻去,抬头一看,正是简氏酒楼。
锅中的蒜蓉辣椒酱已经进入蒜香明显、辣香辅之的阶段,熄火后慢慢凉下去的大锅上被罩上纱笼,避免盖上锅盖后水汽凝结滴落。辣酱不需要人再操心,只等晾凉装瓶,简清脱开手拿着阿菇准备好的材料做了两道菜送出去,刚闲下来片刻,出厨房透口气,就见到宗午进门。
宗午身上的锦袍有些皱皱巴巴,离近了还能闻到东市才有的腥膻气和码头的水腥气。
想起许林说的码头出事,简清心知宗午这恐怕是在码头处理了许久生意才赶过来,迎上去笑道,“宗先生来得巧,正是要吃午食的时候。”
宗午一指长桌上被人挖得几乎见底的小碗,“那可是你家新出的菜色?”
小碗中一团黑红暗沉酱料,卖相说不上好,但拌在面里晕开后却红艳讨喜,被面香冲淡得与众不同的辣香不用靠近也能闻见,再加上酒楼大堂里飘着的一股炸蒜香气,街上有人绕路,有人目露惊喜走进门来。宗午能肯定,若真能带简家的辣椒制品去别处卖,简氏这个名头定然是爱之者欲其生,恨之者欲其死的存在。
简清在前引路,“郎君同我来。”
后院立着一个小巧的展示柜台,桃木高脚之上是一层一层方形的笼格,几个被用油布和麻绳封好的小坛挤在上面,风吹过坛壁带动麻绳上挂着的木牌哗啦啦作响。如今没有玻璃柜,简清只知道玻璃是用砂子做的,又没有那个技术做出来,就只能将设想里的柜台做成这个四面漏风的模样。
这柜台本是拿来展示糕点的,却先用来让豆瓣酱小坛亮了相,好在看宗午的神色,对这个设计颇为欣赏,也不算白费功夫。
“简小娘子好巧的心思。”宗午拨了拨木牌,牌面正面的简字和背后的暗纹相呼应,精美非常。而下面的素色瓷坛看起来虽土气了些,在木牌的映衬下却让人觉得这并非土气,反而是一种另类的古朴。
光是看这个坛子和木牌,就能看出来简清在这次生意上花的心思,宗午更好奇里面内容的味道了,“店内新菜便是这坛中之物?”
“正是。”简清点点头,抱起一个小坛,引着宗午进了雅间,早得了嘱咐的阿菇端着素面和空碗送上。
简清指了指桌上放着的调料,介绍道,“一为油泼辣子,一为豆瓣酱,郎君进门时闻到的是第三种辣椒酱的味道,辣椒酱稍候送来。此次我想售卖的正是豆瓣酱与辣椒酱两物,素面没有放旁的调料,宗先生可以尝尝这三种酱料分别加入食材后的味道,再做决定。”
说完,简清放下小坛退出门外,留宗午一人看着桌面上的吃食愣了一下。没有夸口,没有蓝图描绘,先前感受到的简清对这笔生意的重视好像完全消失,亦或是对自家吃食的过分自信让她觉得不必多言。
良久,宗午笑了一声。
简清说是让宗午尝完再做决定,但在这种类似试吃会的推销模式中自然要将自家的优势发挥到最大,豆瓣酱除了拌面拌饭之外最大的用处便是炒菜。
早上送来的五花肉已经冷水加花椒葱姜煮熟切片,再吊进井里湃着晾凉,此时取出来下锅时间正好。油锅微热,煮至八成熟的五花肉片在低温的油脂中慢慢被炸至蜷曲,发白色泽转变为金黄,五花肉上的肥脂部分煸炒出油,滋滋油声响成一片。
肉片捞出,单独开了的一坛豆瓣酱适时下锅,昨日才酿够时日的豆瓣酱还没有被久酿后的沉沉豆豉气息占上风,红油辣香与猪油的香气混杂,几下翻炒后锅中油脂就转为了橙红色。
柳二丫一张圆脸挤进了小窗,“东家,什么时候吃肉啊?”
简清最后加青蒜叶炒了两下,盛肉片出锅,嘴上故意逗她,“被客人吃完了,今天我们都吃素面吧。”
柳二丫脸色一垮,还是老老实实端起盘子往雅间去,才转身简清就叫住了她,“张嘴。”
“啊——”柳二丫美滋滋从简清筷子里叼走一块五花肉,这才跑走。
简清跟在柳二丫后面推开雅间门时,一碗素面已经被宗午吃完,开门之前简清还能听见吸气声,等推开门,宗午又是端正坐在那里举着筷子品尝新送来的辣椒酱的模样了。
“宗先生,尝尝这盘拿豆瓣酱新炒的回锅肉,只需要豆瓣酱、猪肉和青蒜苗三种食材就能做好。”
肉片上颤颤的橙红油光和青翠欲滴的青蒜苗叶子交相辉映,宗午咬一口肉片,筋道弹牙的肉皮、中间软糯的肥脂和底部炸至微柴有嚼劲的瘦肉三种口感融合在一片小小肉片之上,豆瓣酱的咸香微辣全然被锁进油脂,还没让人察觉出舌尖的火烫,辣意就被蒜苗的清新冲淡,以另一种独特的味道取代。
一口肉片,一口蒜苗,原本吃完素面被辣得舌尖发痛,下定决心今天不再继续吃下去的宗午还没回神,一盘回锅肉就被吃得干干净净,盘底剩着少许橙色油花,但直到吃完,宗午都没觉出明明应该是用了许多油炸过的肉片有半分油腻。
一坛豆瓣酱可以拌饭拌面、夹饼、炒菜,可以说是融入了饮食的方方面面,只用一坛酱料就能解决的调味,方便至极。
宗午沉吟片刻,问道,“这酱能放多久?三个月?”
经过最严格制作的茱萸酱也不过能存放近三个月,简家没有过制酱的经验,想来保存时间也不会长,宗午这数字还是往多了猜的。
简清摇摇头,“开坛后能放三个月,不开坛能放六个月,要是天气凉些,放一年也是可以的。”
宗午只觉得头晕目眩,“你说什么?!”
简清淡淡笑了一声,“宗先生,怎么样,我家这酱料可能入你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ps:回锅肉,其实最考验技术的就是煮肉和反炸的时候,传统做法是辣椒炒青蒜加五花,这里直接豆瓣酱代替辣椒,属于自家做随便炒炒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菜色(就是自家做经常是一堆油,sad)——
二更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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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冰心绿豆糕
储存时间的冲击对宗午来说不可谓不大,等缓过神来,他问道,“里面既然用了辣椒,不知简掌柜定价几何?”
谁都知道简氏酒楼翻身靠的是山上奇遇找到的稀罕物辣椒,当初定价不贵可以理解,但后面再卖货会不会涨价可实在难说。毕竟,谁也不清楚辣椒这东西培育是否艰难,连辣椒树长什么样都没人见过。
简清道,“一坛省着些吃能吃一月有余,往常愿意靠酱料调味的多是家有余财的殷实人家,一坛二两银子,应当不算贵了?”
的确不贵,这价格低到出乎宗午预料,他皱眉责道,“我不曾见你家种植辣椒,要广开销路,货量必不能少。你又有酒楼在此,酱料之上花费心思必然不多,这样一来,你哪里能卖得快?”
简清笑了,“这正是我要托郎君做的事情了。辣椒培育和酱料制作我都没有问题,只是苦于缺少空地,各家农庄皆是豪富之家所有,雇农户又缺田少地,好在宗家财名人尽皆知,想来山上的庄子也不会少,可否卖我一座?”
说白了,问题完全就在于凤溪城外没有空出来能给她圈的地和忠心的人。
时下人人都不愿做不肖子孙,要不是家中巨变,也没人往外卖地契祖产。当铺里典当着的契书往外卖几乎都是翻了倍的价格,要是原价还好,可翻倍的高价,简家如今即使赚了些钱,也是买不起的。这才让简清一时有些为难,寻到了宗家商行。
一边是销路,一边是买路,合则两利的事情,也没必要抓着售卖的利润不放。
“呵。”宗午嗤笑一声,方才嗅到财路的兴奋感从他眼里褪去,“空手套白狼这一套,简小娘子玩得倒是不错。我卖了庄子给你,外面又为你家辣酱扩出销路,辣椒种植还需要时间,这其中的时间差定然损失惨重,这笔生意你若是想这样谈,便也不必谈了。”
青年的冷斥傲慢又尖锐,简清神色不动,淡淡一笑,“郎君此言差矣。辣酱出品也需要时间这不假,但新货品往外推销需要时间,吊起来客人胃口也需要时间,何来时间损失惨重?”
宗午眉梢微挑,“你这是不信任宗家商行的能力了?”
“正是信任,才有此一说。”简清含笑道,“若是货物供应一直充足,只会造成价格下跌,若是货物人手一个,那样哪里还有半点地位差别可言?人总是要有些高于货品本身的额外利益在后面赶着,才愿意掏钱的。二两银子不多,于豪富之家是无所谓的事情,于殷实之家是花了有些心疼的价格,只有当他们认为这是一种买回来能提升生活质量的物品时掏钱才会更加心甘情愿。若是我们的货品满足不了这个需要,即便好吃,也引发不了风潮。”
这其实是现代消费主义的陷阱理论,简清心没那么黑,只是想借鉴营销策略罢了。
如今大梁不比现代,现代的辣椒酱谁都买得起,甚至一度成为廉价代名词,可在大梁这个普通百姓只要家有余粮就很高兴的时代,愿意为了吃食花钱的人实在是为数不多,那么在辣酱上需要增加的附加值便要更多些,才能打动更多的有钱人。
“哈哈哈!”宗午连声大笑,屈指敲了敲坛身,“没想到,你竟看得如此透彻,只做个酒楼掌勺实在委屈你了。掌柜可想过来商行做事?”
“像献给官员、比试彩头或是请人诗画赋文这些手段郎君定是会的,不必我多言。”简清说到诗画时脸色古怪一瞬,说完,往前推了推瓷坛,“去商行做事非我所愿,我只是个厨子罢了,还请郎君多多费心。”
宗午眼中狼似的精光一闪而过,按住瓷坛,“我四你六?”
简清将瓷坛边缘往回拉了些,笑容温柔,口中却半点不退,“我九你一。”
宗午干脆松开瓷坛,靠在椅中,道,“看来简小娘子不是真心做这笔生意了?三七如何?”
