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苏盼瞪大了眼睛, 看向从不远处车站口走出来的两个人,莫名有一种穿越的感觉——迎面走过来的当然是沈惊蛰和瘦猴儿他们,可问题是, 他们俩人这是个啥造型啊?简直辣眼睛!
零下好几度的天儿, 瘦猴儿是穿着花衬衫外加皮夹克, 下边是条破洞的牛仔裤外加尖头皮鞋, 脸都快冻紫了,还不忘呼噜着他那一脑袋发胶造型过的湿漉漉的头发;沈惊蛰倒是没像瘦猴儿穿得这么狂野, 但快要春节了,他戴着的那个白围脖, 不会是在模仿《上海滩》里的强哥吧?!
苏盼知道内地再过几年也会引进《上海滩》这部风靡大江南北的港台电视剧, 也知道这部电视会引发人们疯狂模仿里面强哥风度翩翩的白色围巾的穿衣风格, 可不是谁都能模仿周润发的。
像是沈惊蛰, 他的长相是好看的,但他和扮演强哥的发哥比起来,简直就像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要是模仿流星花园还行,毕竟也算个花美男, 可模仿许文强就实在是……
许文强那个白围脖一戴,是又潇洒有型还有气派;
沈惊蛰这个白围脖一戴,则是又不吉利还不保暖!
更别说,在来往的所有人都还没看过《上海滩》, 并且此时温度已达到零下,人们裹着大棉袄的情况下, 沈惊蛰和瘦猴儿这俩人过于超前又“冻人”的打扮, 就显得十分的……奇葩。
可以说, 不管是出站的旅客、接人的亲眷、来往的工作人员,都在用诧异到宛如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这俩家大人没教过冬天得穿棉袄不然得冻折底的臭小子的同时, 也都忍不住小声对他们这一身奇装异服的指指点点着。
比起其他人相对隐晦的目光,苏盼不管是眼神还是表情就都直白多了,满满的都是对他们穿衣打扮和审美的嫌弃。
时隔一年多再见沈惊蛰和瘦猴儿,苏盼本来还以为这俩人在自己不断邮寄的设计图的审美熏陶下,多少提高点审美,不求进步也至少别后退,更别说香江那地方应该更时髦才对,怎么这俩人都不进反退了呢。
苏盼心里疑惑着,面对马上就要走到她们仨跟前的沈惊蛰和瘦猴儿,更是差点就想对他们俩喊一声“你们不要过来啊”……可还没开口,她那点子嫌弃就戛然于对方手里提溜着的鼓鼓囊囊的袋子上——
算了算了,看在他们年少无知但还拎了不少东西回来……咳,不是,是风尘仆仆的份上,辣眼睛就辣眼睛吧。
从不否认自己市侩现实的苏盼一想到沈惊蛰他们指不定从香江搞了什么买卖,带回来什么稀罕物件,便立刻忽略这俩人辣眼睛的穿着,拉了拉旁边同样被这俩人穿衣打扮给惊到的郑小娟和王红星的手,示意她们俩先领着沈惊蛰和瘦猴儿往荔枝巷的方向走,她自己则拿着自己的华大学生证,找到了车站的工作人员,跟他们借了两件军大衣,说好了明天就还回来后,跟着追上了先一步出发的四个人。
苏盼小跑着追上了几人,一张嘴说话所哈出白色的气就足以说明气温有多低。
天儿实在是太冷了,苏盼顾不上寒暄,连忙把大衣递给沈惊蛰和瘦猴儿后说道:“刚跟车站借来的,你们都赶紧把这大衣穿上吧,瞅瞅你们俩这脸,都冻得青紫青紫的了!都赶紧穿严紧点,回家我给你们煮饺子吃!”
……
所谓,迎客饺子送客面。
不说沈惊蛰和瘦猴儿去香江是吃苦还是享福,也不说他们俩这趟回来能带来商机和礼物,苏盼在抛去了利益面之外,对这俩颇具义气与胆识,又总被郑小娟和王红星挂在嘴边,记在心里的发小也多了几分上心。
因此,早在准备出门和郑小娟、王红星一起去车站接人以前,苏盼就把饺子包好了,就等着人接回来以后煮饺子了。
沈惊蛰几个人和苏盼一样,都是北方人,对饺子可以说是情有独钟,更别说苏盼的手艺他们也知道,所以对她特意为他们包的迎客饺子,沈惊蛰和瘦猴儿面上不显,心里却都十分感动,对即将出锅的饺子充满了期待。
“饺子来咯!”
郑小娟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走进屋里后,立刻将盘子放到了桌上,搓了搓手道:“沈哥你们咋不早点或再晚点回来呢,正赶上最冷的时候——你们看,这饺子才刚出锅端过来,都不用吹就能直接吃了。”
说话间,瘦猴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夹起了一个盘子里最是白胖溜圆儿的饺子,嗷呜一口,就将整个饺子给吞到了嘴里,都没来得及蘸上碗里的醋汁儿,就先把外皮凉了但馅儿还滚烫着的饺子汤汁给烫了一下。
“嘶——”
瘦猴儿被烫得龇牙咧嘴,吸溜吸溜了半天,却怎么也舍不得将嘴里的饺子给吐出来。
“蒸的太好次了……”他含糊地说着,记吃不记打地又夹了个饺子,才刚囫囵将嘴里的热饺子咽下,就又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不怪瘦猴儿狼吞虎咽,只看旁边沈惊蛰不动声色地连吃了好几个饺子的急切动作就能看出来,这饺子是真的好吃——不带半点北方人对饺子滤镜的那种好吃!
“沈哥不是我说,就小苏姐这手艺真是绝了!”瘦猴儿边吃着饺子边说道,“虽说在香江吃得也算不错,但那些也就图个新鲜,毕竟都是老外吃的玩意儿,哪有咱自家包的饺子好吃啊!”
瘦猴儿说话间的工夫,沈惊蛰又忘碗里夹了好几个饺子,似乎是担心他这边吃边喷口水的行为会污染这一盘原本好吃的饺子。
也不怪他们这么着急,主要是苏盼想着他们这么久没回来,好不容易回来吃的第一餐怎么也得尽点心,便费了不少力气弄个点冬笋,又剁了点鱼泥,一起做成了三鲜馅。
苏盼最喜欢的三鲜馅儿,是虾仁、鸡蛋、木耳和少许的猪肉的搭配。但现在还没有养殖鱼虾这一行业,运输也没有后世那么发达便利,想吃海鲜太难,只能退而求其次用鱼肉做。
嫩生生的冬笋剁成丁,和肥瘦相间的猪肉馅拌好后,再放进炒得金黄灿烂的鸡蛋碎,和颇具口感的木耳一起混合,最后再放进剁好的鱼蓉作为馅料与馅料之间的“粘合剂”后,再将其一网打尽,全都包进擀好的饺子皮捏紧,再放进滚烫的饺子锅里翻滚几开后,这一锅鲜香美味的饺子,就出锅了!
冬天,是最适合吃饺子的季节,尤其是对于沈惊蛰和瘦猴儿这样在外漂泊的人而言,再没什么能比这一盘饺子更令人感动的了。
这不,只一会儿工夫,这一大盘饺子就被沈惊蛰和瘦猴儿给吃光了,等苏盼端着饺子推门进来时,两个人都为此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可这一盘饺子又实在不够他们俩吃的……
迎着苏盼不敢置信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吃光了一盘饺子的目光,沈惊蛰不好意思地起身,从自己刚放在地上的包里掏出了一个“大家伙”递给苏盼,似乎是打算将这个作为他们暂时住在荔枝巷这里,外加这阵子的食宿费。
沈惊蛰:“这是我们从香江特意给苏同志你还有小娟、红星带回来的录音机,是最新款,给你们一人带了一台回来。这里头已经放上了卡带,里头都是现在在香江最火的邓丽君的歌,只要摁这个按钮就能放出歌来,还能录音。”
录音机在这年头可是稀罕物件,倒不是说大陆没有,而是太贵。并且录音机还得用外汇券到友谊商场才能卖到,愿意买钱这个人寥寥无几。
苏盼看着这极具时代感的双卡录音机,知道这里面已经安好了电池,自然是毫不客气地摁下了沈惊蛰说的播放按钮。
随着刷拉的一声电流响,曾一度被成为“靡靡之音”的邓丽君的柔美清亮声音就这样缓缓流淌在了屋里每个身处80年代的人的心田中。
郑小娟近乎沉醉地听着她在此之前从未听过的,来自港台的潮流音乐,听着里面动情忘我的大胆歌词,不由得羞红了一张脸,看也不敢看旁边仍埋头吃着饺子的瘦猴儿。
“啊,问故乡——
问故乡别来是否无恙?
我时常时常地想念你。
我愿意,我愿意。
回到你身旁。”[注1]
比起郑小娟因歌词的害羞,王红星更多是陶醉在这个歌声中。
歌声仍在娓娓道来,两个小姑娘听得是如醉如痴,偏偏苏盼只露出了对音乐的欣赏而没有半点其他的情绪。
啧,非要说的话,她也是有想法的。
——赚钱的想法。
……
吃过饭。
郑小娟拉着吃撑了的瘦猴儿去厨房帮她刷碗,名曰消食;王红星则看出苏盼有事要和沈惊蛰说,便在帮忙把桌子收拾干净之后,躲进了房间里没再出来。
大伙儿都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撤了,那也该说点正事了。
苏盼指着沈惊蛰刚挂在衣服架上的白围脖,又敲了敲还在流淌音乐的录音机,笑意盈盈道:“沈同志,不知道去了一趟香江回来,我们之间的合作是不是也能更上一层楼了?”
第52章
第52章
对于合作该如何才能更上一层楼, 苏盼的想法很简单——
她想先确定沈惊蛰在香江的所见所闻和他们具体的收获,如果对方发展不错的话,苏盼就打算和沈惊蛰继续合作, 发展香江的服装市场, 最好是能在那里成立个品牌, 注册个商标和公司。
国内服装市场的发展还算可以, 基本上已经饱和不说,对待卖得好的款式也都是毫无顾忌地相继模仿, 这使得市场上的恶性竞争越来越频发。
苏盼本来想过要不要建议沈惊蛰自己弄个服装厂,可现在虽说是改革开放了, 小本经营倒是没什么问题, 可一旦涉及到开厂办厂, 这种可能和国营企业产生利益冲突的事情, 那姓“资”,还是姓“社”,就值得推敲琢磨了。
思来想去,苏盼觉得最好还是在香江注册个公司和商标, 到时候他们完全可以拿着由香江那边开具的证明回来大陆建厂,这样就不必担心政策问题,反而还能顶着个“外企”的名头,得到政府的支持, 为国内的人提供更多的岗位。
至于销路吗……
苏盼在同沈惊蛰说完自己的想法后,面对对方的这个提问, 微笑道:“不管是在香江还是在咱大陆, 咱们都可以在搞定生产线后开门店。线下销售远比批发要容易得多, 到时候我们可以搞会员积分制,只要够门槛儿, 就可以参与抽奖活动,至于奖品吗……”
她轻轻一笑,拍了拍桌上的录音机,说:“这玩意儿在香江不算特稀罕,但在咱这里可是个大物件,到时候咱们这边的衣服可以便宜点卖,抽奖奖品就是录音机;至于香江,那地方不光外国佬多,有钱人也多,咱们就走高端线,做私人订制的衣服。”
“总而言之,只要咱们能在香江注册好公司和商标,拥有属于咱们自己的生产线和线下门店,那么我能想到的赚钱的法子,就能像咱们之后能赚到的钱一样,应有尽有!”
想要合作继续,想要合作成功,就得先把口号喊响。
至于口号能不能成功……
那,就得等合作后再说了。
不过苏盼从来不是干打雷不下雨的人,喊完口号自然就得亮真本事了。
苏盼:“如果沈同志你认同我的想法,愿意让我们之间的合作更上一层楼的话,我可以加大投资……五万怎么样?”
沈惊蛰:“!!!”
……
在这个连国内都向来得先看你是不是城市户口,再决定用什么态度对待你的当下,正处于经济最发达的,宛如花花世界一般的,名流云集的香江也同样排外。
像沈惊蛰这样没关系没背景也没大哥的大陆仔想要在香江注册公司,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容易事,可……苏盼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五万块的追加投资,这几年他们服装生意累积赚到的钱也才差不多够这个数,这还是沈惊蛰他们四个人加在一起的积蓄。
沈惊蛰没去问苏盼这钱是怎么来的,只在沉默片刻后问道:“苏同志,你就不怕我拿着你投资的这五万块钱直接跑去香江再也不回来?”
