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虾滑牛丸

    收了摆在水榭游廊角落的冰盆,伙计们端着木盆走过迎仙楼院中唯一高阁时全都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惊扰到在上面休憩闭关的小姐,惹恼了她。

    等高阁离得远了,才有人敢出声继续他们方才的话题,小声道,“你们说的那牛奶小方,要多少钱啊?不就是个零嘴,怎么能卖得那么好?”

    嘴快的伙计嗤笑道,“叫你耳朵放机灵点你不操心,现在吃着苦果子了吧?哪是点心的事情,简家火锅节的告示都贴到府衙对面了,谁瞧不见?火锅子这东西不晓得和北边涮锅是不是一样,听着就热,实在是个昏招。”

    “可既然不好,怎么这生意……”

    伙计的话在看见拐角出现的卞大厨时卡在了喉咙里,算算时间,应是给小姐刚做完晚食,正让他们碰上。他讨好地挤出笑,“您忙完啦?”

    话说出口伙计就想打自己一嘴巴子,这不是讽刺酒楼生意不好又是什么!

    好在卞大厨也不在意,对他们几人点点头,往前面些的大厨房走去。

    迎仙楼偌大院落划分出的各个跨院里,即便是生意最好的傍晚,也不曾满座。往日都要提前遣人来打招呼订位置的雅间别院五个里闲置了两个,只有前堂挤挤挨挨的人流还好看些。但卞大厨心知这也不是他们的菜色功劳,而是龚掌柜重金请来的杂耍人吸引了以前不会选择酒楼的一部分客人。

    原本他是为杜家做工,菜色一样不少在做,酒楼生意就算是差也与他无关,最多是换个掌柜的事情。没看见龚掌柜急得圆脸都消下去了,嘴巴里被热毒灼得全是溃烂,连饭都只能吃些粥水?

    但向来一家独秀的自家酒楼在这偏僻小城里遇见了对手,许多违反常理的事情都在简氏酒楼店里出现,让卞大厨心中的好奇压都压不下来。

    是啊,明明是大热天人们最讨厌吃的热锅,明明辣味在五味也没什么尤其出众的地方,明明店里掌勺也只是个连家传菜色都不做了、没什么经营经验的小姑娘,为什么客人去过一次简家,就再也不去旁家了呢?

    听说,这些日子,简氏酒楼门前光是替主家排队的仆役都如同长龙。

    可惜他为杜家做工,不能亲去看看。卞大厨不自觉捻了捻手指,推开大厨房的门,目光在忙碌着备菜的徒弟身上一顿,“小贺啊,明日歇一天假,工钱我补给你。”——

    在卞大厨心中神秘无比的简氏酒楼此时正是忙碌时候,大堂里满座,雅间的客人是早早预订上的,连时间都限定好了,不时就有仆役来问问,快到时间了,他们能不能进门。

    门外搭起的凉棚在夜色里显得分外突兀,好在凤溪城没有什么不允许占用公用道路的规定,让躲在下面吃吃喝喝不亦乐乎的富家仆役和普通商户都感受到了店家的贴心。

    从炸好的酥脆面果到手里捧着可以喝完再去接的汤水,无一不是精心准备。

    而这些在排队等着吃饭时都不必花钱,这让一些白日路过的百姓也贪了些小便宜,假装自己要来吃饭却只吃喝外面摆着的小食就溜走,走之前还不忘问问,明日会摆些什么出来吃。

    有人等久了,从酒楼派发的小板凳上站起来往前看看,不耐烦地抱怨一句,“这么久,还不如抬高价钱呢。”

    方掌柜和刘掌柜混在人群里,喝一口甜滋滋的马蹄水,往前面队列处努努嘴,“瞧见没?武备府的管事也老老实实排着队,没他家地位高,就别惹事。”

    那人灰溜溜缩缩脖子坐了回去,刘掌柜和方掌柜两人出来纳凉凑个热闹,也不着急,继续慢悠悠等着轮到他们。

    而排在队伍前面的武备府管事苦着脸,余光瞥一眼酒楼里一直紧闭着的雅间房门。别人不晓得里面是谁,还有人曾叫嚷着这人待得时间太久要店家赶人,他却知道里面坐着自家主人的上司的上司,实在得罪不起。

    谁想在这里惹那位杀神不快,不想要命了不成?就算是告到京都去,也没处说理。

    不过,说起来,那位到凤溪后却是只出过一次手,性子像是平和了许多。

    被人腹诽平和许多的楚斐第无数次调起料碟,碾磨出油的芝麻酱配剁椒酱,再加一勺酱油,搅拌均匀,无趣地皱了皱眉,扔下小碟继续调下一碟。作为第一个用上火锅的人,他任由桌面上燃着银丝碳的铜锅汩汩作响毫不理会,直到里面夹杂了一声响亮得过分的肚子咕噜声。

    楚斐往一侧偏了偏头,“先吃。”

    奔霄捂着肚子,脸上表情一寸寸裂开,“殿、殿下?”

    虽然最近突破他过往认知的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多,包括并不限于王爷每天无论多忙都要来简家报道、吃重辣重糖等等口味奇怪的食物等等,而且当初在北疆时王爷也有过与大家一起吃饭住宿的时候,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楚斐冷淡一眼看过来,不用他再说话,奔霄就闭上了嘴,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

    先下进锅里的是丸子拼盘,糯白的虾滑丸子和软弹的牛肉丸子在火红汤汁中浮浮沉沉,再加一盘冻豆腐,奔霄估计着够自己撑到回军营吃夜宵,就收了手。

    奔霄看一眼正专心调料碟的王爷,向废弃不用的料碟伸出了罪恶的手,还没碰到碟边,就被楚斐又一眼定在原地,只能委委屈屈地端着空碗,等肉丸豆腐在锅里烫熟之后抱着碗去角落里吃饭。

    虾滑弹牙微脆,河虾的清甜挂着红油,带来一种别样的鲜美体验。牛肉丸居然中空和着馅料,咬一口满嘴都是酱香爆汁。再夹一筷冻豆腐,多孔的豆腐吸饱了红汤汁水,香辣过瘾,又有豆类本身的淡淡回味中和,吃了一口想三口。

    而奔霄显然没有那个再吃一轮的福气,贪恋地看一眼红汤,在酒楼伙计敲门进来问是不是要加汤水时,又给王爷补了一份丸子和冻豆腐。

    连说话时口中都仿佛回荡着锅子味道的奔霄送那个叫朴六的伙计出门,看着自己的空碗咽了咽口水,躲在王爷背后叹了口气。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王爷还是赶紧劝简家娘子点头才是——

    朴六回后厨拎起备好的骨汤料水铜壶,在后厨三人中来回盯着及时纠错,时不时再回头动一下自己小锅的简清看了他一眼,问道,“多少时辰了?”

    “两个时辰了,桌上菜动了一点,那个侍卫还要补一盘丸子和冻豆腐。”

    朴六算算时间将情况报上,这才拎着壶出去。

    简清微微挑眉,将此事按下,回身从简陋的冰箱里起出豆腐切块装盘,放在冰箱盖板上借着余温降温的一小盆虾滑挖搅出丸子形状,和底部垫着菜叶的半盘牛肉丸装在一起摆上窗台。

    等手头事情终结,又纠正了一下专门来学点心手艺的查掌柜搅打豆沙手法,简清这才闲下几分,有空去想华阳王闷头在里面是不是睡着了。

    谁家吃火锅也没见吃四个小时的,更何况他也没有手机和许多伙伴一起消磨时间,加上朴六说得没动什么菜,这就更奇怪了。

    简清倒不是担心华阳王搞破坏,只是本着对食客健康安全着想,别因为这位第一个吃火锅的人用时太久传出去什么奇怪传闻。

    前些天华阳王又恢复了先前每天来酒楼吃饭的规律,可能是简清的话起了作用,再没往后厨跑,而是坐进了符合他身份的雅间,每天吃喝记账,全算作那条裙子的费用。

    今日冯铁匠送来了刚打好的第一口铜锅,谁晓得锅才从车上卸下,简清还没来得及烧水试试,就被刚到的华阳王中途拦截。

    火锅节的招牌旗子在酒楼门前和分店查记门前挂了已经两三天,火锅的一应材料都备下,只等着五月初大放光彩,然而总是可着酒楼新品吃的华阳王连这么几天都不肯等,硬是今天就用上了锅子。

    银丝碳是临时从宗家买的,丸子是现打的,骨汤是备下来浇面条的分了一部分出来调味做火锅底汤,唯一不是现做的只有前些天炒好的牛油火锅底料。

    简清想想下午的忙乱就觉得头疼,本来酒楼里李二娘和阿菇都渐渐学了些手艺可以做简单菜色为她分担,所以就算出乎意料的甜品热潮引发酒楼爆满,也没有让她比以前忙到哪里去,都是下午这场要吃火锅的突发事件闹得,让她忙到晚上才停。

    查掌柜炒好一份豆沙,送来简清身边让她尝尝,得了肯定才松口气,“那我先走了,朱木匠那边的盒子要是好了,东家记得喊我一声。”

    自查掌柜下定决心与简清签订入股协议之后,他就跟着酒楼的伙计们一起叫起东家来。一张老脸跟在小娘子背后毕恭毕敬,旁人看着有些不自在,简清却适应良好,点点头,“晚上注意些风,这几日看着要下雨,别把旗子吹跑了。”

    说到旗子,查掌柜脸色微垮,“等端午过了,这旗子就能撤了吧?”

    简清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她的画技实在拿不出手,朱木匠又忙着宗家、她以及其他家具单子,根本脱不开手为她画宣传旗子,查掌柜嫌丑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先前订火锅和礼品木盒等动作消耗了太多酒楼存款,让本就单薄的底子雪上加霜,这才没能寻专人画画。

    “只挂到端午,等明年火锅节,就请书画先生来画。”简清先承诺一句,又给了明年的蓝图,查掌柜才高高兴兴走了。

    毕竟,端午之后还有别的活动要上,怎么能让火锅节一直不过去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简清敲开了雅间门,来看望大梁第一位吃火锅的小白鼠。

    希望送上去的那些自己调的调料碟,不要因为没人讲解而全被他加进火锅里,阿门。

    小小忏悔一下自己失误,简清难得有些不自在,上次说完话之后,她与华阳王已经许久不曾照面,最多是进门时能看见一眼。只是每天对方必然留下的听涛笺已经在后厨攒下了一沓,字或多或少,绝不说多余的话。

    但最令简清惊讶的是,华阳王写在纸上的饭食总价从来不曾错过,这算学和记忆力非同常人。

    奔霄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愣住,听从王爷指示来开门的他脑子一时间无法转动,“简、简掌柜?”

    楚斐的声音只迟了一瞬到来,“简掌勺要试验锅子,便请入座吧。”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一年就要从吃火锅开始呀!

    新年快乐~

    第82章 鸳鸯火锅

    雅间内,桌面上与简清所猜想的情景不同,除了减少的量可疑了些,送进来的调料盒子都还好好在该在的位置。

    圆桌正中添了四五次汤的大锅正汩汩冒着烟气,锅下特制的烧碳小匣比不了现代的酒精炉,屋内除了热辣香气,难免混入了一点烟味。

    闷热和烟熏味道拥在一间雅间里,不说客人体验好不好,简清着实是怕华阳王一氧化碳中毒倒下去。

    进门后,连华阳王的话都没顾上回,简清稍稍推开一点门,唤柳二丫去把朱木匠新制还没用上的几个雅间专供风轮抱过来,这才回头一礼,歉意问道,“招待不周。我开门为殿下通通风可好?”

    楚斐微抿了唇,两指推过来他身边放着的两碟蘸料之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淡淡道,“这火锅如何吃,还要简掌柜教我。”

    奔霄缩在门边接过来小巧风轮,蹲着拉着引绳,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眼睛在王爷一侧的桌下小篓上顿了顿,暗暗提醒自己等要走的时候将小篓带走。

    听见有人敲门以无比迅速身手将绝大部分料碟丢进了小篓的楚斐见简清不动,加重了语调,“第一锅火锅,不想听听吗?”

    华阳王别的事情与简清无关,可他写的信笺上评语鉴赏水平相当不错,虽然精炼,但句句都在点子上,谁又不喜欢听人夸奖呢?