简清淡淡一笑,嘲道,“郎君取三成利,我岂不是成了打白工的?我不绕圈子,宗家商行财力和销路都是我所看好的,才先与郎君谈了销路,实在谈不拢,东西是我家的,换旁人去售卖,也不是不行。”
宗午摇头,“若是这样,我便是为你做白工了。八二分成,青凤山那边正好有一间庄子,带佃户和仆役的身契一起底价卖你。”
“那就等郎君的契书了。”
简清起身含笑一礼,宗午怔住,一时失笑,“倒叫你给我哄了去!”
“哪里,我这可是连货物带点子一起托给郎君售卖。”简清重将开了坛的豆瓣酱封好,递给宗午,“互惠互利的事情,哪里算哄呢?”——
宗午的动作又急又快,当天下午便送来了按两人说好的条款写的契书。签字捺印之后,简清跟着宗家的伙计去了青凤山,看看付完钱就能属于自己的农庄。
庄子地处山腰,面积不大,带的一亩半农田就在庄子外面,由订了契约的一家佃户守着。如今套种的是毛豆和小麦,春日种下的小麦有的已经打了穗,眼看再过两月就要熟了。
简清随着宗家的伙计转了一圈,暗暗点头。这座庄子算不上太好,田地也不靠近水源,但是佃户老实可靠,地也离庄子近,在安全方面倒是令人放心。
简澈拉着姐姐衣袖,晕头晕脑地看着庄子里的一切,从农庄里结了果子的桃树,到正搓着手紧张得不行的佃户一家,事情来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家居然也是要有农庄的富家了?
听酒楼过去的伙计说,过去爹爹也不是没想过买庄子置地,但早年来打秋风的亲戚太多,哄去了不少银子,直到娘亲不在了,爹爹才狠下心来和亲戚们一刀两断,连族谱都重写了一遍。后来家里慢慢攒了些钱,全花在了他们两姐弟身上,剩下的一点薄财在爹爹病重时也只够买那么几日的药。
而现在,自家要置产了……
简澈揉了揉眼睛,简清敏锐地意识到身边小朋友情绪的不对,摸了摸他的头,问道,“阿澈不喜欢这里吗?”
“不。”简澈开口才发觉声音的哽咽,用力吸了吸鼻子,道,“我很喜欢。”
事情敲定,简清拎着农庄库房里去年剩下的绿豆和红豆,和宗家伙计一起回城中府衙过户庄子。
简澈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阿姐,店里不是有豆子吗,怎么还拿走这些?”
酒楼有豆子,但是不多。一座庄子加田地一共花了简清近两百两银子,把当初胡家赔的银子搭上不说,连酒楼攒下来的利润都去了六成。好在还能用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来安慰自己,简清也不算过于心痛。如今能省一分是一分,最近本就要买豆子,正好农庄里有,简清自然是顺路拎走。
听简澈提问,简清琢磨着近期要上的菜色,随口道,“店里只有绿豆没有红豆,我们带豆子回去,正好多做些糕点卖。”
简澈眼前一亮,“是红豆糕吗?之前五臻斋那个甜甜的红豆糕,可好吃了!”
要做就做个现在没有的,简清摇摇头,笑道,“冰心绿豆糕,怎么样,没听过吧?”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起糕点,宗家伙计像个透明人一样跟在后面送姐弟俩回城。宗午在府衙门前等着简清,两人签完文书,出门时宗午笑道,“如今小娘子也算是家有余财之人了。”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现代那些“有房一族”似的,简清叹口气,两手一摊,“买完你家庄子哪里还有余财,余菜还差不多。”
宗午哈哈一笑,“出来时间久了,我也就不耽误掌柜回去发财了,别过。”
简清望望天色,顿时一惊。
在农庄里四处打转的时候,不觉得走了多久,他不提醒还好,一提醒,简清才发现日头已经偏西,眼看着快到下午慢慢客流增多的时候。
简清一点头,匆匆一礼告别,“那就此别过,静等郎君的佳音了。”
街上人流渐多,简清本就是急着往店里赶,谁想半路被人拦了下来。
见过几面的谷丰食肆冯掌柜拦在路前,眯眼笑了笑,“世侄女往哪里去?平日都在店里,我们光听说你做出来的动静,倒是不见你人。今天相逢即是有缘,何不进来坐坐,也聊聊你家那几道菜的事情?不瞒你说,像那个毛血旺和琥珀乍凝我都派伙计买回来吃过,可自家做,总也做不出你那个味道。”
要是旁人来问,简清还能有些好脸色,但当初直接夺了鸭脖风头,让她不得不绕路想别的法子打响声名的谷丰食肆掌柜来问,简清只觉得厌烦。
其实凤溪城所谓的跟风风潮和仿冒没有太多区别,只是一个说明了发源的制作者,一个没有罢了。而谷丰食肆,更是其中仿冒翘楚。
简清淡淡道,“是吗?我觉得很简单啊。冯掌柜当初和阿爹似乎没什么交际,这侄女还是不要乱认的好。”
简澈在旁边低头看着脚尖,憋笑憋到发抖。阿姐又来了,带着她的很简单又开始来伤害没天赋的人了。
冯掌柜被堵得说不出话,简清也没打算给他说话机会,继续道,“大家都是一城里混饭吃的酒楼食肆,熟络熟络是应当的。只是今日这时间不凑巧,马上店里就该忙起来了,我要是不快点赶回去,没人招呼客人,可就是大罪过了。唉,我真羡慕冯掌柜你们培养出来了徒弟,能让自己歇歇,不像我,偷了一刻闲就得赶紧回去。”
说完,简清拉着简澈扬长而去,留着冯掌柜一人站在街边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这话说得圆滑,但他听了总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跟冯掌柜一起约在谷丰食肆谈天喝酒的两家掌柜出来得晚,正好将后面一段听完整,咂摸咂摸意思,犹豫道,“老冯,她这是不给你面子啊。”
冯掌柜重重唾了一口,“这小丫头,哼!”——
入夜时分,被师父横挑鼻子竖挑眼了一下午的谷丰食肆两位学徒终于憋不住了,问道,“师父,这到底是谁惹了您,您直说,我们给您撒气去!”
冯掌柜摆了个臭脸,越看他们两个越不顺眼,“还不是你们这两个兔崽子,滚滚滚!”
被师父赶走,学徒也不气馁,拉住下午守在门前招徕客人的跑堂伙计,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等琢磨几遍简清说的话,其中一人一拍桌子,“这不是骂我们没客人吗!”
“不行,非得治治她不行!”
两人一合计,第二天去找成天蹲在街边巷尾的无赖乞丐,丢下几个铜板,“喂,钱给你们,给我去城北简氏酒楼蹲着。要是有什么穿的衣裳贵的客人来,你们就拦在门前面要钱,他们腰包鼓鼓,你们肯定是赚的。”
按理说,一件事赚两份钱,这些无赖乞丐肯定是会乐意做的,可今天不一样。蹲在地上的乞丐拨了拨自己油腻成绺的长发,嘿嘿一笑,“你说啥,去要钱?”
蹲在他旁边的乞丐已经抠起地上的铜板来,一边抠一边嘿嘿笑着。
学徒被他的口臭熏得倒退一步,“对,有钱拿,还不快去?”
话音刚落,学徒就被乞丐一个头槌砸晕在地,乞丐哼了一声,“去个屁哦,真是,不知道简家有……护着哦。走了走了,谷丰的伙计是吧,哥几个走,换个地方晒太阳。”
学徒头晕目眩地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乞丐们大咧咧地坐上了谷丰食肆门槛,顿时觉得更晕了些。
长发乞丐旁边一个乞丐坐在谷丰食肆门前,压低声音对他说道,“老大,漕帮都出事了,这样得罪人,能行吗?”
“怕啥。”长发乞丐哼了一声,“姓金的滑溜得不行,好不容易发话护一个人,欠了他的情还了算逑。”——
谷丰食肆门前的争端简清并不知晓,她正看着朱华明送来的糕点模子,心中说不出的难言感觉。
木模子上刻的花纹简单,只有福禄寿三个字和桃花花纹,但昨天回城时才与朱木匠说的订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做完并打磨好,可以想见他废了多大力气。
李二娘在背后喊了一声,“东家?”
简清回过神来,“华明还没吃饭吧,留下来吃完早食再走,等等我取钱给你。”
朱华明摸摸耳朵,耳尖已经红成一片,“那、那就多谢了。”
简清拿着模子进了后厨,阿菇还在剥着泡了一夜的绿豆外皮,凑过来看了一眼,惊讶道,“这可真好看,像真花儿似的。”
“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之前的花酱坛子收哪里去了?”
简清作出恍然表情,接过阿菇手上活计,支走了她去寻花酱坛子,自己看着满含心意的木模子叹了口气。
肖勉的异样忠诚她是看在眼里的,但这完全没有来由,起自简父的恩惠罢了,送走便送走了。
华阳王的求娶简直莫名其妙,不过是想要个王府厨子,拒绝再正常不过。
而总能体会她制作意思的朱华明,很难说望向她时那样明亮的眼神中是不是有被她指引了人生之路、视她为知音的因素,多给些技术点子和银钱可以,但其他实在给不出。
最难辜负是真心,她的人生计划里,从没有过与旁人交付自己感情的一环。
店里发展越来越快,锅碗瓢盆没添多少,坛子却越来越多。大坛子里是泡椒凤爪和各色泡菜,几个不太大的坛子里是花酱和旁的闷着的菜色,一溜儿摞起来的小坛子里是新酿的豆瓣酱和辣椒酱,都挤挤挨挨地缩在阴凉地方,要从里面找出来特定的一种,也的确是要费些时间。
阿菇拎着花酱坛子回来时,简清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挑出来一部分剥好皮的绿豆上蒸笼蒸泥,加些芝麻油拌匀绿豆泥,再与白糖、饴糖一起反复炒制,眼看着松软的豆泥一点点变成有些软粘的团状,及时捞出豆泥团放凉,简清又去做旁的事情。
简清没学过多少做糕点的技巧,基本功看过得去之后师父也就不再要求,一门心思地教她做菜,方子倒是有不少,可惜都没试过罢了。
当初跟在师父身边收年礼时她也吃过不少糕点,其中一味闽省的冰心绿豆糕软糯无渣,一抿即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只是等到自己按记忆里古法绿豆糕方子,结合冰心绿豆糕的味道一个个做出来,怎么尝着味道都有些差距。
简清吃了一口,就皱眉放下了刚脱模出来的绿豆糕。阿菇几个人却拿着简清眼中的残次品吃得满眼放光,李二娘道,“这滋味,跟那些糕铺比都不差什么了吧!东家可真是什么都会,太聪明了些。”
糕体微糙,绿豆的清香混着内馅红豆沙的甜味在舌尖翻涌,微油的后味并不讨人厌,只是在糕点味道里显得有些突兀,简清提笔记下之后要将绿豆泥继续磨细的事情,没注意听伙计们的夸赞,一门心思思考着糕点里究竟是少了些什么。
伙计们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城中糕铺和茶点上面,朴六道,“听说迎仙楼那个酥油泡螺入口即化,味如牛乳……”
李二娘打断了他,“什么味如牛乳,人家就是拿牛乳做的!”
