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天幕碎裂04】

    霁水真人收起了水镜, 头也没回地问话:“拿回来了么?”

    鱼阙举起手里的蛇形雾气,以示自己已经成功拿到了被莹蛇滋养了几百年的魔尊元神。

    “做的不错。”

    霁水真人点点头,“你和她的感情很好么?哦, 对,你还曾经为她追查贫道, 不惜于贫道为敌, 如今亲手杀死她,心中感觉如何?”

    “母亲说笑,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鱼阙收了元神, 淡淡道,“如今, 我们要关注的是如何助魔尊夺得天下不是么?”

    夺了追萤的神魂, 鱼阙又随着霁水真人一并去了玉金山。

    自从霁水真人的阴谋被世人知晓便遭到了多方追杀,玉金山则是最活跃的缉拿者, 连带着捉拿她的门下恶徒, 饶是鱼阙也被他们追逐。

    霁水真人因此都低调了很多, 寻求妖洲的庇护, 躲起来不声张,玉金山才没有捕获她的行踪。

    如今霁水真人更是不再躲避,趁着越碎稚不在的空档直奔玉金山。

    “这便是玉金山,玉蟾老祖的坐化之地。”

    车辇化作黑烟, 散去后,两人一同伫立山崖上, 远眺玉金山。霁水真人怀抱拂尘, 说:“你师尊就算不在乎草台峰, 也一定会保玉金山。”

    “为何?”

    鱼阙尚且不明白两人的恩怨, 但两人之间的斗争总是离不开玉金山。

    就算越碎稚拜入言钧天尊的仙林宫并, 他与玉金山的联系依旧不断。

    “你自会知道,随贫道一同近前罢。”

    霁水真人向前一步化作黑烟散去。刚在玉金山外山门前现身,便有察觉到不对的玉金山的弟子包围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两人一路杀一路逼近玉金山。

    但霁水真人对攻打玉金山的道殿没有兴趣,而是领着鱼阙从某条的隐秘小道的苍苔石阶一路向上。鱼阙越往上越感觉到寒意,周身的绿植也渐渐地挂上了霜雪。

    “就是这里了。”

    霁水真人在一处停下脚步。鱼阙向前看,只见苍苔遍布的阶梯的尽头是一个山洞。她起诀,青色的气旋自她脚下升起,化作利剑打破了施结在山洞前的阵法。

    随着一同进入山洞的鱼阙,目之所及都是结成冰霜的水晶,绚烂得不似人间的仙境,在这被冰晶簇拥的中心,静静躺着一具冰棺。

    鱼阙注意到,霁水真人总是挂着古怪笑意的慈悲目松弛了下来,她第一次将眼睛全部睁开,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具冰棺,也只看得到它。

    “这是玉金山的神器,是你师尊用不可扭转的诺言换来的,若是玉金山被毁,你师尊也会随着玉金山一同被毁。”

    霁水真人淡淡地说,“小圆满的道君竟然能有这种牺牲,可见棺中之人对你师尊多重要。鱼阙,来见过你的大师姐白意蝉吧。”

    鱼阙看着冰棺之下的少女,沉睡在冰棺之内的少女容颜俏丽,睫毛弯弯,鼻尖微微一点翘,嘴唇也饱满可爱,若不是唇色太过苍白,几乎是于人睡着没有分别……没有在感知到一丝生命的波动迹象,很显然躺在冰棺里的少女已经死去了。

    这便是她的大师姐,白意蝉么?

    正当鱼阙看着棺中少女出神时,身后突然突然感觉到有法力的朝自己袭来,她下意识地要反抗,但反应过来身后是霁水真人,只开启了护体罡气防御,没有下意识地反攻。

    下一秒,鱼阙的上半身在这股力量的压迫下贴在了冰棺上。

    霁水真人摁住鱼阙,叫她贴在棺上,语气阴狠:“你的命格很特殊,活人死相,对吧?”

    从第一次见到鱼阙,霁水真人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鱼斗雪的孩子,同样也就明白过来,这孩子就是那个以一团血肉制造出来的怪物。

    活人死相,天地不管。

    她的神魂精魄,是最好不过的补物,在祖洲传下来的禁术里,同样也有如何炼制以这种精魄为药引的丹药,那是借命之术。

    鱼阙用白色抹额将额头盖起来,但是仍然没有瞒过她的眼睛,只是很奇怪,这丫头的面相突然就变了,变得与正常人无异,不知是什么原因篡改了她的命格。

    鱼阙挣扎了下,“母亲这是做什么?”

    “我极其需要你这样命格之人,抽出你的神魂,为我那可怜的孩儿练成起死回生的丹药……越碎稚不该看不出来的才是,他比我更想把你的神魂抽出来,救他的孩子,他凭什么不救他的孩子?”

    霁水真人几乎是带着恨意地说出这些话:“你总算落到我的手里……只是可惜,你还有用,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最好一直都对魔洲有用。”

    她松开了手,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起来吧。这冰棺里含有越碎稚的剧毒,你既然是越碎稚的弟子,这些剧毒对你没有用,你便代我将她带出来罢。”

    原来是这样么?

    师尊一直让她不要再伤害自己的神魂,原来还有这份缘由在里面么?

    鱼阙慢慢地从冰棺上支起身来,垂眼看着冰棺之中的少女,没有动作。

    “师尊……收留我,原来是为了取我神魂么?”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自然。你阿娘是鱼斗雪,只有她知道那种术法……你以为你阿娘和越碎稚是怎么认识的?”

    霁水真人提到鱼斗雪,语气恨恨,“她早该把此法交于我们……越碎稚早该把你杀了,毕竟,外界都知道鱼氏一门都死尽,谁知道还跑了一个。”

    “别傻愣着,把你师姐抱出来,玉金山待不了多久,若是惊动了玉金山那群人,我们两个都跑不了。”

    可她做事这般招摇,根本不像是忌惮。

    鱼阙听话地将冰棺里的白意蝉抱出来,从指尖爬上来许多的寒气,凝聚成冰晶,这确实是师尊所用的毒法。

    她挥手化解,毒法对草台峰的弟子没用,转身随霁水真人离去。

    乌云满天,雷电无眼,高空之上的鱼阙用自己的外袍裹好怀里的大师姐。

    “她是我妹妹的孩子。”

    霁水真人瞥了一眼鱼阙的动作,淡淡地开口,说,“几百年前,我还没有灵根,青州洪水,我带着妹妹出逃,正巧遇到仙门招弟子,我便去报了名,原意只想做一个最外门的洒扫弟子,给妹妹挣一口饭吃。”

    “谁料想,阴差阳错里觉醒了灵根,我便成了玉金山的外门弟子……你师尊当时已经是颇有名望的修士,这样的人,实在不是我们能够接触到的。”

    “但是,在我为突破瓶颈闭关修炼那五年里,他们二人不知因何缘由相恋,她因此诞下一女,但最后死于生育。”

    霁水真人眼中是对越碎稚的恨:“他害死了我的妹妹,又夺走了我的机缘。鱼阙,恨意能驱使一个人做很多事情,有些恨是无解的,注定以死亡为终结。”

    “今日我带走白意蝉,若是越碎稚胆敢上门来要,我便叫他来得去不得。”

    她冷笑一声:“世人都道仙山的道君孤傲高洁,在我青瑾看来不过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他们成为道君之前,难道不是靠的争夺他人的资源和机缘才有今日的成就么?何来孤傲高洁,他们动情,占有姑娘的身子时,看似清冷的面容不也会动情扭曲么?想想就令人恶心得不得了。”

    鱼阙听着,没有吱声。

    她看了一眼霁水真人。

    霁水真人本名青瑾,原是玉金山外门弟子,曾经因仁义著称,品行高洁,不辜负天地一脉的教义,因此得法号霁水,意为“霁月光风,上善若水”。然不知何时起,天地一脉的霁水真人竟变作了凶煞的魔修。

    执念太重,便做了心魔。

    其实她们都一样啊。

    “男子皆是薄情寡义者,鱼阙,不可轻信他们。”

    “是,母亲。”

    上一辈人的恩怨鱼阙不想掺和,不过虽说此事看似和她没有关系,但若越碎稚真的来到妖洲,霁水真人未必会亲自迎战。

    既然如此,不妨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尊和阿娘到底交易了什么,不止晏琼池一人恨得咬牙切齿。

    鱼阙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师姐。

    “母亲,你此番盗走师姐……”

    “虽说我动不了你,无法炼化活人死相之人的精魄,但世间并非只你一人是此种命格。”

    霁水真人说,“我自然是要将这孩子带回来……用这孩子辖制越碎稚,再好不过。如今人族六洲的道君大能,在五百年早就杀得剩不下什么人了,你瞧这如今还在世上的小圆满道君能有几个?”

    鱼阙明白了霁水真人的意思。

    她抢夺白意蝉,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妹妹的孩子,还是因为越碎稚的缘故。

    得到白意蝉,就能有制约雪浪道君越碎稚的底牌。可是,越碎稚真的会在苍生和女儿之间,选择已经死去的女儿么?

    不知道是不是夺回了白意蝉,霁水真人的心情很好,甚至主动和她说起了些许往事。

    鱼阙也就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说起来,你和那晏氏的少主如何了?”霁水真人果然还是关注鱼阙和晏琼池那小子的来往动向,提起了他,霁水真人的表情冷漠。

    “不再往来。”

    “真的?”

    “是,没必要再往来了。”

    “你知道,我给你的指令是,杀掉他吧?”霁水真人显然对鱼阙的做法很不满意,“我告诉过你几回,若是遇见了他,直接杀掉就是。”

    “女儿疏忽了。”

    “你的夫婿,只能是天狐一族的小公子。”

    霁水真人没忘和七尾娘娘的约定,不管鱼阙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拜入涂山,她都必须成为诞下一代天狐的母体。

    鱼斗雪的孩子,能带来的价值太大了。

    “……”

    “第一代天师阵法的创始人出自北洲的黎郡,黎郡又多出符阵高手,在这群人的苦心布置下,六洲多的是防御大阵。要破坏这些阵法的难度很高,不过近来据送回来的消息说,有秘密的势力在暗自毁坏这些防御大阵……那是不同于现在魔洲术法的禁术,你知道都是谁干的吗?”

    霁水真人面无表情:“破坏阵法的人都是一群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填充的傀儡,他们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实际上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那是被晏氏的少主制造出来的怪物。”

    鱼阙记起来,很久以前在赌场韶华楼里感受过的毛骨悚然的,滑腻腻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傀儡?

    是钩夫人的邪术么?

    钩夫人尚且有保留的邪术不曾教过她?

    不是。

    不对。

    鱼阙知道那绝对不是钩夫人的术法。

    “不与我们同谋各自为营,虽目的可能一致,但不能掉以轻心,不需要知道他的意图,直接杀掉,以绝后患。”

    霁水真人说:“他很危险,也面目可憎。”

    “是,我知道了。”

    “他的术法很奇怪。”霁水真人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眼睛掠过凶狠,说:“不是正道的术法,也不属于钩夫人……我竟没有办法辖制他。”

    “你若是不杀他,那么,我便只好把你作为辖制他的傀儡……你们两个一同去死好了。”

    从派去监视鱼阙的魔侍那里得知,这死丫头和那臭小子居然私底下还有接触。

    不听话的家伙,死了也无妨。

    鱼阙淡淡地嗯了一声,看向前方。

    乌云之下,前路尚不明朗。

    *

    妖洲,涂山。

    霁水真人和抱着白意蝉的鱼阙回到涂山秘境后,没有去面见七尾娘娘商议事项,而是回到了那棵系着飘摇红绳的花树底下。

    花树底下是一处巨大的石室,石室里有巨大的法阵,法阵在烛火的照耀中,隐约能看见密文闪烁。

    霁水真人接过白意蝉,将她小心地放在法阵之中的石板上。

    “我将在此闭关一段时间。”

    她头也不回地对鱼阙说。

    石室里点着摇曳的烛火,鱼阙就站在光影交织的过道里,看着霁水真人施法。

    火光倒映在她那双极黑的眼睛里,竟然看不出一点情绪。

    “还记得你回到涂山时候的誓言么?若是敢违背涂山的意志,将会怎样?”

    霁水真人语气淡淡:“你既然选择这条路,那么就一直走下去吧,别想着逃跑或者是做出某些不合适的举动。”

    “是,母亲。”

    鱼阙目前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你杀死师姐夺取她的精元,又夺了越碎稚的女儿,越碎稚一定会来。我不便出战,你便代替我去吧,把该问的都问了,然后,杀了他。”

    话音刚落,鱼阙的芥子袋飞出一个发光的卷轴。

    那是越碎稚给予鱼阙向他所有好友求助的卷轴,它比玉简更加有效的法器,只要被强制开启,越碎稚甚至能在千里之外捕捉到持有人的踪迹。

    鱼阙投向涂山后,没有将自己的一切抛除干净,仍然留了些意义非凡的纪念。

    现下天光星璇被打开,也就是说,越碎稚已经知道了草台峰上发生的事情和玉金山被盗一事,在如此短的时间追踪到鱼阙,也说明他是真的怒了。

    “去吧,鱼阙。”

    霁水真人听到天光星璇的声音,对鱼阙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你得有弑师弑父的勇气,这样你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鱼阙看了看那方卷轴,点点头,转身出去。

    天光星璇指引着她去往雪浪道君最可能出现的方向。

    当初因为不想受到师尊那样严重的惩罚,也不想被心魔控制和师尊起冲突,这才选择逃下山,如今命运使然,是该说清楚的。

    因为妖洲已经全境高度戒严的缘故,越碎稚不会涉险闯入妖洲,只在南洲的边境停住。

    雪浪道君果然到来了。

    虽说是匆忙赶来,但仪仗确实不小,甚至还有奉养道童跟随,想必是刚从绮霞台上得知消息而后匆匆赶来。

    此刻表面虽说平静,但紧锁的眉头已经说明了雪浪道君的不悦。

    “好久不见了,师尊。”

    黑雾从摇曳的树梢四面八方地涌来,逐渐聚合,在他面前二十米开外形成了一个人形。

    越碎稚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趋同邪修打扮的鱼阙,愣了一下,面上出现了怒气。

    “是你……孽徒!”

    越碎稚生气得很。

    昔日的鱼阙最惧怕的就是越碎稚的训斥,可如今,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师尊,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鱼阙手上出现一把剑,剑刃缠绕着不详的煞气。

    她的神色冷冷,和此前被收留上山那二十年的模样完全不同。

    第142章 【天幕碎裂05】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越碎稚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鱼阙是谁。

    毕竟在不久之前,晏氏烛玉京骚乱的消息才到达他手中,其混乱程度令人焦心。

    那个据说被钩夫人俘获的孩子突然出现令越碎稚很意外, 出于私心,他最后还是将她留了下来。

    自鱼阙入草台峰开始, 他便开始着手教育她什么是善恶、礼义道德, 尽可能地淡化晏氏带来的影响。

    经过二十年的洗礼,原本以为她已经向善, 没想到依旧是劣性难改!

    “你自拜上草台峰时, 本座便应该知晓,作为钩夫人养大的你, 就是无药可救!”

    越碎稚看着面前对自己举剑的鱼阙, 实在是为她自甘堕落而心痛,扯了扯嘴角被气笑了, 盯着她的眼睛说:

    “本座早就告知过你, 你心魔太重, 容易沦落为他人的傀儡, 为什么就是不信?你难道就这样想和行为污秽的魔修混迹在一起么?”

    “你真是——你真是叫本座失望!”

    鱼阙不以为然,说:“师尊,不要在我身上寄托任何希望,也就不会失望, 这是我要的道义,或许我一开始就不会成为师尊所想的模样。”

    “难道成为这副魔修, 便是你所追求的道义?”

    “我所追求的道义即是我心。”

    见她一副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的模样, 越碎稚手上出现灵草如意, 冷声道:

    “你既然投靠了魔修, 那便是天下正道之敌, 何况你不顾手足情深,灭却同门,又擅盗玉金山——鱼阙啊鱼阙,你可知罪?”

    “不必再说,师尊,若要降我,便来战吧!”

    越碎稚听她这样一说,扬手让追随而来的道童退下,心中虽有对鱼阙大胆妄为到居然敢对他挑衅的疑虑,又确实想看看这个堕入魔修的弟子到底在魔族这里学到了什么。

    鱼阙将手里的剑横举到跟前,另一只手搭在剑柄处,寒光凌冽的剑身上折射她的眼神。

    “师尊,以卵击石固然可笑,但尚且天人都会有弱点……你可要小心。”

    说罢,她的手缓缓地朝左延展,剑柄渗出许多的红色煞气,像是流淌的浓稠鲜血,又像是红色的眼泪。

    越来越多的煞气从剑上溢了出来,向四处淌去,越碎稚倒是不怎么惧怕一个只有金丹的魔修铺展的领域,但却是对她那把剑产生了兴趣。

    他没有见过鱼阙的这把剑……不对,也许是见过的,这把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剑,居然这么妖邪?

    红色的煞气缠绕着鱼阙,像是扭曲的触手,她单手持剑,煞气又像是不断下落的鲜血。

    如此诡异。

    一场由徒弟对师尊发起的争斗一触即发。

    鱼阙不断地朝越碎稚进攻,像是一条偷吃饵料的鱼,并不着急且撤离的速度很快,这样绵软无力的攻击在雪浪道君面前,压根连挠痒痒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那把剑每一次挥起,都会带起猩红的残影,在越碎稚的眼中变得格外奇怪,它们像是一条条毒蛇,已然昂起它的獠牙发起进攻。

    “这把剑,是古海国秘铁打制的么?”越碎稚喃喃自语,随着红色的残影越来越多,终于抬手用灵草如意防御鱼阙意义不明的攻击。

    “这就是你的本命剑?”

    鱼阙再一次朝越碎稚挥剑又迅速远离,在距离他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依旧是单手握剑,承认道:

    “是,这是古海国秘铁打造的剑,师尊,这也是我的本命剑。”

    越碎稚已经被红色的毒蛇完全包围,那是他曾经亲手教会鱼阙的草台峰五毒之一的术法,她学得很好,融会贯通,将它融在别的术法里变作了全然不同的杀机。

    “还是晏氏的工艺……果然,你还是与那晏氏断不了联系,你就那么依恋过去么?”