    正好这第一锅火锅的锅子和碳盒都是第一次用,简清对自己的调味和配菜功底毫无怀疑,但锅子配上碳盒能不能达到她想要的火力温度就不好说了。就算没有华阳王来,温锅几个时辰的试锅还是要试的,而眼前就是现成的试验品。

    简清告了声罪,眼前微亮,调了些调料盒里的牛肉粒和香芜,在圆桌下首捞了两碗鲜汤分给华阳王一碗,刚要拉开椅子落座,就见楚斐敲了敲桌面,“过来坐。”

    手中的鲜汤险些没端稳,看见华阳王在那边拉开的椅子就在他身边,简清总觉得这副景象似曾相识,手下一顿,“民女……”

    楚斐皱眉打断,“你是个厨子。”

    简清费劲地从原身记忆里扒拉出一点当初简父在时与华阳王同桌的记忆,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来源,又听见这样一句话,忽然放松下来。

    酒楼没什么秘密,华阳王本就是为了要个厨子,就算他身上有许多令人疑惑的点,只要他要厨子这一点不变,也就是个食客。专心做个美食家的华阳王可以说是最好照顾的客户之一,左右也不可能被强夺家产或者强娶,她的许多揣测和疑虑完全可以放下。

    总不能其实每天吃吃喝喝的华阳王是受了钦天监之类的神棍委托,要来把她这个异界来客带走祭天吧?

    那也太扯了点。

    不过,原身到底去哪里了,这个问题始终无解,让简清只能期待一下小姑娘是去了现代,变身追星少女。她在现代的餐饮集团已经走上正轨,连厨艺大赛也比过了,她只负责每天研发些新品,万一没有新品,其实也影响不大。

    集团和几线餐厅里有那么多师兄负责经营和管理,小姑娘过去吃干股红利也够她追美男的。

    当然,要是未来有朝一日两人换回来,其实简清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就是遗憾宗午那边的钱和迎仙楼那里放着的简家招牌还没赢回来罢了。

    唔,或许还有阿菇和自家小朋友要做一次告别……

    想到这里,简清不自觉看了华阳王一眼。原身回来之后要是看见现在两人的距离,没准能被美颜暴击晕眩,想想这个场面就有些有趣。

    楚斐看着简清越走越近,脸上浮现的淡淡笑意悠远又温情,让他再次听到了胸腔中心脏的鼓噪声,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而简清后来望过来的一眼,打破了他的晕眩。楚斐别过眼,听着简清在身边落座,落落大方地问道,“这是殿下调的料碟吗?”

    没有警惕和防备,也没有恭谨和畏惧。不知怎么的,楚斐连她唤的那声殿下都想换成些别的。

    楚斐颔首,就听简清继续道,“锅子久熬味道可能有些淡了,我先下些虾滑进去尝尝,若是殿下觉得滋味不够,就再换一锅送来。”

    桌上配菜其实放得不多,时令的莴笋藕片配丸子豆腐,华阳王点菜点得突然,牛羊肉都还没切过腌制,也就少了些吃火锅时的快乐。简清见华阳王没有反对,将之前朴六新送上来的虾滑丸子分开下进锅中。

    在热空气里放得时间有些久,虾滑黏连,已不复当初搅打好时圆滚滚的模样,在红白两色汤水中若隐若现。

    以草果、茱萸、白蔻、孜然、花椒等等或常见或不常见的香料炒制的底料繁复浓郁,汇为一锅,牛油的厚重肥腴香气中和了辣味,加上二次炒制开锅时加的葱姜味道,闻着香辣的味道,却毫无冲鼻之感。

    如今酒楼富裕,简清案前放着的调料都是个个精贵,常见的找刘掌柜买些,稀少得连刘掌柜也寻不到那般品质的,就托宗家商行买来,光是这一锅锅底,就放了不下十种调料。

    另一边泛着淡淡乳白的骨汤锅底浮着切了花刀的菌子,本就是临时凑数的骨汤不伦不类地煮着菌菇,此时下了几个虾滑,鲜味更浓。

    简清不晓得华阳王会不会是不喜欢虾滑放进辣锅的人之一,在鸳鸯锅两边各放了一半虾滑,端碗喝了一口牛肉粒冲开的骨汤,小小舒了一口气。

    本来是计划先推出九宫格火锅的,但纯辣味的火锅直接上架,简清总觉得对那些连酒楼菜色都没吃过、只是好奇火锅的客人不太友善。因此,虽然前世现代有句话说在蜀中吃鸳鸯锅是耻辱,但鸳鸯火锅和单人小火锅还是作为第一批订单发给了冯铁匠。

    铜现在贵得厉害,要不是攒了些家底,简清还真连一口锅都买不起。

    口中骨汤味道香浓,简清盯着汤水里浮沉的虾滑算着时间,分心二用地评估着这口新锅。

    除了久熬不可避免的一点锅气味道,第一口火锅的试运营没有什么问题。当然,一般食客应当也做不到像华阳王这样一坐能坐两三个时辰用来吃饭,到真正使用的时候,可能连锅气都不会有。

    简清想着事情,适时将虾滑捞出来,铜柄长勺一勺捞起一半辣锅虾滑放进华阳王面前空碟,一半骨汤虾滑另寻了一个碟子放上,推到客人面前。过往简清听闻华阳王讲究食材本味或是鲜味,但做了这么久的菜色,都没听到他一句反对,她也就不那么在意这个传闻。

    “殿下,可还合口味?”

    听到简清的问题,楚斐一顿,收了往碟中去的长筷,看一眼坐在身侧的少女,视线停在她面前压根没动的那个调好蘸料的料碟上面,淡声道,“尚可。”

    简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料碟,反应过来忘了什么,起身调了香油蘸料和干碟各一份,放回华阳王眼前,夹起一块虾滑示意,解说道,“食材出锅蘸料碟或干碟都可,滋味不同,全凭喜好火锅可煮万物,出锅食材自然带着味道,不必蘸其他吃也是可以的。”

    楚斐微微点头,算是认可,在简清的示范之下将料碟和干碟一一尝试,即便在是凉风习习的雅间里,也出了一身薄汗。

    等吃完两个虾滑,简清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还没离开,楚斐已经要被心跳声吵得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吃饭,过了一会才忽然发觉身边人一筷未动,只是给他布菜。

    楚斐轻咳一声,加了新下进锅里煮好的藕片和牛丸进简清的料碟,“试验过了,不必简掌柜在旁。”

    这就是学会了吃法,要独享快乐了。简清善解人意地端着料碟告退出门,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独自吃着火锅的华阳王分外孤独。

    毕竟火锅中同融一锅的味道,食材相互激发融合时能发生变化的快乐也是人间烟火的一种,人说“围炉聚炊欢呼处,百味消融小釜中”,火锅是越热闹越吃得快乐的食物,而她离开之后,坐在上首的华阳王就显得分外寂寥起来。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按了回去。孤独什么?当初在现代她也不是没做过因为请的客人没来,而一个人守着铜火锅吃通宵的事情。

    除了有点撑之外,没有什么区别。

    但有喜欢一个人吃火锅的,就有喜欢许多人一起吃饭的。仔细想想,简清点点头,酒楼如今订做的那么多大铜锅、小圆锅,从十人一起到单人小火锅都能满足,总有客人独自来吃或者被放了鸽子的,酒楼的温馨陪伴也要搞起来。

    从后面几日开始,火锅节就将占据酒楼的销售中心,简清计划着用这次活动慢慢减少自己下厨的时间,以后固定几道大菜每天像叫花鸡一样限量供应,阿菇和李二娘经过魔鬼训练手上也有了些模样,她盯好调料和火候,当半个副厨用还是可以的。

    人虽然还是离不开后厨,但比以前能闲很多,去着手些旁的事情。毕竟,哪家主厨是天天呆在后厨里的?

    酒楼新一轮的招工启事也贴了出去,每天关门来学糕点的查掌柜都被日常要喊一嗓子的柳二丫念出了习惯,在自家铺子里,时不时都要问问路过看上去像是要找活计的人愿不愿意去帮工。

    等回了后厨的简清听朴六来报华阳王离开时,雅间里只剩下了一张听涛笺。

    “火锅,锅体略大,不宜独食。红汤底料醇厚上佳,白汤次之。”

    简清悄悄翻了个白眼,要是华阳王没有点名要用这口大锅,当然有之后的小火锅吃,也就没这个所谓略大的事情了,真是没事找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等到华阳王的听涛笺满了一打,酒楼招牌旗子上写的火锅节时间也快到来时,简清接到了从达州发来的两张帖子,一张是张婉邀她去参加端午凉夏宴的,一张是宗午说龙舟赛的第一轮选拔即将开始,邀她去看看大船的。

    帖子都是早早送来,简清有足够时间安排,就是之后火锅节开起来,可能需要新招的伙计们多上点心。

    不过,这些都是早有预案的事情,简清敲了敲张婉帖子里夹带的信纸,品出些有趣来。

    沉寂了许久不曾出现的迎仙楼杜小姐居然也要去?

    据她所知,最近来酒楼排队的仆役里,就有先前简氏倒了,被迎仙楼拢去的几家豪富客人,也有人是来过简家订不到菜色,才转去了迎仙楼。

    这局面多么像原身记忆里简父病倒前的时候。

    风水轮流转,想想就令人愉快。更别说先前简家出事是因为迎仙楼搞七搞八,而此时简清什么绊子都还没着手安排,对方就已经尝了些苦果。

    当然,故意去做对方招牌菜色类似菜色,这怎么能算她使绊子呢?

    就是不知道这位杜小姐不顾酒楼生意去一趟达州,意欲何为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可爱“十泠”的五瓶营养液,今天出门去吃了火锅,快落。

    引的火锅诗文是清代严辰的诗。

    第83章 酒酿圆子酥(上)

    四月最后一天,酒楼大堂里熙熙攘攘,人声和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的街尾咚咚咚砸墙的装修声混在一起,倒显出别样的热闹来。

    朴六带着新招的跑堂伙计匆匆来去,柳二丫陪着简澈像门神似的守在柜台,新招来的洗菜小工顶着大热天的余温在后院里洗菜择菜,刚刚送上去一轮食客点的菜色,李二娘在鸡肉上试验着东家新教的刀工切法,花刀、十字刀、滚刀,多样又新奇,不时从砧板前抬头瞥一眼炉灶前站着的两人。

    炉灶大锅里汩汩作响的是一锅白水煮菜,平平无奇,甚至不该出现在正繁忙的酒楼后厨。看着它的人却不像清水的颜色那样冷静,简清啪地打掉了阿菇刚伸向靠在锅边长勺的手,沉声问道,“错在哪里了?”

    阿菇老老实实记着简清的话,即便被提示了错误,也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先做完,锅里的香菇挑起来放进小碗,这才小心回答道,“捞起时间不对?”

    李二娘羡慕地望她一眼,简清最初说的能学多少随便他们学的规则虽然依然有效,但没了赚钱压力渐渐显出厨艺天赋的阿菇还是在两人里赢得了东家的亲自教学。

    天赋这东西,人比人,气死人。只是李二娘也没有太多遗憾就是了,街尾店里刚盘下来的赵记铺子,以后就要改名简家面馆了,东家可是说过,要交给她负责呢。

    看着阿菇无辜又疑惑的眼神,简清叹了口气,“锅里的几种菜色你都单独煮过对不对?也让你尝过各自煮的时间不同所会有的口感,你尝尝看,无论你想要捞哪一种,这时候都太早了,更别说是需要久煮的菌子。”

    锅中素高汤正沸,简清将被全部捞出来的菌子重新扔回锅里,挑了根最易煮的白菜叶子放进碗里,“试试。”

    阿菇守着炉灶,开始了新一轮的思考。简清翻看一眼摆在窗台上后续还没轮到的食客提前下好的订单,深刻感慨火锅的推出让店里青黄不接的厨师传承能松好大一口气。

    要不是准备之后去达州的三四天里来店里的客人让他们全部煮火锅,而阿菇和李二娘的刀工都已经不错,她还真放心不下出门。第一次火锅活动,只下两种最常见的辣锅和骨汤锅底,吊好的高汤在今天之前就已经备足,角落里的两口大锅日夜都不曾熄火,牛油火锅底料分成小块存在新制的冰块木柜里,只需要二次炒制出锅时再盯阿菇他们两三次。

    想到这里,简清不得不对华阳王说声抱歉,他试验过第一口锅之后,后面的锅底由牛油块重新化为辣汤的过程全是阿菇和李二娘轮流在做,总让人觉得是不是有些敷衍。

    不过,华阳王那张嘴可能也吃出来了其中的细微差别就是了,后面写的留言绝口不提锅底汤料,反而每天换一种丸子在吃。

    火锅活动定在五月一日,简清盯完前两天就要出发去达州,招牌旗子上和伙计们口中早早宣扬上了火锅节七天里酒楼只卖火锅不做菜,知道过了今天就有好些天吃不上简家酒楼菜色的食客纷纷提前来定了菜或雅间,让限量排队供应之后的酒楼难得又忙碌了起来。

    这时候就显出了简清先前推行的菜单制度好处了,不管是外送食盒还是雅间大堂的堂吃,一张张单子按下单顺序排布,先到先做,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就是单子上没有下单时间这一点令简清有些遗憾,谁让如今时间全是在靠天色和经验估计,真要是像豪富人家买个日晷之类的计时,简家也没地方放下。

    “天字十九号客人落座——”

    朴六拉长声音的迎客声在大堂里响起,坐在门边的食客一手端着酸梅汤一手拎着袍子跨过门槛,简清振振精神,“糖醋里脊、蒜泥白肉、口水鸡、毛血旺,二娘?”