简清眉梢微动,“你再说一遍?”
李二娘愣了愣,“拿、拿牛乳做的?”
对了,就是这个!
简清点点头,问道,“城中哪里有牛乳卖你们晓得吗?”
几人面面相觑,朴六叹了口气,“那都是富贵人家喝的,外面哪里有的卖?”
阿菇小声道,“东家,我知道。都是从牲市直接买牛回去养着下奶,没有单另卖的。”
如今简家有个庄子,多养一头牛也有地方养。简清记下牲市这条信息,吩咐道,“那就等下次牲市,我们去挑头牛回来养着。快端午了,糕点里加些牛乳能更顺口些。”
阿菇犹豫一瞬,道,“东家,最近一场牲市要到下个月月末了,我家里就是给贩牛马的商户看牛马的,我可以回去问问。”
这是阿菇第一次提及家中情况,简清没有多问,只道,“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阿菇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没关系,我今天就走。”
正凑在后院门前说着话,简清忽然瞥见门前一个黝黑身影叫住守着大门的柳二丫,两人说了几句话,柳二丫拎着一个食盒回来,傻愣愣问道,“东家,这是我们店里的食盒不?”
简清瞥了一眼,柳二丫手中的食盒却是酒楼先前留下的那个坏了一角的,连她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交给华阳王的侍卫带走后没还回来,此时物归原主,也算是华阳王那两个侍卫有心。
柳二丫见简清点头,拎过来将食盒放到简清脚边,嘟囔道,“这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沉得很!”
有木桶装碗筷的事情在前,这食盒里莫不是也放了些东西?
简清心中一动,拆了食盒盖,食盒中红中带黄的樱桃圆滚滚地躺着,有几个还带着叶子,娇小可人。
李二娘抽了口气,“这么多樱桃,又红又大,得多少钱啊!”
简清抽了抽嘴角,不打算对她说的又红又大发表意见。
或许是因为土壤不适宜生长,凤溪城周边的山上没有樱桃,简清也没看到有果农种樱桃树的。坊市间售卖的倒是有一些,据说是别的州县翻山越岭送过来的,全都要价一斤起码二十个铜板。
价贵,加上早已见过现代反复育种择优后的樱桃、甚至国外引入的车厘子的品相,简清对如今个头小小的樱桃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没想到却在华阳王送来的食盒里见到。
就算是被人夸赞为“朱颜含远日,翠色影长津”,也掩盖不了樱桃本身的品相不如后世,简清看着满食盒的樱桃,有些头疼这位王爷又是想吃什么了才送来食材点菜。
旁的食材都还好,这樱桃,要么酿酒,要么做些甜点,甜点除了糖渍和乳酪,她也没什么好法子。
将樱桃从食盒里倒出来,翻到最底部,简清都没翻出来哪怕一张纸头写着菜名,只能叹了口气,“二娘,再买些糖回来。”
柳二丫对店里食材调料数量最是敏锐,问道,“不是才买过吗?”
简清踢了一脚装着樱桃的木盆,“这么多樱桃,哪里够用?”
柳二丫高兴得不行,抱住简澈乱蹦,“有糖樱桃吃喽!”
作者有话要说:阿清os:总不会后世会流传什么辣椒赋、七月十五品辣酱而作的诗文吧……——
ps:冰心绿豆糕,第一次吃是弯弯的伴手礼,后来看到推荐,又买了闽省的□□牌子,这个牌子极其好吃呜呜,还便宜。(簌簌吃甜食的时候口味偏甜,喝全糖奶茶,这个推荐参考着看2333)
ps:引的诗是世民的《赋得樱桃》——
感谢“whiecranberry.”小可爱的12瓶营养液鸭,抱住亲亲~
看了下营养液的规则,应该下个月这篇文就能发营养液啦2333
最后一周,这个月的全勤马上就结束啦。下一本开《我的厨房通东宫》,美食升级,基本的框架写完了,估计是这本完了之后过两天就开,再求一波预收呀。
第78章 糖渍樱桃
许是如今的山水好些,简清从洗着樱桃的朴六身边路过时取了一个尝,红中带黄的小巧果子皮薄肉厚,与看起来不大好的品相不同,甜中带着微酸的口感不惹人讨厌,反而更显出甜味的珍贵来。
一食盒樱桃不多,去柄洗净后摊开晾在簸箩里,也只占满了一个簸箩。简清和朴六一起抬着簸箩挪到院子里的阴影处,才忙好就听前面柳二丫喊着菜名跑了过来。
“豆瓣酱,东家,又有人来问豆瓣酱了!”
朴六前面摆着要洗的鱼虾,背后不远处又放着樱桃,眼看简清要走,连忙问道,“东家,这樱桃就放着不收吗?”
“先把水阴干。”简清想了想,吩咐道。
说实在的,她完全没想到用樱桃能做出些什么花样来,西餐里的各种樱桃装饰和点心倒是不少,可惜她一个都不会做。中餐里有名的樱桃肉材料与樱桃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左思右想,还是等等看华阳王会不会派人来,按客人点的餐去做总是没有错的。
堂前问起豆瓣酱的客人尝过豆瓣酱拌面,又听推荐菜色点了回锅肉,简清到时正吃得满嘴流油,再仔细一看,穿着粗布长衫的老头不是柳郎中又是何人。
柳郎中先前在简清第一次出摊时做过一次食物验毒,也在府衙为简清做过证,简清到现在还记得小老头偷偷摸摸藏起来包子吃的馋嘴模样,此时看见他,又好气又好笑,按住柳郎中筷子,“您老不晓得年纪大了要少吃些油脂吗?”
医食同源,这道理柳郎中不会不懂,不过是贪嘴罢了。
柳郎中咳嗽一声,一吹胡子,“人活在世知天命,顺心长乐,不知道吗?不卖肉也就罢了,你家这豆瓣酱,卖我两罐回去吃。”
“这我可做不了主。”简清为他倒上早上煮的茅根马蹄水,“您要想吃,过来酒楼或是提前订下菜色我们送去也一样的。和人家已经订了契书,宗家商行要是听说我私下里卖了酱料,还不知道要如何生气呢。”
宗午正巧撩袍进门听见,问道,“什么生气?简小掌柜在背后这样编排人,可不是君子所为。”
“宗小子来了。”柳郎中耷拉着眼皮,端起碗闻闻味道,“清火润燥,你小小年纪,倒是会吃。”
简清见到宗午有些诧异,他看起来就不是这样每天有空到处逛荡着、按时间来酒楼吃饭的人,叫人送上门还比较像他的风格。
酒楼先前已经同他谈好生意,第一批熬好的豆瓣酱和辣椒酱都一起装车带走,下一批酱料是早上新熬了些留着酒楼里用的,再要熬制,也得等霉豆瓣做好,在农庄的辣椒田种起来才行。
这些出货时间是早早说清楚了的,那宗午这个时候过来,怕不是在售卖上出了什么问题?
简清略有些忧心,出言问道,“昨日辣酱运回去不曾出什么意外吧?”
作为合伙人的宗午自来熟地支使李二娘下一碗面来,取了桌上筷筒里的长筷,点一点小碗里的豆瓣酱抿着味道,闻言笑道,“都是些熟手,能出什么事。我过来是想问问,再过半月就是端午,这时候开始售卖风头怎么都旺不起来,陇右府和湘楚府我还能说上些话,不若先上了商行货架,借借节庆的东风。”
昨日事出突然,宗午安排完在剑南府售卖前后方案后才被底下人提醒了后面端午节庆的事情。他这些年离家日久,在陇右待得时间久些,几乎快要忘了端午时还有龙舟赛这样的盛会。
有比赛就有奖品,各地赛事几乎都是官府引头商会出钱出力,得了第一的舟队一般会有当地最好酒楼的宴请和官府的嘉奖礼,这不仅是荣誉,更多的舟手是为了赚钱。当然,出钱出力的商会为的自然是赛事中宣传的名头。
而这些商事关窍,待简小娘子思忖之后,他自然会一一讲给她听。
听到不是出了事,而只是来谈节庆的营销方案,简清松了口气,“过节自然有节礼,素瓷坛子裹诗文礼盒之类的法子我便不在郎君面前献丑了。先前我记得有过龙舟赛,如何投钱赛舟我倒是不晓得,郎君可有教我?”
凤溪城地处群山环绕之间,处于剑南府向外的关隘,往年剑南府的龙舟赛都是在达州举办,原身只在来酒楼吃席的舟手里听闻过来吃饭是赛事的固定奖品之一,比赛究竟如何安排却是不曾耳闻。
这些比赛和现代的赛事想来应该差不多,都需要些赞助商来出钱出力搏个名头。简家出事太快,如今剑南府下辖的旁的州县估计还不知道首邑的第一酒楼掌勺换人,在最后选择酒楼时,自家与京中有名的迎仙楼去比,应当还是自家在百姓中更有些名望,也更有机会继续借赛事的东风。
而为了保险起见,投些钱做个赞助商或许也是个扩张名气的法子。
宗午还没说出来他的打算,就被简清说愣住,他不得不怀疑起旁人报给他听的简清过往经历,这样的眼光,哪像是个会被人哄着胡乱花钱的人物能有的?