    “是。”

    鱼阙冷笑,“现在的我不就是无数个过去的我组成的么?我没有理由抛下过去。”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一直在使用过去的术法,甚至也承认这把剑就是晏琼池送她的,承认了他们的关系。

    把越碎稚气得够呛。

    谈话间,红色的煞气四处散去,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寂静,时间仿佛在此凝结了。

    这里不再是景色宜人的山谷,而是突兀地变做了星河,光的轨道都能在此被捕捉。

    越碎稚沉默一瞬,说:

    “没想到你的修为进步得如此之快。也难怪你有想本座发起进攻的勇气。”

    雪浪道君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无能之辈,很快突破了鱼阙设下的毒法陷阱,手中的灵草如意化剑,一剑劈在鱼阙面前,剑气化墙,阻断她近前。

    “你和我阿娘到底有什么交易,又是因何会收留我上草台峰?”

    鱼阙无视他的剑气,还是继续发起进攻,“因为你也想要御海腾蛟之术,也想要我的命,去换回白意蝉的命么?”

    越碎稚挡下她的进攻,说:“为何要纠结此事?你只消知道,过去已经过去,你现在还活着,尚且有回头的生机可言。”

    “鱼阙,你不要太固执。”

    “这不是固执。”

    鱼阙分化出另一个自己,出现在越碎稚的身后,朝他举剑,在被爆发的威压杀灭分身后,更多的鱼阙被制造出来。

    阴城杂术,十分之一分身。

    “别人在谋划如何害我性命,我有权利知道其中缘故,师尊,我今日必须得到合理的解释,不然,只能请你去死了——”

    以死谢罪,过往再不必追究。

    鱼阙举剑,其他的分身也举剑。

    如今使用阴城杂术,神魂再也不会受到影响了。

    这也曾经是越碎稚最忧心她的地方,他不允许鱼阙总是使用这种并不光明磊落的术法,也担心她的神魂被侵害。

    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些诡谲的术法,又这样不痛不痒的发起进攻,就是想一点点瓦解小圆满道君的防御。

    随着打斗的不断升级,越碎稚终于知道了眼前徒弟的修为已经不再是此前的水平,终于认真对待。

    两人剧烈的打斗,各种各样缭乱的剑法在此时已经失去效用,在争斗之中,粗暴且有效的砍杀才是正理。

    在一次十字兵刃交接时,鱼阙因杀戮带来的快感使得她的竖瞳爆出,还有那珊瑚似的泛着贝壳那样莹白的角,但很快在漫天的煞气里被掩盖过去。

    越碎稚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看着鱼阙,突然想起来很多往事。

    “鱼斗雪……确实是个天才。”

    他喃喃道:“你居然是……这种东西么?”

    不给他多想的机会,由红色的煞气形成的蛇再次如同荆棘之牢似的,将越碎稚困住。

    没有得到任何有效消息的鱼阙也不想再跟面前的越碎稚多费口舌,举剑,星河之中的分身也跟着举剑。

    所有看似无用的攻击此刻都化作了蓄力的一击,在星河之下炸开了花,每一个分身都手执长剑,朝挣扎爆炸的中心奋力将剑送入。

    鱼阙的指令是杀死越碎稚,然而她现在的修为其实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得先令他被困在此处。

    在她转身之际,看似被困住的越碎稚突然来到她的身后,抓住了她。

    “这是魔修教给你的术法么?”

    越碎稚持续的伤害里脱身,抓住了正要离去的鱼阙,说:“本座不曾交于你的术法,你已经学会了,很好,也来看看为师的术法如何?”

    鱼阙回头想摆脱,但是星河突然裂开,两人一同跌入更深的深渊之中。

    *

    鱼阙握着剑,一身血污地走在涂山的阶梯之上,两旁不知名的花树依旧开得热烈。

    花树上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盖住了她身后留下的血迹,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

    “真的值得么?”

    她听见有人冷冷地说了一句话,抬头看去,看见头顶上方坐着一个人,正是边知夜。

    边知夜抱着臂,居高临下地看她。

    “值不值得,我说了才算。”

    鱼阙低头,不知像是对谁说。

    边知夜在她面前落地,狐狸眼中并没有别的情绪,冷漠地就像被辜负了十世幡然醒悟的浪子。

    他说:“你可真厉害,真的打算不再同师门和解,不再回头了么?”

    “我……绝不回头。”

    她也冷冷地说话,想绕开他,但是被抓住了衣角,又听边知夜说:“我算是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叫你倔驴,确实,有够倔的。”

    “不但倔,还狠。如何?与恩师交战的感觉还好吧?这般大胆弑师,你真的是越来越有魔修的风范了。”

    “不必冷嘲热讽,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找你,就一定要有理由?”边知夜说,“其他人来找你,甚至与你亲密,也需要理由么?”

    “……”

    受伤严重的鱼阙连挣脱的力气也没有。

    “……到底什么事?”

    “魔洲来战表,涂山要向人世发起入侵。”边知夜说,“我将作为小妖主,率领狐兵去攻打仙门,你也要随行。”

    “我知道了。”

    鱼阙点点头,说:“我疗养一番很快便能随行。边公子,可以松手了。”

    “你牵制住了雪浪道君,表现很好。”边知夜还是不肯松手,说:“既然没有雪浪道君对我们构成威胁,晚些出发也无妨。”

    “是么……知道了。放手。”

    边知夜还是不放。

    他正在气头上,没想到这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那么冷漠,连哄一句都不肯,还是这种态度?

    他看不惯她对那个黑衣老女人言听计从,那黑衣老女人用心多险恶啊,指使她亲手摧毁自己的后路。

    值得吗。

    僵持之中,再没什么力气的鱼阙双膝一软,被边知夜扶住。

    越碎稚不愧是小圆满的雪浪道君,光是从那深渊里逃出,也要消耗不少灵力。

    现在的鱼阙,已经是强弩之末,急需修养。

    “你……你这家伙,既然受了伤,停下来歇息又如何?”

    边知夜抱着她,看着她疼得微微皱起的眉,轻声说:“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怎么样,也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难道你,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活下来么?”

    *

    烛玉京。

    “少主,有仙门上的简讯。”

    有侍从递呈上来了信。

    姜雨善果然把近来在西洲西京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青鸾阙,西京的修士还收到了西京皇室的控告,其中还有负责追查西洲的青鸾阙将此事告知了问寒道君白复止,也告知了训诫堂。

    训诫堂那群老头早就想对纵容晏龙庭作恶的晏氏发难,这回更是借着由头说要好好审查一番晏琼池。

    作为一名仙门弟子,知道自己即将要被训诫堂审问,那必然得担忧即将到来的惩罚,不料歪在椅子上的晏琼池看完了讯息,只是不甚在意地将它散去,说:

    “天师封印已破,人世乱做一团,训诫堂眼下不知道拉拢各方势力,先对付魔族大军,却先要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分神么?”

    “未免太蠢。”

    一旁的侍从也应和道,“如今乱世,我们也不必再瞧那训诫堂的脸色,我们要做什么,他们管不着,杀鸡儆猴但不该拿晏氏开刀。”

    晏琼池抚掌,笑,“说得不错。”

    确实不该。

    训诫堂此刻不应该最大程度的拉拢联系每一个势力,团结人心?

    这种时刻还打算揪无关紧要事项的小辫子,未免太蠢,晏琼池是真的不喜欢那群老头。

    视线回转堂中,堂中乌泱泱聚集着的晏氏子弟。

    他们都是被从各地召集的晏龙庭的精锐,在多年前的斩龙之乱里被驱逐,又被训诫堂连同青鸾阙黑晏氏下通牒,勒令被流放的他们不准回到烛玉京。

    在外历练一番后的精锐们现在正是残暴戾气积郁胸中之时,晏琼池很是满意:

    “诸位,隐忍多年,此刻无需再忍,向我献上你们的忠诚。”

    “盛赞,烛玉京不朽!”

    晏龙庭的精锐们沉默地站起身,向高位上的烛玉京实际掌权人作揖,而后各自散去。

    他们早已得到了命令。

    现在,是时候让六洲的人重温晏氏豢养的疯子——晏龙庭的疯狂。

    ……

    东洲的曲海大阵是由先祖留下来的最厉害的防御阵法,在东洲四个方位放置的来自祖洲时代的灵石。

    晏琼池踱步至站在海崖边上停住,远眺海天相交之处。

    微咸的海风拂面,吹起的确实风雨欲来的肃杀之感。笼罩在海之上的,始终是翻滚着暴雷的乌云,真叫人心忧。

    “少主。”

    有人从身后而来,抱拳。

    “进展如何了?”

    “回禀少主,先前安插的人手,现已就位。”侍卫说:“只消您一句命令,便能腐蚀曲海大阵。”

    “很好。”

    晏琼池笑笑,依旧是看着远方,“那么,在曲海大阵覆灭之时,打开烛玉京的屏障,告诉即将涌入城中的难民,烛玉京的矢海之牢……啊不,矢海秘境,原意为他们开放。”

    那可是烛玉京最毫无人性的囚牢。

    里面可都是能将人长久困于梦中的梦魇。

    “是。”

    才退下一个,又有人近前说,“少主,诡海之下的封印,如今也开解得差不多,只需要少主亲自前去观望,确认无恙过后,我们便能将祸蛇放出来。”

    “不急,”晏琼池的视线落在海上,说:“最重要的澄心露还没有到手……看好祸蛇就是,可别让那些棘手的家伙察觉。”

    现下局势正乱,青鸾阙也无暇监视这片海上的动静,正是趁乱放出祸蛇的时机。

    “是。”

    “啊,天气好糟糕。”晏琼池瞧瞧雷云翻滚就要下雨的模样,反倒担忧起来了:“若是落了雨,烛玉京的阵法会反转,不知道这么久没有回到烛玉京,她还记不记得……话说,她怎么还没有到来?”

    “这……”

    侍从才要回答,而后便有一个身穿银白劲装的女子从路的尽头走来。

    “怎么,是在等我?”

    女子声音冷漠但是坚定,不失当年风范。

    “太姑姑。”

    晏琼池回头看她,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很恭敬地向前去,迎接来人,热切得不得了:“终于将您给盼回来了。欢迎回到烛玉京。”

    晏静休无言地看着晏琼池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最后不得不承认:“你和你父亲长得越发的像了。”

    晏琼池估计没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一个爹,“是么?我以为我长得其实更像主母林氏。”

    “……不。”

    晏静休也站在此处,眺望远方。

    她曾经便是被自己一手教导的学生追杀到此处,而后坠崖假死逃生。

    如今又重新站在此处,物是人非,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想必太姑姑也知道天师封印已被毁坏吧?”晏琼池站在她身后,说:

    “九霄界下世之路被堵死,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下来干预,想必在这段时间里,魔洲会把六洲都搅入漩涡之中,连蓬莱洲也不能幸免。”

    “你想说什么?”

    晏静休瞥了这毒蛇似的的少年人一眼。

    少年微微一笑,睁开眼睛:

    “太姑姑想要的,我都能给,只是不知道太姑姑有没有那个本事,能助我达成目标?”

    【📢作者有话说】

    赶几波剧情

    第143章 【天幕碎裂06】

    东洲的曲海大阵, 在某个风平浪静的午后,突然碎了。

    铺天盖地的黑煞魔气席卷东洲的土地,以青鸾阙为首的仙门加固仙门之阵, 但只能庇护方圆不过百里的土地。

    于是大批无辜百姓向各个仙门势力寻求庇护,位于东洲东边大部分的无辜群众涌入了晏氏的烛玉京, 涌入了烛玉京的矢海秘境之下。

    青鸾阙对于曲海大阵突然被毁非常重视。

    曲海大阵乃是祖洲时代就存在的阵法, 曾经抵御过诸多天灾劫难,连五百年前的劫难都扛了过去, 今日怎么会毫无征兆地碎裂?

    因为曲海大阵的失效, 青鸾阙需要花费更大的精力去保护东洲,可魔潮无孔不入, 东洲战线岌岌可危。

    在这种关头, 训诫堂已经坚持要针对晏氏调查,但派去烛玉京的修士再无音讯。

    与此同时, 棋天峰传来消息, 说供奉在殿中的神赐宝器澄心露消失不见。

    棋天峰一直作为负责看守镇派之宝澄心露的峰头, 责任重大, 但由于晏琼池在七脉争锋中斩获一甲,下一任守护应该由他的峰头来守护。

    棋天峰不愿意将守护让出去,依旧是霸占着澄心露,以各种原因拒绝轮换。

    现在澄心露在棋天峰莫名失窃, 竟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诸多看守诸多的术法,仿佛设下的禁制形同虚设。

    棋天峰弟子心急如焚, 尚且不知澄心露下落何处, 若是被魔洲盗去为祸人间, 这可如何了得?

    此事关系重大, 姜雨善作为棋天峰的掌门之女, 为了追查澄心露的下落,遵循着蛛丝马迹硬是怀疑到了晏氏的头上。

    她当然知道晏氏的威名,虽然自己是喜欢晏琼池,但对他们的提防和怀疑是一点也没减。

    在实地勘测和老爹的法宝帮助下,姜雨善努力追踪,靠着法器果然追到了拿走澄心露的人。

    在不懈的追击下,姜雨善在东洲中部一片叫做霞山的地方堵住了一个穿着银白劲装的女人。

    这个女人衣服上是云霞和开得团簇的凌霜花,面目还算是温和,身边围绕了好几个黑衣的侍卫,他们的衣服款式都差不多,衣襟上都绣着云霞。

    姜雨善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晏氏的人。

    盗取澄心露还敢明目张胆地穿着表明身份的衣服?未免太狂妄。

    “庭主,澄心露已经到手。”

    “是啊。”

    姜雨善听到那个女人说:“我竟不知道青鸾阙的警惕下降了那么多,只有这种程度了么?”

    澄心露到手未免也太轻松了些。”行了,既然少主要的东西已经到手,那么下一个行动是什么?”

    “回庭主,我们还要……”

    女人突然抬手示意住口,回身,看向了姜雨善的方向,使了个术法,将她藏身的灌木削去。

    “庭主?”

    “看来青鸾阙也并不全是废物,总算有人追查来了,那么,既然来了就别躲了,出来吧。”

    姜雨善堪堪闪避,听得她说话,也明白自己被发现,再躲也没有用,于是大大方方地现身。

    晏静休看着面前坦坦荡荡但只独身一人的小丫头从灌木后现身,罕见地笑了下,“你是谁?”

    “我乃棋天峰的弟子!”她怒喝,手里变出本命剑:“你好大的胆子——便是你盗走的澄心露么?还来!还来你尚且有活路!”

    晏静休没有多说废话,手中出现一把长弓,拉弓,朝姜雨善就射。

    姜雨善也没想到这厮竟然不带辩解,见人就杀,连忙防御,接踵而至的一箭将姜雨善的防御击碎,极具威胁的箭矢将她钉在岩上。

    不过只射出一箭后再无动作了,似乎并不打算杀她,转身道:“你不该一人到此的,我瞧你有些面熟,你是姜寺的女儿?”

    姜寺正是姜雨善的父亲,棋天峰的掌门。

    “我是谁与你何干?我就是我!”

    右手被钉在岩上的姜雨善大喝一声:“你是晏氏的人么?为何要盗我青鸾阙之宝?是谁授意你们这么干的?”

    “晏氏胆敢觊觎青鸾阙的镇派之宝,难道就不怕七脉的……训诫堂的人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眼下这丫头已经知道了他们盗取澄心露,不管她是谁都不应该留活口。

    晏静休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但她心中有自己的算盘,打算给喜欢算计的小少主使点绊子,不立即要了这个丫头的命,只是拂拂衣袖,带着部下要走。

    才向烛玉京的方向赶了一刻钟的路,晏静休想起来她这个小少主的手段比起他爹来说只多不少,又折回去,打算亲自要了姜雨善的命。

    但回到原地时,被一支箭矢钉住的姜雨善却已经下落不明。

    晏静休站在原地,脸色凝重。

    “庭主,这是让她跑了么?”

    “不。”晏静休环视一周,说:“魔洲的人来过了,他们把那丫头劫走了。””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晏静休淡淡地说:“你们且在附近找找,应该没走远,若是没找到,就看那丫头气运如何了。回去吧。”

    *

    烛玉京。

    晏琼池坐在摇椅上,膝上盘着皮毛黑亮的猫,面前放着是被封印在乌瘤木盒的澄心露,听完晏静休的话,说:

    “若是姜师姐被魔洲抓去,青鸾阙分身乏术,对烛玉京的监管会放松许多。不过,太姑姑,你为何不一开始就把她杀了呢?若是她从魔洲人手里逃出来,势必会对我们造成不利。”

    “我与她父亲也算相识,不忍动手。”晏静休说:“既然如此,我会派遣晏龙庭去将那丫头追回来。”

    “不必。”晏琼池对其他人的命运不怎么关心,“被魔洲的人劫去还有一线生机,我也不希望姜师姐死了,就这样吧。”

    “嗯。”晏静休倒也不怎么在意,把目光停在那个乌瘤木盒上。

    她早年有在青鸾阙待过一段时间,对青鸾阙的地形和机关术法都算熟悉,她当然也知道青鸾阙之上供奉着澄心露。

    存放在供殿上的澄心露所附的术法被人弱化了相当多,至少不该只是这种程度。

    “不知道你要这澄心露,是打算做什么?”

    “太姑姑,我们从不做无用的事情。”晏琼池不回答,坐直了,将手摁在木盒上,一刹那,两股力量对撞产生的巨大风暴席卷了整间屋子。

    晏静休看清楚盒子上出现的蛇标,眉头一皱,开口:“你拜上青鸾阙,为的是它?”

    “自然。”

    并非他也学天下修士拜入七脉仙门之中,只是有利可图。

    他将风暴硬生生熄灭在手中,乌瘤木盒上的封印咔嗒一声打开,一枚叶子被托着浮起,叶子上有盈盈的露水沾染其上。

    这便是九霄界的澄心露。

    有了澄心露,那么,是时候该放出困在海中镇压的祸蛇,熔炼能够撑起神躯的脊骨了。

    晏琼池将澄心露接住,自己顺势倒在摇椅里,仰着脸,微微有些脱力,抬起一只手捂在额头上,颇有夙愿即将了然的释然。

    “告诉禁海之下的诸位长老,就说可以启动阵法了。”

    “是,少主。”一旁等候命令的侍从转身出去。

    站着的晏静休看着因为脱力而暂时有些眩晕的晏琼池,沉默,说:“你的气息不稳,是为何?”