    李二娘浇好最后一勺口水鸡的料汁,端盆放上窗台,“好了。”

    简清微一扬眉,“晚上煮鸡丝粥,你换刀法切的那些都炖进去。”

    李二娘有些丧气,但还是点了头,“我会再好好练的。”

    确认李二娘没有用给客人吃的那些鸡肉练刀法,简清接过阿菇炸好的里脊肉条,调汁入锅。没多久,色如琥珀气味酸甜的糖醋里脊出锅,简清看着李二娘借一勺素高汤,焯毛血旺里的素菜部分的动作,点了点头。

    一桌菜色准备进入尾声,简清抽空看一眼放在纱笼下发酵的油酥面团,微微隆起微黄发亮。

    查记的糕点生意被酒楼主体带起,不耐烦来酒楼排队的客人大多转向查记,虽然说好了是简家入股,但查掌柜看着日日翻新的账册心底还是有些不安,次次来都想问一句他家招牌要不要换成简氏糕铺。

    一场莫名刮起来的糕点风潮带热了酒楼名气,或许也唤醒了旧人心中简氏酒楼的印象,作为既得利益者,简清没什么好推拒的,但也不至于因此换了旁人铺子的姓氏。

    今日忙完的查掌柜又溜进了简家后厨,满面红光,一张口就要发问,简清早有预料,拿米酒坛子塞过去,安抚道,“你家铺子我也算是东家,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来,做你拿手的糯米团。”

    眼看着新的材料,查掌柜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东家,做新点心?”

    简清回望过来的眼神里满是诧异,“不然,豆糕要用糯米做吗?”

    没酿几天的糯米甜酒清甜有余酒味不足,一点发酵的微酸掩不住其下的甜味,蒸干四分之一,剩下的浓缩酒液和醪糟一起再加一勺蜜糖,与糯米粉相糅合,甜甜的酒香就从半透的糯米团里散发出来。

    查掌柜并不多问,只当酒液是平常用的水,一口气揉完糯米团,又被简清拉去擀开油酥皮。油酥皮第二次擀开团成一卷时,简清试试软硬,微微点头,“擀圆。”

    糯米团切开揉圆加入油酥皮,查掌柜在简清的指令之下将酥团盘子吊进烤炉,这才有了闲暇,问道,“今天这是什么点心?内馅这样用,我完全不曾见过。”

    “酒酿圆子酥。”简清随口答道,挖了一勺花酱出来尝尝味道,没有酿够时日的蔷薇花酱还带着微涩,估计还要再封坛放些时候。

    现代酿制的气温等等细节与如今大梁不尽相同导致同样时间不一定能够得到同样的食材,这件事简清早已有所领略,因此也没太在意,重新封了坛口,让柳二丫进来把坛子挪回原位。

    柳二丫跟着简清背菜单已经背到神志恍惚,时不时还要夹杂一句千字文。有了刘小宝和几个被他一起带来的学堂小伙伴作为老师转播的简澈已经将千字文背完,只是小伙伴们的学习进度迟迟跟不上,他只能继续巩固着这篇启蒙文章,让最讨厌学习的柳二丫深受其害。

    查掌柜看着面有菜色的高壮丫头抱着酱坛出去,不自在地问道,“这酥点和酒酿圆子汤……”

    酒酿圆子汤是迎仙楼的餐点之一,不算最为有名的招牌菜,但因着精巧味甜,在凤溪城小姐夫人们口中有了一定名气。查掌柜别的可能不注意,但简氏酒楼和迎仙楼之间微妙的关系还是放在心上的。

    简清不置可否,“一种点心做法罢了。”——

    迎仙楼后厨角落里,贺全眼巴巴看着师父拿走了自己千辛万苦排队买回来的一份蒜泥白肉的最后一片,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卞大厨嚼着弹而不僵的肉片,许久脸上才浮现出一个似叹息又似微笑的神色,将盛着蒜泥白肉的牛皮纸盒折了两下,扔进灶中与木柴一起燃成灰烬。

    贺全等了半天没等到师父的评语,急道,“师父,这都入不了您老的法眼?那,您要不去尝尝毛血旺和酸汤鱼?”

    他可不信,他用在京城一众学徒里脱颖而出被师父选中的经历发誓,这道菜起码能在自家师父手下排上号,而作为简氏酒楼招牌菜的几道菜更是与师父的水平不相上下。

    卞大厨拍一下他的肩膀,将贺全推到炉灶前,这样即便外人推门进来,看到的也只是师徒二人专心教学的模样。

    “不用尝了,我不如她。”卞大厨低声说道,中年人的喉咙里像含了砂砾,吐字艰难又晦涩,“真想见见她啊……”

    贺全沉默下去,知道师父的难处在哪里。

    当初去和简小娘子比试的虽然不是他们师徒,但赢来的简家招牌还在后院柴房里锁着,即便是去虚心求教、互相交流,恐怕也只会被人打出来。连他去简氏酒楼买些吃食都只能偷偷摸摸,既要防着自家人知晓,也要防着被简家知晓。

    午后正是如今酒楼闲暇时候,副厨张荷带着他的徒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在吃蒜泥白肉之前,帮厨小工们就被卞大厨放了假,此时后厨只有师徒二人的呼吸声愈发压抑。

    “其实师父,我看见简家在招……”

    贺全正小声说话间,后厨大门被人推开,他瞬间闭嘴,转头向外看去。

    张荷转动着他压根找不着脖子的脑袋,抱臂斜斜看过来,他的徒弟兼儿子小张嘿嘿一笑,“贺全,小姐让你滚出酒楼。”

    卞大厨皱眉望过来,将茫然的贺全一挡,“张荷,你儿子没睡醒就去再睡会,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两人的徒弟都是带了许多年的副手,让贺全离开酒楼,与打他的脸何异。

    白果的声音从两个胖子身后传来,冷冷淡淡,“吃里扒外的东西,酒楼留不得。怎么,卞师傅有话要寻小姐说?”

    作者有话要说:这道甜点是之前看公众.号有店做的新品研发,材料和制作有脑补,不要在意。

    谢谢“今天簌簌更新了么”的五瓶营养液鸭,抱住吃甜点~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

    啊明天又要上班了,还没有玩够,吃火锅吃到快乐无边。

    第84章 酒酿圆子酥(中)

    卞大厨自很小的时候与师父学厨开始,就知道师父是为杜家做工的。他本以为自己将长长久久在迎仙楼里干下去,师父老了有他接班,他老了有他的徒弟接班,京都老楼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他的童年回忆,也将是他徒弟的童年回忆。

    可现在他的徒弟要被赶出去了。

    白果在迎仙楼里几乎能够完全代表小姐的意志,小姐又是老爷子的独苗,迎仙楼注定会交到她手里。

    卞大厨看到白果那一刻脑子就有点转不动,张荷和他儿子的冷笑不断在眼前回荡,口中还有简氏酒楼那份外带的蒜泥白肉椒麻水和蒜酱的味道,脑海中更多翻腾的却是记忆里小姐来到后厨时那些奇思妙想。

    杜老爷子说得对,小姐是有天赋的,她天生就该做这一行。卞大厨过往觉得天生厨子根本不存在,但看到年幼的小姐第一次进厨房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可惜小姐绝不会以庖厨为业,如今在外流传的许多他的招牌绝技其实都是沾了小姐的光。

    他曾以为杜家就是他的归宿,小姐的意志就是他未来许多年的努力方向,他也是这样教徒弟的。

    吃里扒外,怎么可能呢?

    卞大厨张了张嘴,想要申辩,却不知从何说起。杜老爷子当初教小姐学厨时做过带她吃遍各地美食的事,厨艺一道,本就需要相互交流博采众长,要不然老爷子也不会多年寻访各地酒楼食肆。曾经小姐每到一地都会一一品尝当地有名的吃食,可如今小姐说这是吃里扒外。

    在外人看来,卞大厨脸色紧绷,张嘴却问了个傻乎乎的问题,“小姐起了,酒酿圆子羹可吃了?”

    白果哼了一声,“卞师傅,一天三顿圆子羹,做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腻。小姐说的那些乳酪汤水,你当真从不放在心里。”

    卞大厨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去。

    贺全听着白果阴阳怪气的声音,气得额角青筋直蹦,“要不是为了她一句话,谁这么麻烦成天早起贪黑……”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卞大厨回身望了一眼。贺全看见师父灰败神色,不由一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鼻子一酸,眼泪差点都要掉下来。

    卞大厨垂下头,“是,是我疏忽了。小姐过往爱吃的,现在不一定爱了。”

    白果道,“知道就好。您年纪也不大,贺全走了,还有下一个徒弟。跟着您学了七年没见他学出来什么,锅都没让他碰过,可见卞师傅也知道他蠢笨,不可雕琢。之后啊,请小姐挑些聪明孩子跟着您学艺,才是不枉费您的手艺。”

    卞大厨低了头,白果的语气也客气起来,话锋一转,瞥一眼贺全,道,“小姐心善,也不说什么不许你去别家做工的事,学了卞师傅的手艺也不叫你还回来,就是这凤溪城你不要再待着惹人心烦,可明白了?”

    贺全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跳起来拽着白果头发喊“谁蠢笨了”。他跟着师父学艺七年,就打了七年的基本功底子,养了七年的鼻子和舌头,要做就要做最好,所以即便他早就够格去触碰炉灶锅铲,他依然老老实实日复一日地打着下手。

    卞大厨低声道,“念在他初犯,还小,不懂事。能不能请你去通传小姐,原谅他?我之后会好好教他,不会让他惹事。”

    白果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一眼,“卞师傅,有的人一点都不值得,你可别为了他惹了一身腥。更何况,好好教他,难道之前你没有好好教吗?”

    贺全心底发凉,卞大厨的不会说话是有名的,再说下去,还不知道有什么罪名要安到师父头上。他越过卞大厨上前一步,“我走!少在这里为难我师父!”

    “贺全!”

    卞大厨的厉声制止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白果点了点头,笑意温柔,“这就对了。不过,怎么还叫着师父?”

    白果丢下一句话就走了,留下四人站在后厨门前。

    贺全艰涩地开口,“师父。”

    卞大厨叹了口气,整个人像瞬间苍老了下去,“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你这样子出去,我怎么放心得下。”他拍了拍贺全肩膀,“走吧。”

    张荷看着卞大厨师徒两个收拾东西,两人都默默无言的模样,带着一股丧家之犬的颓唐之气。他本应高兴的,大家都是杜老爷子门下传承,而他被卞大厨压了这么多年只能做个副厨,他做梦都想取而代之。

    可真看见卞大厨吃亏退却时,他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杜老爷子在小姐长成一个小娃娃之后才开始各地奔波研习厨艺,在此之前他们学的都是北菜,而像南菜里有名的酒酿圆子羹压根没有人会做。那年去往江南的船上,小姐从别人嘴里听见这个名字,就闹着说想吃甜甜的酒酿羹汤,老爷子不会,还是当初刚刚出师不久的卞大厨连夜下船学了一个月,才让小姐吃上。

    酒酿圆子羹江南许多人会做,可要做到精致美味,其中所费的辛苦哪里是一句两句能够说清。光是那小小圆子里夹的馅料配比和酒糟酿制,就要花去许多时间。

    人心易变,口味易变。张荷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迎仙楼院落里那座唯一的高阁,一股难言的恐惧从心底泛上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卞大厨拎着包裹送贺全出门,两人没有走正门,从后院的小门出去走进背阴巷子。贺全咬了咬牙,问道,“师父,为她这样的人,值得吗?”