要是简清知晓他的心声,一定会说,这不过是在现代花式翻新的营销手段看多了罢了。
“哪是我教你,你都要把我的话说完了!往年是端午当日在达州灵越江办整府的龙舟赛,赛事当天颁发嘉奖,然后半月内知府大人会在州府首邑第一酒楼宴请舟手和获胜龙舟所在商会,嘉奖礼我能为你打点好送进去,这第一酒楼的名头却需要你搏一搏,让酱料借上这个东风。”
宗午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简清皱眉道,“我出钱找商行买个最有获胜可能的龙舟上招牌的位置,可行吗?若只是嘉奖礼赏下去,受众实在太小。如此盛会,东风只吹这么点人,似乎不大合算。”
“一听你就没去看过龙舟赛。”柳郎中趁着简清两人说话,闷头吃完了饭食,一抹嘴巴,闲闲加入对话,“龙舟上可没人用帆和招牌的,舟手们披红挂绿的倒是不少,惹眼得很。每年到那时候都要治几个看小伙子看到落水的丫头,实在让人操心。”
简清选择性忽略了后面半句话,沉吟片刻,道,“那在船身绘上招牌,应当是行的?”
龙舟舟身往往绘龙画兽,也有取五毒兆头的,习惯成自然,每年龙舟赛上各家商行想的大多都是自家龙舟如何威风、如何漂亮惹眼,像简清这样一门心思想着放招牌的绝无仅有。
想想满船身画着奇形怪状食材和自家货物的龙舟,宗午就有些想不下去。
刚笑着想阻止,脑海中灵光一闪,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宗午道,“招牌怎么画,我这就去喊人问问。”
宗午是个急性子,想到这里,连面都没吃,就急急出门走了。柳郎中追在后面喊了两声也没喊到他回头,气得小老头直跺脚,“这小子,跑得倒快,还没说酱怎么卖!”
简清抿嘴一笑,“您明天来,或者我明天再送去些,也一样的。”
柳郎中一甩袖子“我自家吃,和还要过来,哪里一样了?你这丫头,比小简奸猾不少哦。”——
柳郎中刚走,刘家的马车就送了刘小宝来。刚下蒙学,刘小宝脸上还有些菜色,显然是被功课折腾得够呛,简澈见了他却眼前一亮,迎上去亲亲热热地揽了肩膀往后院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今天夫子讲的什么?”
简清同情地看了一眼工具人刘小宝,决定今天给刘小宝多加个蒸蛋补补营养。
刘小宝被简澈一路拉着跑进后院,中途险些踩翻摆在屋檐下的一簸箩樱桃,同样穿着绸缎衣裳的富家子跟在刘小宝背后大呼小叫着,“慢点,小宝,我跑不动了!”
刘小宝却被簸箩里的红果子吸引去了视线,咽咽口水,问道,“阿澈,你家酒楼这么有钱啊,都吃得起最贵的红灯了?我瞧见几次了,娘亲都没舍得给我买呢。”
最贵的?可他明明听阿姐说这樱桃在她见过的里面不算太好……
简澈一愣,拍掉刘小宝往簸箩里伸的手,解释道,“这是客人送来做菜用的,不是我家买的,不能给你吃。”
刘小宝委屈地抱着手跟在简澈后面,乖乖坐下,“好吧。”他紧跟着又道,“那等阿清姐姐做好了菜,能让我闻闻吗?”
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连简清都有些不忍心了。
刘小宝没有眼馋太久,就被简澈推过来的黑板吸引了视线。眼看着简澈在上面涂涂画画,和平常笔墨完全不一样的表现让他像发现了新玩具似的,也拿起了粉笔,“来,我也来写!”
歪歪扭扭的字体在黑板上蔓延,简清笑了笑,转头进了厨房。
而刘小宝等待的樱桃做的菜色,直到他离开也没吃上,走的时候还对着簸箩咽了好一阵口水,回家后与爹娘讲话,全是在说简氏酒楼里樱桃看起来多么好吃,黑板写字还能被擦掉有多神奇。
刘少夫人含笑听着,刘炙却捉到了其中重点,“小宝,那黑板写完擦掉,真不会留痕迹吗?”
若是能重复使用,那能省多少学堂的笔墨银钱。
刚从剑南府各地州县学堂考察回来的刘炙越听眼睛越亮,不顾已经快到一家人吃晚食的时间,带着黑板的消息迅速出门去寻温学正。
刘家当初在他父亲在尚书任上时还有些势力,刘炙科考后因着避摄政王和帝王两派风头,干脆进了国子监从主簿做起,避避风头。如今父亲卸任,朝堂之上的派系渐渐明朗,他也是时候向上争些出头机会。但国子监里风浪虽小,能做的事情也少,谁想却在身负公差顺路回家时,在这里让他发现一个机会——
蝴蝶翅膀带来的黑板思考简清并不知晓,天色渐暗,无论是华阳王还是他的侍卫都始终不见踪影,而早上送来的新鲜樱桃眼看已经有些蔫了,再不处理,放到明日起来恐怕面对的就是腐了半边的果子。
简清端了簸箩进厨房,拿筷子尖一个个顶出核来,手下飞快,没一会功夫簸箩里的樱桃就下去了一小半。李二娘守着炒锅的间隙回头,“东家,锅凉下去了!”
“就来。”简清头都没抬,应了一声。
处理完手下一个樱桃,简清起身接过铁锅勺柄,下锅滑油,炒起下一锅回锅肉,动作间几乎无缝衔接,好像不需要思考似的。
李二娘看得目瞪口呆,简清拨着五花肉片,抽空瞥她一眼,“看我做什么?锅里里脊要炸过头了。”
“哦哦!”
李二娘连忙捞出里脊控油,简清炒完一锅回锅肉,将窗台上放在最上面的一张写着回锅肉的草纸单子压在盘下,放在小窗台上等伙计过来取走。等李二娘下锅下一盘里脊肉时,就瞧见简清一转身又摘起樱桃核来。
大堂里尚是热闹时候,店里少了个阿菇,比往常更忙碌些。李二娘守着小锅炸里脊,一边的大锅刚炒完一锅回锅肉片从炉火上挪开,让铁锅的温度降下来好炒下一锅。朴六和柳二丫经过这些天的菜谱学习班已经能将菜牌上的字会读会写,人人拿着炭笔草纸,在大堂里四处招待客人。
简澈则是那个他们介绍菜名和记价格突然忘词时的救火队员,手里一摞草纸单子,小短腿跑得飞快。
有客人发现简氏酒楼的伙计个个都认得字,颇觉新鲜,连嘴巴里的菜色都显得有了些文气,私下里与同伴说道,“这简小掌柜,倒是个妙人。”
“谁说不是呢,你瞧瞧那两架屏风和柜台边张大师的字,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什么茶楼雅阁说话清净处。”
“书画清净,菜色热闹,妙极妙极。”
人声渐歇,城门关闭后没多久,酒楼的营业时间也快过去,眼看着是没人来了。简清搅了搅拿糖渍上的一大碗樱桃,碗底已经渗出了深红色的汁水。
估算着时间,简清吩咐道,“小六去关门吧。”
刚渍好的糖樱桃和汁水一起倒进砂锅,再加一层白糖烧开后慢慢熬煮,简清独自一人守着樱桃小锅,木铲不断翻搅,汩汩冒起又破灭的桃粉色气泡香甜可口,再加一撮盐调味中和。慢慢挂上棕色的樱桃没了刚送来时的美貌,糖浆晶莹剔透,凝出琉璃似的色泽。
待锅里糖浆有些挂铲便能出锅,简清将樱桃挪到拿热水烫过的小坛里,锅里剩下的几个樱桃和糖浆分在碗里,一人一个,拿冰在井水中大半天的凉白开冲开后就是甜中微酸的夏日甜水。
这甜味直到第二天起来时都仿佛还留在舌尖,让简清歇过片刻午觉重新开门时撞见冷着一张脸奔霄时,也保持了一天的好心情。
简清看一眼奔霄手中托着的包袱,看那大小,里面不是干货就是些香料,念头在心里转了一瞬,简清侧身迎他进门,问道,“昨日的樱桃已经渍好,不知王爷可有吩咐下来想吃些什么?”
“给你的,不吝你做些什么。”
这简家小娘子不被提醒反正也不会想到王爷,又何必在这里问吃什么?奔霄想着,往前一递包袱,念着自家王爷先前的惊人之语和如今的反常做派,动作还守着恭谨礼节,话里却难免带上了些恼意,“殿下赏的,收着吧。”
包袱几乎被捧在了简清眼皮下面,她还没从樱桃不是华阳王送来的菜品材料中回过神来,伸手一碰,柔软顺滑的质感隔着布包传出来,与原本料想中的菜色材料会有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是……”
简清意识到质感不同就收了手,包袱打结很松,在下坠时完全散开,显出里面裹着的衣裙来。
带着披帛的浅蓝色襦裙没完全露出来,本身的材质就足够引人目眩。布料在阳光下显出波纹间的点点珠光,美轮美奂,如浅湖中白沙反光,又像澄澈海面下月中吐珠的莹润光辉,只一眼就能确定,这正是张婉口中今年最时兴昂贵的藏珠缎。
裙摆即将坠地前,奔霄急忙一捞,才免去衣裙染尘,“你……!”
昨天京中快马送来的樱桃全被王爷转送了简小娘子,这衣裙也是让裁缝赶工做出来的,谁成想却完全没收到预想中的反应。
他斥了半声,后面的话又全硬生生咽了回去。
送题字屏风、送樱桃、又送衣裙,简清哪里还看不出华阳王想做些什么。
只是,想想华阳王为了让她答应入府做个挂着王妃名头的厨子,而费劲地送各色礼物过来,简清就觉出些好笑来。
奔霄梗了一口气在喉咙,憋了半天,总算说出一句话,“简小娘子,这衣裙是殿下专门为你定的,独一匹的浅蓝藏珠缎,还请不要辜负殿下的心意。”
简清上前一步,按上衣裙,奔霄松了口气。
就说嘛,哪有小娘子不爱这些的?
简清仔细将奔霄手忙脚乱收裙摆时弄乱的衣裙边角折好,打起包袱结,淡淡一笑,“衣裙很好,只是并不适合我。王爷厚爱,我承受不起。无功不受禄,奔霄侍卫请回吧,稍后送来昨日做的一坛糖渍樱桃,算是我替王爷做些处理。若是时间不赶,也拿食盒带两道菜回去,多谢王爷的屏风。”
言语间界限分明,客气也疏离,奔霄完全想不通这小娘子怎么如此油盐不进。毕竟,他可是打听到了,简氏酒楼每日送去府衙的食盒可不曾断过,既然雍知府他们吃得,怎的王爷吃不得?