    “我就要死了。”

    晏琼池毫不避讳,笑着说:“如果不能成功,那么我便是必死无疑,太姑姑,你看——”

    他只轻轻地将衣领扯开,露出锁骨下方一点点的皮肤,但是也已经能从中看出他现在的身体有多糟糕。

    青紫的脉络爬满了他全身,毒素和暴虐的雷在他的躯壳之中蔓延,不断地破坏。

    这是擅自闯入尊古神殿的诅咒,它引发了一切盘踞在这具躯壳上的不利因素,使得它加速腐烂,若不能尽早的换去,确实必死无疑。

    “这是……”晏静休有些骇然。

    “是很痛苦的衰亡啦,”晏琼池语气淡淡,“这样清楚地看着自己的躯体衰朽下去还是很痛苦的。”

    他把衣服系好,保守得很,又正色道: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还请太姑姑尽力保护好烛玉京,比起我,太姑姑更适合统领它。”

    *

    东洲之东的海水翻腾,在几百里外都能听到浪花拍击崖岸的怒吼。

    像是海水里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让人忍不住怀疑传说沉睡在这片海下的极渊之蛇,是否要趁着天下大乱之际苏醒。

    由于迟迟不见训诫堂的人归来复命,青鸾阙派了几位大能前去烛玉京查看。

    晏琼池的师尊白复止因担心小弟子的伤势,一并来到烛玉京。

    但不知道为何,这些人突然失去了音信。

    与此同时,澎湃的海水也几乎瞬间风平浪静。

    晏琼池已经交代好自己闭关后的事项,烛玉京的家主权力交于二代晏龙庭庭主晏静休,由她全权管理,同时不再约束晏龙庭,对胆敢从烛玉京离开的人严厉打击,也不准外人进入烛玉京。

    他要闭关,任何人不准前来打扰。

    瘴林弥散的范围更大,几乎是要笼罩整座烛玉京,风从远处吹来,经过瘴林西侧的响石滩,风声变作幽怨,像是低泣。

    晏琼池沿着铜蛇形成的阶梯一路向下,走入地宫之中。

    狭长幽暗的地宫随着他一点点前进一点点亮起火焰又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停下脚步。

    在瘴林下方,是一座巨大的监牢,这里不知纵深几何,惨白森森的石墙向黑暗延伸,看不见尽头,一个个单独的牢房都关满了人。

    他们都被困在梦魇之中,他们在梦中所受的伤都作用到身体上,化为了红色的煞气,被白墙吸收。

    这些煞气最终会汇聚到地宫的最底层,成为燃料。

    那只一直跟着他的猫,也停了下来,化作一条黑鳞的蛇,黑鳞从它的肉身上逐渐褪去,露出一段段骨节。

    禁海之中的封印解开了。

    但取用的并不是那巨大的蛇身,而是它的脊骨和抽取出来意志。

    祸蛇盘绕上晏琼池的指尖,一口吃下了叶子上沾染的澄心露,习惯性地摆了摆尾巴。

    “少主,闭关之后,可是一点外界的消息都感知不到。”四四说:“现在外面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你若是闭关,那得好长一段时间,你就一点也不担心那个丫头么?”

    “应该……”

    尚且在尊古神殿时,两人就约好,暂且不可轻举妄动。

    晏琼池明确地告诉过鱼阙他要做什么,他会尽可能的迅速,在此之前,希望她能够冷静处事,至少不要挑起更大的冲突,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

    “少主你还真是容易相信她,真的很放心么?”

    四四看他眼里闪过一丝迟疑继而又坚定的模样,叹气:“我觉得让鱼阙冷静不搞事,几乎是不可能的,万一,万一呢?到时候可怎么办?”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少主你可来得及救她?

    “我说了,只要她呼唤我,我就一定会来。”晏琼池也做了充足的准备,他给她留了一个小葫芦。

    “万一,她就是挨打了也不叫呢?”

    四四颇有点杞人忧天,“你看那倔驴,什么时候呼唤过你?”

    “应该……”

    晏琼池又迟疑了,他忍不住挠了挠眉毛,有点窘窘的,仿佛是没考虑到这点。

    四四连忙给他解围,“嗐,我就是瞎说,那挨打了能不会摇人么?再倔也不能倔到这个份上……少主,快些走吧,我们有该做的事情要做,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晏琼池想了想,也是。

    他的名字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词语,鱼阙总不能挨打了都不叫唤。

    他可是有认认真真地让鱼阙发过誓的。

    于是,他带着蛇,走向比坟墓还深的地宫。

    黑暗聚拢在他身后,淹没了背影。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我加快剧情以后再修嗷我直接冲了

    第144章 【天幕碎裂07】

    师尊受伤的消息传到白珊耳里时, 她正跟随者主角二人已经其他的修士沿着西洲与南洲边境的山谷追击魔族。

    白珊的天赋很好,在这些年里,她的修为已经突破筑基堪堪达到灵聚, 要不了多久就能达到结丹。

    深知修为不易,灵聚突破为结丹就需要花上很多年, 到达小圆满更是觉得前路漫漫。

    但白珊属实没想到, 自己的师姐居然有这个实力能把身为小圆满的师尊伤了,甚至闯入草台峰, 连杀两位师兄师姐, 全然不顾手足情。

    此番行径实在是作恶多端,鱼阙再难与正道和解, 望不见回头岸。鉴于事情的严重, 白珊立刻决定返回草台峰。

    “白道友。”

    听闻此事的黎含光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白珊,看着她即将启程, 欲言又止。

    “不用担心我, 我回去看看。”

    两人在白珊走后, 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鱼阙她, 真的这样做了么?”黎含光不解:“她为什么要伤害同门乃至师尊……她真的有那样的能力么?还是说,她投靠魔洲修习了魔修的术法……”

    “不,魔修那种不计代价的修炼方式虽然能将修为提升很多,但总不能将六道君之一的雪浪道君打伤, 否则就太奇怪了。”

    风化及也说。

    “那怎么办?方才不是还说鱼阙出现在了南洲么?要找她当面对峙么……不妥,鱼阙现在是魔修。”黎含光叹气, “罢了, 还是先不让白道友担忧, 先不告诉她。”

    “也好, 我们先随着师兄们前去南洲, 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擒住鱼阙,要是能将她抓住送回训诫堂听审就更好了。”

    忧心忡忡的白珊急忙赶回草台峰,还未进雪浪道殿,便先听得常做道法的偏殿穿来哭声,她跟着哭声进了偏殿,愣住。

    只见燃着许多盏七星命灯的偏殿内招魂幡飘摇,追萤和楚洛笙被放置在水莲台上,长发和象牙白的道服泡在水中,像晕开的墨。

    “这……”

    白珊有些不可置信。

    趴在水莲台上哭的大多都是追萤的徒弟,他们听得了声音,转头去看她,都喊她白师叔。

    “这是怎么了?”

    “鱼师叔把师父打伤,并且将她打死了!”

    试图来救师父却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道童说道。

    她不相信鱼阙会对追萤下手,提了衣服上前跨过水直接向水莲台而去,在检查过追萤和楚洛笙的情况后,觉得真是麻得够够的。

    “楚师叔也随着师父一同死了。”

    小道童见白珊脸色一沉,又道,“花神脚下供奉的灯盏全灭了……师叔,呜呜,师父。”

    “雪浪道君在哪?”

    白珊扭头问。

    “在主殿内,师祖回来时,浑身都是血……我们不敢进去,师叔您快进去看看吧。”

    雪浪道殿内栽种着灵植,平时会有洒扫道童在殿角燃香,师尊亲自调配的松风露,掩在灵植独有的药香里格外好闻。

    但是今日却蒙上了血气,叫人不安的情绪氤氲其上。

    白珊七拐八弯拐过一小段路后进入殿内,便见总是一袭草灰色衣袍的师尊侧身靠在椅子上,手搭着,脸埋在其中,总是松松垮垮用发带系着的长发此刻散开,有些散乱,血迹从外罩的蝉素纱衣下渗透出来。

    “师尊?”

    见此情景有些惊骇的白珊呆了会,才犹豫地开口,“师尊,您这是……您还好吧?”

    越碎稚默不作声半响,终于说话:“没事。”

    听到声音,他抬眼看向面前这个唯一还好端端回到草台峰上的弟子,皱眉。

    “师尊,您受了那么重的伤,是该……止血的……不止血么?”

    白珊看着衣衫下渗出来的血,担心道。

    “小伤罢了,无妨。”

    “噢噢,小伤。”白珊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鱼师姐,她……她,她真的伤了您?”

    说完白珊真想打自己两嘴巴子,人都在前面半死不活了,还问这个!该打该打!

    “本座,早就料到了会有这天。”

    越碎稚又沉默了半晌,从靠着的姿势坐直身体,尽力保持昔日的威严。

    将鱼阙拖入深渊之后,原以为能让她进入失神状态动弹不得,因为他启用的是识海结界,一种类似精神攻击的术法,再加上自身雄厚的小圆满境界,一旦陷入他编织的识海结界里,便很难能挣脱。

    他很惊讶鱼阙那么快在失神的深渊里回复过来。

    但更让他惊讶的是,身处深渊之中的鱼阙完全变作了另一副模样。

    虽然龙族早在很多年前灭亡,但据流传下来的书籍记载说,龙族额前生角,瞳如蛇蜥,目下生异鳞,尖齿。

    幼龙性情多为和顺,若是被触怒这会进入发狂状态,标准便是身后生尾,非常危险。

    这些描述原本于他不过是书籍上的寥寥几笔,但他在鱼阙身上看到了。

    身披宽大黑衣的鱼阙长发披散,额上生角,黄金瞳,她立于黑暗之中,怒不可遏。

    也就是那一瞬间,越碎稚心底埋藏的疑惑终于解开,关于他的老友,关于她做的那些事。

    是龙。

    鱼斗雪,真的把龙孵化了。

    是魔洲偷来的蛋?

    “师尊,”愤怒之中的鱼阙缓缓举刀,问道:“这里便是师尊你的结界么?”

    “我原本不想以这个面目示你,不过,既然这样,我们之间还有些旧账没算呢,师尊。”

    “鱼氏覆灭的那天,师尊,您到底在做什么?”

    她像一个孤傲霜天之上的公主莅临,一步一步地从深渊里走来,声音如同审判:

    “到底是你将消息穿达给魔洲,导致我鱼氏遭此大劫,你好从中获取我阿娘不愿意给你的御海腾蛟之术,去救你夭折的孩子么?”

    “你将我收为座下弟子,是因为我阿娘鱼斗雪的友谊,还是想获得什么见不得人的利益,被钩夫人抢走的、迟到了的利益,还是……该死的恻隐之心在作祟?”

    越碎稚无言以对。

    是什么呢?

    都是,这点他必须承认。

    “是你,把他们带进昼云庄的么?”鱼阙见他不说话,又问:“是你?”

    “不是本座。”

    越碎稚知道他的这个弟子,对过去的事情真的是执着到了一个疯魔的地步,这样重的执念,一开始就不适合入道……但该怎么解释?

    “你从哪里听来的?本座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此前教导你不要道听途说,你还是这样轻易信了他人。”

    “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不如,解释与我听?”

    鱼阙才不打算一两句就在心里洗清他的嫌疑,她要亲耳听他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而后,朝他挥刀,亲自斩断师徒缘分。

    现在他们是敌人。

    越碎稚看着鱼阙,知道她还是不肯死心,好言再劝。

    “不必再劝,我不想听。”鱼阙说,“就算今日过后我背负弑师罪名还是什么都好,我都无所谓,师尊,我只要个明白。”

    “无药可救!”越碎稚忍无可忍,手中的灵草如意剑幻化,“既然你已经决定追随魔道,那么,你便不再是草台峰上的弟子,本座也该清理门户,无需多言,来吧。”

    两人随即继续打了起来。

    若说先前还是儿戏般的试探,那么这次是真的认真了,双方毫不留情。

    鱼阙的攻速、修为得到大幅度提升,她的攻击再也不是人族修士一招一式,而是略显野蛮劈砍。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简洁而有效的劈砍就能在高速移动中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

    一绿一红的身影交织,有灵力在其中爆开如同火星迸溅。

    越碎稚原以为能用灵力侵入她的金丹就能发动寄生麻痹的术法将她制服,于是在又一次交锋里,将通过短暂的接触将毒释放了出去。

    这毒若是能成功着陆,必能麻痹鱼阙,他便能将人捆了带回草台峰。

    但当细密木系术法到达她神魂深处的金丹时,却发现原本作为灵力中枢的金丹不见了,越碎稚还来不及疑惑,只感觉数道金雷逼退了他所有的法术。

    在他的意识里,冲天的金雷之中,有一条金龙张开大口咆哮。

    此乃龙主御前,退下!

    越碎稚不得不与她保持距离,再次打量起鱼阙。

    令他惊讶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愤怒状态下的鱼阙异化的这副面目,到底是……自己失联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鱼阙拜上草台峰的那段岁月里,他确信,鱼阙只是个神魂状态不怎么稳固的人族。

    太诡异了。

    一道金雷过后,结界被撕裂。

    由于越碎稚所习结界乃是识海精神类的攻击,身为座下弟子的鱼阙自然一脉相承。

    两人不同程度在识海结界里受创,连带着随行的道童。

    若是要战,仍然有力气再战,

    但鱼阙没有再打,收手很快离去了。

    “那,师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珊听完,好奇地问。

    越碎稚沉默了好一会,在烛火摇曳下,最终的真相还是没有完全吐露,他说,“原本这些事情都不可避免不发生的。”

    “本座确实觊觎过鱼氏的御海腾蛟之术,那是唯一能救白意蝉的办法……本座可以不看全本,但鱼斗雪一直不肯将方法给我。”

    “可笑本座跨越了寿元的禁锢,度过漫长的岁月,读过万卷书,行遍六洲大陆……还是不曾找到完整的起死回生之术。”

    “本座多次想向鱼斗雪讨教御海腾蛟之法,并完成了她提出来的条件……好不容易等到松口,能将半本的御海腾蛟之术告知本座,却不知为何发生了那些事……本座确实在那个夜晚去过鱼氏,但不是本座赶到时,鱼氏已经覆灭,御海腾蛟之术再无下落。””若是鱼氏都死尽也罢了,偏偏又让本座知道了鱼阙还活着。她出现在草台峰,还真是叫人惊讶……不过,她只是个什么也不清明的孩子罢了,天道何苦这般玩弄本座?”

    “本座也曾想过这个孩子兴许知道呢?但她实在是木讷又执着,确实学会了粗浅的御海腾蛟之术,但是真正的精华,她没有学到……罢了,本座早该明白的。”

    越碎稚是想过鱼阙可能会知道鱼斗雪到底用了什么术法把她“生”出来,在她身上试了些药,用术法诊过,但都不见眉目,渐渐的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将她当成弟子教养了。

    鱼斗雪结识的仇家那么多,况且,晏氏的势力正在追杀她,将鱼阙养在草台峰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毕竟作为雪浪道君的徒弟,何人敢来犯?

    “或许本座早就该明白生死之事,只是……愧疚那孩子么?总觉得她不该早早夭亡。”

    越碎稚淡淡地说,“想不到本座修行至此,竟还能生出这样的情感来……本座的业障还有待修行,确实不能羽化登仙。”

    白珊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是了,身为魔修的鱼阙擅闯草台峰,无顾虐杀了自己的同门,此番行为,已经算不得正道弟子,你若是再见她,无需将她视为师姐,只管除去便是。”

    说什么呐师尊,我能打得过她么?

    最引以为豪的柳叶刀法还是鱼阙教的,要除去她?怕不是她先把自己给片了吧?白珊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但还是得应下。

    “她把追萤逼着供养殿内,在花神面前夺去了她的神魂……她还将五盏命灯都灭去了。”

    越碎稚漫不经心地说起此事,“命灯是同修士的生息捆绑的,她的命灯熄去……饶有可能,你的命灯也被她一同熄去了,为何,你确是安然无恙?”

    白珊害怕师尊问话的语气,一听又是这样刁钻的问题,挠了挠头,只得打个哈哈:

    “可能……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师尊你要说一点没事也不对,我前几天还浑身难受来着,不过别担心,吃了薯圆子就好了。、

    “你身上,同样也有本座所不知的秘密。”

    可越碎稚不打算再纠结这些,只轻叹一句,“到底是因为想吃薯圆子,还是因为别的……也罢,只要你一心向着道义,本座不再深究,下去罢。”

    草台峰上的道童拿了药给越碎稚疗伤。

    越碎稚伤得很重,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金雷已经顺着他的,带着摧毁一切的意志。

    他终于意识到,鱼阙始终教化不了。

    无药可救。

    白珊道一句师尊保重后,就慢慢后退出了道殿,来到偏殿,见偏殿的水莲台上闭目不醒、脸上毫无血色的追萤。

    追萤身边是拥挤着掉眼泪的徒弟们。

    白珊也觉得,鱼阙太过分了。

    她不该如此。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偏执这样狠毒,且不说师尊,就连追萤她也能下得去手。

    她可是追萤,是曾经日日夜夜陪伴关爱着她的追萤,是曾经不顾一切都要救的追萤……怎么如今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鱼阙啊,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虽说你的角色是反派,但不能说坏就坏吧?

    白珊想起来曾经见过的,鱼阙睁着纯良的黑色眼睛望着火焰的模样。

    她还是决定,再去找鱼阙问一问。

    必须问清楚了。

    不能感化的反派,结局可都是殊途同归啊。

    白珊望着追萤,垂下眼,毅然离开了偏殿。

    *

    想在如此动荡的时局里找到鱼阙,还是很困难的,白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找起,突然想到反派总是环绕着主角行动,赶了几天的路,又回到了主角身边。

    果不其然,白珊从主角二人这里得知,妖洲东皇殿的叛变弟子在南洲境内屠杀了原本身位东皇殿但是不肯同流合污的弟子。

    为首之人正是东皇殿的边知夜。

    白珊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耳熟,再经过同伴们的提醒,终于想起来了,这家伙居然是那种总是笑眯眯盯着鱼阙的大狐狸。

    这大狐狸为什么要这样?

    内讧?

    “还记得那个叫念齐的死丫头说的话么?”白珊对主角二人说,“边知夜和鱼阙关系很好,若是他出现在了此处,那么,鱼阙应该也会出现在此处才是。”

    黎含光悟出来她想做什么,又不免担心道:“你要去找边知夜?不行,太危险了,况且魔族来势汹汹,根本不能单枪匹马地进入他们的势力领地。”

    “说不定鱼阙就跟着他在一块呢。”

    白珊倒是不担心这个,“只是,我不知道鱼阙现在是什么态度……她见了我,也要杀我呢?”而后给自己鼓气:“算了,真理是杀不死的!”

    不管怎么样,白珊都打定了主意要去见她一见,若是真的另有隐情呢?