    “小姐就是一时气恼,等过些时候,我再寻你师爷找老爷子说说话。凤溪城不让你待,回京城也是一样的。”卞大厨声音低哑,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泛黄纸张交给贺全,“是我对不住你。”

    贺全眼圈发红,“师父,是他们的错,怪你做什么?老爷子那么宠她,哪里会管我们这些事,您说这话,自己信吗?”

    卞大厨沉默半晌,方道,“走吧。”

    贺全追着卞大厨的脚步,不依不饶,“这么多年,借着亲王的势她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情,夺了多少家的菜谱,您看不到吗?您说我们只是厨子,可我们也是人啊!您想,我只是买了份吃食,她就看不下去,要说像以前一样去别家交换学艺,她哪里还会容人?”

    “那、那不是我们该管的。”卞大厨加快了脚步,他压根没有辨认方向,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将贺全远远甩在身后。

    两人一走一追,远远看上去倒好像卞大厨才是那个被赶出酒楼的人似的。卞大厨口中喃喃着,“等到了达州,你就去寻我之前认得的那位掌柜,虽然不会旁的,但以你的基本功从帮厨做起,你做什么都好上手。推介的文书已经给你写了,不会待太久的……”

    诸事一一在卞大厨口中过了一遍,贺全心中痛楚,也不知该说师父自欺欺人,还是一根筋。

    背阴巷子没有多长,人群慢慢拥挤起来,一股熟悉的酒酿香气从前方飘来,甜酒的味道分外浓郁,又杂着酥油和芝麻的香,让人不自觉地一怔。

    “用的酒糟不行。”卞大厨闻着味道,脱口而出,声音颇大,惹得路边凉棚下的众人侧目看来。

    “师父。”贺全苦笑一声,“这里是简氏酒楼。”

    卞大厨怔住了。他仰头望向新制的匾额,只觉得阳光分外刺眼。

    一个梳着小辫的瘦弱少女从一侧窗边探出头来,细声细气的声音里带着焦急,“二位,请稍微等等!”

    少女从酒楼大堂奔出来时,卞大厨师徒二人已经消失无踪。

    贺全站在北城门外,遥望排着长队的简氏酒楼,想起买蒜泥白肉时简氏酒楼门前吆喝着的招收小工帮厨的声音。他本就想过要去看看这家在迎仙楼打击之下翻身的酒楼后厨是什么样子,是什么让酒楼大堂忙而不乱,人人脸上没有畏惧,而是快活的笑意。

    而被迎仙楼赶出来,让这个念头更加强烈起来。只是他原本想要学来简氏酒楼的经验用在自家身上,如今却是没了归处。

    他学厨入门时师父与他说过,外出学艺不丢人,但未来酒楼的主人已经不这样想了。

    卞大厨和他都没有提及刚刚那件事,卞大厨难得露出些老态,絮絮叨叨地和贺全说着去到达州之后的事情。

    “师父,我想去简家。”贺全说道。

    卞大厨沉声道,“你去达州。”中年人的声音里,是不容反对的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昨天回来写到睡着了orz,昨天没有发,今天两更补上,实在对不起大家呜呜。

    谢谢“七羽”小可爱的117瓶营养液,谢谢“?”小可爱的70瓶营养液,谢谢“月杪”小可爱的5瓶营养液,抱住挨个亲亲喂酒酿圆子羹喝呀。

    第85章 酒酿圆子酥(下)

    简氏酒楼后厨里,一屉圆子酥刚刚出炉。

    酥脆的外皮微微翘起,层层叠叠,从最顶端的金黄慢慢过渡到下部的浅黄色,光是拿出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风便吹下了边角处的些许碎屑。加热后愈发浓郁的甜酒味道混着烤熟的芝麻香气,引得刚跑进门的阿菇连连吸气。

    查掌柜这么多年的淡定在简清面前从来都不起效,跟在她身后,只为更近地闻一闻酥点香气。他看着自己完成了大半工序的酥点出炉,面皮酥到掉渣的模样,一时回想起年幼时看见父母做糕点的样子,嘴唇发抖,喃喃道,“千层酥,我居然做出来了千层酥?!”

    简清却微微皱眉,用铁钳将一屉酒酿圆子酥放上砧板。薄而脆的表层千层酥皮在震动中纷纷落下,光是看着就能体会到咬在口中时一口下去无法抵抗的酥香。

    但这还不够。

    点心简清没做过,但是她见得多。前世餐厅里就有一位师兄是带艺拜师,家传的面点手艺出锅时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她学的方向向来不是面点,不知道面点的具体技巧,但是调味和造型上按方子和记忆里来做也能做个相差不多。实在不行,在出锅时尝一口也能知道味道不对,不会卖出去砸了招牌。

    就像此时,简清捏起一小块酒酿圆子酥,出炉就感觉到欠缺了些什么的酥点腹心灼烫,酥皮油润脆韧,揉入面饼的酥油烘托着内馅透出的香气不断向上,又被酒酿甜香压下。

    入口先是感觉到酥,而后是韧,微微粘牙的糯米冲破束缚带着酒液跃上舌尖,甜酒酿制时无法抹消的酸味成了独特的点缀,让人欲罢不能。

    但终究是有着淡淡的遗憾,好像这道面点还能再优,她却一时没看到改进之路。

    简清咽下酥点,示意后厨里的三人分掉刚出锅的点心,自己拿着咬了半口的酒酿圆子酥陷入沉思。

    查掌柜的糯米馅制作有之前制作方油糕的经验打底,柔韧微粘,是极上品。酥皮制作略次,但也不至于遗憾,只是技术上的缺陷。那便只能是内馅调配上的问题了,或许也和如今这个烤炉并不适合制作面点有关。

    简清放下还剩大半的酒酿圆子酥,一言不发地开始做下一炉。查掌柜怔怔看着她调配水油皮和酥油团子,前面的技巧和揉面相差不大,后来擀开千层皮的手法却越看越眼熟。

    他是家传的起酥技巧,虽然学得不好,实际上也只是努力靠着记忆里父辈做过的样子在硬着头皮做,但是如今看着简清动作慢慢从有些滞涩到熟悉无比、行云流水,查掌柜脑海滑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东家在用他家的技巧起酥!

    一时间,查掌柜又羞又愧,羞的是技不如人,愧的是祖传手艺失传还需要东家复原。一法通则万法通的说法他是听过的,一边想着,一边眼睛紧紧盯着简清手上动作,两只手不自觉模仿着,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东家以前学过?”

    简清听到问句,手下一顿,不动声色道,“嗯,是挺久没做了。”

    从方油糕到如今,没人比查掌柜更晓得东家在厨艺上面的高要求。见此情状,哪里还不明白是方才他觉得已经臻至完美的酥点完全没有入东家的眼,才亲手按他做的时候用的技法重新制作一遍,当即面红耳赤,看得更加用心起来。

    油酥皮擀好晾制,简清回头尝了尝之前还剩一点的糯米内馅。

    单独入口,酿制几天的甜酒带着米糟混在糯米团里,给原本没有多少变化的糯米糕团带来了多彩变化,但是普通的大米、泉水和酒糟酿制的最高水平限制了甜酒本身的上限,简清微微叹了口气。

    阿菇听见叹气声,再看东家面对的食材,之前听见的路人议论忽然又翻腾上来,她眼前一亮,“东家,我们换个酒糟会不会更好?”

    简清有些诧异,以阿菇能接触到的食材水平,本该是说不出这么精准的话的,难道阿菇的天赋和直觉比她想得更好?

    阿菇脸上微红,连忙小声解释,“不是我,是刚刚在大堂听见街上有人说酒糟不行,才忽然想起来这个。我出去找那位客人的时候,已经没人了,所以没问到。东家,下次我再看见他,一定能认出来!”她紧张地看着简清,像做错了事一样。

    光是闻到味道就能判断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是何等的阅历和天赋,只是不知是哪家大厨路过。

    午后时分还能休憩,一半以上的可能是位休息的大厨。简清有些遗憾没有碰见他,要知道此时简氏酒楼缺的正是大厨。

    不过错过只能说是没有缘分,简清也没有遗憾多久,几瞬便重又专心于手中馅料。

    真要对比,糯米团包裹着的这口自家酿制的米酒香已经比市面上能买到的米酒更为清甜。

    自酿的米酒清甜有余而醇厚不足,毕竟酿造时间不久,这道点心也并不取它醇厚之处。食材大多是需要合适而不是优异,就像这酒的酿造时间,再酿制久些就足够上桌售卖,但更浓的酒精味道也会让这道点心味道偏颇。

    如今大梁酒肆售卖的大多是高粱酒或者麦酒,这两种酒液并不是简清所需要的。在剑南本就产量偏少的稻米即便有人酿酒,也是混了其他谷物,口感驳杂,或者是高门大户自家酿下的米酒,但这也不会对外售卖,更别说用做酒楼糕点。

    为了酿酒,简清专门去了附近最好的水源,取的小凤山山腰处的涌泉水,稻米也是能买到的最好。但就像路人所说,实际上米酒的败笔在于酒糟。而酒糟的质量往往取决于所用的陈酒曲质量,简氏酒楼过往压根不卖米酒,这陈曲更是无从谈起,简清用的酒曲还是用辣蓼草、墨旱莲、桔子树叶和桂花树叶粉末现做的,才经过一次酿制,老酒曲越酿越香的品质还没有显现出来。

    在酒液上改进余地不大,就意味着需要在内馅口味上多下功夫。

    这话乍一听是个病句,但简清已经有了腹案,扬声问道,“红豆沙和陈皮碎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在这里。”半途出去送了一次食盒的阿菇连忙咽下最后一口圆子酥,从厨房角落里抱出两个小木盆递过来,悄悄在背后舔舔嘴角。甜滋滋的味道,怎么也吃不够。

    简清交给查掌柜一盆新的糯米粉和一坛米酒,“混半盆糯米团,再另外混半盆陈皮糯米团。”

    糯米团混合得很快,酥皮也渡过了发酵醒面,很快又是填充内馅包酥饼团的过程。简清制止了查掌柜闷头要将红豆沙倒进糯米团盆里的举动,捏了一团糯米团,戳出内陷,再包一勺红豆沙进去。而半透白皮上点缀着深棕陈皮碎的糯米团也是一样,裹好红豆沙后放在一边。

    简清示范了两个,后面全交给了查掌柜去做。前两天新做出来的一批雕着花鸟神仙的糕点模子已经送去查记糕铺用来拓印端午的绿豆糕,据说除了脱模的高失败率之外,论精巧无出其右,唯一成功的那艘绿豆糕龙舟到现在还摆在糕铺门口呢。

    酒楼后厨剩下的只有最初几个简单花色,不过此时的糯米团因为它的特殊性质,估计再多加花色也难以显示,正好物尽其用。

    做过一遍再做,速度都快了不少,没多久,第二炉酒酿圆子酥已经进炉,新做的一笼花团形状的酒酿圆子也蒸上了笼屉。

    查掌柜听从指挥盯着两边炉火,简清腾出手来看李二娘和阿菇做菜,大堂里一拨客人即将吃完换人,菜品的准备也要开始。阿菇二人的基本功都算不上好,但突击培训之后,制作特定的几道菜也堪堪够用。短期内简清对她们的进步都并不看好,毕竟基本功的底子放在那里,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

    就好像现代著名的木桶原理,简清提前教了二人调味等等技法,但例如刀工、火候等等的基本功一日补不上来,二人就一日出不了师。不过李二娘的长处显然并不在切菜,简清才点拨了几次,她的面条和待人接物就有了长足进步,等去筹备中的面店训练一段时间,之后外放做个掌柜也令人放心。

    掌柜易得,顶尖的掌柜难寻。后厨小工易得,但一个酒楼的掌勺培养可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光有努力和机遇就行。

    简清看了一眼正紧张查看锅里浮沉的毛血旺的阿菇,翘了翘唇角,“阿菇,去找小六他们拿来早上喊他们剥的虾肉。”

    虾肉切碎成蓉再继续搅打,简清出了一盆虾丸后就将这部分工作交给了阿菇,时间正好,酒酿糯米圆子出笼,酸甜的气味被水蒸气带了满屋,连门边专心致志打虾丸的阿菇都禁不住回头望了过来。

    没赶上前面一屉酒酿圆子酥的简澈已经早早等在了后厨门前,刚闻见味道就扑了过来抱住简清腰身,“阿姐,阿姐,我要吃这个!”