苏盼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她们第一次合作时,自己投资那钱也不是小数目,要是不放心的话,最开始的合作就成功不了。更别说,要不是和沈惊蛰的合作,她手里那点钱还不够干食堂、买房的呢。
五万块钱的确不是小数目,但比起这五万更有价值的,是沈惊蛰这个,不管未来能否取得上辈子成就,也都不能否认他是个厉害角色的,合作对象。
苏盼没理会沈惊蛰的试探,只说了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后,像是默认了他会接受自己的追加投资一样,转而问起了他对自己这一计划的想法:“我从来没去过香江,暂时也没有去那里的打算。所以像注册公司、商标还有开门店这些事情,恐怕都得你和瘦猴儿来负责,时间上的话,至少也得有三五年,不知道你们俩能不能适应长期在香江的生活?”
沈惊蛰在顺着苏盼的开始思考起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说明了他心里的真实想法,索性也不抻着端着了,直接说道:“适应当然是能适应,这些都不是问题,主要是……”
“主要是什么?”
“主要是香江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有很多势力群体。咱们对于香江而言是外来人,想要不被排挤地做买卖,发展生意,就得先选好开店的地方,再主动去拜码头。”
沈惊蛰所说的“拜码头”的意思,就是这生意在香江哪里做,就得先给这地方的负责人交保护费,这也是香江所有生意人都得遵守的规矩。
虽说这种行为过于明目张胆,但对于生意人而言,却是一种安全的保证。
所谓拿人钱财,□□。
这些生意人只要按时交保护费,不管生意做得好坏,只要交钱就能保平安,自家的店面不会被其他的地头蛇欺负不说,出了事情,负责人也会追究并负责到底。
江湖规矩看似没有道理,但却很是讲义气,不会发生交了保护费却还被欺负的事情,也不会有负责人随意上门来白吃白喝白拿的行为。
沈惊蛰和瘦猴儿在香江这小半年时间里,也是给当地的地头蛇交了保护费以后,才刚顶着外乡人的身份在那里行事。
说真的,要不是靠交了保护费,得到了这些人的保护和对他们行为的默许,两个人就算是拿着大陆这边给开局的证明,也都不一定能讨着好。
沈惊蛰细细同苏盼说着他在香江那段时间里的所见所闻,和他所了解到的江湖规矩,以及各大势力的大概情况,以能够为苏盼建立起对香江的初步认知,好能共同分析出他们的服装生意该从哪里起步最好。
……
苏盼从来没有去过香江,只是听从前爱去香江购物的东家提起过几间商场、大厦的名字,以及东家夫妻是否要去香江购买房产的讨论。
由于对香江不甚了解,苏盼心中虽已有所打算,却并没有打断沈惊蛰的讲述,而是极认真地听着对方所描述的对香江的印象和态度。
在沈惊蛰的表达中,苏盼听出了他在看到了香江这个繁华都市后所涌现出的野心,和对眼下自己所拥有事业在发展上过慢的不满,和对自己未来所要选择、前行的道路的更深度的思考与审视。
他似乎是有些不自信?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实现自己的野心。
可在不自信之外,心里那团宛如火焰一般,藏都藏不住的野心又让沈惊蛰实在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一辈子守着眼前这份原本看起来还挺挣钱挺安逸,可如今再看却是连[事业]都称不上的买卖,就这样被磨去棱角到甘心过这种只求一份温饱以上就可以的生活。
沈惊蛰的内心有他自己多没有意识到的挣扎。
但旁观者清的苏盼却从这份挣扎中看到了沈惊蛰最真实的想法,以及他在这样挣扎拉扯中所渐渐显露出的,他上辈子功成名就时所拥有的大将风度。
上辈子,沈惊蛰是在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中滋生出的仇恨的野心与欲丨望;
这辈子,没经历过那些的他的野心则来自于利益的滋养与繁华的勾丨引。
苏盼很欣赏他的野心,甚至想要再激发更多出来,看看这位在上辈子失去了许多仍都能创造那么多财富的巨鳄,在拥有了更多时间和机会后,又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
“铜锣湾怎么样?”苏盼指着沈惊蛰手绘出来的香江地图,提出了自己早就选好的地方,“这地方交通发达便利,离旺角、尖沙咀、中环和湾仔都很近不说,还有好几家百货公司,是香江主要的购物中心,非常适合咱们发展服装业。”
苏盼深知香江的发展前景有多好,自然不愿意错过机会。
只是比起在国内走批发零售的赚钱路线,在香江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自然是行不通的。
香江的经济比国内发展早,且各地区的经济与治安不同,像是这种批发零售路线肯定得去麻油地之类的地方,但不说那里肯定已经有了利用类似赚钱手段赚钱的人在,那里的居民和治安也实在是……她希望沈惊蛰去香江,是为了赚钱去的,不是为了到那里被排挤、欺负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铜锣湾这种已经形成模式的商业区,只要交够保护费就能随心所欲地赚钱的同时,行业竞争也不会出现《古惑仔》里那样一言不合就砍人的事情。
安全是首位,赚钱是其次。
赚安全的钱,赚放心的钱。
苏盼的态度一向鲜明,沈惊蛰虽觉得铜锣湾这个地方太过繁华,租金和保护费肯定不会便宜,但也明白苏盼的“安全论”是正确的,便也默认了将这里作为他们迈进香江服装市场的第一块地图。
沈惊蛰道:“我和瘦猴儿这次去香江也认识了几个专门给我们这些外乡人□□件的人,等年后我们再去香江,可以先找这几个人问问申请公司和商标的流程和所需要的手续都有什么,到时候准备齐了就直接去官方办理。至于门脸儿铺子……这就得慢慢寻摸了,想找到各方面都合适的门脸儿,难。”
苏盼摆手:“这都不着急,慢慢来。只要咱们之间的合作能继续,并能一步一个脚印地越走越好,那咱们的目的就实现了!”
说着,她拍了拍手里的录音机道:“不过不管怎么说,你们俩在香江这小半年也辛苦了,这阵子就先好好休息休息,有什么事咱们都年后再说!还有,谢谢你送的录音机和卡带。”
看着苏盼自顾自说话的样子,沈惊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哪怕是偶尔的通信,内容也大多和生意有关。
他们本不该这么熟稔才对。
可偏偏,苏盼就像是有种魔力,让当初本来对她还有所防备的自己就这样和她合作了几年并且还要继续合作下去不说,此时难得又一次见面,他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生疏的感觉,反而是又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顺着对方的想法,谈起了接下来的合作。
她是个令人不设防的人。
这样的人最该防备才对,可沈惊蛰却提不起半点戒备的情绪,只默默看着苏盼关掉并拿起桌上的录音机,说中午的饺子还剩下挺多的,让他们晚上自己煮饺子吃的话之后,便抱着录音机准备回那个她照顾很多年的老师家里。
沈惊蛰看着郑小娟和王红星亲亲热热地围在她身边说着悄悄话,看着瘦猴儿跟在旁边里窜外跳拿着他们从香江带回来的特产食品递过去,也看着苏盼回头朝自己说了声再见,便迎着由天空中散落的点点雪花离开的背影。
他目送着苏盼离开后,回到了这间写有苏盼名字的房子,默默端起杯,喝了口桌上凉透的茶水——
屋外,郑小娟像只欢快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同许久不见的瘦猴儿诉说着思念,瘦猴儿正在用他习惯的嬉皮笑脸回应;王红星似乎又回了房间,隐隐能听见她背书的声音——之前信里有写,她们俩正在读夜大——读书是件好事,从前是他忽略了这件事,得谢谢苏盼愿意帮她们找学校。
在将一整杯的凉茶喝完后,沈惊蛰原本有些外露的情绪彻底被收敛了回来。
他沉着眼眸望向窗外。
——得去睡一会儿了。
他要好好歇歇在香江那段时间里的提心吊胆,和那不该也莫名滋生出来的情绪……
第53章
伴随着黑白电视机里的李谷一老师那一首《拜年歌》的欢快曲调, 电视机外的苏盼和宋玉书两个人就这样,第一次观看到了这一场以现场直播为形式开始的首届春节联欢晚会,并在这令人应接不暇的节目中, 正式迎来了1983年的到来。
比起往年对冬天的向往, 苏盼今年则盼望起了春回大地, 好让自己那块郊区地皮, 能快点随着大地的解冻而得以动工盖房。
对于自己在郊区买了块地的事情,苏盼虽说没刻意瞒着沈惊蛰几个人, 但也还是没叫他们知道这件事。
之前说过,这块地得用来盖厂房, 是要作为她今后独立于其他合作性产业以外的, 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事业。
闷声发大财。
对于自己的产业, 除了荔枝巷的那间房和小卖部以外, 苏盼还有的就是这块新到手的地皮,不算太惹眼,但她也不想让人知道,毕竟这块地在未来是要规划拆迁的, 现在让人知道她在郊区买地无所谓,可等到未来,郊区成了知名拆迁地,那知道自己有地的人又会怎么想呢?
苏盼向来是谨慎小心的性格, 对于瞒着沈惊蛰他们这件事也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的,反正他们也只是和自己说了在香江的生活经历和遭遇, 只字没提半句生意相关的内容, 那些录音机又是哪来, 他们不也都没说吗。
和聪明人相处就是这样——
可以好奇,但不能探究。
所以, 苏盼没有问沈惊蛰是哪来的钱在香江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对方则也同样默契地没有问苏盼关于生意的情况。
“盖厂房有信任的人在那儿盯着吗?”
“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
面对这个话题,和苏盼略显苦恼的回答,宋玉书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聊文学名著和家长里短,而是十分犀利地说道:“虽说人民老百姓一直都很朴实,但也架不住这两年改革开放,人心浮躁。有那想要低成本赚大钱的,胆子大得很,到时候在建材上面搞点鬼,这盈利就能多出来至少一倍,可这盖出来的房子质量就……”
“我也是担心这点,可您也知道,我来京市还不到四年呢,认识的人基本上都是学校里的教职工和学生,根本没地方找愿意帮我盯着施工的人。”苏盼说着,挠了挠头,三两下就将早上梳好的麻花辫给挠乱了,足以见她是真发愁。
不过对宋玉书的询问,苏盼倒是没多想,只当是对自己的关心和叮咛,心里发愁着自己该上哪儿找个靠谱的人来负责监督施工这事。
想到这里,苏盼就忍不住嫉妒起了沈惊蛰,谁让他不愁没人帮忙,自带瘦猴儿他们几个又能干又忠心的发小呢。
同为合作对象,自己却是个事事都得亲力亲为,连个靠谱的帮手都找不到的光杆司令……真的是让苏盼想不嫉妒他都难。
苏盼想着,转而又将话题说回到了雇人上面:“其实我最近发现了一个不错的人选,就是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来我这干。”
“哦?在哪儿认识的人,干什么的?”
“是住在荔枝巷的邻居,叫郑晓峰。”
说着,苏盼没等宋玉书问,就直接将自己打探来的情况给说出来了:“这人也是个老知青,但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直到年前的时候才回的城,还是拖家带口回来的,挺不受家里人待见的,就带着老婆孩子来荔枝巷租房住,应该是不打算再继续高考了,现在在百货商场当临时工。”
“听上去倒是还行,就是不知道具体的人品和能力怎么样。”宋玉书觉得这人能愿意带着乡下的老婆孩子回城的行为,倒说不上有多欣赏,毕竟这种事情本就是应该的,可她也清楚这几年随着知青回城后发生的那些乱七八糟事,便觉得这人起码是个有底线的,能再进一步了解。
人品到底如何得看相处;
能力怎么样则要看表现。
苏盼跟这郑晓峰也不过是打过几次照面,几番打听后才得来的这些消息,对他这个人到底怎么样,还真是没办法打包票,这也是她纠结的原因。
“我跟他碰上过几次,人看上去倒是挺老实憨厚的,周围邻居对他们一家的评价都挺好,对老婆孩子也很好,就是……”
“就是什么?”