    时刻关注鱼阙的动向,把握剧情走向才是。

    黎含光见拗不过她,只得说,“今日有战报说,见边知夜出现在南洲流芳郡,哪儿才被魔族占领,你若是真的想去找她,那不妨去那里看看。”

    黎含光拉住白珊的手,说:“我会掩护你,可你一定要小心谨慎,鱼阙现在是魔修,沾染了魔族的习性,不能确定她对你是否还有往日情谊在……察觉到苗头不对,立即离开。”

    “放心放心,我会的。”

    白小姑娘信誓旦旦。

    于是黎含光便随着她一同到了流芳郡的郊外,她起诀画符,庞大的金系术法寻金网在地上结成了一个追踪传送阵。

    黎含光在遭逢变故后,符修的技能越来越精进,倒是有先祖的风范了。

    “去吧。”黎含光说,“寻金网会把你投放到里目标附近,你尽快去找,一定尽快。”

    “我保证。”白珊说,继而跃进了传送阵之中,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很快化作弧光超前而去。

    *

    南洲,流芳郡。

    不愧是最强符修原产地的黎郡子弟,白珊平安地绕开了被魔族把守的流芳郡城畿,锁定了一处名为甸坊的城内。

    甸坊那么大,鱼阙身处何处?

    凭借不懈努力和矫健得骑了不知道多少个墙头的白珊终于潜入了鱼阙所在的府邸。

    正当白珊看着那一片郁郁葱葱不知道如何找起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鱼阙喜欢在竹林发呆的小习惯,于是寻着有竹子的地方而去,果然看见在掩映于竹林之中的东北角有几座小屋。

    她骑在墙头上,一眼就看见了鱼阙。

    廊下的鱼阙,和战报里描述的那个十恶不赦面目可憎的女魔头判若两人。

    她只穿着灰紫色的道袍,外罩一件素色的外衣,纱制的袖口绣着几朵花,清丽得就像是邻家可爱含蓄的少女,抬头出神地望着某处,兴许是在出神,或者什么也没想。

    白珊趴在墙头上看她,还没想好要以什么姿态和鱼阙见面,毕竟她这个模样,无论是在何处都会被当做贼人叉出去的吧。

    竹叶缓缓飘落,在廊下发呆的鱼阙身形一动,不消眨眼,便出现在了白珊身后,反手执剑架在白珊脖颈。

    在墙头上不好操作,像拎小鸡那样把她拖了下来。吓得白珊一哆嗦,下意识地举起手,连声喊:“师姐,是我是我是我!”

    “我知道是你。”

    鱼阙知道是白珊,但仍把剑架在她脖子上:“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师姐——”

    白珊还是习惯这么唤她。

    “不必再叫我师姐。”鱼阙说,“你冒险来找我,想必是知晓草台峰走水,既然如此,便不用再以草台峰的规矩唤我。”

    “额、额……慈座大人?”

    白珊想了想去,只找到这么一个用于称呼魔修的称谓。

    “你来找我,什么事?”

    鱼阙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漠,仿佛她给不了合理解释下一秒小命不保。

    “啊,没什么,途经此地,来看看你……就是说,您的剑是不是靠我的脖子太近了,挪开一点呢?真是谢谢了。”

    白珊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剑,有些紧张,一紧张她就容易说些烂话。

    剑收了回来。

    “有话就说。”

    鱼阙收了剑,将她松开,朝前走了几步,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恰逢风起,吹得竹叶簌簌作响,吹得竹叶纷纷飞舞,此间的鱼阙便显得萧索和决绝。

    她长高了许多,可似乎比以前更不开心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

    白珊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此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想想你的道义,你坚守的善良。

    那个从雨中来的小修士,难道只是一瞬间的假象么?你是否还会想起她呢?

    “鱼阙,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伤了师尊,伤了师姐,此后就没有回头路了。”

    枉顾人伦,欺师灭祖,此后就真的毫无退路了,修士们最忌惮的便是对恩师对同门下手,就算鱼阙有迫不得已的隐情,那也是大罪。

    “你真的很奇怪。”

    鱼阙没有回答,只是看向白珊,“我将你的命灯打灭,可你不也还好好站在这里么?”

    “额……”

    连续被两次质疑的白珊依旧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命灯,那是什么?

    “你不属于这里。”

    鱼阙说:“我观察过你。”

    “此话怎讲?”

    这话好似惊雷,劈得好不容易硬气一回的白珊心虚了。

    “你总是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模样,当事与愿违时,你的脸上总是会出现超出常人的失落和沮丧,仿佛知道事情不该这样发展。”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鱼阙说:“我猜测,或许你不属于这里,你前来干预我们,你知道我们的最终命运么?”

    “我不想杀你,并不只是你成为了我的师妹。我打灭你的命灯,不过也只是想证明,你确实和其他人不一样。”

    鱼阙很早之前就在观察白珊。

    白珊总是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仅仅是能听到那些话,还因为,她身上延展出来的,和阿娘鱼斗雪一样的气息。

    闪耀着太阳一样的芳香,但总是与这个略显冰冷潮湿的世间不同。

    这是鱼阙对白珊的感受。”你确实和别人不同。”

    “呃呃呃,这话未免太抬举我了,我能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呢?我就一菜鸟修士。”

    白珊不知道鱼阙到底得出了什么结论,但还是先糊弄过去吧。

    “不承认么?”

    “承认啥啊,你就是多心了……我要是跟其他人不同,我就、我就成多了不起的大能了!”

    “你知道我自小以来的遭遇么?”

    鱼阙也不打算和她在这种问题上多费口舌,又道:“我生在东洲,自幼在母亲膝下成长,原本该是无忧无虑的鱼氏少主,却突逢变故,家破人亡。”

    “我看着阿娘被魔火吞噬,在妖母带着我逃亡时,又受人欺负。我堂堂鱼氏少主,最后沦为晏氏钩夫人底下豢养的幼犬,她治我害我,我只想给阿娘报仇,亲手杀了摧毁我原本的人生。”

    “好不容易逃出来,拜在师尊门下,却不想越碎稚也不是心思单纯之人,甚至可能还出卖过阿娘,我饶不了他。”

    “在你心里,一个得了机缘拜入仙门的弟子,一定要感恩戴德的尊敬师尊么?不,与我而言,什么伦理道德,什么正道正义,只要我不想遵守,那么全是制约我的工具。”

    “我早该跟着我阿娘一起去死,既然我活了下来,那么必须报仇,你觉得我愚蠢也好,固执也罢,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情。”

    “我要找到那个人,然后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不论对方是谁。”

    鱼阙的声音其实很温柔,但说话不怎么带感情,便显得格外疏远冷漠,也是头一次听她说那么多的话,倒是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是啊,言语无法描述她的痛苦。

    为什么那么固执地去追查?

    你阿娘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她临死前还让你不要仇恨任何人,你虽然被晏氏收养,被钩夫人折磨,但你也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迅速成长了不是么?

    你活了下来,拜在雪浪道君门下,忘却一切,专心修炼,光明之路犹在眼前……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为什么呢?

    愚蠢也好,固执也罢,这都是她要完成的事情,无论代价如何。

    白珊看着她,不知为何掉了一颗眼泪。

    是啊,她都知道的。

    在竹叶翻涌的簌簌波浪之间,她终于感受到了这个作为不起眼的反派路人甲的内心。

    她是如此的痛苦。

    深渊一直笼罩在她的梦里,唯有死亡不可终结。

    “你此前许诺过我一个条件。”

    白珊说,“还作数么?”

    鱼阙皱眉,问:“若是越碎稚没死,我便不再找他麻烦,我要杀的人不是他,与我无关的人,我都不会下手。”

    “不是。”

    白珊摇摇头说:“我想抱抱你,可以么?”

    抱?

    不明白她此话的含义,鱼阙没说话,也没拒绝。

    于是一向胆小的白珊上前,抱住了这个女魔头。

    鱼阙相比此前来说,高挑了很多,此前和白珊差不多高,看起来萌软好欺负的女修不再是她了,抱起来的手感不如想象中的好。

    很瘦。

    “你知道,是不是?”

    被这样一个略显煽情的拥抱抱着的鱼阙垂下睫毛,看着表情也悲伤的白珊,问。

    “知道,但是不多。”

    白珊回答,“事情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这样啊。”

    鱼阙没有拒绝她,和太阳一样温暖的怀抱,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白小姑娘,和她阿娘有着一样的温暖呢。

    良久,鱼阙将脸转过去,说:“她没死。”

    “什么?”

    “……”

    白珊有些不可思议。

    “松开我。”鱼阙说,不解释她那句话的含义。

    被松开以后,她向后退了两步,保持礼貌的距离。

    至此,白珊终于明白,再也无法挡住鱼阙的步伐,她想了想,掏出来一个道具。

    这是当时尚在蓬莱洲时,她眼见鱼阙在芜野泽被那只妖怪洞穿胸口时于慌乱之中兑换的道具,没来得及给鱼阙吃下去的道具。

    没有道具能浪费。

    “我明白了。”

    白珊说,“至少,你把它吃了。”

    鱼阙看着她手心里捏成小鸟模样的糕点,不解:“这是何物?”

    “这是我欠你的……”

    白珊想起来曾经使用听话水,损害鱼阙的寿元,心虚,说,“是甜的。”

    鱼阙看了她半响,没有吃,也没说不吃,只是把它收了起来。

    “你该走了,别再一个人闯入魔族占领的地区。”

    白珊再三欲言又止,还是说了一句:“那你自己要保重啊。”

    “千万要保重,有很多好的事情在等着你呢。”

    【📢作者有话说】

    星期三把剩下的发出来,先打个预防针。

    第145章 【天幕碎裂08】

    毕竟是小圆满的识海, 想挣脱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大,鱼阙受了伤,才没有继续对受伤的越碎稚下手, 而是极速离去。

    回到涂山后又有任务下达,所幸有几天的空闲可以休息。

    鱼阙躲进不被监视的小葫芦里。

    她受制于涂山, 不能保有自己的私人物品, 出于压力,她还是将小葫芦上交了。

    但边知夜也没有将这个小葫芦处置, 至少没有告知涂山, 而是一反常态地,只是拿着它看了许久, 就很轻易地还给了鱼阙。

    以鱼阙对他的了解, 这家伙肯定要闹好久,才肯给还回来, 此番轻易就能拿回真的是叫人吃惊。

    取代晏琼池在葫芦躺着的是一个人骸。

    人骸是钩夫人的杂术, 揉合了其他制作出来的人性傀儡, 有时效制约。

    术法消散之前, 人骸还在重复晏琼池对她的嘱托:将葫芦带在身边,记得克制,以及呼唤自己。

    “喊我的名字。”

    他的指腹划过她的唇,“要是觉得这个名字难以启齿, 不想唤出声,那像小时候那样也可以, 还记得么?你唤我小池哥哥, 也可以。”

    葫芦里的人骸随着时日随着法术时效逐渐虚弱, 最后在鱼阙的怀里死去了。

    鱼阙在涂山修养了几日, 御海腾蛟之术修复了她身上的伤。

    金蓝色的火焰缓缓从她的骨肉里熄灭。

    这些跳跃着的小鱼, 仿佛是她内心里长出来的火,不可磨灭。

    “魔尊的元神便是修补我残缺神魂的替代品,我必须要得到它。”

    在尊古神殿里,嘴角咳血的晏琼池终于说了实话,他拿出了另一部分他搜寻多年的魔尊元神,告诉她:

    “你知道的,我乃钩夫人招于世间怨恨的生魂,寄生在本该随着母体一同死去的死胎身上,而后又不得不与极渊之蛇共生,然而即便是这样,死亡还是不可逆转……我必须活着,去终结我的命运。”

    可把魔尊的元神给了他,她要怎么交差。尊古神殿外,到处都是魔洲的眼线。

    “这个你不用担心。”

    晏琼池笑:“你知不知道,我同那远在三番天之上的诸位魔主,乃至魔尊都有渊源,说起来,是时候让他们知道,最小的弟弟,从湮魔井之下回来了。”

    那个曾在幻境里见过的,被拖行的少年,终于和面前的人形象重合。

    他记载过去的书籍里表达过对那个善良得有些懦弱的魔族少年,像是在谈论别人,毫不在意。

    可确实可怜。

    不杀生且实力弱小的魔,不论是谁,都不能免于欺凌。

    “你只需要将它,送到魔尊手上便是。”

    从他体内被撕裂出来同样气息的魔魂属于那个已经死在湮魔井之下的魔族少年。

    鱼阙看着被强塞进手的扭曲着的魔魂。

    “我知道了……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她将手上的魔魂收起来,低头看他。

    晏琼池还跪着,时不时以袖捂口,阻止更多的血流出来了,他眉间轻轻的一点红也黯淡了许多,看起来像是仙门最漂亮活泼的小师弟已经到达了他力所能及的极限,极速地衰败了。

    鱼阙蹲下来,打算给他处理。

    “我要封闭整座烛玉京,在神躯练成前我不会再插手任何事……但你若是呼唤我,我一定会来。”

    晏琼池笑了笑,趁她低头时,抬手捧着她的脸,像是在交代什么重要的遗嘱:“魔洲的魔族,他们生来是纯粹的恶,与魔修不同,况且五百年里的变化不得而知,你只身一人置身群狼环伺之下,我担心……”

    “我会慎重的,不必担心。”

    她摸出一块手帕,给他处理唇边的血线,再将他扶起来,“倒是你,你的身体……能支撑到神躯练成么?”

    鱼阙不明白他到底要如何完全那几乎没有人完成的重塑,但此刻他的身体确实很糟糕了。

    “不行……要来不及了。”

    乖乖坐好的晏琼池叹气,拉着鱼阙的手,说:“这具身体很快就朽坏了,再不快些,恐怕真的会死。”

    “我闭关倒是无所谓,可是你怎么办?群狼环伺,我可担忧你……或许把你禁制在烛玉京里,任外头如何变化都置之不理,躲过这阵就好了。”

    可是不行,鱼阙是关不住的。

    他想了那么多的办法,劝她求她,哭了那么多次也把她关了起来,就是不行。

    强行把她锁起来,反倒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不能这么做。

    两人执手无言。

    “阙儿,就像你说的,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是么?”

    被镜妖水镜折射的光照亮的密室里,晏琼池的眼神看起来那么担心,他垂下睫毛,终于不打算劝解鱼阙。

    相爱之前,他们先是他们自己。

    他们都有自己的使命。

    阻止不了。

    晏琼池表示了对她的担忧,但事态的发展不可控,他太了解鱼阙的性格,这是她执着了那么多年的仇恨,他人不准干预。

    “好啦,我们先说好,你若是遇到了危险或者没办法完成的任务还是别的一定需要人协助的问题,记得呼唤我……一定要记得!”

    晏琼池像惩罚不听话的坏小孩似的,捏了捏鱼阙的手,“不然,被我知道你死倔着,硬要自己扛,我可是要惩罚你的!”

    “好,我会的。”

    *

    由于鱼阙骁勇善战,在南洲战役中,击退了前来支援的正道弟子,带领魔族将士占领了南洲的灵脉。

    不知道为什么,魔洲对南洲这块地区虎视眈眈。鱼阙听来的消息是对灵脉的觊觎。

    当今魔尊见曜的实力虽说比余下十个魔主要强,但想必上一代魔尊来说,还是太弱小。

    上一代魔尊不曾受到这样严厉的封印和制约,在祖洲分化灵气浊气魔气尚且没有稳定下来时,真正残酷的厮杀残酷的资源争夺造就了真正的野心家。

    显然见曜没有比老魔尊历练更多。

    天师封印破坏,不管是被关了五百年怨气再就一肚子气的魔族子民,还是正道这群修士的揣测,仗都非打不可。

    作为魔尊,见曜的实力都必须够强。

    他必须要像父尊那样,达到魔神的高度。

    既然是魔尊的希望,鱼阙自然明了,在执行任务时,比魔族人还要干净利落。

    不杀人,只夺取任务所需。

    即便是这样,她所作也是罪无可恕。

    任务在她手里通常被完成得很好。

    般丛不得不赞叹鱼阙,看着需要的那些被私藏在南洲各个宗门内宝器,抚掌表扬。

    “不愧是伏魍堂堂主座下得力干将,魔尊会喜欢你的。”

    远在万里以外的魔尊知道了自己麾下还有这等勇猛人士,按照魔族的习俗来说,在战场上立了大功的人是要进行一番嘉奖的,为了鼓舞士气,为了激励他们更疯狂卖力的行进。

    魔族大军被困五百年,为的不就是杀戮,以及获得向上攀升的机会,那便是魔洲的军衔。

    在暂时压制反抗的天下正道后,鱼阙不出所料地被魔洲的三番天召见。

    *

    魔洲,三番天,魔宫。

    三番天,对应的是九霄界,意为以为天、地、冥的归处,可见魔族的野心勃勃。

    整座魔宫犹如拔地而起的巨大黑曜石般美丽,半透明之下的墙中隐约可见被封存其中挣扎惊悸的死人脸,更显得阴森。

    鱼阙身披黑色的道袍,随着魔侍缓缓走过长廊,向尽头的大门而去。

    “干将大人,请。”

    魔侍在恢宏的门前停住,只跨过那扇门,便能进殿觐见她要效忠的魔尊。

    门开瞬间,短暂的弧光令鱼阙不得不低头回避,耳中有话传来:

    “何人参见魔尊?”

    “伏魍堂堂主座下干将,孟阙慈座。”

    身边的魔侍回答。

    睁眼即是森严的场景,鱼阙望向见曜的瞬间,瞳孔不可控制地抖动,而后很快地恢复平静。

    位于高台之上的见曜,身形高大面目威严。

    他长着比所有魔族都要漂亮的角,剑眉星目,额中生着血一样的绯红菱印,神情漠然。

    只是这样的神情,让鱼阙觉得熟悉……是什么呢……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幻境里看过的,也是这般场景,森严肃穆的大殿,立于高台之上的男人,像是在看一条狗死去的神色。

    她躺在这样的地方,喉管开裂,不知为何御海腾蛟不再起作用,只得任血把自己呛到,但是无法再说一句话,不能再挣扎……

    但这些不重要。

    更重要的是,有一魁梧的男子立于他的身侧,手里举着随时侍奉的酒盏,于仆人无二。

    那个人,有着男子的身材,虽然那很纤细,但配上一个女人的脑袋,一个……毫无血色的女人的脑袋,美丽是美丽,但显得有些古怪。

    鱼阙见过它。

    那是曾经迷惑过她的东西。

    “你就是孟阙?”