这时候奔霄却忘了,王爷想要的可不是和别人同样能吃上简小娘子的手艺。
奔霄把包袱一扔,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若是真要谢,便带着食盒来兵营里当面谢殿下吧。王爷让我送衣裳,我位卑言轻,不敢不听王爷吩咐,还请掌柜收下。”
这话说出口,奔霄就后悔了,走出几步回身,刚想描补些,就听简清道,“那是自然。”
竟是干脆应下了。
派了奔霄出营后,在营中思来想去觉得不对的楚斐刚刚赶到,就听见两人僵硬无比的对话,当即将马鞭扔给越影,翻身下马,穿过半掩的门扇上前,沉声道,“简清!”声音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燥意。
而这燥意裹着常年掌兵的威势压下来,若是不看他神色,任谁都要以为是恼意。
简清垂眼施礼,将包袱递上前去,“殿下,还请收回赏赐,此物贵重,万不敢收。得了屏风已经是您厚爱,还不曾向您道谢,今日前来不知想吃些什么?”
简清一口气快速说完的这一段话,硬是将楚斐在喉咙里的话堵了回去。
楚斐压了压听见往日习以为常的菜色询问时心中升起的火气,往前一步接过简清手中的包袱,问道,“怎么,这衣裙不好看吗?还是你想要发钗、华胜、步摇?”
他一边说,一边弃若敝履地将包袱扔在地上,跨过包袱,弯腰向下,后面几个字吐出来时,几乎逼在简清面前。
靠近些闻,还能闻到简清发间熏染到的樱桃甜香,楚斐心头的火气忽地又散了,放缓了声音,道,“或者你想要什么,都为你寻来。”
他这副模样简直像个中学里遇见事情就不依不饶的愣头青,直接打破了简清先前对他猜测里的印象。
只有话里的傲慢一如既往。
简清无奈道,“殿下,我只想要好好把酒楼开下去,不会做您的私厨,更不会做您的王妃。”
这话简清曾说过一遍,却不是楚斐想要听到的。
他仔细观察着简清的神色,慢慢道,“你不喜欢这些,为什么?”
简清自他靠近后就没改过的无奈神色一点点变作淡然,唇角勾出一个浅笑,道,“进了酒楼便是客人,王爷出钱,我出技艺做菜,钱货两讫的买卖,当真不必如此。”
这笑容和先前楚斐看到过的真心笑容并不相同,他并不喜欢。
楚斐捉住了话中重点,锲而不舍道,“本王可以给你钱。”
简清忽然抬眼对上他的双眼,一错不错地看过来,清凌凌的一双眼中像挟了冰雪,“我听闻殿下自战场上建功立业,这过程不知与血脉勋爵有何不同?”
这类比并不恰当,但为了让华阳王能更有些切身体会感,简清一时也只能想到这个例子。
话说出口,简清自嘲地在心里笑笑。或许是华阳王如今在她面前频繁表现出的无害迷惑了她,让她竟然相信了这高高在上的贵族能做出换位思考的事。
楚斐颔首退后,目光却始终没有从简清身上挪开,“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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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去核,筷子法比较难,感觉需要技巧,我试了没成功过,都是手上用力过大,捏碎了樱桃而核还在哈哈哈哈哈,于是干脆切开取核x
第79章 伤心凉粉
端午节庆时要用的酱料礼盒不需要简清操心,自然有宗家商行的专业人士为之出谋划策,出钱的黑心甲方简清终于享受了一把甩手掌柜的快乐,只是顺便推荐了执行力和审美一流的朱木匠过去寻个差事。
而华阳王自说了一句明白之后,就带着侍卫离开,樱桃和衣裙全被落下。亏简清先前还以为他真的听懂了自己在说什么,到最后还是这样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简清用食盒将蜜渍樱桃和衣裙一同装起,只待酒楼众人腾出手来,再派人送去小凤山。压在盒中的草纸上记着从绸缎庄掌柜那里打听来的衣裙价格,若是华阳王实在不把裙子收回去,简清也只好启用第二套方案,将裙子价格折算作预充值的饭钱。
算账就要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边说着钱货两讫,一边收着旁人送的礼物,这样的事情简清做不出来。就是衣裙实在贵了些,如今刚买了农庄的酒楼着实掏不出这个价钱,不然,连银子一起送回去也就是了。
当然,要不是这条用藏珠缎裁就的裙子实在引人心折,并且如今除了当铺,也很少有人会去买经过旁人手的衣裳,简清才不乐意做这笔强买强卖的生意。
酒楼里少了一个帮厨,不说简清忙碌时间增多,连食客们等待的时间都长了。这时候新设不久的风轮就显出了它除了供人嬉乐之外的另一种用处,在嘈杂人声里呼呼作响,带来强劲风力。
正是热热闹闹的时候,一袭粗布衣裳的少女从门外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脸上抹了土灰也盖不住的红痕分外刺眼,身上衣裳凌乱,让瞧见她的食客登时一愣。
少女像对酒楼地形颇为熟悉,只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就顺着人最少的侧边跑了过去,没等先前看到的食客出言叫住这莫名其妙跑来的麻烦,张婉带着丫环刚从雅间里推门出来就正好与她撞了满怀。
丫鬟按住自己被撞疼的肩膀,皱眉斥道,“什么人!”
因是在酒楼里,担心影响简家生意,她声音放得不大,只够远近几人听见,却也惊得少女一抖,通红的眼圈中含着的一汪泪水将落未落,“抱、抱歉。”
丫环有些恼,“你撞了人,怎么倒像是我们的不是了?”
张婉看过来一眼,蹙眉道,“我看你好像有点眼熟……你是阿简身边那个、那个阿菇对不对?”
“我不是,你认错了。”少女在张婉说出名字后迅速反驳,狼狈地擦了擦脸,小声道,“抱歉冲撞了贵客,我、我先走了。”
简清正好出来打算送张婉离开,却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迟疑一瞬,叫道,“阿菇?”
阿菇方才脸上装出来的不在意在这一声唤中土崩瓦解,像是个没了家园的孩子似的,转身扑进简清怀里,泪水涌出,哽咽唤道,“东家!”
离得近了,简清能闻见阿菇头发上从未用过的桂花头油味道,她皱起了眉。这还是闲谈时李二娘说起过的,凤溪城里那些夫人们能随意用头油,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若是夫君不好,那出嫁时全福娘子们爱用的桂花头油就是这辈子里唯一的一次了。
说这话时,李二娘特意抿了抿挽起的发髻鬓角,润过头油的发鬓黑亮顺滑,谁都看得出来她脸上漾着的笑容里带着对自家夫君的炫耀。
原本简清是不在意这些的,只是厨房里的活计一般要少用这些有味道的油脂熏香,才在听见时插了句嘴。
伏在简清怀里的少女瘦弱又惊惶,好像这么多天在酒楼里养出来的那点自信爱笑的性子都不复存在。张婉冲简清努努嘴,引着二人进了雅间,雅间的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阿菇过了好一阵才止住了颤抖,却还埋在简清肩膀上不肯抬头。
仔细去看,粗布外裳并不合身,边角没系好的衣带下还透出些素白和深红布料来。加上桂花头油和即便被土灰遮掩过也能看到的敷粉痕迹,简清心中有了些想法。
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简清紧紧抱住一天多没见,就弄得灰头土脸跑回来的阿菇,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道,“别怕,回来了就没事了。”
阿菇原本泪水已经止住,此时一听,又抽泣起来,边哭边道,“东家,对不住,我骗了你……”
在阿菇断断续续的诉说中,关于她所谓骗人的事情一点点清楚起来。
故事很老套,在简清看来也说不上骗,只是阿菇当初进酒楼时隐瞒了她身负口头婚约的事情罢了。简清自是不会告诉她先前还猜测过更严重的事情,安抚地拍着阿菇肩膀,听她讲着过往和这次回家之后的遭遇。
当初阿菇父亲说好了若是她能赚够给兄长娶妻的钱回家,就不让她换亲嫁给未来嫂嫂那个又傻又年纪大的兄长。谁知道阿菇这次拿着钱回去寻父亲,却在父亲押运牲口被困码头的情况下,硬是被兄长绑了要嫁出去。
张婉听完,又惊又怒,“父亲生死未卜,他竟敢做这种事?!”
简清扯了扯嘴角。即使阿菇爹爹还在,恐怕在她兄长想要绑人的时候,也并不会阻止。简清回忆起阿菇这段时间一共结算的工钱,加起来也只有一两银子。
只一两银子,就要葬送一个女孩的一生。
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一套礼教洗脑的说辞不晓得害了多少人!简清想起阿菇在酒楼后厨凡事抢着做、抢着表现,只为了多赚些钱回家的样子,就觉得心疼得厉害。
简清能肯定,阿菇不是不喜欢厨艺的,但在她心里,她父亲和兄长的需求必然在她自己的喜好之前。即便是阿菇出来做事,也不过是因为知晓未来嫂嫂那个傻哥哥年纪又大又爱打人,才没有真的选择换亲这一选项。
简清动作轻柔地擦去阿菇脸上泪痕,为她描绘着未来的模样,“之后若真是有人上门来要绑走你,让朴六和二丫把他们轰出去,然后我们去报官好不好?”
张婉闻言一怔,欲言又止。在她看来,父亲去世后的简清比过往成熟得多,可在某些地方,仍然显得极其天真。
自家酒楼开业时来了多少大人,阿菇是知晓的,她眼中亮起一瞬光芒,然后黯淡下去,摇摇头,细声道,“家里点了头的婚事,就算是知府大人也管不了的。我之前借了东家的光,他们要找我一定会晓得我在哪里做事,我回来就是想提醒东家,万万小心。”
说着,阿菇往后一退,从怀里掏出来回家前用铜板换的一小锭银子放到桌上,就要开门出去。
简清沉声道,“契书还在,你就是我家的伙计,这是要走到哪里去?既然知道给我惹了麻烦,还想走不成?”
对着自家伙计难得严厉的声音让阿菇停住脚步,有些惶然地望过来,眼圈中眼看着又蓄起了泪来。
张婉一跺脚,往后扯了扯简清的手,悄声道,“你管这些作甚!”
简清安抚地拍拍她,望向垂头转过身的阿菇,叹了口气,“愣着做什么,回去换身衣服洗把脸,店里忙得打脑壳,哪有我们慢慢说话的功夫?”