苏盼犹豫地说道:“就是我觉得能在有机会回城后不抛妻弃子,带着乡下的老婆孩子回来的人肯定不会太坏,可是我觉得这郑晓峰也不会是个滥好人。好多人都说他是被父母兄弟联手给轰出来的,可我就莫名觉得他不像看上去那么好糊弄,尤其是他那份工作,虽说只是百货商场的临时工,但和他一起回来的那批知青里,除了家里有硬关系背景的,都还没找到工作呢,偏偏他在被家里人轰出来后,就立马去了百货商场上班,并且还有钱在荔枝巷租房……”
宋玉书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听着听着,她就察觉到了违和感——这郑晓峰是工作也有了,钱也有了,还得了个“爱妻护家”的好名声,外加给自己的家里人泼了盆脏水啊!
“这是个人才。”
宋玉书在想明白这点后,认真说道:“但有个前提,是如果他家里人对他,和他老婆孩子有所排挤、打压,那他这样做是很合情合理,是值得拉拢、栽培的对象;但如果他家里什么都没做,他是借题发挥的话,那就要继续观察,看看他能不能坚持对他老婆孩子疼爱有加,看他在工作中是否耍心眼。如果他没变那最好,但如果他变了……”
苏盼明白宋玉书的未尽之言,这也是她为什么没有付诸行动去招揽郑晓峰的原因——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需要再考察,也需要判断对方愿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工作。
只能说,HR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为此,苏盼实在苦恼,说着就要回房间把头发重新梳好再出去,一副“找不到人手就自己上”的样子,让宋玉书在轻啜了一口茶后,终于开口:“郑晓峰的事可以先放一放。我这里有个不错的人选,就是不知道小苏你能不能看得上。”
苏盼:“!!!”
……
宋玉书亲自介绍过来的人,苏盼怎么可能看不上——
除非人在部队办退伍手续,还没有见面的机会。
是的,宋玉书给苏盼介绍的能成为她手下未来“得力干将”的对象,是个退伍兵,叫赵勇军。
赵勇军本来前途一片大好,却因为见义勇为没能把控好力度,将那个差点就把女同志耍流氓成功的男的给打了。
本来见义勇为是好事,但当时天挺黑的,那人当时又都脱了裤子,赵勇军情急之下也没瞅好,对着那人就踹了一脚,直接就踹到了……反正下手太重,直接给这小流氓踹成个“不孕不育”,偏偏这小子还是他家里头的独苗儿,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一通撕扯。
最后的结果就是那小流氓在伤愈后,出了医院进了监狱,该怎么判还怎么判,一码归一码;赵勇军则在差点被耍流氓的女同志证实了他见义勇为这一行为的前提下,避免了过失伤人的罪名,但也没法再在部队待下去了,只能无奈退伍。
本来部队那边还想给他办个转业,好让赵勇军在离开部队后也能有份稳定的工作,但那小流氓家里也有点能量,恨极赵勇军伤了命根子这事,自然不能让他如愿离开部队后还能有正式工作,再三阻挠之下,赵勇军也只拿到了部队给的退伍费,只等手续办完,就回乡务农。
“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因为爹妈都死了,村里顶多管他口饭吃,只要人不饿死就行,所以也没人注意他总会跑去牛棚……说起来,他的名字还是我们中的一个给他起的,可惜那个老家伙没能熬过那年的冬天,这小子当时哭得够呛,第二年就说要去当兵给我们平反,是个傻小子。”
宋玉书很少提起这些往事,难得说起来也是一脸伤感,倒是让苏盼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对于她自身的经历、退伍兵的身份和宋玉书的交情,还有见义勇为的行为,都让苏盼对这位赵勇军同志充满好感。
雇佣这样的人当手下,绝对是一件放心事。
所以,现在就等着这位赵勇军同志办完退伍手续来京市了。
……
苏盼一边等待着赵勇军的到来,一边也没忘了继续考察郑晓峰。
分身乏术。
在忙着自己这点事,和准备开学的同时,苏盼还得抽出手来关注沈惊蛰的在京动态,顺便再安排郑小娟和王红星准备小卖部的事,恨不得能变成哪吒,好有三头六臂一起忙。
“什么?
“你说你们先不去香江了?”
苏盼在忙里偷闲和沈惊蛰见面后,没想到他一见面就先和自己说这个,没能忍住三连问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再去?公司和商标的注册怎么办?在京市期间你们又打算忙什么?”
“我和瘦猴儿商量了,打算等到五月份左右再去香江完成注册公司等事情。”沈惊蛰道,“倒也不是想在京市做点什么,只是思来想去,我们想把郑小娟和王红星的户口问题给解决了。
沈惊蛰:“你愿意把房子腾出来给我们住,我们也很感谢,但小娟和红星两个人也不能真就这样一直住下去,更何况我也问过她们俩的想法,看出她们俩是想留在京市,继续在你的帮助下,把学校小卖部的生意做下去。所以我也打算借鉴你的办法,买套写她俩名字的房子,把户口迁到京市来。”
迁户口?
这倒是好事。
只是……
苏盼狐疑地看了一眼沈惊蛰,一针见血地问道:“那,你和瘦猴儿的户口呢?”
第54章
迎着沈惊蛰倏地沉默的表态, 苏盼罕见的,没有做出难得糊涂的样子将这个话题揭过,而是追问道:“沈惊蛰, 你不会是想给户口移民, 让自己从华国人变成香江人吧?”
沈惊蛰没有否认, 只沉默半晌后说道:“如果能移民到香江, 成为那里的‘本地人’,那我们的生意也会好做很多。”
苏盼能理解沈惊蛰的说法, 自然不会反驳他的态度,只是在肯定的同时又不忘反问了一句:“本地人做生意肯定是要比外地人更容易。但, 本地人之间也有冲突, 到时候你这个半路出家的‘本地人’又怎么办呢?”
沈惊蛰回答不出来, 苏盼却没有这么轻易放过他, 咄咄逼人道:“虽说国家现在对公派人员留在国外不愿意回来的行为不再予以追究,但不管是哪地方的国籍都没有咱华国的国籍好——”
苏盼:“外地人去香江做生意或许会比当地人难,但要是在那里发展得不顺利,或是被人欺负了, 起码还能回咱们大陆继续发展,可你要是把国籍改了,那以后再回来可就是外籍人士了,不是华国人了。还有, 你们要真是改国籍的话,那到时候瘦猴儿和小娟俩人要是想结婚都得变成跨国婚姻!”
在这个“西方的月亮都比东方圆”观点除显的当下, 许多公派人员都会在见识了西方靠抢夺而来的繁华后, 而忘记了自己黄种人的血脉, 忘记自己是被国家派来的身份和出国的初衷,绞尽脑汁想要留在明明十分歧视国人却偏又要借留住公派人员, 而打国家脸面的西方。
苏盼可记得,在今年将会出现一场令人震惊的“叛国”事件,引发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体育断交,而造成这一切发生的对象,就是一个明目张胆投靠外国且败坏国家名誉的,只为了能前往国外拥有更好资源,与体育发展可能的运动员。[注1]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人之常情。
但这不能是她说谎污蔑国家形象的理由。
苏盼上辈子就是个市井小民,九几年的时候也曾动过念头去外国打工,毕竟那时候的宣传是“在国外刷盘子都比国内挣得多”的这一口号。
可外国真的有那么好吗?
苏盼问沈惊蛰。
沈惊蛰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又为什么要去。
望着沈惊蛰如有所思的神情,苏盼知道,他这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至于自己这番劝说在被听进去后能否被对方认同并改变自己原本的想法,就不在苏盼的考虑范围内了,反正该说的该劝的该提醒的,她都说了,沈惊蛰是个成年人,该有自己的判断。
不管沈惊蛰最后会做什么决定,只要不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合作就可以。
反正等十几年后,香江就会重新回到祖国的怀抱,沈惊蛰真要改国籍,也只能当十几年的外国人——改来改去,还是华国人!
……
随着沈惊蛰想要在京市买房、迁户口的计划进度一点点完成,地面上的积雪也终于是随着惊蛰的一声雷动,而彻底连同冬天一起告别人们。
四月,开学的时间。
苏盼在准备新学期到来的同时,也终于等到了宋玉书口中,那位赵勇军同志的抵京。
赵勇军今年三十多头,个头不算特别高,身形也看不出有多健壮,还长着一张混进人群里就再也认不出来的大众脸,是个极其平凡、普通的人。
但只看他一眼就能知道,这不是个能被小觑的人——
眼神里透着犀利与观察,一看就是当侦察兵的好苗子。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当过几年侦察兵,后来也是因为年龄问题,身体各方面素质比不上新培养出来的年轻侦察兵才转职。
赵勇军在来京之前,就已经和宋玉书通过电话,知道对方已经帮自己找好工作,工作领导就是苏盼的同时,也了解到这几年一直是对方在照顾宋玉书的情况,所以在正式见到苏盼后,赵勇军对苏盼的态度是十分友好,好像是多年好友重逢一样,没有半点尴尬、隔阂。
这倒是让苏盼更多了几分对他为人性格的认识,并对初次见面予以认同。
不过比起对赵勇军本人的关注,苏盼更好奇的,是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个长相和他隐隐有些相似的小男孩:“赵同志,这是您儿子?”
赵勇军摸了摸怀里小子昏昏欲睡的脸,说道:“是,这是我儿子,叫军军,刚过完四岁生日。之前我和孩子他妈工作忙,这小子一直在部队托儿所,这回我退伍,木兰她……就是孩子他妈在部队医院工作,还不能立刻就把工作转到京市这边来,我们也不愿意让孩子继续留在部队,所以就说由我先带着孩子来京市。”
为什么不愿意孩子继续留在部队?肯定是不愿意让孩子听到别人对他见义勇为反遭退伍事情的议论,不愿意孩子受到舆论的影响呗。
看着在赵勇军怀里蔫头耷脑的孩子,宋玉书是心疼坏了,说着就把孩子抱在坐在轮椅上的自己怀里,好让他能待得舒服点。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赵勇军口中的木兰,也就是孩子的妈妈,是当年给赵勇军起了这个名字的老向的孙女,他们都是一批被下放到牛棚的人,交情自然不比其他人。老向的早逝是他们所有活着走出牛棚的人的最大遗憾,尤其是在后来得知老向的儿女也都……只留下了向木兰这唯一的血脉。
后来,向木兰进了部队医院当军医,和同在部队的赵勇军喜结连理的消息,都让他们这群老家伙倍感意外,也感慨缘分。
而现在,被她抱在怀里的军军,既是当年拍着胸脯说要去当兵替他们平反的赵勇军的孩子,也是那个吃糠咽菜还笑眯眯地安慰他们要放宽心,最是乐观的老哥哥老向孙女的孩子,宋玉书怎么能不心疼。
见宋玉书抱着抱着孩子,眼眶还红起来了,苏盼就知道她这是想起了从前的伤心事,生怕她情绪太过激动伤到身体,连忙说道:“孩子岁数小,坐了一路火车肯定是累坏了,还是让他先歇会儿,你们的房间我早就收拾好了,赵同志您先抱着孩子去房间里休息会儿?等一会儿熟饭了我再叫你们起来。”
“是得让孩子好好歇歇。”宋玉书说着,把孩子又递还给了赵勇军,说着又对苏盼说道,“盼啊,你这阵子一直都没闲着,也挺累的,等会别做饭了,让勇军他去国营饭店打包些饭菜回来吃就行了。”
“是啊苏同志,您不用这么客气,我先把这小子抱进屋里让他睡会儿,回来就去国营饭店打包饭菜!”说着,赵勇军略显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了苏同志,我听宋姨说过,您和我的岁数应该差不多,所以您别对我说敬语,叫我小赵就行!”