    魔尊见曜垂眼瞧着那张略有怔愣的脸,没啥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笑意。

    很难说这个笑意是什么,有种不可言说的隐秘。

    鱼阙的思绪被唤了回来,她作揖行礼:

    “是,尊主。”

    “魔族觐见不同人世,干将。

    魔侍提醒道。

    “是,我知道了。”

    鱼阙依旧顺从。

    高台之上的见曜并不怪罪,只是看着她,像是等候一个故人那般,赐座,又说:

    “本座听闻干将骁勇善战,因曾经是仙门弟子的缘故,不拘泥过去的理念束缚,很好。”

    “你立了大功,本座应该赏赐你什么好,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为魔尊效力,乃是属下的职责。”

    鱼阙谨慎道。

    “干将真是谦逊,不过,奖罚分明才有利于魔洲更好的延续。”见曜摸了摸乖巧趴在怀中少女的长发,说:“你此前是在般丛管辖的伏魍堂效力么?”

    “是。”

    “那不妨,本座便再任你为燎懦魔将副官,即为副将,如何?”

    燎懦魔将是魔尊御下最厉害的八魔将之一,此刻正率领十万魔将攻入东洲,为人残暴无比,但对部下不错,能成为副将,着实是比伏魍堂的一个干将好。

    “谢过尊主,不过伏魍堂堂主于我则有知遇之恩,又是我的义母,所以无法胜任副将之职,还请尊主见谅。”

    见曜也不恼:“依你所言。”

    “不过,你毕竟立了功,本座是该奖赏你的……你初来魔洲,并无立足之地,不如本座便赏你两座府邸、一些趁手的佣人,你安心效力本座。”

    他修长的指尖划过少女的下颌,少女渴求似的抬了抬脸,一副缱绻鸟儿的姿态,魔尊大人一边安抚一边说道:

    “那么,饮下这杯酒,向本座宣誓你的忠诚。”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站立在他身边的怪物动了,它的步伐并不流畅,那张苍白的笑着的脸看起来更古怪了。

    鱼阙看着它朝自己走过来并想个忠心的仆人那般递上了酒水,这张脸确实……就是阿娘的。

    视线下移,能明显看到头与脖颈处以金线链接的痕迹,如此可怖。

    “请喝酒。”

    怪物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众目睽睽之下,鱼阙不能表露出其他情绪,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才接过酒,一饮而尽。

    见曜一直在看她的表情,没有从中得到别的有意思的情绪外露,也觉得无趣,便把那怪物召回了身边。

    “既然你喝下了酒,那么你便是我魔族的一员,退下吧。”

    魔尊召见在战场上有战功的属下不过是一个表面形式,在战争前期举行这样的封赏,对提高积极性还是很有效的举措。

    鱼阙在大殿上待不了多久,下一个同样战功赫赫的暴.徒正是急不可耐地觐见至高无上的魔尊。

    觐见结束,鱼阙没有滞留,她退出了大殿,在魔侍的指引下走出昏暗的长廊。

    她瞥了一眼魔洲高挂天上的血月,还有那拖曳着长尾不知疲倦哀嚎的飞蛮。

    飞蛮的嚎叫顺着风声灌入耳朵,她想起那张苍白的脸,想起那高高在上的魔尊,心里只觉得无比恶心。

    他们真的把阿娘变成了那副模样。

    他们怎么敢?

    “见到了你心心念念的魔尊,如何?”

    正当鱼阙的拳头越攥越紧时,般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鱼阙停下脚步,沉默几秒才开口唤他:

    “四殿下。”

    般丛挥挥手,说:“免礼了,我们魔修不怎么在意这个,你叫我般丛也行。”

    “怎么,被见曜刁难了?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鱼阙摇摇头:“不。”

    “只是头一次来到魔宫不适应。”

    “不舒服?是身体上的不舒服?还是心理?”

    般丛像是故意的挑衅她,也不管她感觉如何,自顾自地说起了话:

    “三番天很多这样的侍从,你也瞧见了吧?他们的身头不同,这是为了阻止他们的神魂归位——他们的神魂已经被扭曲困在了这样的身体里,永远不能回归,也不能解脱。”

    这便是魔洲术法的可怕之处。

    他们能将人的神魂永远困住,但它们挣脱不了,再也不能轮回解脱。

    没有来世了。

    鱼阙垂下眼睛,“殿下,我对魔宫的侍从没有兴趣,今日荣幸得见尊主已经是莫大荣幸,前线战事要紧,不知道何时会反扑,我得先回去了。”

    “不急。”

    般丛的声音在身后再一次叫住了她,“不论是此前还是以后,就算魔族再怎么溃败,都不曾有人族的修士踏足过三番天,此后你未必会有再次进入三番天的机会,或许此去你便战死了呢?”

    “难道就不好奇传闻里的三番天构造如何……这样的侍从是如何制造的?侍从都下榻何处?”

    “别着急走啊,我带你去看看,如何?”

    *

    三番天之下,有一处巨大的劈开的裂痕。

    自上而下望去,风从裂谷之下吹来,带着幽怨的哀嚎。

    他们的目的地便是在其中。

    裂谷之下藏匿着很多的暗宫,制作头身畸形的侍从的暗宫也在其中,那行形如怪物的侍从都得回到这里休眠。

    “你看见了吧?”

    般丛走在前面,魔侍举着灯火开路,见鱼阙始终不说话,想了想,笑:“放心,这里是我的领域,不会有人告诉尊主的。”

    “看见自己阿娘是那副姿态,你是什么心情的呢?”

    斟酌几番后,鱼阙开口:

    “魔洲的人从蓬莱洲把她带回来,把她变成了这副模样么……真的,是她么?”

    “是,真的。”

    般丛听她尾音微微颤抖,笑:“如何?我没有骗你吧?你阿娘——”

    鱼阙将脸撇向一旁。

    “觉得不舒服么?先别纠结这个了,现在有更棘手的问在你面前。”

    般丛耸肩:“你阿娘欺骗了见曜的感情,这也就罢了,还伤了他,夺走了很重要的东西,你觉得见曜力压一众魔主,实力如何?他需要父尊的元神,其实更是为了弥补被你阿娘造成的伤口……哼,你和她长那么像,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

    “你别看他现在这样,若是他执念又起,说不定会让你成为他的妃子哦?”

    鱼阙眉间蹙起。

    “我可不是说笑,见曜对你阿娘的执念,不小,不过,现在应该是恨多一些吧。”般丛说:“啊,就在前面了。”

    他快步近前,亲自为鱼阙打开门。

    门开瞬间,她看见了如同梦境里见过的红色的血池,有死尸泡在其中。

    空中弥散细微的“咯啦咯啦”声响,像是噩梦里,那被骨节串起来的人头蛇扭动躯体。

    此刻倒映在鱼阙眼中的,是一大片猩红的冒着泡的血池,一串串的骨节像是爬动的蜈蚣翻涌其中,数不清的人站立在池子中,都闭着眼睛,像是被封锁自此的幽灵。

    鱼阙看着那片血池,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般丛问。

    “四殿下。”

    鱼阙说,“你此前的提议,我答应了。”

    第146章 【天幕碎裂09】

    在般丛的运作之下, 鱼阙留在了三番天,不必再去同曾经的同门正道们争斗。

    伏魍堂堂主闭关,由鱼阙来代理掌管伏魍堂。

    伏魍堂原是般丛座下管辖的一个负责打探消息以及蛊惑诱引的组织。

    在崇尚武力的魔洲, 这样的黑手看起来属实是没必要,但因为在突破天师封印的计划中, 霁水真人以及伏魍堂下属的贡献良多, 所以依旧有保留的价值。

    鱼阙作为霁水真人的义女兼弟子,管理伏魍堂并不比她差。

    不仅如此, 因为战功赫赫, 得到了魔尊赏识的缘故,般丛的势力扶持也让鱼阙这位魔洲新秀如日中天。

    鱼阙得到了立足三番天的基本条件。

    见曜下赐的宅邸位于魔宫的西北角, 距离裂谷也不算太远。

    成为魔修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每日里管教管教伏魍堂事务,处理战报, 跟着般丛去拜见各路人马, 从各个堂主到魔将到魔主。

    每个人都很喜欢这个沉默寡言但确实有点厉害的干将。

    不需要道前线拼杀, 这样的日子也蛮不错的, 只是,噩梦越来越频繁了。

    在偶尔闲下来的日子里,鱼阙有时候会去看那个早就面目全非的阿娘,不靠近, 总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那个怪物,侍奉鱼阙的女魔说, 它的名字叫过越, 是魔尊身边得力侍从。

    自那一次殿前献酒后, 鱼阙始终不曾到它面前去, 看个究竟。

    大概心里也没有办法面对, 变成这样的阿娘。

    悲伤会使人不够清醒,这样不好。

    鱼阙能做的,唯有克制。

    她在等待时机。

    今日同前几次一样,闲下来的鱼阙又去了过越会出现的地方,也就是魔宫靠近裂谷边上。

    在一处高低郁郁葱葱的苍松之中,她注视着正在忙碌的,面无表情的过越。

    阿娘的脸绝不会这样死气沉沉的。

    记忆里,阿娘的笑容总是那样的明媚鲜艳……真该死呢,魔洲。

    鱼阙望着她,垂下了睫毛,心里盘算着日后的路。

    不过,鱼阙显然是忘记了,过越乃是魔尊跟前最得宠的侍从,一般它在的地方,魔尊也在。

    它自然是得跟着魔尊行动的。

    鱼阙虽然都会远远看上过越一眼,但绝不主动靠近,很多时候都是看一眼便走了,就是为了不与见曜碰面。

    “你在看谁?”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鱼阙回神,眼珠缓缓右移。

    寒意沿着她的脊背向上,这是强大魔力拥有者的威压,显然见曜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尊主。”

    鱼阙向他作揖,还是不改人世的礼仪。

    “干将在此,看什么?”

    见曜随着她方才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过越于树下静默,在不被需要时,它总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召唤。

    虽过越女头男身,但低着头的模样,也像极了一个含羞的小女人。

    “路过此地,对那位侍从产生了些兴趣。”

    鱼阙见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便率先开口,“为何身体是这副模样,却行动自如,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等术法,不觉多看几眼,如此笨拙,让尊主见笑了。”

    “干将初来魔洲,诸多事项同人世同仙山不同,还请此后适应才是。”

    见曜不同与上一任残暴的老魔尊,许多时候脾气都是好的,“说起来,上一次会见太仓促,干将为本座拿到了父尊的元神,本座是该好好谢谢你。”

    *

    三番天的魔宫内部如同一个个折成的方块,这些小方块的原理如同烛玉京里的矢海之牢的无二,都是一个个术法隔开的秘境,靠着特殊的长廊连接。

    见曜的行宫大且精致,不输东洲之美。

    魔尊要私下会见干将,排场也是极大的。

    鱼阙看着见曜,虽说想表现得平和一些,但始终还是过于谨慎和提防。

    “听说,就是你把魔尊的元神从尊古神殿带出来的,做的不错,孟阙慈座。”

    见曜说,“本座身上的伤口需得父尊的元神修补才能修复,这几百年里,本座命人去搜寻元神,却不如你一个人拿到得多。”

    有穿着薄纱的少女来给两人倒酒。

    魔族的会面,少不得美人和酒。

    “喝酒,干将大人。”

    少女语气娇嗔,“尊主也喝。”

    见曜都举杯了,鱼阙也不得不抿了一小口,她用喝酒的空档,环顾四周,但见这精美的殿内,多的是曼妙的少女,多的是寻乐的事务。

    “本座原想好好的奖赏你,若是你不愿意成为副将,那么,封你为魔将如何?”

    举杯对饮后,见曜语气淡淡:“镇守一方的魔将,本座想,你是有这个本领的。”

    鱼阙却很谦逊,她目标不是为了成为残暴的魔将,获得某些奇怪的杀戮快感来的,拒绝了。

    “为什么呢?”

    见曜还是不紧不慢地问着问题,但眼睛还是看着她的脸,“其余人都冲着这个而来,你为什么不要?”

    在魔洲之中无欲无求,值得怀疑。

    鱼阙只得以执念太重犯错被师门驱逐,惊觉人各有志云云之类的,恰似脱扣苍鹰,离笼狡兔,无拘无束倒也对其他的没什么追求。

    “你效命于般丛么?”

    也不知道他信没信。

    “是,我效忠于四殿下。”

    两害相争权其轻,鱼阙搬出般丛来救命。

    尚且不知道这个魔尊的性格如何,她单知道发动了魔神之乱的上一任魔尊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而且,这家伙和她阿娘的关系……他已经把阿娘变成了这副模样,已经是恨入骨髓。

    鱼阙深知顶着这样一张脸,怎么可能猜不到?

    都是试探罢了。

    “四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当效忠四殿下,同他一起辅佐尊主。”

    鱼阙见他不说话,主动示好。

    但见曜对于这番话嗤之以鼻。

    “般丛若是真的能辅佐本座,本座也便不必那么操心了。”

    “……”

    少女扑倒在见曜怀里,娇弱得像只小猫,见曜一边安抚怀里的猫,一边同鱼阙说:“现下

    流传在人世的故事是真的。

    魔主之间的权利追逐并不会以为见曜成为魔尊而停止,般丛是其中最不老实的一个。

    两人谈着,鱼阙怀里所放着的战简无声无息地滑了出来,在她面前生生折成两半。

    有战事来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干将便去罢。”

    见曜也不逼她,只说:“本座给你时间考虑,不过,必须尽快,在般丛将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前。”

    “多谢尊主。”

    鱼阙起身,拜别见曜。

    临走时,她听见了那个沙哑的声音。

    见曜将最得宠的过越唤了过来。

    离去前,鱼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见曜扼住了过越的脖子,把它带往怀里,施虐一般的玩弄。

    过越闭上眼时,就像一直享受梳毛的鸟。

    不过表现得多么缱绻,鱼阙还是觉得恶心。

    *

    魔族作乱,虽仗着前期的疯狂杀戮和行进暂获上风,但始终镇守人间的大能绝不允许他们为乱天下。

    自魔尊纵容魔洲倾巢而出,在六洲上大肆烧杀掳掠,六大道君的四位,急速通过羁墉城的指令现身,在魔族大军前线设立了阵法,派人突袭,实则是向攻入魔洲来个调虎离山之际。

    修为深厚的大能带领座下精锐弟子,闯入魔洲的腹地,为的是打开中洲通往魔洲的路,好逆转被魔洲大军压制的局面。

    得到消息的鱼阙来到雪岭时,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部下一看这等场面,就要冲上去帮忙,被鱼阙抬手示意退下。

    “干将,为何……”

    被拦住的部下不解。

    “他们是各仙门至少是真君的大能,你们别贸然前去,分散开来,只偷袭落单的修士,牵制时不要单独行动。”

    鱼阙迅速制定对战战略。

    碍事的家伙散开后,鱼阙于远处开启自己的术法,观察他们。

    前来突袭的人中偶有几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面孔。

    有雷光从身后破空而来,擦着鱼阙的耳际划过,炸在了远处。

    鱼阙缓缓回头,在第二道雷光朝自己来时,迅速扭身,抽出衔尾剑,红色的煞气在黑夜里划出漂亮的弧光。

    雷光炸开,短暂的光亮使得鱼阙看清楚了来人。

    “原来是你。”

    她看向面前的背着一柄重剑的风化及。

    风化及显然也是作为精锐追随着云涯洞来魔洲的,只是没想到在此能见到鱼阙。

    投靠魔洲的她过得似乎不错,盛气凌人。

    “白道友在哪?”

    风化及见了她,第一句话便是开口要人,同时也拔出了背上的剑,噼啪的雷光又从周身迸溅。

    “什么白道友?”

    “你不知道?”

    风化及见了魔修就要动手,也不管面前是谁。现在的鱼阙危险性太高了,必须先制服再问话。

    紫雷和红色的煞气交缠打斗。

    鱼阙尚未与风化及切磋过,此前她知道他乃是北洲第一天才,无论是术法还是剑修,都厉害得很,可两人竟然一直没什么交集,连话都很少说。

    若不是好奇晏琼池为什么与他交好,鱼阙也没什么认识他的兴趣,说什么点头之交淡如水,他们连点头的开端都不会有。

    风化及表情颇有怨言,力度迫重,打法犀利,似乎真的想生擒了她。

    在他的一次近身后,鱼阙躲过他的攻击,剑柄向上打,灌注了脉冲的一击打在风化及的剑身上,将他震离自己。

    “你,不妨先把话说清楚。”

    鱼阙看着他。

    “白道友说来找你,可她和我们失去了联系。”

    风化及显然也知道了鱼阙在草台峰的事迹,脸上颇为担忧,“你投靠魔洲在西洲作恶多端,打伤晏道友,甚至打伤师尊同门。”

    “至少,白道友是你的师妹,她那么担忧你的安危,你不该这样……她在哪?”

    “她不在我这里。”

    鱼阙说:“我不知道她下落何处。”

    难道白珊没有离开魔洲么?

    大意了,此处是魔洲,处处危险,一不留神便是来得去不得。

    难不成她被人捉住了么?

    风化及也疑惑,虽说鱼阙投靠了魔洲,但从此前对鱼阙的行为性格来说,确实……可是她现在居然连那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了,该不该信她?

    “白道友有事问你,含光便用符阵将她送往了你的所在,但最后含光遭到符阵反噬,白道友下落不明。”

    “我知道了,但人不是我扣下的,”

    鱼阙一手拿剑,“我最后一次见她,她尚且在南洲,我不能确定她身处何处。”

    这个总是坚定的少年,脸上出现了沮丧。

    “含光她为白道友……”

    “先别说这个。”

    这里可是魔洲,你对着一个魔修放松警惕,把自己置身何处了呢?

    趁他分神的一瞬间,鱼阙闪身到风化及身后,伸手封住了他的动作,卸去他的术法,将他的手背着,完全辖制,好似拎小鸡似的,可风化及明明比她高出一些。

    “对阵时不论对方是谁,都不要掉以轻心。”

    “鱼阙,你不要误入歧途!”

    风化及挣扎不得,于是开口便说话,满口皆是责备:“放开我,我绝不屈服魔修!”

    *

    鱼阙擒住风化及后,再不掺和争斗,这里是由魔主镇守的魔洲,

    白珊去了哪里?

    鱼阙很快想起来般丛,前去找他对峙。

    般丛大方地承认是他扣下了白珊。

    这个冒冒失失的女修胆敢一人擅闯魔洲,胆子真的很大,于是使了一个术法,把阵法破了,抓住了白珊。

    因为白珊身上的术法被迫,黎含光也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反噬。

    这也是风化及为什么愤怒的理由。

    鱼阙当即想到,白珊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裂谷之下的暗宫。

    她去了暗宫,果然在距离覆深血池迟仅一墙之隔的牢房里,见到了被关起来的白珊。

    白珊身上的衣服沾了血,两手扒在柱子上,头发也乱糟糟的,无精打采,见了鱼阙,表情很是惊喜:“师姐!”