阿菇不知所措地绞着衣角,“东家,我……”
简清推着她出门往楼上住处去,“事情我知晓了,先忙完这一波,等会儿我们去解决你的麻烦。”
或许是被简清胸有成竹的模样镇住,一时间阿菇傻愣愣地只会点头,听着简清说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呆呆地上了楼。简清回身就撞上张婉不赞同眼神,不等她责怪,抢先道,“你都自身难保,还管我的闲事?”
张婉一噎,嗔道,“阿简,你好没良心,我诚心诚意来与你告别,你却这样说我?此去达州还不晓得何年何月能再见上一面,真真是伤人得很。”
简清宽慰道,“好在是你父亲亲自把关相看,不经张大夫人的手。何况,达州与凤溪这般近,又快到端午佳节,我还想着去转转,叫你做个东。”
听前面的话时张婉只是苦涩笑笑,说到做东,她眼前一亮,忽然道,“阿简,你来达州开酒楼如何?之前说的入股的事情,可还作数?”
简清先前与她说起入股的事情,就有这样的用意在里面,只是之前张婉兴致缺缺,简清也就按下了这份心思,没有再引申。
如今张婉自己想起来这件事,却越说越起了兴致,拉着简清几句话间连酒楼分店的场地都找好了,“我娘亲当初在达州有留几个铺子,既然要嫁人,这铺子肯定要还给我,我这些年攒的钱还要留些去夫家用,就拿铺子店面来折做入股银钱怎么样?”
张婉说起夫家,一语带过,口气和说起去哪里小住时没什么差别。她的脸上没有期待,也没有排斥,就好像已经知道怎么选、选哪家最终结果都相差不多,早就死了心。
简清看在眼里,心口微微的疼痛更明显了起来。但简家情况特殊,没有人可以管她,若她去说教别人,总会显出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古怪。
可看过现代自由恋爱、自己决定自己人生的景象,再让她面对这样的事情什么都不做,实在太难。
能帮一个是一个,阿菇的目标明确,躲避掉换亲的事情就可以。不出意外的话,寻许家父子通融一下,应当也能在码头上与阿菇的爹爹见一面,确定了阿菇家里真正有话语权的人的态度之后,后面的事情不论是当真要帮助阿菇逃跑,还是拿了她父亲的说辞等在原地义正辞严地拒绝换亲都好办得多。
但张婉不一样。她就像简清曾见过的脚上系着链子的鸟儿,时不时能去外面的天空里飞翔一阵,却心知肚明自己最终会回到笼中。从她继母掌权的后宅换到另一家的后宅,其中并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而张婉官家小姐的身份,注定了她走商贾以经济实力跻身上游的路子行不通,士子的科举之路也走不了,之后究竟要怎么抉择,还是得看张婉本身想法。简清能做的,就是适时给出她可能需要的机会。被系着链子久了的鸟儿,或许有朝一日被解开链子也会想不起来能够离开,简清绝不想看到张婉走到这一步。
简清想了想,暂时宽慰道,“那等店面赚了钱,分红定是不会少你的,到时候我们张大小姐,想游街欢宴就广发请帖,想吃喝玩乐就能包个场子,岂不是快乐得多?”
“不。”张婉吐出一口气,歪头透过这唯一一间临街雅间半敞的窗户,看向街上熙熙攘攘人群,声音几不可闻,“我挺羡慕你的,阿简。”
简清一时没听清,再要问时,张婉已经在唇间竖起手指,“嘘,你听。”
街上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叫卖的货郎声音,顺着雅间一侧的小窗远远飘了进来,“凉粉,凉津津的凉粉嘞——”
夏天的凤溪城里,别的不多,冷淘和凉粉两样吃食管够。如今简家连着出新品,在人们心里烙下有关大热天吃一口辣味热汗淋漓的痛快印象,却让过往的吃食没了地位。
张婉仔细想想,已是许久不曾吃过凉粉,瞧见这街边小吃,伸手一指,“给我做这个当做送别礼物吧?”
简清好笑道,“我要是做了,你可别伤心。凉粉,两分,婉婉,要一别两宽可也不是这样做法。”
口中说的是戏言,眼看阿菇收拾好了下来,简清还是喊了凉粉小贩买下几块凉粉,去后厨忙碌起来。
看着简清离开,张婉伏在桌上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做个商贾女儿,也挺不错的,对吧?”
“小姐……”跟着她的丫鬟吭哧吭哧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窗外经过的一位郎君听了半晌,摇着折扇笑起,“世人皆看别人好,唯有自在忘不了。张小姐偏爱拿自家短处与旁人长处去比,倒是有趣。”
这会儿丫鬟却不嘴笨了,上前一步挡在张婉前面,大声道,“哪里来的登徒子!”
张婉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出声道,“休得无礼。金家郎君来寻阿简的么?”
金谷一合折扇,倚着窗户对张婉勾出一个笑来,温柔道,“本是来寻掌柜,半路听了小姐的话,却觉得来寻小姐也会有些趣事。”
张婉连着先前金谷缠着简清的时候在内,也只与他见过几次面,因着普通的相貌,又没有什么出阁举动,才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此时金谷缓缓笑起,一双桃花眼里蕴着情意望过来,就好似整个世界里只能看见一人,张婉几乎要陷于这双眼睛里出不来了。
简清端着凉粉推门而入,第一时间发觉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眉梢微动,视线往酒楼门外晃了一圈,没见到往日常常跟在金谷身边的地痞流氓们,连前些天常见的漕帮壮汉都没有,他就孤身一人过来,比之往日,倒显出几分萧瑟来。
简清出言打破两人怪异气氛,“你来做什么?”
按理说,看街上巡街捕快的数量估计此时漕帮的事情还没有了结,金谷这么一个常常借地头蛇漕帮力量的情报贩子怎么也不应该有空来酒楼吃饭。
不过,管着剑南府最大一批武力驻军的华阳王还有空去琢磨女子衣裙,管着一府治安的许阳还有空来与她约时间吃饭,可见漕帮的事情并不严重。好像这样想想,金谷能扔下漕帮不去在意,也不是不能理解。
张婉被简清出声惊醒,面上浮出淡淡薄红,倒不是羞涩,非要说的话更多的是恼火。过往也有纨绔在宴饮玩乐时出言戏弄过她,她却从不曾失态,反而因着做什么都无所谓的缘故,将对方调戏了个够呛。
谁成想,却在这里中了旁人的招数。
金谷闻言故作伤心模样,“怎么,无事便不能来寻阿清么?”
简清不去看他浮夸表演,放下小盆和碗勺,轻声调侃道,“伤心凉粉,婉婉,你可感受到了我的伤心?”
张婉白她一眼,“净会胡说,一碗凉粉,哪里就伤心了?”
木盆中切成细条的透白凉粉整齐码好,棕红相间的调料粉末铺在上面,被红油浇透,橙红的色泽渗满了全部凉粉,盈盈油香含着难以辨认的各色香料味道,腾在空中勾住人低头向前,可盆中红艳艳一片,辣椒熟悉的焦香萦绕其间,光是看着,就有些令张婉望而生畏。
张婉自强烈要求着吃过一顿没有减辣度的毛血旺之后,就认清了自己吃辣不大行的现实,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将木盆推到一边,苦笑道,“阿简,你这是非要看见我哭出来是不是?”
现在想想,伤心凉粉,名副其实,吃着吃着能让人都吃哭了,谁能说这凉粉不令人伤心?
分别在即,简清忽然做出这种蹩脚游戏,实在令张婉有些哭笑不得。
简清见她笑了,也淡淡笑起,“晓得你不能吃辣,光是看着红些,用的新制的一种椒面,一点都不辣。”
“真的?”张婉得了承诺,放心地夹起一块凉粉。
红油顺着凉粉光滑外皮滴落,整块凉粉都颤颤巍巍的,将断未断,似弹非弹。入口时爽滑清凉,浓郁的香味拥成一团,光是尝出来的就有葱、姜、八角三味,不等人细品,红油中蕴着的调料滋味与椒香混合,花椒椒麻,辣椒非但没多辣,还带着特殊的焦香,芝麻炸香后的醇厚油脂香味沉沉,正好压住过于刺激冲击的油泼蒜香。
整块凉粉中的辣味正好在浓郁热辣到能勾出人继续吃的念头和张婉对辣味的承受度之间,分明没有多么辣的菜色,却吃着吃着让她红了眼圈。
先前只是来与简清告别,喝了酒楼几杯汤水就想走的张婉此时分外后悔。
该多吃些的,最好把菜牌全点一遍,不然以后那么长时间,一口都吃不到,可让人怎么往下熬。
“阿简,呜呜呜……”
张婉在简清递过来一张帕子时终于忍不住了,扑上来抱住了她,哭得哪还有半点形象,“虽然你眼光差劲、听风就是雨、风风火火、脑子里可能除了漂亮和做菜没有别的,但是我还是好舍不得你。”
简清拍拍她,“只有做菜。”
张婉正哭得酣畅,忽然被打断,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气道,“居然没有我这个友人?”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简清湿了半边肩膀,安全送走张婉。早早来了坐在角落里的金谷抬眼望过来,扯了扯唇角,笑意不及眼底,“清娘子目光远大,这张家小姐身上,可有些故事。”
简清诧异地看他一眼,从柜台上拿下来第二碗凉粉,啪地放到金谷面前,“怎么,收集情报的老毛病犯了?来混饭吃,说这么多做什么?一碗凉粉,承惠十五文。”
金谷被她一噎,也歇了看热闹挑拨的心思,搅了搅凉粉碗,先夹了一筷子吃。
看张婉吃凉粉时只觉得女郎鼻尖粉嫩,娇俏可人,那只出了一层薄汗的模样,一看这菜色就不是很辣。
可等金谷自己吃进去,滑溜的凉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一口气滑进了胃袋,火辣辣的烧灼感觉从喉咙蔓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舌头将直冲脑门的火辣和蒜的冲鼻味道如实展示,只吃了一口,金谷就不自觉地眼圈红了起来,刚开口想要说话,张嘴便是一阵哑到极致的哽咽声,惹来路过客人诧异的眼神。
到这时候金谷要是还没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就实在有些愧对名声,他咳嗽两声,将哽咽压下,换回正常嗓音,抱怨一句,“你家小伙计折腾我,你也折腾我,清娘子,你可真是害得我好苦啊。”
从许林所说的漕帮出事之日算起,金谷前后已有几日未来,酒楼里能与他扯上关系又能被用到折腾二字的伙计,除了肖勉不做第二人想。
听金谷的口气,肖勉不但没有像伙计们猜测的那样出事,反而抓住了机遇乘风而上。该知道的已经知道,简清也就没什么好再问的,理直气壮道,“郎君若是说这伤心凉粉,我按你往日口味调的辣味,怎就是折腾?”