赵勇军这话倒是没说错,他十6岁那年参军,十多年过去,他今年也才28岁,比起苏盼还要小上一岁呢。
说是53年生人,但生日小,现在也还在28岁范围内的苏盼:“……”
行吧,小赵。
……
赵勇军的到来,可以说是终于能将苏盼从茫然的施工现场中解救出来——惊蛰一过,春回大地的这个“地”里自然也包括苏盼买来准备盖厂房的地。
随着春天大地解冻,苏盼这块被冬天冻得邦邦硬的土地,也终于能开始万丈高楼平地起的第一步——打地基。
只是赵勇军才刚来京市,又带着孩子,最开始那几天还得忙活迁户口,还有给军军找托班入学的事情,这招工的工作还是得苏盼负责。
说是负责也不算,毕竟苏盼对郊区的了解仅限于上辈子在这地方租过房,可那也是九几年的事情了,当年租自己房子的房东现在还是家里一把的劳动力呢,半点没有上辈子苍老模样。
思来想去,苏盼便将这事委托给了这块地所在的村长,让他先帮忙找几个村里懂得打地基,又勤快肯干的村民过来帮忙,具体的条件,就是一天一结钱,外加包中午一顿干饭。
这倒不是说苏盼有多信任这位只见过几面的村长,或是过于信任这年代的人们的朴实,主要是她提前已经说好,找的这批人是负责打地基的,之后能不能被留下,还得看打地基期间的具体表现,而且要是有溜奸耍滑的人,立刻就得换人。
一天一结工钱的意思就是,今天干得好就能拿到今天的钱,明天干得不好就当天走人。
苏盼:“您先提前把人找好,得是等到开工的时候就能立刻到的那种,到时候我会派人来建工的,所以我希望您能在选人的环节好好把关,省得到了真正施工时,有人故意磨洋工,到时候再被当众轰走的话,谁都不太好看。”
村长:“您放心,我先紧着村子里的人找,不够的话再去附近村子里招工,真要是有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的,您也不用留面子,直接轰走就是了,村子里也容不下这种不好好干活的人!”
……
虽然人们总爱用“一口唾沫一个钉”这样的话来形容自己说话算数,但谁能没有个私心呢?
在帮苏盼选人打地基的环节中,村长虽然也选了几个为人老实、干活勤快的村民,但也把自己的儿子,还有这侄男外女家的人都给选了进来。
其中,就有一个浑水摸鱼进来的,名叫赖老三的懒汉。
这年头人大多都还是挺朴素老实的,但也不能否认在哪个年代都会有像赖老三这种为了逃避干活,宁可饿得起不来炕,也绝不干半点活计的懒汉——
赖老三今年不到四十,按理来说这岁数该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为了子女努力拼搏的年纪。但谁让这赖老三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加上父母死得早,上面的大哥二哥心疼他,从小就没怎么干过地里活,养着养着就养成了他这赖赖唧唧的样子。
三十多岁的人了,除了当初爹妈死时分给他的那间土坯房外,穷得那叫个叮当响,至今都还打着光棍不说,吃喝更是全靠俩亲哥的救济。
说白了,这赖老三跟《懒汉相亲》里的潘富似的,懒得不像样子。
他觉得自己整日里游手好闲的生活挺不错,但他俩哥哥却真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又都有老婆孩子孙子孙女的,都不能这样继续这样养着他到猴年马月,便托关系给他找了盖房的工作,不要求工钱能有多少,管他饭吃就行。
和村长多少有些沾亲带故的赖老三他大哥二哥给他找的就是去给苏盼那块地打地基的工作。
赖老三在得到信儿后,打算去勘察勘察地形,看看哪儿能方便偷懒,却意外先看到了正在和村长确定人手人数的苏盼……
第55章
赖老三在看到村长的时候, 就没敢再往前走。
说起来,村长还算是他表叔,他爹在世的时候, 两家关系走得还挺近的, 只是那时候村长就瞧不上他, 觉得他爹妈还有俩哥哥都太惯着他, 对他总露出的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也是让赖老三看了就忍不住心虚, 只能减少在村长跟前露面的机会,免得被逮住就又是一顿说教。
这也是为什么赖老三在远远看到村长后就下意识躲了起来, 不敢再往前走的原因。
只是……
赖老三看着不远处的村长和正同他说着话的陌生女同志, 忍不住心里犯起了嘀咕, 心想:村长这时候来这里干啥?还有这女的又是谁?这时候来这里和村长说话, 是干嘛来的?
作为一个不好赌博不好色,只纯纯粹粹不愿意干活,明明白白想偷懒的人,赖老三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爱好——好打听。
在这四外五村里, 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哪怕是再鸡毛蒜皮的小事,像是什么张三家发生了婆媳大战、李四的母鸡心情不好,连着好几天都没下鸡蛋、王二麻子家的公狗让隔壁赵老六家母狗怀了狗崽子这样的事, 他都能说是了如指掌。
最开始,没人知道他这个爱好, 也不知道赖老三这个不被人瞧得上的懒汉会掌握着全村人包括所有活物的动态, 直到去年隔壁村有个带孩子的寡妇看上了他……准确来说, 是看上了他家那两间土坯房和大院子,想带着孩子嫁给他。
当时大伙儿都觉得能有个人看上赖老三就不错了, 就算是带着孩子的寡妇也没啥,毕竟那寡妇他们也都知道,岁数不算大,长得也不错,孩子年纪也挺小,好好养着也能养熟了给他养老。
谁知道赖老三知道后连犹豫都没有就拒绝了不说,还意有所指地说自己不是绿毛龟,不给别人养便宜儿子这样的话。
这话一说出来,那寡妇是没再来过他们蔡头村,村里的大伙儿也都说他不知好赖,可谁知道没多久这寡妇就和她们村里一个有老婆孩子的男人给捉了个现行,这寡妇的婆家人也都是一个村的,一听说这事后,对她生下来的儿子也产生了怀疑,为这事儿闹了好一阵子。
听说了这事的蔡头村村民们则是都想起了当时赖老三的话,便有好事的人去问他那时候说那话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事,结果反被赖老三指出了他背着自家媳妇儿给那寡妇挑过水的事儿……
自此,赖老三就成了他们村里人人皆知的“包打听”,谁家的孩子要娶亲嫁人,都会多个心眼儿去找赖老三问一问,问一回给个分毛的,就为了求个踏实心安。这也成了他这些年在俩哥哥家蹭吃蹭喝以外的,能偶尔开个小灶的进项。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赖老三本身就好打听,他要是能生在后世,就算考不上大学没法当记者,也最起码能当个狗仔队。
看着村长和那位显然是外村或是城里来的女同志聊得热火朝天的样子,赖老三是又气这天才刚回暖,没有个草丛子能让自己往前蹲一蹲,又恨自己没有千里眼顺风耳能看见、听见。
对于一个天生八卦的人而言,出现超出他所知道的八卦以外的新人新事又还不得而终的感觉,就跟那百爪挠心似的,那叫一个刺挠儿!
而此时此刻,并不知道远处还蹲着一个人的苏盼和村长还在继续他们之间的对话。
苏盼:“下礼拜一咱们就正式开工,负责监工的同志会提前一天过来村里,到时候还得麻烦您给他找个住的地方。”
说到这里,苏盼特意强调了一点:“我知道咱们村里除了早些年给知青住的房以外,也没啥别的空房,所以我也跟负责监工的赵勇军同志说了,他是在部队里出来的,对居住环境没太高的要求,就是有时候可能得接孩子过来这边待几天,所以……”
一听这话,村长就知道苏盼的意思是想让自己给这位负责监工的男同志找个清净点的住处,不能搞出点乱七八糟的事情,人家是有家庭有孩子的男同志,最好还是找个离女同志,尤其是未婚女同志远一点的地方住,但要是让人住在从前废弃的房子里又不合适,那地方真要是出点什么事,更解释不清楚,所以苏盼的意思,估计是想让自己给这位赵同志找个合适的人家借住一阵子。
人家主动避嫌是好事,这也的确是需要注意的事情。
村长想了想,说道:“要是那位同志不介意和人同住的话,倒是能去我们村的赖老三家住。他是村里的光棍子,家里就他一人,住的也是家里老人留下来的老房子,离这片地近,正好也方便这位赵同志监工。”
离这里近?
苏盼看了看附近荒凉的场景,和肉眼可见的离这里最近的人家也得走个十多分钟才能到的距离,觉得这个安排倒是不错。
赖老三这个名字,她上辈子在这附近租房时也曾听说过,好像是这十里八村难得才有的,男媒婆?据说这附近不管是谁家结亲,都得先去找他当媒人,他说行才可以。
这人自己虽说是打了半辈子的光棍,活脱脱一个思想先进的独生主义,但在别人的婚事上,他却是尽心尽力,听说在拆迁后也没丢下说媒老本行,甚至扩大经营开了间婚姻介绍所,促成了不少婚姻呢。
对于村长安排赵勇军去这位赖老三同志家住的想法,苏盼表示认同,心想:不说这人真正相处起来会是什么样,只说村长对这人的态度,就知道这不是个坏人。更别说,赵勇军也不是啥好欺负的,没啥可放心不下的。
苏盼:“那借住这事就先这么说定了,等下礼拜一等小赵过来了,再让他和那位赖同志认识一下,要是双方都觉得没问题的话,住宿费咱就该怎么算钱就怎么算钱。”
村长:“成,回头我去跟赖老三说,他保准乐意!”
……
乐意……
吗?
赖老三看着提着行李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其貌不扬的男同志,总觉得自己在他犀利的眼神中是无所遁形的,怂到恨不得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注1]
“表叔,这是啥情况啊?”多年没有和村长攀过关系的赖老三被赵勇军自带的气场给吓得连连喊着表叔,试图通过这样亲切的称呼来获得对方一个满意的回答。
然而……
村长看了一眼自家这位不争气的侄子,沉声道:“这位是赵勇军同志,接下来这段时间要住在咱们村里,负责苏老板在咱们村买下的那块地的监督工作。村里其他人家都没有空房,人口也多,住着不方便,所以我就安排赵同志过来你这里住了。这事我已经跟你哥嫂们说了,到时候他们负责把一日三餐送过来,餐饮费归你哥嫂们,住宿费等会儿给你。”
“可我啥都没准备……”
“准备啥?人家赵同志自己带了被窝褥子,只要把你没主人那屋收拾出来就行。”
这话一说,赖老三眼睛一亮,正想说我那屋里都跟狗窝似的没法住人时,那俩平日里从来就没给他个笑脸的亲嫂子笑吟吟地过来了,说道:“老三你不用担心,以后你这几个屋的卫生就都归我跟大嫂负责了,包括平时的一日三餐也都我们管!”
说着,两个人在客气同赵勇军找了声招呼后,便一个拿着抹布,一个拿着笤帚的,利落地进屋开始大扫除了。
赖老三都快四十岁的人了,俩嫂子更是到了在家看孙子孙女的年纪,由她们两个负责日常卫生和提供一日三餐的工作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既能给她们俩一份赚外快的机会,也能避免男女关系问题。
就是赵勇军稍微有些不适应自己的事情不自己做,反而还要别人帮忙负责这件事,但想起来之前苏盼就施工质量问题,要他一定得把好关的叮嘱,赵勇军也觉得自己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还是得专注在施工上面。
赵勇军想着,看向一旁的赖老三,客套地说道:“赖同志,听说你也是施工队的一员?那真是太好了,等明天正式施工了,我们正好能一起去工地,我也能见识见识咱们村里同志们的力气有多大!”
早都选好了偷懒地点的赖老三:“……”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
没有任何拒绝的机会,赖老三就这样迎来了赵勇军这位一看就不好惹,并且对工作要求极高,见不得任何人偷奸耍滑的严格“室友”的到来。
可以说,赵勇军的出现,让赖老三的好日子彻底到头不说,还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早上被习惯了拉练的赵勇军拉着跑步锻炼,白天干活也被对方盯得死死的,没有半点偷懒的机会,哪怕是晚上,向来爱干净的赵勇军都得要求他也跟着刷牙洗脸洗脚。
赖老三感觉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累过,每天看向赵勇军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控诉!当然了,这样的控诉目光只需要对方回看他一眼,就会立刻缩回去,赖老三本人也会立刻埋头苦干,怂得不行。
而事实上,赵勇军的感受和赖老三是差不多的。
——他也是从来没见过比赖老三还能赖叽的人!
对于赵勇军和赖老三这因同住而凑到一起的哥俩之间,因生活习性不同而产生的毛病,并以赵勇军单方面压制赖老三的过程结果,苏盼也有所耳闻,毕竟赵勇军每礼拜都会接军军过去村里住几天,而军军每次回来都会提到“懒叔叔”的事。
从村里的懒汉变成孩子嘴里的“懒叔叔”,本还挺喜欢军军这小孩儿的赖老三只觉得更郁闷了。
然而,就在赖老三继续被单方面压制到不得不抹着一把辛酸泪,继续吭哧吭哧打地基的时候,他和赵勇军两个人是怎么也想不到的是——
在上辈子从未见过的他们两个人的未来,已经随着无意中看到的那只振翅的蝴蝶的出现,而跟着发生了改变……
……
那么,还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又当了回“蝴蝶”的苏盼在做什么呢?