    简清腾不出手来,被他抱了个正着。查掌柜盯着炉火正是关键时刻,李二娘还炸着里脊,无人注意到背后发生了什么,简清望着笼屉上滴下的水滴脸色一变,转身一边放下笼屉,一边厉声喝道,“让开!”

    简澈倒退一步,却把自己绊了个趔趄。眼看他就要坐倒在地,被笼屉甩出来的热腾腾水滴砸到,一人从虚掩的后厨门前飞身而上,一把将简澈扯开,“胡闹!”

    声音熟悉又陌生。

    楚斐打量两眼简清,绷紧的脸庞才松弛些许,微微对她一点头,又恢复成冷淡模样,转身要走。

    简清轻咳一声,方才被惊到失速的心跳慢慢回复,却没来由地有些紧张,道,“多谢殿下。新出笼的点心,要尝尝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十泠”小可爱的30瓶营养液鸭,抱住喝米酒(?)

    这里用的酒曲方子来自美食app,没有实际操作过,自家酿制直接买安琪酒曲就完事了……现代工业的魅力hhh

    两更结束啦,抱住大家!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与评论呀。

    第86章 红糖糍粑

    “好。”

    楚斐轻声回答,他的脚步在简清出声的那一瞬停顿一刻,又大步离开走向他这些天一直预定满了的雅间。他背对着后厨四人,乍一听声音沉稳无比,站在他身前门框边缘的阿菇却看清了他脸上短暂浮现的一点不自在。

    当然,这话说给谁听都不会信的。

    新出笼的陈皮糯米糕和酒酿圆子酥各选了两个品相最好的盛在碟子里送上,查掌柜按之前的做法重做第三炉,简清盯着李二娘和阿菇做完一桌客人点的饭食,这才放心出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火锅子”这间雅间已经被众人默认为了华阳王的专属雅间,连有钱预订的客人大多都宁愿和别人一起限时使用别的三间雅间,也不愿意去抢华阳王的位置。

    这就是特权的霸道。

    简清站在雅间门前发散思维,闯了祸的简澈低着脑袋却抢先一步敲响了门扇,奔霄从门内探头,“简掌柜,正等你呢。”

    火锅子这间雅间的墙上还是一片空白,比不了其他雅间墙面上的绘画精美。简清看一眼白墙,才想起来忘了找朱华明做事,这些日子不论是她还是宗午和朱华明都忙得团团转,这间雅间她也不常进来,竟一时将壁画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二人可能是手边事忙,她更多的还是头脑风暴和面试。一边想着事情,简清一边垂眼看向坐在主位的华阳王,带着简澈施了一礼,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不知吃完糕点回营还是?”

    奔霄古怪地偷偷瞥了她一眼。窥探王爷行踪,这位还是第一人。

    楚斐微微抬起的手被这样一句打断,他点了点旁边的位置,示意简清坐下,这才道,“举手之劳,不必多礼。你有什么事?”

    简清解释了一遍要空出来雅间画壁画的事情,楚斐挑一下眉,问了一个简清意想不到的问题,“你之后要去哪里?”

    火锅节的安排从没有人泄露出去,不然酒楼目前唯一的掌勺走了,冲着简清手艺来的客人们必然不会再来,后面几天的活动哪里还办得下去。

    被华阳王一语叫破,简清也不隐瞒这件事,点头承认,“达州龙舟赛马上要开始了,过几日我要去看看宗先生准备的龙舟和酱料活动。已经提前通知过那些天酒楼不售卖炒菜,先前伙计们应该也告诉过殿下。”

    楚斐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随手递过来一个陈皮糯米糕,“不若一同前去。”

    之前被华阳王莫名其妙围追堵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简清脸色一正,轻声谢过,并将糕点递给旁边坐的简澈,“殿下好意,民女心领,但是宗先生已经安排好了船只,不好爽约。若有下次,一定借殿下东风带我出游。”

    “不必等下次了。”楚斐悠然道,连糯米糕里快速淌出的拌了猪油的红豆沙都不能让他显出半点狼狈,他望过来,声音和缓,似吩咐又似随口一提,“龙舟赛本王自然不能缺席,宗家商行的船,我们正好同路。”

    宗午到底是什么时候做起了这位王爷的生意的,之前一点迹象都没见过?!

    但话已至此,简清心知再拒绝就有些刻意,又不是上门做饭这样的无礼要求,这个邀请简直无比合理。

    简清也露出一个笑容,虚伪道,“与殿下同路,民女不胜荣幸。”

    简澈捧着糯米团吃得手忙脚乱,他着急地舔去手腕上滴落的红豆沙,顾不上回味豆沙的香滑,就感觉从指尖托着的糯米边缘又淌出了一些。红豆沙和软趴趴没有固定形状的糯米团结合到一起,能做到像华阳王那样一滴都不流到手上的少之又少。

    两人的对话停止片刻,简清正琢磨着以什么理由告辞,就看见华阳王递到面前的一张帕子,思维迟钝了一瞬,等奔霄接过帕子给简澈擦手时才反应过来,脸上有些发烫,“多谢……舍弟给殿下添麻烦了。这帕子等洗干净了会再还给殿下。”

    楚斐目光在简清耳尖的绯红上停了停,迅速别开眼睛,“稚儿罢了,无事。”

    简清接过帕子擦了两下简澈的手,豆沙里混着的猪油留在手指上形成一片油腻,总是擦不干净,只能告罪一声出门。

    雅间门关上,简澈抢过帕子团成一团,取出自己的麻布小手帕擦手,头都不回地往后厨走去,小声恼道,“谁是稚儿了?!”

    简清一时哭笑不得。

    门内奔霄像往常一样为王爷铺开了笔墨,楚斐蘸了蘸墨汁,却没往纸上落笔,起身望着被兰草掩映的白墙沉思片刻。

    再落笔时,一个栩栩如生的黑白火锅跃然墙面,半锅黑半锅白,浮沉其中的菜叶丸子清晰可见。

    简清看着简澈洗完手,将他交给朴六带去城外庄子去看他的宝贝辣椒田。

    才从酒楼楼上挪窝不久的一半辣椒这些天被太阳烤得有些蔫,惹得简澈心疼得厉害,从昨天回来就念叨着要再去看看搭了罩布之后的成效。左右空间里和酒楼楼上剩下的辣椒苗也还多,经得起折腾,简清也就任他试验去了。

    等又做完一桌小宴,简清闲暇片刻,再想去雅间时才被守在大堂的柳二丫告知华阳王二人早都走了。

    不知今天的点心是何点评。

    简清推门而入,墙面上黑白的火锅乍一看仿佛太极两仪,古怪又神秘,反正是没有半点火锅的热闹气氛。过去关于鸳鸯锅是阴阳锅、鬼锅的传闻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简清眉梢跳了跳,感觉十分闹心。

    但一位王爷的笔墨她总不能铲掉重画,这位华阳王是真打算逼她将这个雅间以后作为他的专属雅间了。

    本来原先酒楼走的就是高端路线,面积并不大,在重新装修之后也就剩了四个雅间,每天的预订都有些供不应求,许多有头有脸的客人不愿意等旁人吃完,也并不想早早来迁就酒楼时间,就造成了资源的稀缺。而现在华阳王一人就定了一间,实在是浪费。

    简清无语地想着,拿起桌面上的信笺,目光不由得一凝。

    上面没有点评,只有一个问句。

    “你之后要去哪里?”

    不知怎么的,简清很确认他问的并非是时间上端午节之后未来的安排。

    可这个问题,她作为一个异界来客,完全无法回答——

    橙红色的夕阳余光暖暖洒向大地,自午后到刚刚才寻到码头将去向达州城的一艘货船,卞大厨交了船资,送贺全上船。卞大厨在船舱角落里寻得一片还没被占据的空地,像每个送孩子出远门的长辈那样仔仔细细为贺全铺好盖布,尽力减少他路途中可能会有的不适。

    算上路上船家耽误和码头上下,达州走水路距凤溪城只需花费一天的时间,对于马上加冠成年的贺全来说,坐一天也算不上辛苦。

    贺全站在一旁拉了一把卞大厨手臂,让他坐下,无奈道,“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您歇歇。”

    卞大厨一时不查被他拉了个趔趄,坐上货物木箱才喘出口气,“说好在你今年及冠时教你第一道菜的,眼下看来,也赶不及了。”

    贺全抿了抿唇,打破二人间涌起的难言寂寥,话音里刻意带上笑意,“您不是说这些日子让我把达州的陈师傅当师父一样孝敬吗,陈师傅擅长什么,我都给您学回来,等到京城一道道做给您吃!”

    “你这孩子。”卞大厨边笑边摇头,他起身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拍到贺全掌心,“一天天惦记人家的绝学,平白无故的,也得人家愿意教你。拿好了,等我打点好,再回京城。”

    贺全嬉皮笑脸地接住,入手一沉,他脸色微变,“师父?”

    卞大厨叹息一声,沉声道,“学艺七年,我没教你什么,做了七年小工,临别我也不亏待你。师徒之说就此作罢,希望你……好自为之。”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惊得刚要掀开船舱布帘入内的船工脚步一顿。

    贺全背后发凉,退后一步跪下,咚地磕了一声头,“师父!”

    “你不是我杜家菜的学徒,别回来了。”

    贺全跪在地上看自己孝顺了七年多的师父远去,中年人宽厚的背脊不知什么时候佝偻了起来,他望着师父的背影,久久不能发一言,手中那个小小的布包,愈发沉重起来。

    船舱里慢慢拥挤起来,坐船去外地的小客商和轮班的船工窃窃私语议论着刚刚在船舱里上演的一场好戏,不时有幸灾乐祸的眼神飘过来。

    有人叹道,“这位师父也是仁至义尽,不算自己徒弟的人,还给他打点了前路。”

    贺全坐在角落仿若未闻。

    直到深夜,周边人全都睡去,船上只剩寥寥几个值夜望舵的船工醒着,月光从船舱小窗透过,照亮贺全手中布包。布包分两层,打开后又是一张厨房里常见的油纸,散碎的银两装了整整一包,折好的油纸上凌乱的字迹写着一个菜谱。

    红糖糍粑。

    这是他刚到凤溪城时就听说师父会做的一道剑南小吃,只是师父从未做过。前些天还说不若及冠的生辰礼就用这道红糖糍粑的方子,没想到再见却是此时此刻。看字迹还很新,贺全想了又想都不知道师父是白天什么时候躲开白果他们的眼睛写下的这道菜谱。

    师父给他的承诺终究实现了,但前路在何方,贺全并不知晓。

    窗外甲板上走来走去巡视的船工又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贺全将油纸叠好放进口中,收起布包闭上了眼。他记得这些船工其中之一的人的脸,他曾在迎仙楼的护卫里见过。

    那个曾经在京城后厨里研制新品,并为了一道美味菜色惊喜的小姐的面容渐渐模糊,变成了如今居高临下憔悴又漠然的模样。

    脚步声在贺全面前停下,轻而易举地掏出了他怀里藏好的布包,点点银两,嗤笑一声,又很快离开。

    信鸽的翅膀滑过天际,从高阁支起的窗棂飞到白果手上,杜景然咽下一口杏仁酥酪,抬眼望过来,“何事?”

    白果夸张地惊呼道,“二十两!小姐,真没想到卞师傅那个家伙居然背地里藏了这么多银钱,都在去达州的船上塞给贺全了,他们两师徒背地里实在是不安好心!”

    杜景然微微蹙眉,听白果继续道,“那边没发现老家伙偷传菜谱,但是七年学的艺还是叫他带走了,不若断他一手,将拿了我们的,还个干干净净。”

    “不必了。”

    口中柔滑甜蜜的酥酪一时泛上来了些腻味,杜景然推开还剩大半碗的酥酪,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你去提醒一声,张师傅今天这个酥酪,糖放多了,卞师傅不盯着他还是扶不起来。”

    白果捧起碗,喏喏应是,“婢子这就去和卞师傅说。”

    杜景然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突然套路,儿砸终于进步了(鼓掌!)