“嗳,伤心人,断肠人,阿清你怎的如此无情无义。”金谷委委屈屈做戏一句,见简清不接话,才解释道,“码头的事情处理差不多了,有人放心不下,非要让我来看看你。阿清桃花粉腮,如此佳人,可别抱香枝头。”
简清斜他一眼。
金谷这么多天下来不可能不晓得她不打算嫁人的事情,居然还在这里说这样的话,实在是,搞事看热闹之心不死。
作者有话要说:伤心凉粉,主要特色点在调味,有人说是因为怀念故乡吃着凉粉伤心,有人说是纯辣的233张婉这里是减了辣度的凉粉,金谷是原版——
谢谢“柳絮舞妖娆”小可爱的6瓶营养液,谢谢“故凉词”小可爱的5瓶营养液鸭!感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
第80章 牛奶小方
日头偏转,简清带着阿菇站在码头前的长坡之上。先前见过的繁忙景象全然无存,往日忙碌的脚夫苦力们像是被提前通知过,没有一个人留在这里,只剩下些来碰运气的汉子站在外围探头探脑。
船家和船上的船工们在水面上被困了几天,身边夜里总是响起些古怪声响,白日又不许下船,早都有些受不住了。守在码头岸上的漕帮壮汉们冷冷看过来的眼神,都够他们回想起来时在梦里发抖的。
到这时候就有人遗憾自己怎么没足够有钱有势,或是早早抱上新任漕帮帮主的大腿,不然,哪至于受这个罪!
没看见宗家的船在漕帮眼皮子底下都早早就卸了货,跑去下一个码头了吗?
不过,遗憾归遗憾,手上的事情还是要做。据说是怕有人趁机浑水摸鱼逃跑,连凤溪城的捕快们都守在了码头上,一双双眼睛全都看着,不许人帮手,只让船家自己卸货下客,卸了货的木箱都要一个个翻开检查。
简清站得远,接收到大船上飘过来的羡慕眼神时忍不住蹙眉问道,“许大哥,先前都不许下船的吗?”
“看得严,像宗家就早走了,识趣的也跑了,剩下的都是些头脑不清楚的,受些罪也是该当。”许林简略说了几句码头上情况,撇撇嘴,接过简清带来的竹筒,将绿豆汤一饮而尽,看一眼简清旁边推着木板车忙忙碌碌的阿菇,笑道,“你倒是会做生意。”
看到有吃喝,偷懒走远些来到这边的捕快端起一碗凉皮,站在木板车旁边吸了一口,嘁一声,“少捕头,你喝上了,还不许别人吃喝吗?”
负责调味经验少得可怜的阿菇紧张地看着捕快表情,看见他吃下凉皮没有皱眉,这才松了口气。少女红肿的眼圈完全遮不住,但脸上的憔悴悲伤已经散去不少,又因着要负责调味,整副心神都被手下的调料占去,也顾不上去想些别的。
简清带来的木板车没放多少东西,除了一大桶绿豆汤,就是早早做好的凉皮冷淘。和捕快们与漕帮的人打交道的时候不会短,简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拉近关系的机会。
酒楼如今说高端也高端,说实力单薄也是真的,平平安安走到现在已经是幸运。虽然之前肖大闹事的时候捕快们没有出现,但酒楼到现在都没碰上一次泼皮无赖闹事或者闯空门抢钱的事情,与这些治安队脱不开干系。
就是委屈了柳二丫,一身蛮力成天只搬搬货物,毫无用武之地,昨日晚上简清还听见她在抱怨最近似乎又胖了。
简清收回思绪,轻笑道,“好不容易这边没了人,来先混个脸熟罢了。”
“你哪里还用混个脸熟。”
许林嘟囔一声,收到简清疑惑眼神,摸摸鼻子,却不再往下说了。
答应好来寻阿菇父亲的金谷自上船到下船所费时间不超过半刻钟,吃凉皮的捕快还没放下手中的碗,金谷就带着人来到近前。
几日不见,一个照面简清就发现肖勉脸上多了一道伤疤,眼下青影透过肤色映出来,想来漕帮巨变,他也过得颇不轻松。
简清扫了一眼落后肖勉半步、脸上神色有些僵硬的金谷,微微挑眉,转向肖勉笑道,“许久不见”
肖勉张了张嘴,吞去了前面的称呼,干巴巴道,“……生意不错?”
简清点点头,“都快能独当一面了,我也能轻松些。阿菇他们都很担心你,听闻码头有事,怕你出了什么岔子。”
“能有什么事,我还应付得来。”肖勉努力笑了一下,结束了他僵硬的寒暄,切入正题,“阿菇要找她爹对吧,没剩几条船,你跟着去认认人,是哪一个,叫出来就行了。”
阿菇猛地被叫到,愣愣应道,“好、好的。”
跟着腰有两个她那么粗的漕帮帮众走之前,阿菇才回过神来,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简清。事情发生得太快,让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东家提议替她找回父亲时,金郎君说可以直接来码头寻人她还不信,要不然父亲也不会被困这么久,但事实摆在眼前,让她不得不信。
至于兄长会不会从来没起过寻找父亲的心思,阿菇从来没有考虑过。
简清含笑点点头,“去吧,早点找到,早点回来。”
看着阿菇离开,简清接手了阿菇的工作,替肖勉调了一份凉皮递过去,挑了个旁人升职时不会出错的话题,调侃道,“看来雷帮主对你不错?都能做领头儿的了。”
肖勉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掩不住的悲哀神色让简清一怔,“肖勉?”
“没什么。”肖勉接过凉皮碗,垂眼道,“船上不大干净,就不请掌柜的上去坐坐了。还有些事要我去做,之后他们会送阿菇她爹出来。”
简清哪里听不出话里的刻意疏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别人不愿意继续话题,那问题肯定是出在她挑起的话头上。
左右该做的事情也做了,简清也不矫情,点点头,“还没多谢你帮忙,之后有空再来酒楼,我给你算便宜些。”
许林在旁边听着一咋舌,这位有着奇遇的漕帮新首领的一个面子,连宗家都是出了血的,偏简清还要赚他的钱。
这小娘子,不但心黑,胆子也肥。
肖勉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太小,散在了风里,并没有传进简清耳朵。金谷在他身后没有跟上来,肖勉也并不在意。原先在酒楼时他只觉得金谷花言巧语实在烦人,可等用人之时,才觉出这八面玲珑的家伙的好处来。金谷为雷山训练的一批探子好用得很,数量少,但能做的事相当多。
这两天闲暇时他的唯一娱乐就是听人念探子们递回来的酒楼消息,他虽然不懂酒楼和吃食,但也看得出简清的宏图野心。
简清不会为了谁停留,而他竟在为这件事暗暗高兴。
肖勉想想消息里说的那位王爷,和听闻漕帮头领换人后并不安分的几处分舵的舵主,无声笑了笑。
雷山临终前的嘱托,他从不敢忘记。
肖勉与扶着一个瘸脚老头子的阿菇擦肩而过,走远了还能听见老头在数落阿菇,“你阿兄也是为你好,就你狼心狗肺,光是想着跑,不想想人家怎么办。要是不想嫁你早说啊,最后一刻逃了婚,可真是被你丢了大脸了!”
简清视线在阿菇扶着老头而滑下的衣袖上顿了顿,捆绳留下的红痕还没有淡去,这老头却像看不见似的,嘴里的抱怨一句没停。
往来轮班拿吃的的捕快手中放上一碗凉皮,简清对后面等着的一人抱歉地笑笑,“我家伙计来了,我有些事要处理,让她来做吧。”
阿菇垂着头只知道拉着父亲往前走,连下唇被自己咬出了痕迹都没注意到,一步一步,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爹的声音越来越大,明明找到了父亲,却一点都没有高兴与安心。她心中惶然,一时不知道留在酒楼并跟着东家出门是对是错。
这念头一起,就被她掐灭。低着头正要继续往前走时,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熟悉的素面布鞋,阿菇忽然找到了主心骨,眼睛一热,抬头看过来,喊道,“东家!”
阿菇爹正对着阿菇说得起劲,被阿菇忽然出声吓了一跳,刚要出声斥责,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迅速换上笑容,转头道,“您就是阿菇的东家吧,我这女儿又傻又倔,多亏您不嫌弃照顾她,还带她来找我。实在是,哎呀,不知道怎么谢您了。”
简清对阿菇爹的变脸有些腻烦,更是不认同他嘴里对阿菇的评价,淡淡道,“既然没事,我便带着我家伙计回去了。”
不等阿菇爹尴尬笑着接话,简清拉着阿菇换她站到木板车后,示意她为排队的几人调味。许林看过了先前简小娘子与肖勉的热闹,听简清要走,连忙道,“别急着走啊,吃食给我们留点。”
简清看一眼从有些惶然重新镇定下来的阿菇,笑道,“那还不叫人来排队?”
听说这小吃车要走了,捕快们互相叫着过来,吃一份端一份走,也有先前端走了碗来还碗的,一时间倒是显出热闹来。漕帮帮众和留在码头上卸货的船家第一次脸上出现了同样的羡慕神色,顾忌着刚刚专门出来下令的新帮主,咽咽口水,转头对船家更是恶声恶气了起来。
阿菇爹站在木板车前面,和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被人推来搡去,总算找到了一个机会,开口问道,“掌柜的,我什么时候能带走我家闺女?”
简清靠着阿菇站着,敏锐察觉了她的一丝颤抖,尽可能平缓地说道,“她与我订了契,等休息的时候,自然能回去看你。”
“哎哟,这哪像话。”阿菇爹一撇嘴,看见简清望过来的冷淡眼神,堆起笑容解释道,“女孩子家家的,没嫁人就在外面跑,哪像话?还不晓得给掌柜的添了多少麻烦。”
简清脸上的神色更淡了些,保持着最后一点社交礼仪,道,“不麻烦,既然要嫁人,不知之后阿菇可还能再来酒楼帮厨?”