苏盼:谢邀,人在学校,正在挨训。
由于一整个寒假都在忙,没有时间预习功课,在新学期开始后的第一次随堂小测中,苏盼就这样从老师们眼中的成绩优异的三好学生,变成了惨遭滑铁卢,成绩一下子就从优秀变成了中游部队。
可问题是,随堂小测的内容,好多都还没学过啊!
苏盼自认为自己已经够勤奋的了,但架不住当下岁月的学习氛围实在太强!周围同学也都实在太能卷了!她不过“荒废”了一个寒假而已,这刚开学一个月的成绩就比上学期落后了十几名,这简直……
“简直是糟糕!”
许教授是贸易经济系的专业教授,她本来因苏盼是班里年纪最大的学生而对她十分关注,并希望校园里能出现更多像苏盼这样以社会人士身份,积极学习并考上大学的人出现,所以对她之前优秀的成绩也是十分肯定、欣喜。
可才过了一个寒假,苏盼的成绩就落后到了系排名的中游,这不是糟糕是什么?
看着手里的成绩单,许教授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从明天开始,下课后就过来我这里,我亲自给你补课!”
苏盼:“……”
……
再好学的学生也不一定会爱上补课,尤其是对于苏盼这样并不是真好学,只是觉得知识珍贵,所以不舍得不学的人而言,大班哄的补课还能接受,但一对一的补课形势,就实在……
望着苏盼出发去许教授家补课的背影,并没能看出其中沉重的郑小娟对着旁边的瘦猴儿由衷感慨了一句:“盼盼姐真的是太努力了,我要向她学习!”
说着,郑小娟也没理会一旁正想问她对结婚想法的瘦猴儿的回答,拿起桌上的书就开始大声朗读起来,似乎是想要通过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对苏盼已经这么优秀却仍然努力的行为的崇拜。
对于郑小娟无比认真的态度,瘦猴儿只能咽下刚想说的话,以及对苏盼那个极其疲惫的背影所产生的的疑惑——你真的确定她是自愿的?
算了,难得糊涂。
只要她开心就好。
看着郑小娟大声朗读着课文,比从前多了些沉稳的样子,瘦猴儿嘴上不说,心里却无比感谢苏盼对郑小娟和王红星两个人的照顾与教导。
从前,她们俩都像是没人管的野丫头,被生活所迫到只能将自己看作是个男人那样,过不安稳的生活和人们的白眼,还要帮着他们俩看摊儿、进货,整个人看上去永远是灰突突的,带着疲惫神情的样子,从来就没有过安逸的时候。
而在此刻。
瘦猴儿看着郑小娟用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向往的神态坐在自己身边,流畅地读着从前他们都认不得几个字的课文的样子,真想让时间留在这一刻,或是让未来每天都能这样去过。
会有这么一天吗?
一定会有的。
一定。
瘦猴儿下定决心要让郑小娟每天都过上和现在,甚至是比现在还要更美好的生活后,自然就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了,没用沈惊蛰催促,就开始满荔枝巷来回跑,试图在这里买间用来迁户口的房子,也能离苏盼和学校近一些。
日子就这样在各自的忙碌中一天又一天地过去。
转眼,又是一年夏天。
第56章
伴随着夏天的到来, 苏盼在经历了又半个学期的课外补习后,终于让自己的成绩也随着这夏日的天气一起得到了提高。
不过,比起新鲜出炉的学期末考试排名, 和终于不用再和许教授补课的消息比起来, 更能让苏盼感到兴奋的事, 还得是关于工厂即将竣工的消息。
工厂马上就能建好了, 连着苏盼之前在机械厂里订的专门压冷面的机器也即将到交付的时间,最多也就半个月, 一切就都能到位,她也终于能够实现自己针对烤冷面行业, 也就是对源头进行原材料垄断的想法了!
苏盼:“京市里随便一个厂子里的工人就够养活一个烤冷面摊的, 所以只要咱们把名声打出去, 就不愁没人来进货, 所以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就是要想办法来宣传烤冷面,让大家知道并喜欢吃烤冷面。”
“但有一个问题。”
赵勇军一针见血道:“现在基本上没人知道这烤冷面是什么,大家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很难鼓起勇气尝试, 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能靠卖没听过也没见过的烤冷面赚到钱。所以,想要宣传的话,还是有一定困难的。”
对于“怎样才能让烤冷面火遍全京市”这一问题,苏盼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做——
她指了指被放在厂房院区里, 那六辆由她专门找人焊出来的“倒骑驴”道:“想要让人知道烤冷面是什么,就得先出现在人们面前。这几辆‘倒骑驴’是我专门找人改造出来的, 最适合也最方便做街边烤冷面的工具。”
苏盼:“所以, 等过阵子厂房正式建好, 再把机器进来后,咱们俩就当先头兵, 骑着这倒骑驴去市面上卖烤冷面!”
赵勇军:“???”
……
不怪赵勇军大惊小怪,而是在当下这年头,除了真缺钱的,和真敢抛头露面的以外,哪怕是还在农村里土里刨食的农村人对于推着车去街上做生意这事,也都是宁可吃糠咽菜,也绝不干这种明明能赚很多钱的“下九流”的事情。
从前人们对投机倒把行为的严打,和那十年间对做生意这种会被扣上姓“资”帽子等行为的打压,让太多人都对做生意这种资本主义行为产生了极大的阴影与抵触,对做生意赚到钱的人也是羡慕嫉妒的同时,又都不愿意模仿学习,反而带着些鄙夷的态度,觉得这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上辈子曾在知青点待了十年,比谁都清楚那期间人人自危气氛的苏盼也差不多是这样一个心态,那时候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推个小车,支个小摊做生意赚钱,明明那时候的她已经饿得快要吃不上饭了,却还是在长达多年的精神打压下恐于如此,以至于错失太多机会。
面对有着和上辈子自己那样心理的赵勇军的疑惑不解,苏盼也没有多做解释,她认为对像赵勇军这样的同志,实际行动远要比口头解释来得更令人信服——
于是乎,在一周后的京市街头出现了一辆在这地界难得一见的,还是用来卖一种从来没听过的小吃的“倒骑驴”餐车——
苏盼请人改造的“倒骑驴”远比盛行在冬省的那种要更便捷先进,颇有种后世早餐车的风格,是更适用于在街头摆摊卖小吃的造型。
这样独一份的造型十分扎眼但也十分吸引人。
尤其是苏盼带着赵勇军摆摊的地方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京市最大的居民区附近。不远处又有工厂又有学校,是潜在客人最多的地方,尤其是她来的时间早,正好在早高峰的范围。附近上班、上学的都会路过这辆从来没见过的“倒骑驴”车子,见时间还早,自然忍不住过来凑热闹。
人们在被这辆从来没见过的小吃餐车所吸引的同时,也随之注意到了车身所挂着的招牌上,用明显颜色出的“烤冷面/烤香肠”的字样。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心想说:这烤冷面和香肠是啥?
正在人们踌躇着要不要再往前凑凑,好能看看这小摊车底下那几个桶里装着的烤冷面和香肠都是啥玩意儿的时候,苏盼已经在餐车里头摆好架势,站在同后世那些餐车一样装备好的操作台前,毫不怯场地吆喝了起来。
想把街头生意做好那就不能张不开嘴,必须得敞亮起嗓子吆喝才行。
比起旁边因人群突然涌来而显得不知所措的赵勇军的回避态度,苏盼是没半点躲闪地看向人群,对最靠近餐车的一位男同志说道:“大哥您这是要去上班?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来套我们家特有的烤冷面尝尝咋样?小份五毛,大份八毛钱。”
苏盼说着,也不管对方的回答,直接拿起油瓶在面前的锅上刷了一层油后,在油滋滋响起来的同时从旁边的盘里拿出了一根大伙儿刚还以为是红蜡烛的香肠剥好皮放的在了上面煎。
在这个大伙儿从来都没见过的香肠被放在煎锅上的那一刻,不同于单纯煎生猪肉和家庭吃法中任何有关肉的香味就这样爆发在了被人们所围拢的餐车上空。
这股香味儿让打算离开的上班族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让站在外围的学生们忍不住往前凑;让原本不想当“螃蟹”试味的的那位大哥止住了念头,探着脖子往餐车里头瞅……
被苏盼选中的这大哥叫郝大江,是附近不远处轧钢厂的六级钳工,每月到手的工资属于拔尖儿的那一层,自然也不会太计较这一份烤冷面的钱。
在闻到这么香的味道后,郝大江彻底没了刚刚想拒绝的念头,一个劲儿地往前探头,指着煎盘上的香肠问:“大妹子,你盘子里头的‘红蜡烛’就叫香肠?这玩意儿是啥做的,闻起来怎么这么香!”
苏盼戴着口罩,声音略显闷声闷气地说道:“这‘红蜡烛’剥开外皮后就是香肠,是用猪肉做的,不然怎么能这么香呢。”
郝大江吸了吸鼻子:“还真是猪肉的味儿,就是这红蜡……不,是这香肠煎起来的味道都快赶上炖猪肉的香了!不过香也正常,又是猪肉又是用油煎的,不香才怪呢!可这为啥要叫香肠?我们大伙儿从前都没听说过这玩意儿。”
“因为这个是咱们国内的头一份香肠,是我们专门从盼盼食品厂那儿批发的!”这时候,早就得了吩咐的赵勇军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并再三强调了“盼盼食品厂”这几个字,“你们不知道,给我们批发香肠的这家盼盼食品厂可厉害了!做香肠的机器是厂老板专门从国外进口来的,花了老鼻子钱了!至于为什么叫香肠,我也问过那老板,对方说叫这个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玩意儿香啊!”
苏盼在旁边听着赵勇军用像是背稿子一样的语调同众人宣传的对话,忍不住感慨这年代的人民还是很朴实的,连赵勇军这样半句瞎话都不会说的人都能给围观群众唬住……不过,这怎么能叫唬人呢,她就只是隐瞒了食品厂目前只有自己和赵勇军两个人,以及食品厂老板和小吃摊老板是一个人的事情,其他的那些可没半句假话!
至于这猪肉做的火腿肠……
苏盼心虚地想,就算自己把银行的贷款额度都提出来,也是真真搞不起纯肉火腿肠和价值千万的生产线,更别说一根纯肉香肠的价格也不是当下普通老百姓能负担得起的。
所以,现在锅上面煎的香肠,是她花光了以厂子的名义申请下的贷款,托了不少在学校认识的人脉关系才终于得以引进的一套灌肠设备做出来的。
是在未来绝对能引起人们对童年的美好回忆,并在长大后还时不时会想吃的——
淀粉肠。
但说是淀粉肠,这一根香肠里头的猪肉成分也有15%的!
季羡林先生说过,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
做人得多读书也得听人劝,苏盼是又爱读书又听劝的人,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做到了这句话的标准。
……
在赵勇军说得差不多后,苏盼从桶里捞了一把冷面放上了锅跟着香肠一起煎了起来,并扬声同众人介绍道:“我们卖的这个冷面也是盼盼食品厂做出来的新产品。除了用来调味的盐和揉面的水以外,只有面粉,劲道得很!”