    红糖糍粑,全场最惨,但是真的好吃,重油重糖脂肪的味道令人快乐hh——

    有小可爱问,这里解释一下,贺全小伙子不去达州去简家其实也没啥,有三拨人盯着反而安全,但是卞大厨就会惨惨。而上船就是被发现带出来方子可能凉凉,也可能断手断脚,类似于把学的技艺还回来的逻辑,不过现在就是平安跑路了。

    第87章 香菇肉丸

    “阿姐,你在听吗?”

    掌灯时分,大堂里的客人已经稀落很多,偶有新食客进门,也是被遣来买酒楼糕点的小厮,并不影响大堂里的忙碌。

    堂中李二娘和朴六各带了几人正在核查明日活动来宾是否都安排妥当,酒楼的准备是否齐全,细碎语声和时不时响起的责骂声音不绝于耳,简澈轻软的童声全然淹没其中,更别说简清还在为下午华阳王那张信笺上的留言走神。

    直到简澈这一声抱怨,简清才从思绪中回神,按住握着炭笔坐在旁边一副气鼓鼓样子的小团子,扫了一眼他面前的草纸绘画,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草棚?”

    简澈脸上这才多云转晴,指着草纸认真点头,道,“没错。我仔细问了庄子里的阿牛叔,种下去的辣椒变化是从出大太阳开始的,也就是说,不是因为太热或者缺水。之前四周搭了罩布反而闷热无光,这次去看,状态比先前更糟了。那么为了给它们遮挡太阳又不能完全遮挡太阳,稀疏的草棚最是合适。”

    “但辣椒田占地大,之后可能还会扩张,罩布换成茅草的话,四周只靠木杆支撑过重,你画的这个小棚子可能支撑不起来。加上风吹雨淋,茅草时不时就会被吹走、就要更换,到时候如何安放,你想过吗?”简清沉吟片刻,还是打击了一下他的积极性。

    简澈点点头,在简单的四条木杆撑起一片茅草的基础图像上,四周又添了几条竖线代表木杆,又加上茅草的横线,再次指给姐姐看,“木杆深入锲进地底,顶部茅草像席子一样编制一半留出疏孔,再绑住边缘,堪堪够用。这样既不挡太阳,也不挡风,还能借雨水浇田。”

    其实简清设想里最好的遮阳方法应当是以竹篾曲在田垄两边,再在上面盖上茅草,类似现代温室大棚的设计,但是她在这一方面毕竟也不是专业的,没必要直接改变简澈的思路强行让他听自己的。

    简清教孩子的方式除了教学就是放手,见简澈已经有了想法,鼓励地拍拍他的头,“需要多少银两,你算一算交给我,之后小六和阿牛叔他们都会帮你。”

    方才自信满满的简澈这时候却有些忸怩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一个想法……”

    他可是见过阿姐是怎么对李二娘的,之前盘下来街尾的赵记铺子时阿姐就问过酒楼最初的几个伙计有什么想法,李二娘说可以做个面馆,阿姐就让她去算算银两写一下想法交上来。

    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企划案?

    李二娘废了好些天才整理出来一个完整的文书,眼看着阿姐就要去达州,他怎么能被这个事拖住脚步?

    “怎么了?”简清笑着问道。

    简澈垂着头,“我也想去达州。”

    他不想离开阿姐,尤其是听到去达州的路上那个华阳王也要跟着之后,就更不想让阿姐一个人去了。

    简清花了一瞬反应过来他的小脑袋里短短时间绕了多大个圈子,一时哭笑不得,“想去就去,姐姐难道还会不带你吗?”

    简澈噌地抬头,抱着简清的手臂惊喜道,“阿姐最好了!”

    简清板起脸,道,“但是去之前,只给你两天时间,一个初步的茅草棚子要搭起来。辣椒经不起晒,你可以边做边调整,能做到吗?”

    简澈笑了,养出婴儿肥的脸颊上小酒窝可爱得很,他挥手叫来朴六,“小六哥,告诉阿姐吧。”

    按捺住捏简澈脸的恶趣味,简清听完朴六汇报的他们一行人下午在农庄的作为,拆罩布、换木杆、找茅草,不得不说,这对一个五岁多的小朋友来说实在是个过于具有实践性的下午。

    简清挑了挑眉,转向简澈,笑道,“小东家,还挺有决断?”

    “阿姐,你少打趣我了!”

    简澈脸上微红抱怨了一句,眼睛却亮晶晶的,满脸都写着“夸我、夸我、快夸我”,惹得简清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阿澈可真聪明。”简清顺着他心意夸奖一句,继续道,“既然如此,像过去一样,辣椒田还是交给你。等我们走之前再去看一眼,看看你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朴六汇报完又去到了自己新带的伙计们身边,即便已经入夜,大多数住在城中各处的伙计小工们还是在大堂里迟迟未走,连向来按时回家的李二娘也拿着单子一一与他们核对着,后厨小窗前趴着等待投喂零嘴的柳二丫,窗内阿菇紧张练习时的搅打声音持续不断。

    简澈抿了抿嘴,小声问道,“阿姐,我们真的要走吗?”

    笑容和认真已经从这个孩子脸上褪去,剩下的唯有淡淡恐惧。简父去世前的那些变故当初让他急剧早熟起来,即使简清后来用耐心和安稳生活培养过,心灵深处的害怕还是会留存。

    简清揽住简澈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已经不是当初了,他们依附于我,而我却随时可以不要他们,即便再有背叛,也不足为惧。”

    声音柔和,简清望向伙计们的眼神却是冷漠。

    如今酒楼完全靠她的技术和先前的胜利声名支撑,未来的发展落在辣酱和火锅底料售卖,迎仙楼或旁人想要再重演一遍简父死前的事情也没用,偷走辣椒苗却没她的料理技术,挖走人大不了就是少几个伙计或是培养的两个小厨师跳槽,对她来说也无关痛痒。

    只是有些可惜罢了。

    简澈靠在阿姐肩膀上细细沉思,那一刻,两个人的气质无比相近,让抱着碗从后厨跑出来的阿菇看愣了一瞬。

    愣了愣,等简清的目光飘过来,阿菇才连忙道,“东家,您看我新制的这盆丸子!”

    晚上交给阿菇的肉是剩下的一些猪肉,猪肉本就是纤维适中、脂肪偏多的肉类,既不能像牛肉丸那样靠纤维搅打团成一团,也不能像鸡肉鱼虾那样切制成极细的肉蓉再以些许生粉黏合,就算堪堪揉成丸状,下锅一煮也会立刻散开成肉沫。

    简清能做出猪肉丸,但是相对其他肉类更费力气,因此,此时阿菇能真的按简清教过的两种方法制出丸子,有些出乎简清预料。

    阿菇递过来的小碗中是一个圆溜溜颜色偏浅的肉丸,没有加多余调料的肉丸闻起来味道不算很好,还带着一点淡淡的腥气。

    但这的确是一个完整成形的丸子。

    简清轻轻吹了吹肉丸上腾腾热气,咬下一口,当即一怔。

    猪肉本身的土腥气让舌尖的体验说不上好,但韧弹的丸子表面和切制得半细不细、恰到好处的肉质结合在一起,让人忽然体验到了一种原始的风情。

    一般来说,猪肉相对其他肉类更多的淋结筋络混进丸子总是会让口感下降,搅打时不够细心或者不够努力就会让口感差之毫厘,称不上美味。而这颗丸子除了还有些欠缺的调味,在搅打制备上,已然无可挑剔。

    阿菇在厨艺上的耐心和天分,比简清预想中更高一些。

    站在一旁的阿菇看着简清神色淡淡两口将丸子吃完,久久不语,不由得紧张起来,问道,“东家,怎么样?”

    简清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阿菇有些不安,见简清神色丝毫未变,不安很快变为了沮丧,她默默拿回来空了的小碗,小声道,“我明天再做一盆。”

    “明天记得备好黄酒和盐。”

    “东家?!”阿菇听见回应,又惊又喜。

    简清含笑点头,“你做得不错,明天我看着你给肉丸调味。另外像香菇、马蹄这些记得也备上一点,香菇肉丸和马蹄肉丸味道也不错。”

    李二娘在不远处听见二人对话,有些羡慕,很快又被小伙计的询问拉回了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猪肉丸的制备有我的瞎编和个人体验,猪肉馅好做丸子好难呜呜。香菇贡丸、马蹄猪肉丸、鹌鹑蛋肉丸,打火锅怎么可以没有丸子!——

    还有一更,等我。

    第88章 绿豆冰沙

    火锅节开启前的最后一夜,酒楼众人都忙忙碌碌,到深夜才能睡下,查记糕铺挂着的招牌旗子在夜风中飞扬,直欲飘到天上。

    第二天酒楼的营业是重新开业以来第一次从临近正午开始,尽管茶水桶和凉棚早早放了出来,但没有买到包子和面条吃的普通食客心里还是犯起了嘀咕。

    有人被拦在门外,叹息一声,“这火锅子,怕不是我们吃得起的,以后简家的东西,就不是我们能吃的了……”

    “火锅是东家专门打的铜锅,又精心用草果、孜然、胡椒那些名贵香料和大棒骨、整鸡、大块猪牛一起熬出来的高汤调的锅底,贵是贵了些,但物超所值,吃一次您铁定不后悔呀!”

    被提前培训过的迎宾伙计迎上去连声解释,小娘子年岁不大,面孔只能算是清秀,但此时笑脸相迎,客人后面的抱怨声就说不出口了。

    李二娘和朴六在后面看着,暗暗点了点头。

    这是这一拨新招进来的人里李二娘最看好的一个伙计,名叫瓦儿,说起来还是之前李泥瓦匠的远房侄女,借着之前酒楼修缮的交情才让她进了筛选。要不然,像简氏酒楼现在这样名气愈发大、却更多招女子做伙计的酒楼,怕是没等瓦儿从村里过来,人都要招满了。

    瓦儿送走客人,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角走过来问道,“二娘,我没说错话吧?我们这样拒绝,不会影响生意吗?”

    李二娘点点头,瞥她一眼,“回去守着,东家安排的事情,自然有她的道理。”

    午时刚至,后厨里长久熬制的荤高汤、菌菇汤揭盖开锅,多种菌菇糅合才能炖出来的鲜美、鸡汤骨汤都不足以描述的高汤醇厚,和第一拨开始下锅炒制的火锅底料辛辣悠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引得坐在门前等候的众人忍不住有些失态地抽起鼻子。

    “这味道……好熟悉。”

    “鲜香中又透着辣味的霸道,实在是技艺非凡。”

    “诶哟,什么时候能进去吃?我口水都要兜不住了!”

    最后一人的话让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他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说不上长的等待时间在浓郁的香气里显得格外漫长,口水声和肚腹咕噜声连连响起,却只能灌下一碗不要钱供应的绿豆冰沙。

    先前供应的都是绿豆汤,今日推出的绿豆冰沙从入手冰凉的瓷碗到细腻无比、细细咀嚼甚至还带着奶味的绿豆沙都显得精致极了,与酒楼里售卖的那些甜点似乎也不遑多让。

    要是往日等待时他们可能还会多喝几碗这难得的饮子,但今日既然是听了火锅这新奇物事的名头来尝鲜,自然不能被这餐前小点占去了肚肠。

    午时过半,正午时分将至,一架架马车从远处行来,早早等在酒楼门前的食客们啧啧感叹起来,“吴家、刘家、宗家……这简氏酒楼如今面子可不小喽。”

    旁边一人笑道,“你我还不是一样,听闻出了新物事,就急急赶来排队。”

    “那不一样。”有人道,“平常食肆给他们发帖子都不见得会去,现在为了简家一家就都来了,迎仙楼那边上次还办了消夏宴,这次连个声响都没有,别是怕了……”他越说声音越低,后面几不可闻,却有着一点人人皆有的看热闹的兴奋。

    “嘘,慎言。”

    被香味引来和被先前多日的宣传引来在凉棚下排队的客人越来越多,朴六带着伙计们拿着编号木牌一个个走过人群询问是几位客人并发放不同的号牌。老实汉子的脸紧绷着,之前来简氏酒楼做小工时他可想不到如今会有这样的变化,像个酒楼掌柜似的做事,一言一行都会影响旁人。

    一切都是来自于他的东家。朴六愈发慎重起来。

    简清将第一拨炒制好的底料煮上,由柳二丫一个个抱进雅间。四间雅间此时桌面上都摆上了四口铜火锅,而小一点的两口锅子没有点火,和备好的几盘丸子蔬菜一起装进特制的大食盒,等人流稍少后遣人送去徐夫子家和府衙。

    相熟的几位食客之前都送了帖子过去,只是时机不凑巧,徐夫子和许家父子都来不了第一日的活动,简清便做起外卖生意。

    眼看着时间刚好,简清出门迎客,“刘老、吴大人。”

    吴恪今日身边却不是他的宠妾,而是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刚下马车就和刘小宝撞上,两个小孩互相瞪视一眼,在吵起来的边缘被简澈一边一个拉走,“这是不是小宝你说的蒙学小成?真的好壮实,快来,我带你们去喝汤!”