阿菇爹一仰头,有些诧异道,“掌柜的问这个做什么?嫁人了么,当然要以夫家为重,忙完肯定也不会耽误您的事。”
阿菇手上动作不停,递出最后一碗冷淘,头埋得很低,两点泪珠砸在了木板车上。
“阿爹。”阿菇叫了一声,将一锭银子拍在木板车上,哽咽道,“我已经赚到了钱,你还是要眼看着我嫁给那个疯子吗?”
阿菇爹眉头一皱,“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的,要是他真打你,你不会躲吗?你还有哥哥嫂嫂帮衬,日子不会差!之前我是说过你赚了钱就不嫁,可你都与人穿了嫁衣临嫁人了才跑出来,你不嫁出去,我的脸往哪放?”
简清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挡在阿菇和她爹之间,问道,“就算她会死在这门亲事里,就算她之后没有一天过得高兴,你也要为了旁人几句闲话把她嫁出去?”
阿菇爹吭哧几声,“哪、哪有这么可怕?”
要说原本简清还想与阿菇爹他们家做些牛羊奶生意,此时一见面,连念头都没了,只想着赶紧把人送走。先前允许阿菇出来赚钱,还算这父亲有些良心。可这会儿他嘴里说的这些话听下来,这人完全就是个糊涂蛋。
简清半句也不想多说,和阿菇一起收拾了木板车上杂物,冷声道,“阿菇与我签了长约才换来这一两银子,也没有多的给你。你要把阿菇嫁出去,可问过我这主家?她嫁了人,没人给我干活,我岂不是亏了。”
大梁的长约从不胡乱定,长约伙计约等于主家私产,只比卖身的家奴地位好那么一点,这契书要不是良民走投无路,是绝不会签的。
阿菇爹一时被这消息惊得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娇花似的小娘子,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严苛的主家。阿菇爹张了张嘴,气道,“你看看你,怎么这么糊涂!”
阿菇攥着抹布的手捏得更紧了些,她没有解释其实自己签的不是长约,东家给他们的条件也相当优厚,做五休一还包吃住,只要肯干活,赚的一定比别人多。
“契已经签了。”阿菇轻声道,“阿爹,你回家去吧,我得跟掌柜回酒楼了。”
被向来乖巧懂事的女儿这样一噎,阿菇爹也闭嘴不说话了。等去了东市回来的朴六过来,推着木板车离开,简清向后望一眼,并不打算理会。
阿菇爹在酒楼附近逛荡了几天,总是远远看着阿菇忙碌,再也没上来与阿菇说话。
等到一日傍晚,简清在后厨忙碌时听见门前喧哗,忙完出来时人都散了。及时冲出去的柳二丫见她出来,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高兴道,“掌柜的,我把他们都赶跑了!”
门前一直会待到城门快关闭的阿菇爹不见踪影,阿菇握着手腕倚在门框上有些怔愣的模样。简清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细问才知道,方才有个疯子见阿菇走在大堂里就扑上来,扯着她手腕往外跑,嘴里还喊着,“媳妇,我找到媳妇了!一两银子,回家!”
不用说,那一定是那个阿菇要嫁的傻子了。
柳二丫疑惑道,“那个老蹲在门口的老头拉了阿菇一把,等我把阿菇拉回来,他和另外两个人吵了两句就走了。他们居然是一伙的,可为啥还要救阿菇?”
简清沉默一会,叹了口气,“这就是父亲吧。”——
张婉上次走时,不顾简清反复强调这是还不完善的试验品,带走了新做的一斤绿豆糕。也不知她在后面做了些什么,等简清再听说张婉的消息时,居然是从来酒楼看新上的甜点的小姐嘴里。
“先前与她说五臻斋,她却非要说你家糕点,人都去了旁处还要惦记为你扬名。这股子奶味,我没见奶羹,究竟是哪来的?”
原本简清就有些奇怪近日来店里的夫人小姐们怎么变多了,此刻才得到答案。
正好此时有人守在后厨,不急着回去,简清接过简澈近日来的介绍工作,笑着指给她看,“这是牛奶小方,这是姜撞奶,这是红糖糍粑,这是冰心绿豆糕。展柜上的都是样品,不会给客人吃的,送上桌的全都会新做,请客人放心。”
店里上的甜品不多,只有四种,毕竟酒楼主营还是菜色和之后要上的火锅,等糕点有了些名头,把方子交给查记去做也就是了。
小姐顺着简清的指点,从四脚木架的最低处看起。
及腰高的四方木板上放着的是一碟浅绿色的豆糕,这没什么出奇的,端午将至,各家食肆酒楼都备上了时令吃食。再高些是一盘浇着红褐色糖汁的糍粑,糍粑炸到金黄,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其中酥脆。第三层乳白的奶酪软弹无比,散发着淡淡的姜味,小姐皱了皱眉,这厨子真是奇怪,什么物事都能往一起放。
最高处放着一盘切好摞起来的莹白方块,吹一口气都会颤抖一下,脆弱又柔韧,奶香浓郁,半点没有腥膻气。
往日都被糕铺食肆们藏在纱橱里的糕点们直白地显露于眼下,听着简清在耳畔贴心的介绍,小姐的眼睛都不舍得从架子上乍一看平平无奇的四样吃食上挪开。
简清顺着小姐的视线望向牛奶小方,翘了翘唇角。
神通广大的宗午解决了牛奶供应问题,并大肆嘲笑了一番简清之前买牛的想法。用他的话说,简清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空想,指望一年里只怀一胎的牛不停给酒楼供应上牛奶,简清可能得先去圈块地方做牧场。
好在,虽然没有牧场,宗家商行打交道的牲畜贩子不少,匀一些牛奶到酒楼不是问题。商行本就是在几方之间倒买倒卖的存在,简清也就没有与宗午杀太多价。
糕点制作中加入牛奶,顺滑甜美的味道一下子就明显起来,简清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也就放下心来,不再担忧会不会因为自己技术欠缺而让酒楼销售赶不上端午佳节的东风。
“嗳,小掌柜,你家这奶冻是热食还是冷食?”
一声问句,将简清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笑道,“冷食的,若是不能吃凉的,可以放温了送来。娘子可爱吃甜味?”
小姐故作矜持地颔首,“那就送一盘来雅间吧。”
小姐进雅间坐下,静静等待食物送上和小姐妹们的到来。楚斐带着奔霄刚刚踏进门,就和端着牛奶小方的朴六打了个照面,眉头微挑,“这是何物?”
无论多少次见到这样的大人物,朴六还是忍不住有些战战兢兢,腿肚子都在转筋,哪还记得往雅间送吃食,老实答道,“牛、牛奶小方。”
简清顺着后厨小窗望见华阳王的到来,微微皱眉。上次和糖渍樱桃一起送去小凤山的衣裙被原封不动退回,写好的兑换账单没被送回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龙飞凤舞写着“可”的听涛笺。
一张一两银子的听涛笺只用来写一个字,简清不得不承认,背负着华阳王债务的她有些羡慕。
简清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既然与华阳王已经说明白,食客与厨子之间便不必有旁的交流。
等朴六从华阳王眼神下离开,送完雅间的吃食,回到厨房好一阵拍胸口大喘气。像是因为方才被压制了说话,朴六一开口就有些滔滔不绝,“嗨呀,吓死个人哦。东家,你说这人跟人之间,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怎么王爷板着脸就那么吓人呢?就是口味怪了些,居然点了牛奶小方。”
这选择不出简清意料,她早就发觉这人对吃食究竟是什么并不热衷,也没什么偏向,往往都是什么菜色新出或是看到什么就要点什么。这样子,当真不像一个美食家。
拿冰块冰至凝结的奶冻从简易冰箱中取出,一股白汽顺着简清拉开的木箱盖子涌出来,凉爽沁人。牛奶小方是早做下的,只是要吃之前临时取出来切块罢了,简清切好一盘小方,想了想,在托盘上加了两个小碟,一碟放着白糖,一碟放上新得的蜂蜜。
这两小碟在送入雅间时引来楚斐和奔霄的长久注视,楚斐夹起一块奶冻,长筷使力,奶冻凹陷下去一点,却并没有破开,软弹地凝在筷间。入口滑而不腻,微甜而香,加上糖粉时,味道清晰地传入脑海,他什么都不去想,任由过甜的味道留下深刻印象,在甜味中本身材料的奶香反而淡了。
这不符合他品鉴美食的一贯要求,但违反这规则却令他感觉更为顺心。
奔霄看着王爷又一次违反常理地加了一勺又一勺糖,犹嫌不够似的,又加了一勺蜂蜜,只觉得头皮发麻。
许久,见王爷停筷,奔霄适时递上笔墨,牛皮水囊中盛着磨好的墨汁,倒在小碟中正好替代砚台的作用,楚斐在碟子边缘抿了抿笔尖,落笔写道,“牛奶小方,味甜而乳香,与乳羹相较……”
顿了顿,楚斐不大满意地皱眉,将纸揉成一团,重新换了一张笺落笔。
奔霄站在王爷背后收起纸团,心知今日王爷又是不重写十几张纸不会罢休了。就好像之前简家送来的那份糖渍樱桃,王爷也是在书房里写了许多废稿,才定下来一句评语的。
这样子,哪里还是当初以点评毒舌刻薄闻名的华阳王?
当然,评语写了多少遍,与最后写了多长并没有什么关联。
简清忙完走出厨房时,华阳王主仆已经离去,雅间里只留下空碟和一张信笺。
纸上写着简清展柜上小木牌写下的牛奶小方价格,下面简单地写了一句话,“凝而不散,甜而不腻。微糙,改进。”
这算什么?美食鉴赏家终于开始营业么?
不过,不得不说华阳王目光精准,一下子就找到了这款甜品最大弱点。因着大梁没有鱼胶和吉利丁片,现制材料不足,以淀粉凝固的小方总有些不够柔嫩,材料所限,简清只能尽可能调整些适应食客们的舌头,却被华阳王一语叫破。
简清收了信笺,目光在桌上一顿。
桌上引人注目的除了信笺,还有空了的两个加料碟子。
简清挑高了眉,有些诧异,华阳王未免太重口味了些,这甜度,怕是两倍全糖?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紫铭月”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鸭!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比心。
2021新年快乐~——
牛奶小方,自己做超级简单,牛奶淀粉冰箱就能搞定,有机会小可爱们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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