说着,苏盼用手里的铲刀给锅上的冷面整了整形,
众人一听这个,身子又都忍不住往前凑了凑,使劲吸着鼻子,还真是闻到了面粉的香味儿。
这几年日子是好过了,但顿顿吃细粮也不是都能供得起的,尤其是对于多人口多子女家庭而言,这一日三餐也还是得粗细参半地吃。
看着煎锅上分量不算少的冷面,和旁边用猪肉做的香肠,在场不少人都有些意动地咽了咽口水,心想:现在国营饭店的青菜面都涨到三毛钱一碗了,这一份烤冷面虽说要五毛钱,但又有面又有肉,分量也不算少,就算从前没听过也没吃过,冲这实实在在的食材也能尝尝。
正在不少人犹豫着要不要也跟风买一套这烤冷面尝尝滋味的时候,苏盼已经从锅子旁边的大纸盒里拿出了一颗鸡蛋磕了上去。
只见她用手里的铲刀照着鸡蛋黄搅合了几下,金灿灿的蛋黄就这样混合着粘稠的蛋白一起沾满了已经被煎成型的冷面上,但没能它们继续耀武扬威,苏盼就将带有蛋液的冷面给完整翻了一面。
煎锅的热度将嫩生生的鸡蛋液变成了紧贴在冷面面皮上的另一层味觉享受,只这一颗鸡蛋的加入,就让原本还只散发着单纯面粉味道的冷面变成了更为后世人们所熟知的扑鼻香气,这还没把香肠加进去,也还没刷上酱呢。
在将鸡蛋煎得微微有些焦香后,苏盼又拿起了面前两个杯子中,装有她亲自调出来的冷面酱汁的刷子,用刷子蘸足了酱后在冷面上刷了几下,将被切成碎块的葱头(洋葱)和香菜碎撒了上去,又将一旁烤好的香肠放了上去。
在这期间,她还不忘一手拿起另外一把沾满了撒了糖的醋的刷子,一手拿着铲刀将冷面掀起来,用刷子刷了刷冷面下的锅面,好叫底层的鸡蛋能和糖醋汁儿融合出更香的味道。
可惜没有喷壶,那个更方便。
苏盼这样想着,便将包裹着洋葱块、香菜碎和整根香肠的冷面卷了起来,又拿起蘸了酱料的刷子在卷好了的冷面外层刷了刷,用铲刀把这一长卷的冷面切成段后,再一一装进一旁赵勇军早就准备好的小碗里,再放上两根竹签,这开张后做的第一份冷面,就算成了。
这份应该是属于郝大江的。
但他现在正陷入沉思——
在其他人都将关注放在烤冷面本身,而忽略了苏盼和赵勇军口中所说的那个众人都没听说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盼盼食品厂的时候,郝大江却敏锐地将之前对话的重点放在了这家拥有国外机器的食品厂身上。
作为这几年改革开放政策的政治中心城市,京市的老百姓在这样的熏陶下,对于外国人、外国事早就没有从前的态度,尤其是对于引进外国生产的机器这种事情,更是习以为常,像是郝大江,他本人就是轧钢厂的六级钳工,自然知道厂里头最宝贝也最先进的机器是来自外国。
只是别人不知道,作为厂里六级钳工的郝大江却知道这样的外国机器是有多么难引进,又得花费多少钱的。
一个默默无闻的食品厂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能有钱有关系引进外国机器的厂子又怎么可能是默默无闻的呢?这是一个悖论。
向来好吃的郝大江在被这扑面而来的香气馋到的同时,也不免对所谓的外国引进的机器,和其背后的盼盼食品厂多了几分些深思。
然而,正在郝大江深思时,另一个站在他旁边半天,岁数没有多大但吨位却十足的男同志则趁机挤了上来,似乎想要代替他成为“带头大哥”地从兜里掏钱递过去,指着她手里装有一份烤冷面的小碗道:“大妹子,钱给你放这了,能再给我往上面撒点辣椒面吗?我爱吃辣。”
郝大江:“???”
大兄弟你不讲武德!!
第57章
郝大江不是个小气的性格, 虽说饿着肚子等了半天的烤冷面让人给截胡是有点让人恼火,但毕竟是他先走神才给了对方截胡的机会,所以他也只是懊恼了那么一会, 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人舀在勺子里的辣椒面, 心想这辣椒面看起来还不错, 等会自己也得舀点。
正想着呢, 就见前头这人舀了两勺辣椒面洒在烤冷面上,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边吃还边说道:“嚯!这辣椒面可真香!老板你这不要钱免费加可不划算啊!”
听到这话,苏盼没说什么这点辣椒面不值钱的话, 只故作憨厚地笑了笑, 道:“这都是自家种的辣椒, 我还担心太辣了大家接受不了呢, 您觉得好吃就再多舀点。我们摊子上的调料、酱料都免费加,不收钱!”
免费的东西总是最能吸引人,哪怕这些辣椒面的钱早就折合在了一份烤冷面的成本里,但外行看门道, 围观在这周围的人都不懂成本问题,只是在听到苏盼说这调料、酱料不收钱,随便加的话后,在觉得这人做生意还挺厚道的同时, 觉得挺合适的,自觉就排起了队, 打算也买一份尝尝。
看着众人因自己这番话后所做错的回应, 苏盼略带深意地看了眼那位在舀完辣椒面后也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蹲在餐车旁边自顾自吃起来的顾客,心想:也不知道这人是说者无意还是有意, 比赵勇军还有眼力见儿,活像个被我请来的托儿。
苏盼对这人留了个心眼儿,一心两用地边忙活着手里烤冷面的活计,边时不时看看这人蹲在旁边的举动,一直到这人吃完了手里的冷面,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后,她才收回了目光。
说话是本地口音。穿得挺朴素但衣服料子看得出来挺不错,应该是个正式工。朝东边走了……在国营饭店上班吗?
苏盼心里有一搭无一搭分析着离开那人的情况,手里的动作却不停,几下就连着做好了好几份烤冷面,递给了郝大江和排在他后面的几个人,任由他们随意舀着辣椒面等调味粉,继续忙着,也将刚刚那人给抛到了脑后……管他呢,是疖子总要出头,且轮不上她着急呢。
这样想着,苏盼手起刀落地切断了一根香肠。
……
苏盼对这个人的背景有所揣度,却不知道被这人截胡的郝大江就恰好知道他的底细——
这人大名叫刘光亮,外号三胖子。
他是家里的小儿子,上头的哥哥姐姐和他岁数差得挺多,都格外疼他,早些年为了不上山下乡,就托关系给他在国营饭店买了个帮厨岗位。可偏偏这刘光亮是个和他们家人都不一样性格的圆滑头子,在国营饭店上班这些年,做饭的手艺没咋学会,倒是很会钻营,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就从帮厨变成了国营饭店的采买,油水大得很。
郝大江和他大哥二姐岁数差不多,又加上都是工人家庭出身的子弟,勉强算是认识。至于刘光亮,他岁数小,所以郝大江和他是从来没有接触,之所以能认出他来,主要是听说。
听说这小子好像是想辞掉正式工作搞个体,闹得家里头都不同意不说,也叫街坊邻居跟着看了不少热闹。这其中,就有郝大江的老娘和媳妇儿,他这下班回家就得听着她们议论这事,自然而然也就知道并好奇起了这刘光亮。
主要是这小子忒好认了——
他家祖传的胖墩墩到当年闹饥荒都没怎么瘦过的身材,外加那和他爸、他大哥一模子刻出来的长相,向人不出来的都难!
不过,听说刘光亮这小子好像是打消了之前那个荒唐的想法,踏踏实实继续工作了?这样才正常,怎么会有人想要丢掉风光的工人岗位,去搞个体这种不务正业的事情呢。
不过也能理解,像他这样生活总是一帆风顺的年轻人偶尔也会出现叛逆的心理,尤其是在看到那些从前不过是街边小混混的人也能靠搞个体赚到钱的时候,肯定会感到不平衡的。但在家人、朋友和领导的劝说下,刘光亮这小子也肯定能明白,比起眼前的蝇头小利,工人的身份才最重要!
看着已经走到拐角处的刘光亮的背影,和他显然是去国营饭店上班的方向,郝大江认为自己最近应该不用再听老娘和媳妇儿说老刘家热闹了吧。
这样想着,他心情更愉快地吃起了手头的烤冷面。
郝大江:这香肠不愧是用猪肉做的,果然好吃!
……
……
对于这份突然出现的烤冷面摊位,以及摊位背后那个连不少本地人都没听过的盼盼食品厂的存在,并没有太多人深究其背景,毕竟这摊子再火,也不过是个卖街头小吃的,和街上那些一样是搞个体的商贩没什么区别,就是卖的东西更新鲜也更好吃罢了。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烤冷面的火爆被不少有心人看在眼里,哪怕在京市这片地界上还没人敢像未来几年那样明目张胆划地盘、收保护费,但也架不住已经有人盯上了这买卖,有心想要模仿,甚至是取代。
隐藏在暗处的觊觎目光会令人不安,却恰恰是苏盼生意经中的一环。
推着餐车走街串巷的确是能赚到不少钱,但这样的钱她已经赚到很多了,如果只是想继续赚这样的“蝇头小利”的话,苏盼就没必要买地、建厂房、办工厂和进机器了。
这个年代的生意太好做了,顺风车简直可以说是毫无保留地向你打开大门,只要你目的明确,赚钱易如反掌。但谁都不是傻子,尤其是对苏盼这样见识过后世经济迅猛发展的人而言,国内市场这样一块偌大的蛋糕是不会乖乖等着被同样一群人吃到嘴里,也不会是吃不完或是吃完还能再有的。顺风车总是有限的,她的优势也只有这短短几年时间。
苏盼必须保证自己始终走在经济发展的前沿。
走街串巷卖烤冷面不过是在她当下因资金不富裕,没办法也没门路去大手笔找电视台、广播台做广告情况下,最节约成本也相对见效的一种宣传手段罢了。
但谁都知道,宣传的目的是为了深入人心,以得到更好的发展,苏盼这亲力亲为的宣传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些有心人关注,越多的人知道越好——
这样,她才能实施下一步。
……
在结束了又一天的摆摊工作后,苏盼将归拢好的今日收益交给了赵勇军,赶在对方开口拒绝前先说了一句:“这钱给你不是让你随便花的。”
赵勇军一脸茫然。
苏盼并没有理会,先是自言自语来了一句“最大面值是十块也挺好,显多”后又说道:“总之,这个钱,是让你拿回去炫耀的。”
在几周的走街串巷外加自卖自夸下,烤冷面在京市也算是在早点兼小吃这个市场里拥有那么一点地位,尤其是由【外国机器生产】出来的【国内独一份】的【猪肉】香肠的味道也十分符合国人的口味,盼盼食品厂也逐渐被人们记在了心里。
名声打响了,自然会有慕名而来的,收入也会跟着提高。
烤冷面摊位的收入,从最开始一礼拜也就几块钱,变成一周十几块钱,再到现在刨去成本后能有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的几十块钱,足以说明京市人对于烤冷面的接受度。
虽说如今能有这么高收入是有如今京市只有她们这一家烤冷面摊位的原因。但京市这么大,固定人口和流动人口这么多,随便一个人口密集点的家属院或是学校门口,就都能消化一个摊位,甚至不止。
想要发展厂子的批发路线,就不能肉埋饭里,必须得让人知道这行当能有多赚钱!
苏盼道:“村里的乡亲们最近都挺爱在咱们厂旁边那棵树下唠嗑吧?正好,你回去之后也像以前那样打声招呼就直接回厂,去跟乡亲们联络联络感情,说说摆烤冷面摊有多挣钱。”
赵勇军:“可财不外露……虽说村里的乡亲们都挺热情淳朴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有人看到咱们摆摊就能赚这么多钱起了歹意……”
“可你的战友不是明天的火车吗?”在厂子里的机器到位后,苏盼就跟赵勇军提出了让他请几位和他一样退伍的昔日战友过来。人品有保证不说,到时不管是当工人、当司机还是负责安保也都用着放心。
“可不是!”赵勇军猛地一拍脑门,惭愧道,“最近出摊忙得我都忘了他们,幸好盼姐你提醒我,不然等明天他们到站没看见我过去接他们,可不都得抓瞎!”
赵勇军暂时只联系了和他关系最好,也都是他最认可的四个人。
苏盼给出的待遇也很好,落地就是厂里的工人,到时候一个负责机器、一个当司机、剩下两个负责厂安保。至于住处则先跟着赵勇军一块借助在赖老三家里。当然,等厂里盈利了,有钱盖职工宿舍了,自然也会优先安排他们。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明天我一个人出摊就行,你直接开厂里的车去火车站接人,到时候我中午回来,再请他们去国营饭店吃一顿,就当是接风洗尘了!”
苏盼说着,又指了指桌上那一沓钱:“不过在那之前,军子你可得把这事儿给我办好了,最好是让整个村的人都能知道。”
赵勇军:“保证完成任务!”
第58章
对于苏盼要求自己去找村头大爷大妈们炫耀最收入的任务, 赵勇军嘴上答应得挺痛快,真行动起来却觉得这事比他在部队时执行侦查任务还要难!