    这个称呼还是改不掉。

    “师姐师姐!救命啊!”

    鱼阙看见这个牢里,除了关着白珊,角落里还躺着一个看起来面生的人。

    “师姐,你再不来我可就要死了!”白珊说,“姜雨善都快死了,你救救她吧!”

    姜雨善?

    鱼阙没见过此人,但朦胧想起来尚且在西洲时

    “我要走的时候,突然两眼一黑,再睁眼就到这个鬼地方了,什么人抓住我的都不知道,还是姜雨善告诉我这鬼地方就是魔洲。”

    白珊哇啦哇啦地大倒苦水,抓住鱼阙的衣袖不放,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般丛抓了你,”鱼阙轻声说:“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他尽可能地利用人质来制约我么?””什么?”

    “没什么。”鱼阙想了想,把那个小葫芦拿了出来,拔了塞,不解释地便把白珊和姜雨善两人装入葫芦里,转身离开了牢房。

    介于她如日中天的权势,负责看守的小魔也不敢拦着。

    *

    鱼阙再次回到般丛的宅邸之中,仍然见般丛在拿风化及取乐。

    从来都是衣冠整齐示人的风化及此刻狼狈得很,胸前的衣服被般丛那带着术法的鞭子刮坏,血痕深深。

    “殿下。”

    鱼阙像是没看见似乎,进了堂中照旧恭恭敬敬滴向他行礼。

    “见到了么?”

    般丛停下他抽打玩乐的鞭子,挑眉问道。

    他知道了见曜同鱼阙私会,就是要鱼阙看看,他手里可是有不少能控制的人质。

    “见到了。”鱼阙说,

    “好,既然你验明正身了,那我——”

    还不等般丛说完,轻微地噗嗤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怔愣一瞬,而后低头,沿着那柄捅入自己胸口血红色的刀缓缓向上看,对上鱼阙那双冷漠的极黑的眼睛,很是不可思议。

    “你……”

    他不敢相信。

    “四殿下给我的宝器,以湮魔井之下的结晶打至而成的匕首。”

    鱼阙迎着错愕,轻轻地说:“湮魔井之所以能杀魔,是因为其中结着吸取魔魂的水晶,无论是谁,在湮魔井前,难逃一死。”

    魔族并不能大幅度地提取湮魔井之下的结晶,这件宝器,世间唯一,且只能生效一次。

    “我知道你会反水,但没想到会是现在。”般丛愣神之中回过神来,说:“是见曜指使你的么?我还以为他会再留我一段时日呢。”

    “不过,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杀——”

    般丛脸上狰狞,那是将死之人迸发的怨恨。

    鱼阙捅刀的手向上一划,阻止般丛用灵力将刀爆出,水晶很快生效,它闪烁着叫每一个魔族不可抵抗的死亡的光芒,切开了般丛的左肩。

    冷静看着他垂死不甘的鱼阙抬手,用水流形成的箭瞬间杀死尚且在堂内的魔侍。

    般丛仰脸倒在椅子上,不可置信的看着鱼阙。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风化及。

    “我的义母教了我钩夫人所没有教过的事情,包括如何杀魔,这点很好。”

    鱼阙迎着他的目光,说:“或许,她一开始也计划着杀魔,四殿下。”

    而后,在风化及的错愕里,她将手里的匕首塞风化及手上,说:“杀了他。”

    被松绑又亲眼看着这一幕的风化及有些呆愣愣地拿着刀,不明所以,耳边传来鱼阙的低吼:“杀了他!”

    “你……”

    般丛咬着牙看着指使方才还是供他玩乐的少年杀自己的鱼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湮魔井于魔族来说,是绞肉机一样的存在。

    往日里只有他把人推里头的份,怎么……

    “殿下,请原谅。”

    鱼阙转身,看也不看般丛:“你要非想听理由的话……你当我是为了来朝报仇。”

    来朝?

    般丛睁大眼睛。

    “当初是你把他扔进淹没井的么?没关系,他原谅你了,只要你能安心赴死。”

    眼看这个将死之人即将暴起,风化及还是补了一刀,拿着沾满胶粘魔血的刀不知所措。

    才要问话,一个葫芦被抛掷在他跟前。

    鱼阙说:“都在这里了。”

    “什么?”

    “白珊在这里面。”

    白珊和不久前被魔尊掳走的姜雨善此刻就在葫芦里,但姜雨善受伤太重,不能脱离葫芦的救助。

    虽然此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他一个人要带着白珊和一个重伤的姜雨善逃走,还是不容易的。

    风化及不知道鱼阙此番用意到底是为什么,但她既然为他解围又帮忙救出白珊,现在还反手杀了这个魔族……等等,在这里把这个被成为殿下的魔族杀了?

    耳边突然听鱼阙大惊失色道:“有贼子擅闯三番天,还杀了四殿下!来人!”

    风化及这才恍然大悟,回过神来,可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已经包围了这间屋子。般丛的性命可是同这处宅院息息相关。

    当般丛死去的那一秒,所有追随四殿下的魔族便得知了消息,他们怒不可遏,发誓要为四殿下报仇!

    第147章 【天幕碎裂10】

    被鱼阙反手出卖的风化及顿时像那掉入了狼窝的羊, 惊怒逃亡。

    鱼阙追着他,见他变走变杀,但慌不择路, 骂了一句后,又将他引到另一条路去。

    兵刃交接, 鱼阙说:“往东走, 想办法突围,不管来追你的人有多少, 一直东走。”

    万钧的雷光朝四周四散而去, 同时击中了好几个魔族,也打中了鱼阙。

    不愧是雷灵根。

    被打中的鱼阙几个踉跄, 便不再追了。

    任风化及一人似龙驹奔逃。

    般丛死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魔宫。

    见曜看着般丛的尸身。

    被那把匕首刺中的魔族, 连神魂都会被融化,再救不得。

    “人族修士竟有如此神通?”

    见曜是不太相信区区一个人族少年就能镇守魔洲的魔主杀死, 且不说这把匕首从哪里来, 仅凭他, 又是如何令般丛放松警惕, 突破他的防御呢?

    没可能。

    见曜只得将目光放在一旁的鱼阙身上。

    “是,我亲眼看见的。”

    主子死了,作为下属,表情自然要挂上些悲痛。

    被抽出来的记忆, 却也是那个人族少年将匕首送进了般丛的胸口,确实不错。

    “怨不得人族修士突然对魔洲发动奇袭, 原来是手中有这等宝器。”见曜将记忆散去, 语气淡淡。

    鱼阙知道见曜对这个不安分的弟弟多有戒备, 甚至是到了要除掉他的地步, 但如今, 般丛真的死去了,他又是什么心情?

    “命魔洲全境,对人族施以报复。”

    见曜淡淡地下达了魔尊的指令,“告诉他们,抓住那个人族,为魔主报仇。”

    魔尊的命令下达,加上般丛魔主被人族所杀的愤怒顿时席卷了魔洲全境,原本就狂热的魔族子民更是疯狂了。

    不消几日,中洲修士便节节败退。

    因般丛已死,他手下的势力被分配给其他几个魔主统领,鱼阙不必再委屈在他座下的伏魍堂效力,而是直接被胜任成为了三番天之上的魔洲的魔侍。

    魔尊跟前的魔侍。

    成为魔侍的她,更加地受到魔尊的宠爱和器重。鱼阙知道这家伙的危险,虽得到器重,但仍然还是谨慎。

    但她的行为却越来越像一个狂妄魔修,娇纵暴戾,喜怒无常。

    她顺着见曜的意思,把般丛座下的势力扣了帽子,亲自指控他们,在其他魔主的帮助下,这群家伙一律受到制裁,罪名是意图谋反。

    曾经把鱼阙当成同伙那样照顾的伏魍堂以及其他几个堂的魔族都骂鱼阙卖主求荣。

    鱼阙毫不在意,又想起来什么似的。

    “是了,现在不应该内斗,进攻人世需要集中魔洲的力量,实在不该。”

    而后,霁水真人的洞府被强制打开。

    在转生之法没有完成前,中断作法,那么一切都完了。

    魔族的侍卫在鱼阙的指示下,找到了霁水真人闭关的地方,很强硬地打开了洞府,冲进去,在霁水真人尚未摆脱术法牵制时,将祭台破坏。

    在闪烁着黯淡蓝光的密室被乌泱泱的魔兵围堵个水泄不通。

    在这样黯淡的光里,依稀能看到霁水真人周身有许许多多的嫩苗以及抽芽,绿茎渐渐地也抽了起来。

    这些花若是开放,想必术法便真正的完成了。

    慢一步从法术中回神的霁水真人看着面前被毁坏的法阵,脸上的表情震怒。

    “你们——”

    “堂主大人。”

    在霁水真人还没来得及发作时,听到鱼阙的声音。

    她皱眉,抬眼望去,只见鱼阙缓步从外面近来,身披华贵长袍,长发此刻全部梳起,头戴魔侍浮夸的摇冠,长长的锦带坠在脑后。

    背着光看不清楚表情,但剪影越发地像那个女人。

    “堂主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在这样沉默的对峙里,鱼阙环视一周,视线终于落在霁水真人那张脸上,咧开嘴笑,在明暗交替的光线之下,显得那样的阴沉。

    “你?”

    霁水真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打量鱼阙,道:“你做了什么?”

    她见鱼阙这副打扮,心中知道外头肯定变了天了,居然让这个家伙成为了魔侍。

    “我做了什么?”鱼阙说,“我奉魔尊之命,组织全境所有力量,为般丛魔主报仇。”

    “报仇?”

    “般丛殿下被人族修士所杀。”

    鱼阙一面说话,一面走下阶梯,语气悲痛。

    霁水真人愣住。

    般丛死了?

    怎么会?

    谁有这个胆量敢杀魔主?

    现下术法被破,想要重新开始,离不开般丛的帮忙,他死了……全完了。

    霁水真人回头看向躺在祭台上的少女。

    “堂主大人,前线需要你,为何还在此处躲藏?”

    “般丛之死,与你脱不开干系吧?”

    霁水真人反应过来,嗤笑:“是你杀了殿下?”

    “不。”

    鱼阙说:“堂主怎的这样揣测我?堂主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对峙尊主,我同样对殿下遇刺感到不可置信。”

    “哼,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真是越来越熟练了,真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好狗。”

    霁水真人说话夹枪带棒,“你居然敢趁我不在时卖主求荣,你可真是厉害,如今又跑到我这里撒野,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不可能不知道此次的闭关对她来说多重要,这死丫头还是破坏了她的计划!

    简直可恨!

    鱼阙却不为所动,她漫不经心地将手摁在剑柄上,踱步至垂坠着紫藤花的祭台边,看着那些花慢慢枯萎,看着那个睡去的女孩再无复苏的可能。

    这就是摧毁他人希望的感觉么?

    鱼阙咧开嘴笑,阴沉沉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蛰伏的毒蝎,她抬眼看向霁水真人,这个举动也像极了鱼斗雪。

    “我想干什么?我不过是奉命前来请堂主出山,堂主,请吧。”

    这副可恨的嘴脸。

    霁水真人也面色不虞的看着她。这样一张脸,在魔尊面前想必是很得宠,足够支撑她的猖狂,想必是亲自谋反也没事?

    般丛的死肯定与她有关,这娘俩都不是什么省油灯,一旦得到了机会,指不定会怎么样反咬昔日的主人。

    “堂主大人?”

    鱼阙不紧不慢地又叫她一声。

    霁水真人起身,原先惊怒的表情也平息,她冷哼一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睡在紫藤花中的少女,出去了。

    仿佛心血没有被毁,仿佛她只是中途休息,还会回来继续未完成的术法。

    鱼阙看着霁水真人愤愤离去,低头看着这个再也不会醒来的少女,淡淡道:

    “不要损毁洞府,都出去吧。”

    *

    魔洲一贯原则是不死不休,距离天师封印破碎已经过去很久了,虽说魔族来势汹汹,但人族也不容小觑,双方都没讨到好。

    在般丛死亡的刺激下,诸位魔主纷纷加兵。

    此次双方在揽仙城交战。

    昔日的揽仙城已经成为了废墟,是为魔族向前推进的必经之路,双方争夺这个隘口已久,正道们死守坍塌的九枢塔,大有想再次将魔族封印的势头。

    霁水真人再一次回到揽仙城,想当初,她在此处设立了道观,受人世的供养。

    如今道观以毁,物是人非。

    来讨伐她的,不乏玉金山的修士。

    那是她曾经的同门。

    “霁水!”

    鲤香追寻她许久,都没什么眉目,今日在战场之上遇见,勃然大怒。

    霁水真人对故人自然不放在眼里。

    虽说在玉金山是由粗使弟子一步步成为内门,最后获得的称号,成为了玉金山的中兴一代。

    可这不是她所求,她也没把此前一直压着她一头的人当做同门,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

    玉金山的精锐表示此獠交给我们,我们今日就清理门户为民除害。

    但浸□□洲多年的霁水真人已不再是当年,她的狠毒和术法都相当了得,率领着魔兵将前来讨伐自己的正道杀得丢盔弃甲。

    青瑾撕开一直以来披着的属于霁水真人的装束,露出了宝甲劲装,手上的拂尘化作软件,直冲鲤香而去。

    追杀青瑾已久的鲤香随即和她缠斗。

    两人尚且都是玉金山弟子时,势均力敌不分上下,可现在局势扭转。

    “你……为什么要这样?”

    显然低估青瑾实力的鲤香看着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为什么她要背叛玉金山。

    “师尊最器重的弟子是你……你为什么,还是选择背叛玉金山?”

    “器重?”青瑾把玩着她手中的剑,语气淡漠:“把本该属于我的机缘让给你们也叫器重的话,那我为何要继续效忠正道。”

    “你——你在还在为过去耿耿于怀么?”鲤香想辩解,被一剑钉入手掌,疼痛打断了她的话。

    “不,都无所谓了。”

    青瑾说,“不过我现在是魔修,魔修要做什么,不都是不可理喻的么?你又何必来问?”

    “我自知你对我的杀意,对魔修的憎恨,若是比你弱小,今日死在这里死在别处的会是我。”

    青瑾又把她提起来,一脸的怨毒,“你记住,从来是你们害我,我所求不过是同我的妹妹一起活得更久,为什么……你要把那个恶心的男人带到我们面前?”

    “他本不该同我们有交集的。”

    鲤香不能理解:“你难道一直在记恨这个么?我……”

    “住口!”

    她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说不执着是假的,不恨也是假的,她很愧疚那个时候,抛下妹妹一个人闭关,让她遇见了越碎稚……真该死!

    越碎稚,不该和她们有交集的。

    都是这个贱人从中撮合。

    事到如今,青瑾也顾不得什么忠孝,她宝贵的东西全然被毁,如芒在背,她变作了疯狂的魔修,再不考虑后果。

    其他修士眼看鲤香即将被杀,纷纷上前阻拦,青瑾手中的鲤香被保全,于是也命手下的魔兵上前争抢,势必将他们全杀了。

    在一场混乱的局势之中,青瑾注意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她回身过来,撞见那对黑色的眼睛。

    “啊,是了,我怎么能忘记你。”

    青瑾看着于夜风中伫立的鱼阙,缓缓开口,眼神是即将陷入癫狂的偏执。

    *

    一直在观战的鱼阙被青瑾逼至了某处远离战场的角落中,只有她们两人。

    “你这是做什么?霁水真人?”

    鱼阙也不慌张,背着手,不明所以地问。

    “做什么?”

    青瑾说:“你明明知道这次闭关对我很重要,却还是选择破坏我的做法,我岂能留你?”

    “哦,原来是为这事。”

    鱼阙倒是一点也惧怕,甚至一点愧色也无,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也不是此前的恭顺,倒像是懒得再装的坦然。

    青瑾发现鱼阙眼睛里的神色和此前不一样了。

    此前的她是极为谦卑的总是低垂着眼睛,现在这双眼睛里好似有一只正在燃烧的蝴蝶,带着不死不休的勇气和顽强,要奔赴死亡的终结。

    青瑾笑了一下,明白了。

    “你可真是能忍。”

    她对鱼阙开口说,“从你第一次见到我开始,你就已经是一副隐忍的倔样。”

    “真是可笑,在经历那么多事情后,面对师尊面对所有伤害过你的人,还是咬牙在忍,心里一定不好受罢?”

    “也难为你,能屈膝向我称母亲,呵呵呵……鱼斗雪之子啊,不愧是鱼斗雪之子,你和你的阿娘一样令人讨厌。”

    青瑾知道鱼阙其实是在隐忍,故意要折磨她,想看看她的极限究竟是什么。

    没想到啊,这死丫头是真的能忍。

    到底是从钩夫人手底下成长的。

    “确实不好受。”

    鱼阙说:“不过,因为你,我学会了很多东西,还走到今天,祸福相依,我倒要谢谢你了,母亲。”

    “是么?不过我们的母女情分到此为止了。”听得鱼阙还假情假意地唤她一声母亲,青瑾哈哈地笑,笑够了停下来,脸色阴沉:“你胆敢毁我术法,害死我儿,以死谢罪吧。”

    天知道她为了白意蝉策划了多久,忍气吞声那么久,到头来,法术被中断,般丛被杀,一切都不可挽回。

    心思尚且单纯的鱼阙被她一剂悟金丹害得差点连命都没了,又有同门遭屠戮的仇恨在前,后来更是受着她的折磨和辱骂。

    两人隔着那么多的仇恨,自然不能容着对方再苟活世上。

    鱼阙再也不必伪装和客气,抽出了衔尾剑,红色的煞气如同鲜红的绸巾环绕,用青瑾打在一起。

    这一处的斗争并不比其他的气势要弱。

    修为远远落在青瑾之下的鱼阙也不比她弱,打得有来有回,甚至用她教的术法回敬。

    鱼阙对于每一任愿意教习她的师父总是拿出十分的敬意,十分刻苦的学习,再用在他们的身上。

    此前无数次摸索鱼阙的神魂识海,自诩摸清楚她的修为境界的青瑾万万没想到,鱼阙还藏着另一手。

    青瑾正打算用毒法了解这一切时,不知从何而来的金雷自上而下,将青瑾的防御击溃,快到她无法反应。

    她从空中跌落在地,但很快站起来,面上已经七窍流血。

    “这是……什么东西?”

    “龙族的怒雷。”

    “龙……?”

    青瑾错愕了,但是一想到魔洲和鱼斗雪的关系,她想明白,更是讶异地看着鱼阙:“鱼斗雪的孩子,难道是当年从魔洲偷出去的魔龙?”