    男孩来不及解释,懵懵地被简澈拉去后院,简清按按额角,“见笑了。”

    吴恪一摆手,“小娃娃让他们去玩吧。锅子在哪?我的那锅可得多加辣椒。”

    简清刚要回答,城门处骚乱声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两人对话,骏马人立而起,吓得刘老后退一步,要不是儿子及时搀扶,就要摔倒。

    楚斐翻身下马,马鞭和缰绳一起扔给越影,他抬步跨过门槛,像回到自己家一样随意,好像那个疾驰而来的人不是他似的。

    “虾丸鱼丸多上一份。”

    他的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进雅间,刘老气得一跺脚,从刘炙手臂搀扶中站直了身子,“一样给我们也来一份!”

    吴恪和刘老一家被李二娘带人依次送入雅间,宗午看着刘老的背影咧了咧嘴,“这老头,瞎逞能。”

    简清引他进门,叮嘱道,“给你备的纯辣汤锅子,要是受不了就喊人换高汤。”

    宗午嗤了一声,大步进门。

    最后一个收了帖子的人进入雅间,准备好的餐前小食挨个送了进去,刘老一家是五香毛豆,宗午那边是卤鸭脖,吴恪是泡椒凤爪,华阳王是昨日他走了之后又改动了细节的酒酿圆子酥。开店一月有余,简清对这些食客的爱好了如指掌。

    受邀约而来的食客进门后就轮到了正在排队的客人们,简清站在门口含笑道,“店里锅子分高汤、菌菇、牛油麻辣三种,有单人小锅、多人大锅,也有一味锅子和双味鸳鸯锅,餐前小食也可以点单,具体菜色和价格稍后伙计们都会介绍,也会上菜单供大家细细查看。简氏酒楼第一次火锅节,就此开始,希望大家吃得高兴、吃得满意。”

    排在队伍最前面的客人早都忍不住了,站起来就往酒楼大堂里走,“鸳鸯锅来一个,辣的和旁的味道不吝什么赶紧上来,我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善意的哄笑声在队伍后面响起,跑堂伙计迎上来按食客手中的号牌带他去已经安排好的桌子上坐下,一路上仔细介绍着价格并提出自己的建议,等客人坐下,他的介绍也到了尾声,“……菜色虾丸牛肉丸是本次活动的特色,您一人吃上三四盘菜足够,锅子给您上小锅可以吗?另外,菌菇锅子只卖活动前两日,价格和高汤差不多,还多了几味菌菇配菜,十分合算,您看?”

    食客豪气地一挥手,“听你的,都来一份!”

    “好嘞,单人菌菇辣锅鸳鸯锅,上白菜、虾丸牛肉丸一份——”

    伙计的长声传菜和利落的记菜名动作引得气氛愈发热烈起来,排在第二位的刘掌柜和方掌柜和简清打了个招呼也进了门,听完伙计的介绍,点了火锅锅底,不说点配菜,只拿起菜单细细查看。

    菜单上的字迹十分漂亮,一看就是经过多年练习,顶头几个大字,“火锅节特供菜单”,不由得就让人想抓紧时间多点些菜品尝尝。

    方掌柜数了数排在丸子一列下的名称,吃了一惊,“光丸子就近十种?!”

    刘掌柜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小娘子菜牌子都挂了二十多个呢。”

    一列列的配菜名目看得他二人眼花缭乱,后来进门的食客也被这菜单和报菜名报了近一刻钟的伙计惊住,啧啧称奇声不绝于耳。

    人都说这火锅子先前听介绍就是水煮菜,谁知道简小娘子竟能将普普通通的各色原材料玩出了花来。连听闻里京城的涮锅子也只是一次涮一种菜色,哪见过这般杂糅的吃法?

    似乎是看见坐进大堂里的客人们迟迟下定不了决心点菜和锅底,外面还拿着牌子等位的食客嚷起来,“不知道吃什么就让我来!”

    要是简清听见,就会告诉他们,选择恐惧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连锅底都分了三种,搭配着来就够人纠结了。这还是在大梁没有番茄,简清也没有做清汤火锅、鱼汤火锅、粥火锅或者清油火锅的前提下。

    如今只是一个深刻拷问,高汤、菌菇还是牛油麻辣,这是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结束,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

    点菜选恐到最后会变成每次都点一样的只换其中一种哈哈哈,大众点评拯救我(?)

    第89章 火锅节(上)

    大堂里拿着菜单的客人们陷入选择的思考,雅间的贵客却不需要多想,只需吃着小食,笑谈中等桌子中央的铜锅汤水翻滚。

    铜锅之下炭火炎炎,雅间里小风轮已经被沉默的仆妇拉了起来,杯盏碗盘一一陈列在旁,还冒着寒气的丸子和盈着一点点水珠的蔬菜卖相可人,又有细腻如玉的多种豆腐制品在侧,料碟小篮和已然调好的几盘料碟放在桌上供人取用,多种特异的口味在调料融合中变得格外不同。

    食材精致,吃法特别,唯一的缺陷是器皿本身看起来有些粗糙,但在旁的两者衬托下也显出了一种古拙的气质。

    瓦儿迎了最初的几桌客人后,被遣来刘老一家的雅间随时听命,一篮十八种单独的调料在她手上被调出各种口味,少女的柔声细语介绍着各种口味的区别,一般适合作为什么蘸料品尝,丰富的理论让刘老大开眼界。在此之前,他只晓得厨师需要为菜色调配最适合的佐料吃法,可从瓦儿的话里,他却看见了一个近乎完整的饮食味觉王国,不由得边听边点头。

    “但虽是有分别适宜蘸食、浸食的食材,其实各人口味大不相同,调料组合也只是一些不必要的规则罢了,随心所欲、按自己的本心来料理才是本真。”

    瓦儿最后的一句话让刘老三人陷入片刻沉思,只觉得其中玄妙非常,暗合养生之道,而这样的见地却是在这家酒楼做个普通的跑堂伙计,实在是可叹。

    瓦儿收到各人传来的眼神,扑哧一笑,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我们家东家说的。”

    刘炙下意识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样的见地即便放在一个十几岁的商户女身上也颇为不凡。先前他只觉得此女有厨艺,有新奇想法,但一些对世间生活的认识,自然不如长者和读书人。想到此处,刘炙不由得默默把对简清的评价调得更高了一些。

    刘老若有所思,简小娘子的一路成长他是看在眼里的,从先前的不放在眼里、不屑,到后来的认同厨艺,再到如今意识到她所拥有饮食一道思想或许并非如他想得那样,和普通厨子一样贫瘠。

    厨艺可以磨练,而对饮食的认知思考有些时候却会被厨艺本身限制,也会受限于阅历、年岁等诸多方面,他写出一本宴饮杂记已经是将颇多心血花费,没想到简清才如此年纪就能有如此见地。

    瓦儿解释了这个误会,将手中的料碟放下,执起搭在一旁的两个长勺之一轻轻搅动汩汩翻腾的大锅,“要我说呀,都是好吃的,各位客人都要尝了才是呢。瞧,锅开了,我先下些牛肉丸在两边锅子里怎么样?”

    简清将吴恪长子从简澈那里带走送回吴恪雅间,又带着刘小宝推开刘老所在的雅间门时,瓦儿刚捞完一锅丸子,圆桌旁坐着的夫妻俩皆是默不作声品尝食物,只有刘老正吹胡子瞪眼。

    “这汤水污了,一道菜应当有一道菜的锅中汤水,怎么能全下进一个锅里?!胡闹,真是胡闹!”

    刘小宝见娘亲吃着丸子都没回头看自己,顿时觉得手中刚拿到的点心不香了,小短腿跑上前去,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成功坐了上去。等看见自己面前小碟里也放着一白一红两个丸子,刘小宝才露出笑容,扭头对娘亲一笑,“娘亲真好!”

    简清掩上门,笑着上前一礼,示意瓦儿退到后面,“刘老何出此言?是口味不合还是食材不美?”

    刘老对她的思考有了期待,话音也不复过往的和蔼柔和,大声斥道,“锅子本身就有了调味,而涮入食材既沾染味道,又改变锅子汤底,实在过于驳杂,饮食一道,不该贪多!”

    简清听完就晓得刘老不认同的根源在哪里,大梁如今菜系追求食物本味者众,包括调味也讲究君臣佐使,走的并非相互激发之路,而是突出一味,一物一味的吃法。虽然一道道菜肴大多能够印证调味的这个理念,但是火锅这种东西,却完全打破了这个思路。

    火锅是来自现代人的乡愁,万物皆可煮,甚至是食材越多,口味越驳杂,从中能够感受到的百般美味越醇厚。一物一味固然登峰造极,但相互融合激发的快乐也是人间烟火的一种。

    拿现代来说,从清代有了锅子以来,火锅向来不被认为可以与旁的菜色并列的一种菜,但随着物质的丰富,火锅在华夏大地上愈发流行,甚至有“出门只要不知道吃什么,就干脆吃顿火锅,反正里面什么都能吃到”的说法。

    简清想得却更深入一些。

    火锅这种菜,虽然有一些人会喜欢按固定的方式、顺序加入配菜,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它的魅力正来自于食客的自主发挥和未知。汤底的组合改变会让味道基础发生变化,配菜下入的顺序和炖煮时间会让汤底味道发生改变,而捞出来的配菜蘸入不同人调配下具有了不同组合的料碟,更是多样的新奇体验。

    自然,许多人吃不出其中的细微变化,但吃火锅时的热闹气氛足以感染、放松精神,让这一行为进而变成一种休闲。

    而在大梁,贵族富人们习惯了被人伺候,在这次火锅的推出中,简清不仅想添加单人小火锅孤独陪伴业务,还想让他们都体验一把自己动手的快乐。伙计对外面的客人们只是负责介绍和推荐,只有新来的三个雅间客人还有伙计陪侍,但演示过了一遍,后面就也要交给他们自己做了。

    不是说人总是向往得不到的东西吗,看刘炙总往装着食材的盘子瞟的眼神,就知道这人已经忍不住想自己下手了。

    简清道,“多和少,又有什么分别?刘老认为驳杂,实则不然。火锅汤底味道改变又如何?食材与调料组合本就千变万化,取的正是沾染后的味道,才有特殊变化。我取其中一些炖汤,又取其中一些涮制,滋味相互融合激发,每个人吃的火锅都会是一道与众不同的珍馐美味。而这道菜色,唯有自己动手才能体味更深,更为独一无二属于各位口味。”

    在座几人除了眼巴巴盯着锅中的刘小宝都随着她的声音想了下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简清看着他们神色变化,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

    大梁引领追求食物本味风潮的那位华阳王不是一样吃火锅吃得很开心,你们这些跟风的人,却跳出来说不对了。

    啧——

    瓦儿仔细记录了刘老一家新点的菜色,带着点菜单跟在简清身后一起退了出来,刘小宝没多久也举着抓了一手红艳艳牛油的一只小手跑出雅间,哭着往后院跑。

    “阿澈,阿澈,好痛!”

    简澈不知不觉地已经成了小朋友心里一个可靠伙伴,刘小宝连娘亲陪伴都拒绝了,径直来找他。而简澈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被辣椒辣得发红的手,在简澈的热水加醋的洗涤之下迅速不痛了。

    刘小宝挨着简澈的肩膀,也不急着回去吃饭,两个人蹲在后院里晒太阳。刘小宝好奇问道,“阿澈,你阿姐做的菜真好吃,你又什么都会,是不是都去拜了青凤山上的老道呀?”