站在离厂子还有几百米距离的位置,赵勇军只需一眼就能看到聚集在厂门口旁那颗树下, 摇着蒲扇乘凉的大爷大娘们, 和忙完了农活也过来凑热闹唠闲嗑的老爷们小媳妇。
目测至少得有十多个人。
这要是过去直接显白自己兜里的钱, 一定会被他们的言语淹没吧……赵勇军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觉得自己对待这次任务的态度必须要深思熟虑些。
这样想着,赵勇军十分从心地选择先骑车餐车绕路回赖老三家, 等想出更好的炫耀手段后再说。反正盼姐发布这项任务时也没有限制时间,实在不行就等晚饭结束后去完成, 那个时间也会有不少人出来遛弯消化食。
赵勇军做贼一般, 蹑手蹑脚地回了赖老三家, 边关院门边庆幸自己能借住在赖老三这个老光棍的家里, 得以避免了太多的目光。
正在庆幸之余,身后却传来了赖老三的声音——
“赵同志你在这干啥呢?今儿咋还把这车推回家来了,难不成是你忘了拿你们厂院门的钥匙,进不去了?”只见赖老三一手挠着耳朵, 一手挠着腰的,懒洋洋地从屋里走出来,碎碎叨叨地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 钥匙这东西得多配几把才行,你看看你现在, 进不去了吧!”
“……”
赵勇军有点想收回自己刚刚的想法。
虽说在借住了这么长时间里, 赵勇军对赖老三是个啥样人也多少了解, 知道他除了邋遢点、懒点外加厚脸皮点外,没有啥坏心眼子, 但架不住全村人加起来都没有赖老三这一个人能絮叨,更没他有那么能探听事儿的本事。
自己这当了那么多年兵的人,在他的言语攻击下都差点泄露出自己和厂子的事儿,足以说明这人打探情报的能耐。虽说有点可惜赖老三的“才华”没能被挖掘到部队里当情报人员,但只看这人打探来打探去都是家长里短,或是桃色花边的事就不难看出他的兴趣所在。
也因为这个,赵勇军虽然在相处中越发觉得这人其实还不错,但平日里也还是尽可能避免和他唠嗑,免得被套话。
至于避免不了的对话,那当然是——
主动出击,不理他的问题反问他咯。
“赖同志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毕竟平时这个点,你都是去村口跟人唠嗑,一直到吃饭点才回来。”
“嗐,你可快别提这个了!”
赖老三一脸幽怨地看着赵勇军,说道:“还不是你最近一直骑车出村,不知道干啥去还一直到晚上才回来给闹的!村里人都好奇你这车是干啥用的,更好奇你天天出去是干嘛去的,可跟你没那么熟,更没机会搭上话,可不就都跑来问我了。”
“那你咋说的啊?”
“你想我咋说?”
赖老三吹胡子瞪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生怕我跟你那访出点什么事来就故意躲着我!你这八竿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主儿,我能跟他们说啥?我啥都不知道可不得只能跑回家了!”
说完,他脑袋又一耷拉,幽怨着说道:“我都不知道我也能有被村里人拉着聊天的一天……这从来都是我上赶着问别人,如今因为你,倒成了我被人追着撵着问话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唉。”
听闻此话,赵勇军嘿嘿一笑,用他极具欺骗性的憨厚面容隐藏住了因赖老三的话而闪现的念头——他知道该怎么完成苏盼交给他的任务了。
……
在赵勇军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引导下,收获了一大堆信息的赖老三在他默认允许往外说的态度下,简直是挺起胸膛重新做人,晚饭都顾不上在家吃,端着碗就奔着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去了,显然是想一雪前耻。
就这样,只一晚上的时间,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关于这个建在他们村却一直没见招人或运货的厂子是干啥的,也知道了赵勇军最近骑着的那辆车和忙忙活活一整天是为了什么,更知道了他只骑着车出去一天回来就能赚到的钱有多少!
只能说,赖老三不愧是这四外五村出名的“包打听”,白天还摆手说不知道的事,晚上竟然就把他们想知道的事都给打听到了,连收入这么隐私的事情也没落下!
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事情抱有最大的好奇,一旦知晓,就会立刻丧失兴趣。
这或许就是人类的有趣之处。
不过在赵勇军这件事上,村民们有了不同的反应。
一部分人是在听到一周所能赚到的钱后沉默了片刻,却仍旧没再关注——持有这样态度的人是最多的,毕竟在当下人看来,最风光的职业必然是工人,哪怕是身处农村也没几个会觉得搞个体户是什么正经事——在那十年的时间里,普通老百姓对于投机倒把罪的具体概念并没有那么清晰,只觉得要是有人不踏踏实实和其他人过一样的生活,侃侃而谈的都是“生意”二字,便觉得那是一种罪。
一部分人酸溜溜地说着个体户是有多么上不了台面,让人瞧不起的话——这些大多都是吃不着葡萄还嫌葡萄酸的那种,平常在村子里就总是眼红别人家的日子过得比自己家好,却从来只会说风凉话而不愿意付出。
一部分人则是听者有心地若有所思——这是少数人,但都是早些年还没有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就会想方设法给家里创收,或是去城里打过工、读书过的人家。
还有一小撮人则在听到后眼冒贼光又立刻收敛——这是手指头数得过来的人,是在村子里一直游手好闲的赖皮和他的跟班,一看就是没憋好屁。
但不管他们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赖老三在把知道的、能说的都说完以后,他是彻底说痛快了,在看了看那几个混混的反应后,就端着碗走了,并心想道:傻帽儿,平时在村子里混混也就算了,真要是敢做光有贼胆子没有贼脑子的事,准得被一锅端!
……
苏盼可没想一锅端。
她的目的就是赚钱,只是在赚钱这过程中,她一方面要收拢并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避免遇到硬茬子让人给一锅端了,另一方面又不想遇上“黑吃黑”,就必须得先杀鸡儆猴一番,让人知道想要和自己一起吃肉喝汤,就不能不守规矩。
当然,如果有守规矩的人,她自然也不会故意刁难对方。
不过……
看着厂房墙头上,那一墙在夜晚看不出来的铁丝网上面隐隐可见血迹的布料,听着在厂房墙内,显然不是通过正当途径进入的几个陌生人的痛苦哀嚎与咒骂声,苏盼觉得,该新来的这四位吃了她接风洗尘烤鸭宴的“新人”出场了……
第59章
赵勇军找来的这四个人都是和他在部队时相处得最好的兄弟。
其中, 留着板寸头的叫和尚,大名叫曾来福。之所以几个人都管他叫和尚,是因为他家里穷又人口多, 父母养不活他就只能给他送去庙里。他当了几年和尚, 也学过些庙里的腿脚功夫, 等到当兵后也因为这段经历而习惯了被人叫做和尚;
站在和尚旁边的那位姓于, 几个人都管他叫鱼头,因为最爱吃的就是红烧鱼头。鱼头长着一张娃娃脸, 看上去不大,实际上是几个人里岁数最大的一个。
而站在最后面, 从下火车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的, 看上去挺沉稳的东子反倒是他们几个人中年纪最小的, 大伙儿都爱叫他老疙瘩。
至于那位下车后就没停下和赵勇军说话的是今后负责机器工作的周旭阳, 因为戴着副这年代少有的眼镜,外号也就被叫做眼镜儿了。这位在部队时是文职人员,只是家里成分不太好,不说被排挤打压也是一直得不到晋升机会, 索性就在听到部队在未来可能要进行裁军,并且现在在部队里就像是要开始预热裁军的情况后退伍了。
当然了,这四个人会从部队离开,也会即将发生在1985年的“百万大裁军”有关系。尽管裁军是在85年才开始, 但早在82年,也就是去年, 部队的结构就已经有了变动。
这四个人就是在这样的变动中离开的部队, 辗转回到了地方, 却又因退伍时职务不够高而大多都是去当地的厂子当个保安队副队长啥的。
要说这样的生活比起部队吧,倒是挺安逸的。整天啥事儿都不用干, 工作内容就是每天绕着厂子走一圈,偶尔值个夜班,解决个纠纷啥的,工资也不算低,可以说是理想的生活。但就是感觉缺点啥,尤其是在离开部队后再见不到熟悉的战友和朋友,没了整天响个不停的号子,空落落的。
这或许是他们愿意接受赵勇军来京市工作邀请的原因之一,但真正让他们做出辞掉正式工作岗位,不顾一切来首都的,是随着这两年改革开放导致他们所在的城镇厂子的越发不景气,以及官僚主义的作祟。
除了因出身于部队而被分配过来的昔日身份外,他们几个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背景,更别说人脉关系了。一开始厂领导们还多少顾忌着他们是被分配过来的人,不说有多客气但也没怎么刁难过。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越来越多的知青回城后却没有工作的情况的发生,他们在各自厂领导的眼里就可以说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谁家没有是知青的孩子?有关系的能给自家的孩子直接安排工作,没有关系的就只能想方设法托关系。不管是亲戚找上门,还是花钱求上门的,反正这岗位必须得有空出来的。
这在岗的工人挑来拣去,好像也就是他们这几个显然是没关系没背景的退伍大头兵好拿捏——厂领导当然不敢辞退他们,但却可以借着人事调动这样的说辞,先是把他们几个从原本的岗位上挪到别处,一点点的,他们就成了坐冷板凳的人。
每个月的工资倒是没什么变化,但这被排挤的窝囊气却是让人憋屈!尤其是在听说了赵勇军离开部队来到首都后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颓废,而是有了新的开始与发展后,甚至还向他们递来了橄榄枝后,几个人想都没想,甚至都还没联系其他几个,更没想过工作好坏能挣多少,就都没犹豫地辞掉了正式岗位,朝着首都赶来了。
而到了首都后,几个人知道面前这个位于首都郊区的厂子是站在赵勇军前面的苏盼所拥有的,知道她也会是他们今后的领导,更知道——
此时此刻,就是他们在领导面前证明自己的时候!
……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只见身手最好的和尚和老疙瘩,一个助力冲刺,一个扎着马步伸手,十分默契地翻过了墙头进了厂房里后,没两分钟就将里面的人捆了起来,打开了厂房门。而同一时间,鱼头和赵勇军两人则在眼镜儿的眼神示意下,将藏在不远处正准备跑的两个接应的给抓了起来。
前后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这一小撮人马就都被捆在了厂房院里,基本上没有外伤,纯是和尚用不输人的力气和擒拿功夫给抓、捆上的。至于其中几个抱着腿和腰哎呦哎呦的,则是翻墙头摔的,最严重的那个就是因钢丝网而失去了一截裤腿子的。
赵勇军虎着一张脸吓唬着这群人,问:“盼姐,这几个人怎么处理?”
他的本意是想问苏盼这几个人是直接送派出所,还是先去找村长看他怎么解决,但可能是因为他们几个人出手太过干脆利落,再加上虎着脸的样子有够吓人?也有可能是这群已经被捆上的小混混被吓破了胆子,不约而同将赵勇军的话理解为要把他们全都,乃伊组特。[注1]
几个人瑟瑟发抖地看着被赵勇军他们围拢在中间,也是在场唯一的女同志,苏盼。
心想:果然,能在首都,哪怕是他们这种郊地带区建厂办厂的人,就没有好惹的!哪怕这是个女同志!
几个人中的领头人叫赵金,他也是躲在厂外不远处树后等着接应中的一个,另一个是他堂弟赵银。
这哥俩都是家里千求万求来的男娃,被家里惯得从小就不是东西,长大了也没干过正经事儿,拉拢着几个同样不爱干地里活的小弟就在这四外五村的地界上混。
这群人真本事没多少,就是仗着乡里乡亲的没人会真的撕破脸给他们抓起来,对他们偷鸡摸狗的行为眼不见心不烦,最多破口大骂,而在村里村外胡作非为。干过最出格的事儿就是敲诈知青,劫些他们从城里寄来的包裹啥的,不过没劫几回,就被村长知道并警告了……其中,赵金和赵银这俩堂兄弟是从中获利最多的,剩下的那几个人都是些小喽啰,只能捡他们挑剩下的拿。
像是今天跳厂房墙头偷钱这事,也是他们哥俩撺掇的。
然而。
赵金&赵银:“我们哥俩真是头一回干这种事——”
几个小喽啰:“???”
……
赵金和赵银这哥俩本就都是被家里惯坏的小子,如今一看苏盼这架势不像是个好惹的,自然是趋利避害地选择推卸责任给小弟们,好给自己洗清洗白咯。
两个人毫无颜面地,像是童年时偷吃东西做错事后就把事情都推卸给家里那些赔钱货姐姐那样,没半点犹豫地将所有事都推给了旁边几个人,将自己说得比白莲花还白。
对此,苏盼是一脸无语。
心想,这是拿我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社会大姐头了?