    效忠般丛的青瑾自然知道这件事。

    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个笑话。

    龙族早就死光了,魔洲何德何能能将它们再带回世间?

    “多亏了你,霁水真人,没有你的助力,我大概不能这样快的接近真相。”

    执剑指着她的鱼阙说:“真的很感谢你。”

    “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确实也是钩夫人不曾教会我的,我受用终身。”

    青瑾看着面前的鱼阙,再次笑起来。

    “你这副模样,倒是令我想起我当年的时候……真不错,钩夫人和越碎稚把你培养得很好,你若真的是龙……那我今日生机几何?”

    “几乎没有。”

    鱼阙淡淡地说,“我会杀了你,平息我的怨气。”

    “呵呵呵……真敢说。”

    那不知名的金雷是真的伤了她,被金雷贯穿后,体内的灵气不受控制,她能察觉到生机正顺着伤口流失。

    “不劳你动手,我自己来。”

    青瑾抬头看了看鱼阙,冷笑:“我的命运只有我自己能裁定。”

    她的命运,一开始也不是能自己掌握的啊。

    幼年历尽千辛,少年时好不容易挣得一线生机,却被师尊分给同门,受尽了欺负……最后沦落这个下场,算是她咎由自取。

    不过,她青瑾,绝不死于他人之手。

    绝不。

    鱼阙确实没动手,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浑身是血的青瑾举刀,自刎。

    “再见。”

    她说。

    “哼,再见了。”

    青瑾也说,随即被割开的喉咙里涌出大量的血水,她再不能说话。

    不愧是霁水真人,连死亡也这般体面。

    在不可一世的霁水真人跌倒在泥水之中时,为防止她还有别的金蝉脱壳之术,鱼阙催动了晏氏的御魂术,将她的魂魄捏碎了。

    而后,像是仍然在草台峰之上遵守规则的小修士那样,比试完是要对对方作揖行礼,表示谦让的意思。

    鱼阙朝她作揖,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此后在细化

    第148章 【天幕碎裂11】

    北洲, 云崖洞。

    云崖洞被乌泱泱的魔族大军围攻,为首的魔将率领魔族大军杀了很多试图抵抗的道童修士,试图逼云崖洞交出风化及。

    被围剿的云崖洞表示, 大胆魔族觊觎我门下弟子,简直痴心妄想不知羞耻。

    就是打光最后一个人, 都不会把风化及交出去。

    两方相互对骂一阵, 魔将真就打算把云崖洞的修士全部杀死,再生擒此獠。

    云崖洞拼死抵抗释放了雷阵网, 将魔族隔绝在滚滚天雷之外。

    千辛万苦从魔族追杀中逃脱的风化及将白珊和姜雨善带了出来, 还带回来了其他的情报,云崖洞不是魔族这等卑劣的家伙, 自然不可能把他交出去。

    在云崖山脚下对骂一阵的魔族毫无办法, 转头把刀剑伸向了位于北洲的风家——风泠宗。

    风泠宗虽然为处北洲,远离魔洲还算安全, 但魔洲真的要针对他们, 也讨不了好。

    伤痕累累把白珊和姜雨善送回来的风化及正在接受医修的治疗, 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又得到风家传来的密信。

    密信说,风家遭到了魔族的偷袭,需要风化及回来救援。

    信中还责怪一番,说他不该给家族带来这样的磨难。

    顾不得身上的伤和黎含光的挽留, 风化及背起剑再度出发,他临行前还不忘安抚一番黎含光, 说自己会没事的。

    但当他风尘仆仆赶回北洲, 随即和风泠宗的众人努力击退进犯的魔族, 万钧雷霆从天而降, 几乎是一人充当整个护宗大阵的阵眼, 压榨自身的灵力。

    魔族在滚滚的紫雷面前,确实无可奈何,见硬攻不成,盘踞在风泠宗外,可不知为何,又撤退了。

    风化及筋疲力尽地被人从阵眼拉出来,等待他的,居然是许久不见的父亲的谩骂。

    因为风化及杀了般丛,不说魔尊要杀他,般丛控制的魔郡,必定不会放过他,于是就连累到了风家。

    商人世家出身的风父不知为何就是怨恨这个儿子,自小就百般刁难于他。

    “你不在云涯洞上好好的,你非要跟着他们去做什么?难道其他人要去送死,你也要去么?你好好修行,躲在人后就罢了,为何非得去逞这个英雄?”

    风父见了一脸倦色的风化及,没有安慰,反倒口口声声是责怪。

    非得逞这个英雄不可?

    一定要做么?

    这些事,一定轮得到你去做么?

    这些恶毒的话,其实也是风父对风化及的大哥所说,一定要去送死,好好活着不可以么?

    风化及非常优秀的兄长为了心中的正义,慷慨赴死,于是风化及身上多了很对本不该属于他的期望和阻碍。

    “父亲,我——”

    “不必再去外头搏命了,你只管好好待在风泠宗上就可以,什么道义不道义的,难道真的值得为它去送死么?”

    风化及听着父亲的责骂,也不知该作何应对。

    这么多年来,来自家族的阻碍一直是风化及的修行生涯上不可逾越的高山。

    心之所向,义无反顾。

    少年之进取,意气风发,哪里有什么值得不值得?难道想救世是错的,救人是错的么?

    风化及抬手捂住了脸,带了点抱歉地说道:“父亲,我有点累了。”

    族中的长老也趁机对风化及发难,这些老顽童的理念就觉得风化及应该好好待在风泠宗上,不应该拜入七脉。

    太危险了。

    为什么不留在风泠宗,不留在风家,到处去惹事?

    说着说着,众人又理所当然把近来家族商会的颓败强加在风化及身上,大家都觉得,风家商会出现的诸多情况,是从风化及没有在七脉争锋上夺得一甲的原因。

    听着众人喋喋不休地教训,风化及又累又倦,他现在只想休息,想逃避。

    真吵啊。

    为什么总是那么吵?

    是他还不够努力么?

    还是……其他原因。

    大家的要求总是那么多,他不能都满足。

    好吵,太吵了。

    被包围在中央的风化及闭上眼,从未有过的烦躁涌上心头,那种厌恶的念头也随之浮现。

    不该是这样的。

    “把他们杀掉,就不吵了。”

    心底突然有声音响起,告诉他,这群多嘴的东西实在是碍事,你要做什么,还需要他们来管么?所有人都不能制约呢。

    不可以,绝对不能有这种念头。

    风化及知道这是心魔在作祟,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魔,其实根本没有从他身体里消失。

    绝不能任由心魔放纵,人一旦屈从心中的欲望,那么他便不再是正直的了。他这么多年一直想证明自己,岂能让心魔毁掉?

    风化及为了阻止那种奇怪的念头越来越猖狂,抬手,当着大家的面封住了自己的经脉,打算暂时昏迷,强制让自己静下来。

    那群老头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少主两眼一闭,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

    风化及想强制自己昏迷来抵抗心中不堪的心魔占据自己的心智,但他没想到,在他倒地的一瞬间,他就像一个绷紧到了极限的牛皮口袋,泄了气。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强烈的魔气,积压在风化及内心的魔气并没有随着他的昏迷而罢休,黑色的雾气从他心口处涌出。

    他要被心魔吞噬了。

    “这是……心魔?”

    “啊呀,我的孩子啊——”

    族中的长老大吃一惊,风父也吓了一跳,看风化及被雾气包裹,想上前去查看情况,但一道脉冲打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动作。

    众人向上看去,只见本该杜绝魔族的风泠宗上空,伫立着一个女修,黑发黑衣,背着手,冷漠的脸上一片肃杀。

    “抓住他。”

    那女修伸手朝风化及一指。

    原本已经退居不见的魔族乌泱泱地出现在她身后,又像是蜂群似的,冲向人群。

    追随风化及而来的鱼阙出现在交战的上空,她看着他,说:“此人杀了四殿下,必须生擒。”

    *

    鱼阙再次将风化及绑了回来,没有立即交于魔族进行审判,而是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宅邸。

    在自己的宅邸里,鱼阙平息了他身上的魔气,并一瓢水泼醒了他。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风化及睁眼看见面前陌生的环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听得有人冷冷地说:

    “醒了?”

    风化及抬眼看着面前的魔修鱼阙。

    只见她长发披散肩头,只简单地立了一个发髻,同样以黑冠固定,身上的衣服也是仿佛能吞噬光亮的黑色宽袍,整个人像是陷在浓重的墨中。

    但死气沉沉的她脖颈上套着一个很漂亮的双鱼福寿镜,那块看起来像是灰玉的双鱼福寿镜,里头好似有什么东西游动。因为金色的福寿镜,那股杀伐肃杀的气质被中和了很多。

    “鱼阙……你,你想干什么?”

    惊愕一瞬后,风化及警惕起来。

    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捂着胸口看着她,眼神极为愤恨。

    “魔尊并不是无懈可击。”

    鱼阙瞥了一眼风化及,也不管他是什么眼神,开口说。

    “什么?”

    “我说,魔尊不是无懈可击,你们还是有机会把魔族赶回揽仙城以外的。”

    什么意思?

    鱼阙不是已经效忠魔族了么?

    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得和我合作。”

    鱼阙耐心解释:“若是想再次封印魔洲,就得与我合作,把魔尊杀了,他座下有几个实力强大的魔主,但似乎都不满意被一个病弱的魔尊统治,只有先杀了他,才能逐个击破。”

    是真的想杀魔尊?

    风化及迟疑了,在被她陷害的前科之下,他不敢相信她。鱼阙这厮绝对不安好心,这样的家伙能信么?

    “为什么是我?”

    鱼阙回头看了一眼风化及,说:“因为我只认识你一个雷灵根。”

    “什么?”

    风化及不解:“跟我是雷灵根有什么关系?”

    “魔尊身上有一处金雷造成的伤口,这么多年,金雷在体内肆虐,魔尊的实力大大减弱,若是能再使雷击一次,勾结他体内的金雷,必然会使得他溃败。”

    鱼阙从般丛那里知道了阿娘逃跑时,曾经因为他的巧取豪夺,给了他一刀。那刀上不知道为什么附着金雷。

    这一刀,重伤了见曜。

    看来不仅仅是鱼斗雪骗走了魔洲的技术、宝物,欺骗了见曜的感情,还因为这几乎要命的一刀。

    魔洲上前寻仇是必然的。

    风化及还是疑惑。

    “你使雷击见曜,我用湮魔匕首从那个伤口再捅他一刀,魔尊必死无疑。”

    那把匕首,他从那位魔主殿下的身体里拔出来时……就已经碎了。

    “可是……”

    “是啊,匕首已经被你用来杀死般丛了。”

    鱼阙语气淡淡,“还记得么?”

    不是,这个语气是什么意思?

    匕首不是你捅的么?

    被她反手出卖的风化及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所以,你必须得随我想个方法,去杀他。”鱼阙说:“若是能刺杀成功,还需要人把这个消息传回七脉。”

    风化及心里还是疑惑。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鱼阙坏事做尽,难道就是为了打进魔洲,成为卧底,好刺杀魔尊么?

    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风化及指的是她为什么要成为魔修,背叛仙门,到头来又背叛魔洲?

    “什么为什么?”鱼阙不想多说什么,只道:“我已经无意纠结成为正道还是邪道,于我而言,能达成目的就可以了。现在正是我要完成我心愿的时刻——无论要我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与我合作?还是?”

    鱼阙看他,“不合作也没关系,我不会杀你。”

    风化及脸上还是那副错愕的傻样。

    她把目光收回来,说:“你活着,还有人需要你提供价值,所以,我不杀你。”

    “你,意下如何?”

    *

    暗宫长廊。

    魔侍过越每日的行程都一样,从血池里结束休眠而后前往魔尊的行宫里服侍。魔尊每日都会在特定的时候犯病,那个时候,唯有过越能够近前服侍。

    今日也和以往一样,只是过越在暗宫的时候,一双手从黑暗里伸出来,捏着它的下巴把它拽进了暗处。

    过越被推倒在地,随即被人压住。

    “阿娘。”

    借着昏暗的光,过越那双浑浊的眼睛倒映出和自己一样的脸。

    它似乎对这样的一张脸有了反应,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像是要努力想起来什么。

    一双手捧住了它的脸,让它直视自己。

    在沉闷的噗嗤声后,过越的脖子和身体分离了。

    “阿娘,你呼唤我,我听到了。”

    少女的声音于寂静之后响起,语调温柔,但毫无感情。

    是你在呼唤我吗?

    阿娘。

    我听到了。

    鱼阙将那颗脑袋送到自己的跟前,看着苍白无力的面孔,长长的睫毛垂下,“阿娘,让你受苦那么多年……别怕,阙儿这就来解救你。”

    过越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拼接怪物,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术法也只有身体完好时,才能作用,现在头身分离,它算是真的死了。

    “阿娘,我会给你报仇,我会以他们的血肉来平息你的痛苦……阿娘,别害怕,阙儿在这里。”

    鱼阙手里捧着鱼斗雪的脸,黑曜石亮面的石墙上反射着血月绯红的光,打在她同样素白的脸上,染红了那双阴沉沉的眼睛。

    无论怎么呼唤,阿娘还是死了。

    深渊就在身后,但阿娘永远不会赶上来。

    因为她死了,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在悲伤的长久凝视后,她缓缓低下头去,和这张脸面贴面,感受它在自己手中化为灰烬的触觉。

    灰烬从鱼阙的手中滑落,细碎如同星河的骨灰随风被卷走。

    一生追求自由热烈的鱼斗雪,鱼氏的上一代门主,死后被束缚已久的终于解放了,至少世间再也寻不到她的躯体,再没有人能利用她。

    不过,她尚有骨血在世,依旧流动在鱼阙的体内,鱼氏先祖的亡魂,龙族不甘的怨念,在她身上熊熊燃烧。

    鱼阙从死尸身上站起来,毫不怜悯这具身体可能是阿娘的弟弟鱼斗繁的。

    她摸出了封存已久的暮敲钟,将它藏在袖子内侧,准备代替过越去往魔宫伺候病痛发作的魔尊。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有声音从暗处里传来,带着一丝幽怨。

    “……”

    “是,一定要这样做。”

    鱼阙知道来人是谁,于是没有防备,说,“这事跟你没关系。”

    边知夜从暗处出来,也是欲言又止。

    这个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妖洲小公子如今眉间总是萦绕着担忧。

    “确实不关我事,可我妖洲和魔洲是盟友,你这样,要跟妖洲结仇么?”

    鱼阙头也不回:“那你大可以现在就阻止我,要试试么?”

    妖洲确实有义务拱卫魔洲,边知夜要是对她动手,也无可厚非。

    要打,便打吧

    边知夜摇摇头,说:“你太着急了,为什么一定要那么着急?别去,至少,现在别去。”

    “为什么?”

    “太莽撞了,你可摸清楚他的虚实?”边知夜说,“魔尊到底是魔尊,他……”

    见曜到底是魔洲的大统领,他的实力不容小觑,鱼阙这般大张旗鼓的在魔洲行事,长得还跟鱼斗雪那么像,任谁都觉得魔洲出的这些事就是她干的。

    鱼斗雪的亡灵附在她身上索命来了。

    边知夜正是担心魔洲早就防备她,就等着她这个绵绵的小羊落入圈套。

    “他知道我杀了谁,或许,也在等我去杀他。”鱼阙一意孤行,“再继续伪装没有必要,我俩的总账该算一算了。”

    边知夜叹气,化身成为胖乎乎的大白狐狸,跟上去,尾巴一摇一摇的。

    “我跟你去,鱼阙,我可以保护你。”

    在无言的寂静里,大白狐狸轻声说:“只是,你从来不相信呢。”

    *

    北洲,云崖洞。

    重伤的姜雨善醒来了。

    她睁眼第一句话就是:“晏琼池,是他拿走了澄心露。”

    “澄心露?”

    “快,找人把东西追回来!”

    姜雨善意识清明几分后,看在床边的人是白珊,便连忙揪住她的手,说:“他意图不轨,得让训诫堂好好查一查他!”

    澄心露?

    白珊咂摸一下嘴,觉得耳熟。

    “是真的,我青鸾阙的镇派之宝现在下落不明,我率领同门去追查,不料在东洲遇见晏氏的家伙,正是他们盗走了澄心露。”姜雨善说:“我就说,晏氏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你快上报给宗门,让人去搜查晏氏。”

    “晏琼池不是与那个叛徒魔修关系密切么?想必澄心露也指不定会落到魔修手里!”

    姜雨善非常急切地要白珊去上报,见她不动,自己挣扎着要爬起来,但两眼一黑又倒了回去。

    “你还是好好歇歇吧!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白珊七手八脚地给她盖好被子,迅速承诺。

    安抚了姜雨善后,白珊走出房门,她焦急得不知道怎么办。

    澄心露?

    那是什么来着?

    啊呀,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怎么那头都顾不上呢?

    黎含光受伤昏迷,风化及被召回风泠宗,鱼阙混迹在魔修里,晏琼池这家伙也去向不明,现下这个姜雨善所说的澄心露,又是什么。

    不知道从何下手的白珊可谓心急如焚时,正当她来回踱步时,许久不见的系统框跳了出来。

    【请宿主注意,检测到角色【鱼阙】有自毁倾向,剧情进入重要节点。】

    系统的声音响起。

    什么?

    什么意思?

    白珊不懂,但很快,此前的灰掉的界面恢复,任务【昼云之春】赫然入目。

    新的资料解锁了。

    在配角的最下一栏赫然出现了【孟阙】

    果然不错,虽然原著里没有鱼阙的名字,但她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只不过只有寥寥几笔,她以【孟阙】的身份活着。

    白珊快速的浏览一番【孟阙】的主要戏份后,顿时一脸苦相。

    怎么就进入自毁情节了?

    鱼阙是自己杀的自己?

    那怎么救?

    白珊飞速的在脑子里整合方法,自己肯定没有办法去救,而风化及和黎含光两人深陷,绝对不行,那么……晏琼池呢?

    晏琼池在干什么?

    哦,对了,前些日子知道这厮收留了很多进入烛玉京的难民,要封闭烛玉京了。

    等等,这个时候他封闭了烛玉京,是想干什么,澄心露……白珊睁大眼睛,突然想起来了。

    原著里,晏琼池陷害风化及并害他被心魔缠身后,将他带去了烛玉京,把他镇压在矢海之牢下修炼,风化及在烛玉京修养了一年。

    收留难民的情节也有,大缺大德的晏琼池收留他们是为什么呢?