    青凤山上的如虚观简澈之前也听过名字,城中贵夫人中颇多信奉天尊者,而在他阿姐口中,那只是个“糕点做得又贵又难吃的老头”。

    “不是。”简澈摇了摇头,推着刘小宝起身,“阿姐和我说过,我们只该信自己。”

    楚斐前些天已经吃过许多次火锅,没了新鲜感,菜单上的新奇菜色倒是有些不曾听过,他略吃了几味菜色便出来寻简清解答,谁想却在小童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简清的如斯骄傲,尽在其中。

    而他又何尝不是只信人命、不信天命的人。

    简清没听见自家小朋友说了什么,从后厨出来就看见华阳王堵在简澈和刘小宝前面,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刘小宝还一脸茫然认不得人,简澈脸色却十分不自在。凭简清对他的了解,这是正往臭脸演变的前兆。

    “殿下用毕了么?”简清揽过简澈肩膀,让小团子的表情好看了些。

    楚斐看着简清略带护佑的姿势,让开了路,一人当先往前走去,边走边道,“你说只想做个厨子,如今手段,却是不输皇商。”

    简清带着两个孩子跟在他身后,眉头微挑。

    随着酒楼慢慢发展起来,她从徐夫子和宗午那里也听到了许多不同于先前了解的消息。

    与之前她所知一样,皇商是大梁为商人跻身定下的至高路径,但富商们想要获得这一名号,除了能赚钱之外,还要给王朝作出极大贡献才行。这贡献一条限制了许多豪商的路途,只能止步于与官相沟通这一层次,任由自己的事业依附于朝堂派系。

    上一位皇商还是改良了造纸术并大力支援军资,才被视为有极大贡献,得以任命,改变了自己商户生而下等的命运。

    如今华阳王与她说起这件事,又是什么意思?

    简清没有思考多久,一行人就几步跨过大堂边缘连接后院之处,热气腾腾、人声鼎沸的酒楼大堂就迎面而来,混着多种味道的香气并不难闻,反而令人口舌生津。简清不自觉露出一点笑容,轻笑道,“殿下可是见此盛况意动?”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吃什么,点个火锅吧。

    什么都想吃,点个火锅吧。

    朋友聚会人多,去吃火锅吧。

    一个人吃无聊,去吃火锅吧。

    只要我们一起吃了火锅点同样的菜,我们就是同类好朋友。

    只要我们一起吃了火锅吃不同的菜,我们就是互补好朋友。

    万能神奇菜系火锅哈哈哈哈。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抱住一起吃火锅(?)

    第90章 火锅节(下)

    楚斐看着简清送刘小宝进了雅间,又将简澈交给唯一一个在大堂里闲着的柳二丫,通身安然气质,倒显出些柔和来,让奔霄在旁边止不住地偷眼看他。

    简清觉出华阳王的注视,对柳二丫的嘱咐更快了几分,回身就见华阳王又迈步向前走去。

    他没有进雅间,而是带简清向门外而去,大堂里吃饭的喧嚣声在人们看见华阳王的那一刻小了下去,内里交流的声音却更为驳杂,许多双眼睛都看着他们的动作。

    俊美的年轻王爷站在阳光之下,光芒顺着他的头顶奔流倾泻,只看一个背影就能感受到其身上令人目眩神迷的气势,路过的小姑娘们紧张得路都不会走了,自以为隐秘地悄悄用余光瞥来一眼,却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往这边靠拢了许多。

    简清却没有受这样的吸引,在门槛边缘止步,清晰询问道,“殿下看好酒楼,想要几分么?”

    楚斐没有回头,望着长街上和街边凉棚下形形色色的百姓,淡声道,“兄长富有四海,我又何必做这商贾之事与民争利。”

    这便是对简清方才试探的回应了。

    简清垂眼笑了笑,他说着不屑于争利、不打算入股酒楼,但王朝不正是天下最大的商人吗?正如他所说,王室富有四海,天下最利之事皆在帝王掌心,而只要创造价值流通的,就要缴纳赋税,这也是变相的获利。

    不过,极为罕见的分封王爷对帝王的信任和亲近,在这位身上倒是十分明显,听他提起君王的口气里好像一对寻常兄弟,与简清所认知的视人命如草芥那一面、对厨师有些偏执的那一面并不相同。

    “殿下慢走。”

    听见身后简清的声音,楚斐嘴唇微微动了动,露出些许疑惑神色,终究还是点了头,“留步。”

    等华阳王带着他的侍卫们离开,被压抑住的议论声才爆发出来。

    “乖乖,这可是华阳王啊!”

    其中一声叫得格外响亮,简清回望一眼,却找不到是谁发出的声响。

    吴恪带着儿子在雅间里吃完一轮,朴六被遣来找简清时,他正翘着脚在高椅上剔牙。旁边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已经小声打起了饱嗝,简清递过去一杯解腻的酸梅汤,换来小声道谢。

    这孩子看起来和他父亲气质相似,实际却有些怯懦,简清温柔笑了笑,转向吴恪问道,“大人要吃什么肉食?”

    吴恪粗鲁地用衣袖擦去嘴边汤汁,“你家丸子好吃是好吃,但没有大块牛羊猪肉吃起来痛快,叫花鸡一整个吃起来都比这涮菜舒坦!”

    这位肉食动物已经忘记当初是谁口口声声不吃叫花鸡里的糯米饭了。

    “叫花鸡固然好,但大人总归是吃了这么多天,也是时候换换口味了。”简清从善如流接了话尾,扫一眼桌上剩余的菜碟,又道,“大人应当也发觉了店里前两天限定购买的菌菇锅子不在菜单之上,各种丸子既然不合大人心意,那同样是活动前两天限定的双椒肉片和牛肉片可要试试吗?”

    吴恪夹出锅底最后一个丸子放进碗里,又夹了一筷子吸饱汤水的冻豆腐放进男孩小碗,瞪着眼睛,道,“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你要吃,就都吃完!”

    说完,吴恪才转向简清笑了笑,话里带着揶揄,“怎么,简掌柜还不舍得在我们面前拿出些真章手艺不成?”

    简清神色不动,“大人说笑了,稍后便送来,还是每种各一盘?”

    “两盘!吃肉当然要多了才痛快!”

    简清告退出门,让朴六通知李二娘拿出来冻过或经过其他处理的几种肉食,自己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检查各个伙计的工作进度。

    新招的伙计们在李二娘和朴六手下锻炼了几日,虽然酒楼日日宾客盈门,但今天是他们第一次面对一个特殊的别样菜肴面世,紧张在所难免,但一个个忙而有序,大堂又有最为沉稳的朴六盯着,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其中简澈的扫盲培训班功不可没,柳二丫为了不学习进行的武力压制也帮了大忙。

    如今的酒楼虽然以她为骨,但已经可以在许多事上让伙计们自行决定如何运转,最初的几人构成了酒楼核心,之后扩张也要落在他们身上。无论之前经历了什么,最终结果是好的,简清也就放下心来与客人们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走进后厨。

    后厨里一溜排开三鼎新开的铜锅已经炒制起牛油底料,阿菇一人盯着三口锅子十分紧张,连简清进门都不曾发觉。

    案上是新备好还没收拾的菜碟和根据简清吩咐准备上的几种肉类,大锅里高汤和菌菇汤水不断翻腾,炉火正旺,守在后厨的两个女子额间挂着点点汗水,连角落简陋的木质冰箱都升腾着白汽。

    随着酒楼业务的增大,连这个占了大半个院落的厨房都显得有些狭小了起来。简清看着李二娘在案前忙碌着做肉类的预处理,暗暗将冷库和储藏库分区记上日程。

    简清洗了手围上围裙,走到近前,“二娘,切些二荆条和小米辣的辣椒蓉来,小心别碰眼睛。”

    李二娘被吓了一跳,“东家!”惊吓后便应下吩咐,将手中肉块交给简清。

    案上是早上钟记运来的刚宰的仔猪肉块,又被简清指点着让李二娘操刀分割成几大块,用流水浸了一个早上才放干净其中血水,细嫩的肌肉纹路在人手下,仿佛会呼吸一般。仔猪肉嫩,成猪肉韧,两种口感在菜品里原本并不分高下,只是嫩肉在涮菜中更能发挥它的优势。

    一头猪十二个月出栏,春日里多是吃仔猪,夏日慢慢已经是去年养起来的健壮成猪占了主流,而秋冬季节就是膘肥体壮的肥猪了,能在这个季节拿到农户们养起为明年夏日准备的仔猪已是颇为不易。正是这不易让刀工已经有所进步的李二娘并不敢下手分割,只能等简清来切肉。

    既然要推出火锅,肉片肉卷这种火锅必备涮品怎么能少,只是旁人技术达不到这个地步,大梁又没有现代肉卷机械辅助,就只能苦了掌柜本身,在简清还在的两天里作为限定菜品。

    简清按着肉块,手下不停,完全重复性的动作让人更加不能分神,切完一盘交给李二娘收到旁边新搭起来的木架上。刚刚在灶台案上的菜碟全被收上木架,分门别类摆好,只等前堂订单。

    一块仔猪肉能切许多碟肉片,简清只切了一碟鲜肉片就停手,剩下的全拿来做双椒肉片。双椒肉片要求的不是单一的薄,更多的功底显现于调味之上,简清切着肉片,分心二用,瞥了一眼李二娘手下的辣椒蓉,“可以了。”

    辣椒蓉调上酱油,在猪肉片双面抹匀静置,简清调好料汁就全交给李二娘去做,这边一盆双椒肉片刚刚拌好,她切好的肉片碟子也占据了木架一半。

    在酒楼初开需要天天准备包子面条那些时候过去后,简清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消耗体力过了。

    简清捏了捏有些酸的手臂,喝一口冰酸梅汤,唤来朴六,“鲜肉片、鸡肉片、牛肉片三种都上架了,和之前说过的一样,只卖前面两天,你看着安排下去。”

    过去见过的火锅店经营模式在这些天里简清和他们讲过一些,但具体的大堂管理和伙计训练她并没有插手,此时也是考教之一。

    朴六胸有成竹应了一声,叫来两个伙计一起端走一半的鲜肉片碟子,小窗里能够看见他们托着托盘穿行在食客之间,叫卖声从开始的滞涩慢慢变为灵动,“掌柜新品鲜肉片,一盘半两钱,只卖两天,数量有限,不容错过嘿!”

    简清看一眼木架上还剩的碟子,不由失笑。

    活动刚开始的一阵忙乱之后,酒楼众人慢慢进入了和平常差不太多的节奏之中。李二娘腾出手来,叫来伙计带走后厨里备着的两个特制大食盒,妇人声音有些尖利,满是紧张,“可千万别洒了!”

    伙计喏喏应着,问道,“店里肉片要装一些带去吗?”

    显然李二娘也没想到这个,求助得转向简清。

    一旁简清刚开始新一轮的切肉片过程,闻言怔了一瞬。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不仅是徐夫子和捕头两个食盒里没有放新上的肉片,华阳王也走得早没有吃到。这些天让他吃阿菇他们练手炒出来的火锅也算是辛苦了,再不送去些大家都有的肉片,好像有些不太地道。

    “各放一碟进去就是,徐夫子那盒别加双椒肉片,夫人吃不得这个。”简清吩咐下去,回身寻了一口小锅,动作娴熟地烧热炒开葱蒜,又加入牛油底料块烧开,随口道,“问问谁路熟一点,再送一盒去小凤山。”

    小凤山上与他们酒楼有关的只有一人,在此之前,除了送樱桃那次,都是那位派人来拿,哪见过东家送去东西的?

    后厨门前的伙计和门内两人都不由自主看过来一眼,简清疑惑挑眉,“怎么?”

    李二娘脸上神色变化得最快,惊讶很快转为笑容,“没有没有,就是不知道要不要给王爷多加些吃食?”

    “没必要。”简清盯着火候,牛油的厚重完全被辣椒的刺激性香味勾至了另一重层面,看准时机又加了一勺干辣椒,这才盖住锅盖,任由火锅自行煮沸再熄灭炭火。她擦了擦手,淡淡道,“和别人一样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儿砸,你走得早啊!(?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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