对赵金和赵银这俩人的话,苏盼一个字也不愿意信,尤其是在他们俩说完后旁边那几个小喽啰被震惊又伤心得连身上受的伤都顾不上嚎,挣扎就要和他们俩对峙、拼命的样子,基本上就能断定,这俩人纯纯是在胡咧咧。
“去请村长过来吧。”苏盼说着,嘱咐道,“记得在去的路上把动静闹大点,最好能让村里人跟着村长一块过来。”
苏盼没有直接将他们几个扭送到公安那里不仅有自己的打算,也是因为这几个人纯属偷鸡不成蚀把米,真要是送去当下正处于严打工作中的派出所,那这几个人恐怕命都保不住。
多吓唬吓唬也就得了。
当前的主要工作,还是得先把厂子的事敲定。
……
农村的夜晚总是静悄悄的。
习惯了早睡早起的村民普遍会在七点多八点这个时间段休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的四五点钟醒来之后,就是从舀起一瓢水放进锅里蒸饭开始这一天的生活。
可今天,一阵嘈杂声打乱了人们习惯的生活节奏。
村长家是个大家族,三个已婚的儿子和两个还没出门子的闺女,外加四个孙子、孙女都住在一起,听到来自外来户赵勇军敲院门的声音后,都不免被吵醒并忍不住发起牢骚。
“啥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这外来户就是不懂规矩!”
“人家那是来咱们村建厂的大老板,你别张嘴闭嘴就外来户的叫……”
在这样压低的牢骚声中,几间屋都亮起了灯,几个儿子外加儿媳妇想要出来看看情况时,他们只看到作为大家长的父亲沉着张脸同赵勇军匆匆离开的背影。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没犹豫地披着褂子跟了上去,一路就跟到了被他们所抱怨的外来户的工厂附近,并远远就听到了工厂位置传来的喧哗声。
一同赶来的,还有村里的其他人,这让兄弟姐妹几人都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到了地方后,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村长的大儿子借着月光看了一眼这群不知道是从哪儿听见动静而来的人,忍不住嚯了一声,心想: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在这?!
正想着呢,只见村里最不能招惹,也是最会撒泼耍无赖的赵金和赵银哥俩的爹妈、爷奶们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完全看不出没有他们这些年一直借着装瘸装腿疼偷懒的“老病根”,反而是没等大伙儿反应过来呢,就已经冲到了人群的最前面,搂着不知因什么缘故坐在地上的赵金、赵银就连哭带骂了起来。
也是在这两家人的哭喊咒骂声中,出于好奇本能但实则茫然地聚集在这里的村民们才知道了今晚发生了什么事——赵金和赵银他们竟然想偷厂子的钱?!
在赵金和赵银两家人死不承认的咒骂声中,另外几个小喽啰的家长也闻讯赶来,看着自家孩子被捆起来又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哪怕是家里孩子多不心疼的喽啰家长们也是忍不住向站在不远处的苏盼等人投去了愤恨的目光。
“他们不是什么都没偷到吗——”几个家庭黑白不分地袒护着自己不止做过一回错事的孩子,却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们这样毫无底线的溺爱才给了赵金、赵银等人敢无视并挑战法律的勇气。
面对这群熊家长想要用从前对付村里人的老招数来对付自己的撒泼、耍无赖行为,苏盼只说了一句:“这些话,你们还是留着说给公安同志吧。”
一听这话,别说这几个犯事孩子的家长反应如何,围拢在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有些站不住了。
现在这年头都讲究集体荣誉,这要是赵金、赵银他们几个都被公安同志逮走的话,那他们的村名声岂不是臭名远扬了?到时候,他们村的孩子可咋娶亲、嫁人啊!
正当有人想要站出来说和说和,争取把这件事的影响度降到最小,好能不影响到村子集体和他们个人声誉时,最早到场却一直没有说话的村长先站了出来。
只一句,就挑动了所有人的心弦——
“在今天这事发生以前,苏老板曾找过我,说要在村里招工,并且给了几个能像赵同志那样承包餐车出去赚钱的名额……”
第60章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在自身的利益没有被碰触时, 人们总能表现得极为大度甚至是慷他人之慨。就像是此刻,村民们既能为了集体荣誉而表现出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就也能因为赵金、赵银等人的行为害得他们失去了可能拥有的赚钱机会, 而落井下石。
尤其是经过了昨天赖老三的“科普”宣传, 村里的大伙儿都知道这个餐车能赚多少钱, 尽管具体怎么操作还不清楚, 但赖老三这个十分爱惜自己“包打听”名声的人不会说瞎话,更别说, 刚刚村长的话里不光提到了承包餐车,还说了这厂子打算在村里招工的消息。
比起可能还需要花钱承包且未知的餐车买卖, 能被招进厂子当工人这件事绝对是在场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发展!
可偏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被赵金、赵银等人给破坏了——只听那位女老板没有半点留情说要找公安过来解决的态度就不难猜出, 她已经后悔在这里建设厂房, 并质疑他们村, 包括他们这群村民的人品和素质了!
想到这,众人也顾不得什么集体荣誉了,不约而同地怒视起了前方空地的赵金、赵银等人,似乎是要让他们给个交代。
但事实上, 赵金、赵银几家人根本没把心思放在村长的话上,更别提像村民们只靠这一句话就想得那么深远了,他们的关注点全都在苏盼要报警叫公安过来的这件事上。
“不能喊公安过来——”
赵金奶奶的声音尖锐得宛如刀片划破光滑的纸面,对着苏盼喊道:“你凭啥说我们家金娃子偷东西了?这种事情就算是公安来了我们也绝对不认!不光不认, 我们还得举报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干投机倒把的事!”
“没错!到时候我们也要举报!”赵银的爹妈也跟着一起开口说道,“我们要举报你和你身边这几个捆了我家银子的野男人有不正当的关系!之所以把我们家娃捆起来就是因为他们看见你们乱搞了!”
造谣单凭一张嘴。
赵金和赵银两家人这些年来就是靠着这耍无赖、空造谣的本事, 惹得全村人都对他们有所鄙夷的同时又都怕自己会成为他们那张造谣生事的嘴里造谣的对象, 在村民的心里, 他们两家人所说的话早就没了信誉,更别说如今被造谣的对象还是他们想要争取挽留的金主。别说这本来就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在场村民也都绝不会应和他们。
至于刚刚那几个不明真相还在单方面敌视苏盼的小喽啰家长们则是在自家孩子的解释中,明白了他们这纯是犯傻听了赵金、赵银俩的撺掇才做出来的蠢事,并知道这俩人把责任都推卸给他们的事后,连苏盼刚说要叫公安的事都不顾,直接就和旁边唱念做打的赵金、赵银两家人打了起来。
面对这一出“狗咬狗”的闹剧,在场的村民没一个过去拉架的,反而全都凑到了站在前方空地的村长身边,一个劲问他刚才那番话里的意思,央着他再去和已经进去厂子里的那位苏老板求求情,让她千万别因为赵金和赵银他们几个所做出来的糊涂事,就把全村人都给否了。
“村长,您刚说这位苏老板会在咱村里招工这事还有没有得缓?这么好的事情可千万不能让这几个混蛋小子给搅黄了!
“对啊,这事可不能被搅黄了,那可是关系咱们村更多好娃娃们能不能像城里人一样当工人的大事!”
“其实也不能怪人家厂老板被气到不愿意从咱们村招工。要换了我是那位苏老板知道这村里竟然有这种明目张胆到厂里偷东西的贼,恐怕当初就不会在咱们这块建厂,谁知道这是不是贼窝啊。要怪,还是得怪赵金、赵银他们!”
“要我说,不如把这几个混蛋小子给抓进去!从前在村里他们几个就游手好闲,害得咱们村在附近的名声都不咋样不说,现在竟然成了敢偷厂子里钱的贼!这种祸害精要是不给抓进去而是继续留在村里,岂不是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得叫他们偷光了!”
“……”
众人议论纷纷,核心思想就是让村长去找那位身边有五个男保镖的女老板谈话,先把招工的事情敲定后再讨论承包餐车的事。
面对这群人理所当然的态度,村长抽着卷烟反问道:“你们凭啥认为我能说服苏老板继续在咱们村里招工?人苏老板的厂子差点就在咱村,被咱们村的人给偷了,人没追究咱们村的责任就不错了,还想让人家招你们当工人?”
听到这话,有几个人一瞪眼道:“凭啥不招我们?这厂子就建在村里的地上,当然得先紧着村里人招了!难不成这老板还要招外村人过来?再说了,当贼的是赵金、赵银他们,咱大伙儿都同意让公安过来抓他们走,集体荣誉都不要了,这叫啥苏老板的女的也得见好就收啊!”
村长被这几个人恬不知耻的态度给气笑了,扭头看向其他人:“你们也都是这态度?”没等另外的人表态,村长就摆了摆手,直截了当道,“甭管你们是什么态度,这事别找我!我当村长只能管村里的事,人家厂子的事我做不了主!”
说完,村长掐掉手里的烟,对还站在人群中间的儿子儿媳妇等人瞪眼道:“你们还站在这干什么呢?都跟我家去!真当自己是城里人了,明早不下地干活了?回家!”
听着村长这阴阳怪气的话,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谁也不敢越过那几个壮汉守着的厂门口进去找那位“不懂见好就收”的老板,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家去了。
至于赵金、赵银等人……
在众人渐渐散去后,赵勇军几个人逮住了想要藏在人群里逃回家的赵金、赵银几个,在他们几个家属的鬼哭狼嚎中,说道:“把这个签了,就放你们走;不签,就等着公安带你们走。”
几个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赵勇军等人武力的震慑下,本就心虚的几个人看也没看里面的内容就在上面签了……不对,因为不认字,所以他们是印上了自己的手印。
赵金几个人挨个摁好手印后,颤颤巍巍问道:“大、大哥?我们是不是能走了?您不会再找公安同志抓我们了吧?”
“当然。”赵勇军晃了晃手里的纸,道,“只要你们几个以后别再偷东西,我们老板就不会把你们签好字的认罪书交给公安同志。”
啥?认罪书?!
几个人下意识想去抢,可在触及到赵勇军等人的目光后,颓然地放下了手。
识时务,大概是如赵金、赵银几人这样没什么能耐,也没什么脑子的混混们唯一的闪光点。像是他们几个,虽说素质低下、道德观差,但还是有几分眼力见儿的,只看对方没有将他们交给公安而是让他们是签了认罪书就多少能猜到,那位盼姐估计是想留个把柄好让他们做些什么。
像是此刻,几个人像是忘了之前互相推卸责任的龃龉,先是拉着家里人说了些什么,又凑到一起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后,似是认命般地低声问道:“您怎么保证不会在答应好要放我们一马后,再把认罪书交给公安?或者说,您几位想让我们做什么?”
“……”
需要他们做什么?
苏盼在认真赵勇军几人拿回来的认罪书的同时,就听到赵勇军主动复述起了赵金、赵银等人的这番话,和对她意见的询问:“盼姐,我觉得这几个人不可信,但如果咱们的计划需要他们推动,那……”
完全是单纯想留个证据在手里的苏盼:“???”
所以说,脑子是个好东西。
可惜,赵金、赵银他们只有脑补,没有脑子。
……
在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后不到两天的时间,整个村的人就都知道了赵金、赵银几个人偷厂未遂但也没有被公安逮走的事情,以及……他们因受到这几个人的行为,和当天在场看热闹的人的言论的牵连,而彻底失去成为工人的消息。
刹那间,村里出现了许多不同的声音——
一小部分人死不承认是自己当时厚脸皮的态度造成了村长不愿意帮忙说和的局面,将责任推给赵金、赵银等人的同时,还不忘埋怨村长,并坚持自己对那位女厂长,也就是苏盼不懂见好就收,占了他们村的地却不愿意帮衬村民行为的看法;
一大部分人是觉得厂长的做法没错,村长不出面的行为也没错,真正有错的是赵金、赵银等人的行为,和另外那部分坚持己见的人的态度造成的。觉得不能就这样含糊下去,应该找村长谈一谈,再跟那位厂长表表态,努力把招工的机会争取回来。
而比起这些人,还有那么一小小撮人则还有自己的小心思,完全没理会其他的声音,而是背着其他人找到了苏盼,却不是为了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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