    是蓄养牲畜一样,把这些难民镇压在烛玉京之下,他似乎有意在炼化什么东西。

    但这些都是表面功夫不算什么,接近剧情的尾声里揭晓了他真正的意图。

    晏琼池做这些,其实是在名为【矢海之牢】的地牢之下,比坟墓更深之下的一个法阵。

    难民在这个法阵之下,被梦魇困住,从而被榨取恐惧,他们的恐惧和梦魇会化作红色的眼泪——那是能吞噬一切的煞气。

    晏琼池的恶,就是从这个法阵启动开始。

    澄心露似乎只是某个不怎么重要的道具。

    在剧情里,它出现在几个青鸾阙的弟子的议论里,他们提了一嘴,澄心露失窃了。

    没想到就是被晏琼池拿走的。

    晏琼池好天材地宝也不是新鲜事,读者都能猜到,可书中他装得太好了,没有一个人怀疑到他头上。

    不过,晏琼池拿澄心露做什么呢?

    剧情里对这个情节没有明确的说明。

    不过有一点值得肯定的是,风化及身上出现了魔气以后,晏琼池封闭了烛玉京,那么一定是要搞事情了!

    【宿主,我劝你还是尽快采取行动,你的时间不多了,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的提示。】

    系统冒出来一句话,说道。

    【你小子,真够可以的啊,那么久不见,死到临头才出来,你……算了,会发生什么?鱼阙死,还是晏琼池搞事?】白珊问。

    【你要做的,是在遗憾发生前阻止它。】

    系统不能再多说,又沉默了。

    遗憾?

    白珊垂下睫毛。

    原著里,晏琼池有说过他的遗憾。

    但没有明说。

    可从发展到现在已知的剧情来看,他的遗憾,是否就是青梅竹马的鱼阙死了,而他没有赶上?

    烦!

    你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

    又烦又焦急的白珊决定去往已经被封闭的烛玉京,敲晏琼池的门告诉他,别压榨可怜人了,捞一手鱼阙要紧。

    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149章 【天幕碎裂12】

    魔宫, 瑠火殿。

    争端远离魔宫,负责侍奉的魔侍走路几乎没有声响,整座巨大的宫殿倒是无端笼罩在死寂之中。

    见曜倚在床榻上, 微微侧着身,闭着眼, 表情痛苦。午夜时分, 平时嬉闹在侧的女侍都得闭声退下,只有过越一人能近前服侍。

    往常这个时候, 过越也该来了。

    百年前的那一刀, 把尚且是魔主殿下的见曜根基伤了,若是普通的雷便罢, 鱼斗雪不知道还使了什么法子, 使得它经过百年仍然不减。

    见曜夜夜生疼,痛不欲生时他总是要虐待过越, 虐待把刀捅进他身体里的女人。

    即便她已经死了, 即便她现在是个必须缝在男人身上才能睁眼的傀儡。

    每每一到这个时刻, 女人痛苦的声音便弥散在魔宫的长廊中, 魔宫的侍卫都要回避。

    过越不来,便显得这个夜晚寂静漫长。

    正当见曜疑惑时,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脚步轻轻,朝着他来。

    他睁开眼, 只见重重的纱幔外, 站着一个人。迷蒙的剪影, 让他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夜晚, 记忆里的身影和面前的剪影重合了。

    那个女人……

    “鱼斗……雪?”

    见曜不禁喃喃出声, 可身上传来的痛楚又在提醒他,鱼斗雪这个女人做了什么。

    “尊主。”

    在他迟疑时,纱幔外的人伸手轻轻撩开了朦胧的迷雾,走进来。

    面前的人可不就是鱼斗雪么?

    魔族少女常梳的十字髻,身穿窄袖小衣,绣花裙裤,腰身用麻带束了,外罩一件轻便的半袖褙子,窈窕玲珑,活泼清丽。

    她的模样……

    见曜更恍惚了。

    “你是谁?”

    “过越来不了了。”

    她开口说话,“今夜就由我来服侍尊主吧。”

    见曜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不是她。

    “是你?”

    他有些晃神地摇摇头。

    鱼阙令人给自己打扮成当年时兴的模样。

    魔宫之中,仍有不少见过鱼斗雪的魔侍活跃,她便请了那些妆娘给她梳妆,等梳妆好之后,见过她的妆娘们都纷纷表示太像了。

    太像了,简直跟那位大人没什么不同。

    好似又回到了当年。

    只是鱼斗雪大人脸上总是挂着笑,有时候和煦的笑,有时候又很坏。

    面前这位未免太严肃,不喜欢笑呢。

    “今夜,由我来服侍尊主。”

    站在床尾的鱼阙单膝跪在床榻,一点点朝他挪过来,见曜眨眨眼,看着她温顺如同猫儿。

    “过越怎么了?”

    看着窈窕美丽的少女停在自己跟前,见曜的喉头动了动,还是开口问道,“你把它怎么了?”

    “过越只是一个没有感觉的傀儡,尊主为何对它念念不忘?”鱼阙说,“我和它长得那么像,尊主为何不看看我?”

    这些年不是没有魔族进献与那张脸相似的女人来,但安抚作用最好的只有过越。

    它不会疼,不会叫喊,让它怎么样,它便怎么样,乖巧得很……重要的是,它是鱼斗雪的脸。

    “你要如何伺候本座?”

    见曜看着面前羞赧的鱼阙,从榻上支起身子,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襟滑落,露出大片疤痕的胸膛。

    鱼阙只瞥了一眼,又对上那双赤红的眼睛,弯眼一笑,风光旖旎。

    见曜不同于寻常男子的俊美,高大帅气,凌驾在众魔阵前时不愧魔尊风范,今日支在病榻上,被病痛□□,我见忧怜的姿态别有一番风流。

    “自然是……尊主觉得呢?”

    她挥舞着不安分的小手,就要往上摸去。

    但没摸到,被见曜抓住了手。

    魔尊到底是魔尊,清醒得很。

    “你在撒谎和演戏这方面,比那女人差很多。”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连色.诱都如此笨拙。”

    被识破了。

    鱼阙也不慌张。

    直直地看着他,和他对视时,空着的另一只手抚到了他胸膛,少女独有的馨香扑面,“尊主大人在说什么?什么色.诱?”

    见曜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也顺势勾上了她的腰,眯眼,“你觉得呢?”

    “说起来,本座的怀里,也曾经真真切切地怀抱过和你这张脸一样的女人。”

    “是么?尊主说这话,我可要生气的。我是我,她是她。”鱼阙不但不生气,还露出了一个微笑,靠得更近了,呼吸相闻。

    两股气息如同致命情愫那般交织,似乎逼退了伤痛,见曜看着怀里少女,又开始恍惚。

    那些记忆涌上心头,像是海潮冲刷岸边,时不时会将某些已经遗忘的、细小的片段带出。

    “鱼斗雪。”

    见曜还是念出了那个名字。

    “尊主可是把我当成了别人?那我可就是鱼斗雪了,尊主只消把我当成她就是。”

    “鱼斗雪可不是什么好人。”

    见曜说,“她服侍本座,本座可不敢当。”

    鱼阙的语调也像,她在他怀里十分不安分地动作,被抓住的手反握住他的手腕,摁在他胸膛的手也开始一点点向上爬。

    见曜原本很享受美人在怀,但下一秒,他听这个□□都很笨拙的少女说:“所以我来杀你了不是?”

    鱼阙再不伪装,手底下聚起雷光,朝着见曜的胸膛压下去,她手掌上居然画着雷符,胸前那一小片衣服也藏着风化及化好的雷符,迫使见曜松开了她。

    她趁机几个起落便停在十几米开外,不再扮作羞赧的少女,拔剑,背手,杀气腾腾。

    被雷光波及的见曜也在不远处停下。

    “哼,你总算不装了么?”

    他早就知道当夜鱼氏没有杀干净,那个女人与别人不清不楚的孩子流落在外,竟然还长大了,在第一次见到鱼阙,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和那些长得肖像鱼斗雪的女子都不同,身上没有一丝臣服谄媚的模样,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十世的仇人。

    真是……该说她是敢爱敢恨么?

    连魔尊面前,也不收敛那仇怨的眼神。

    他一直在等鱼阙忍不下去,等这个小丫头沉不住气,鱼斗雪显然没有把沉稳教给她。

    “魔尊见曜,你可还记得你做过什么?”

    鱼阙咬牙切齿,“你记不记得,你在百年前,派魔族伪装成人族,杀我鱼氏一门!”

    “当然记得。”见曜冷哼,“你要记住,是鱼斗雪先接近的魔洲,若不是她觊觎魔洲的宝器,又怎会惹火烧身?是她害死你们鱼氏,与本座何干?她不考虑这样做的代价,倒是怪罪本座灭你们鱼氏满门?”

    “你怎么不曾问过你的阿娘,她可有为鱼氏满门想过?招惹魔洲的代价是什么?”

    确实是这样的。

    魔洲向来是蛮不讲理,做事也不考虑后果的疯子,他们对不曾招惹自己的都能重拳出击,何况是主动招惹的鱼斗雪。

    这个女人来魔洲,不过是为了夺取魔龙死后供奉在魔洲的法器。

    本着她和大殿下的交情,魔洲不打算为难她,只要她把暮敲钟还回来,再要她御海腾蛟之术。

    过分吗?不过分。

    要怪就怪鱼斗雪不肯,反手还伤了大殿下。

    魔洲势必要报复。

    既然魔洲这样蛮不讲理,鱼阙也没什么耐心同他们辩解,说:“世人只道杀父之仇,弗与共戴天,你和阿娘的仇怨是你们的事,我今日只为报我的仇而来,非死不可休。”

    一码归一码。

    鱼阙并不会因为他的话而触动,反而会因为仇人就在面前而兴奋得颤抖。

    “你真的很像她。”见曜看着鱼阙,说。

    “她是我阿娘,我长得像她,是应该的。”鱼阙反手握刀,“魔尊见曜,受死吧。”

    “好吧,你便代替她,死在本座手里罢。”

    见曜从左臂里拔出一把乌黑的长刀,黑红的魔气环绕。这曾经是上一任魔尊的武器。

    鱼阙避其锋芒,躲过几个戾气满满的平砍,她站定,身后的窗柩突然雷声振动,紫色的雷蛇破窗而入,令见曜吃惊,连忙向后退,唤出魔气屏障。

    “哼,本座正说你一个金丹修士,为何敢口出狂言如此大胆只身一人前来寻死,原来还有帮手。”见曜反手将雷打开,雷蛇向上,被屋顶的法器吸收。

    烟尘散去,只见一白衣紫纹的勇武少年从窗柩后出现,阔剑握于手中,狰狞如蛇舞的雷电自周身西厨,极具压迫力。

    “雷……”见曜不难猜到这个少年是雷灵根。

    她知道他对雷的忌惮,所以找了个雷灵根,是想震慑他么?

    可惜,这雷灵根修为尚且弱小。

    伤也伤不了他分毫。如此幼稚的伎俩,不免可笑了。

    风化及的引雷出击,雷蛇盘旋在见曜四周,和鱼阙的水流将见曜裹进去。

    “幼稚。”

    见曜轻松破了雷蛇阵。

    对阵这样一个修为远胜于他的魔尊,风化及自然是没有胜算的。可他的任务是,利用雷蛇的感应,找到见曜身上那处被伤的地方,告诉鱼阙。

    风化及对任务总是完成得很好。

    但见曜一个反震,就把两人的配合打散,魔气震荡,两人都摔在了地上。

    风化及指了指腰部,示意鱼阙。

    鱼阙明白了,伤口就在腰部。

    见曜并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魔气还在不断攻来,自己却像看兽斗一般,看着两人躲避魔气的追袭。

    鱼阙让风化及参战,不仅仅是为了要他找到见曜的命门,而是源于此前听白珊说过的,风化及的运气好得很,他死不了,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

    也不是想试试风化及到底多抗打击,而是鱼阙需要一个人见证,要有人活着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传出去。

    风化及是个正派的人,他不会拒绝。

    两人配合得很好,雷蛇和水龙同见曜的魔气绞缠,可他们都不知道魔洲的险恶。

    遍布整座宫殿的魔气从中生出了小鬼。

    从四面八方骚扰两人。

    而在这层迷雾之中,见曜携带长刀攻来,防不胜防,兵戎相见,从他的刀上传来足够撼动根骨的震荡。

    又一次分散后,黑雾中出现了红色的血刃。

    “小心!”

    白色的风隔开了鱼阙和风化及,击退了见曜的术法。雄健的八尾天狐将两人护在领域之内。

    “我说你们太鲁莽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来?”

    边知夜说,“真不是好时候。”

    确实不是好时候,疼痛会令见曜比此前更加不可控,他会残忍的捉弄这两只落在手中的小鸟。

    风化及在反复的震荡里昏了过去。

    鱼阙一脚把他踹到角落里,捡起了剑。

    “你来干什么?”

    “我当然是来保护你的,你现在要跑,我还能带着你跑,你要是继续打下去,我也陪你。”

    边知夜抖了抖尾巴,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魔洲的威胁了。”

    “不必,你快走就是了。”

    鱼阙并不想让边知夜也掺和进来。

    这事与他无关,边知夜虽然有些招人讨厌,但并不是坏人,他没迫害过她,甚至非常照顾。

    “我不要,你不走我也不走。”

    边知夜说,“要是死我也跟你死在一起,这样你就能记住我了吧?”

    “……”

    见曜并不会因为边知夜是盟友而停手,反而攻击得更加猛烈,红色的血刃所过之处,被腐蚀的酸气冉冉升起,十分危险。

    这样猛烈密集的攻击,使得他们分散开来。

    见曜真没打算放过他们,他要慢慢地折磨死两人,在酸血毒刃里,一点点化为骨水。

    事实证明,鱼阙确实鲁莽了一些。

    她此前并未见过见曜的术法,不知道身为血魔魔尊的术法多厉害。

    从地上的缝隙里,升起的酸雾化作了鬼手,抓住了她。

    边知夜为鱼阙挡了一刀,见曜的魔气从他腰上撵过去。只听得噗嗤一声,血溅在鱼阙脸上。

    鱼阙眨了眨眼,直到感受到口中弥散的血腥,才低头看看怀里血淋淋的小公子,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抱住他。

    “你……你终于抱我了。”

    边知夜感受到扶住他的手收紧,微微地仰了仰头,在这短短几秒的对视里,他的气息逐渐弱下去,他想了想,又道:

    “我是不是还得说一句对不起?我此前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鱼阙。”

    总是变成一只大白狐狸拱拱以示安慰和讨好的小公子倒在了她的怀里。

    边知夜的血顺着她的喉管吞下,鱼阙突然之间想起来了别的东西。

    真的有一只白狐狸出现在她尚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的童年里,那只棉花似的小团团的小狐狸耳朵一动一动,嘴里叼着葡萄,眼睛亮亮的在树下。

    正是因为小狐狸,她才对葡萄如此喜爱。

    “葡萄啊葡萄,你什么时候才成熟?小狐狸等得好焦急。”

    棉花团团的小狐狸趴在葡萄架下,用稚嫩的童音说话,身边坐着的是没有经历后来那些事的鱼阙,两个胖乎乎的小孩坐在一起。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小孩子彼此熟络得很迅速。

    她是为什么,会把他忘了呢?

    小狐狸……小狐狸倒下啦。

    鱼阙愣愣地抱着边知夜。

    “噢,妖洲天狐,若是死在我这里,本座岂不是会招来大麻烦?”见曜看着边知夜,想起了颇为棘手的涂山妖主。

    现在两方结盟,魔洲和妖洲联系紧密,其中又以涂山最为紧密。七尾娘娘若是知道她族中的小公子死在了他这里,绝不会善罢甘休。

    见曜倒是觉得有些疑虑了。

    鱼阙站起身,抬手扯断了脖颈上的那个双鱼福寿镜。灰色的光芒大作,有一点点金色从其中游离了出来,钻进了她的额头。

    见曜原本是想看她垂死挣扎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可表情很快就凝重了。

    他看着面前的鱼阙。

    这股气息是他从魔洲成百上千孵不出的龙蛋中感受出来的,来自龙族的怨气。

    不过……是龙的气息?

    他疑惑了一瞬,灰光散去,在看清楚鱼阙的模样后,明白了。

    “看来,鱼斗雪这个女人不仅仅是从本座这里偷走了宝器,还偷走了蛋么?她倒是很聪明,竟然把魔洲几百年没完成的事情做到了。”

    面前的鱼阙出现了妖族的异化,但绝不同于妖洲之上的妖修。

    她额上生角,目下生鳞,长尾拖曳,身后有一金一黑的龙形交织,令人敬畏的金雷环绕周身,神威自现。

    美丽的龙主向该死之人展现了她的威严后,拔出长刀,直冲魔尊而去。

    水流和黑红的魔气碰撞在一起,那把破破烂烂的衔尾剑在通神乌黑的长刀碰撞在一起。

    衔尾剑应声而断。

    鱼阙手中出现暮敲钟,小小的钟在她手上便作了一把金色的长剑。

    两方交战,金光和魔气碰撞。

    金光从鱼阙身上四散而去,咆哮如同龙神降威,强大的气流卷走了试图救驾的魔侍。

    这是王与王的斗争,蝼蚁不可掺和。

    见曜到底是对这来历不明的金雷忌惮,几次躲闪,生怕金雷如同匕首一般再捅进他身体里去。

    他是真的没想到,鱼斗雪真的能把孵化不了的龙蛋孵出来,还养大了?

    来不及细想,见曜很快就被金雷压得一转上风。

    几次交锋下来,鱼阙显然没有耐心继续同他交缠下去,只想痛痛快快一剑杀了他!

    她把剑举起来,金色的瞳孔暴射,古海国密文如同流水似的伴随金色的天雷直冲云霄,照亮方圆百里,天地震动。

    金色的雷息盘踞在魔宫上方,谁也不知道魔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法术与法术碰撞产生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被毁灭的整座瑠火殿硝烟散去,伤痕累累的鱼阙举着同样伤痕累累的见曜。

    “去死吧!”鱼阙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本座不会死,死的人只能会是你。”见曜喘着粗气,红色的眼珠看着鱼阙,意味深长。

    “你杀本座一千遍一万遍,本座都不会死。”

    “是么?”

    那便来尝尝一千遍一万遍的死亡吧!

    衔尾剑折了,但丝毫不影响它的效用,血淋淋的鱼阙摁着见曜,不断地将手上的断剑送进他的身体里。

    鱼阙是医修,自然知道从哪里送刀进去不会上人,不知道对魔有没有效用。

    阿娘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伤,那是怎么也不能愈合的伤口,其他地方,便由她来罢。

    鱼阙一下一下地宣泄仇恨,每捅一次,暴虐的金雷就会顺着伤口灌入。

    相应的,见曜的血也溅在她身上,胶粘的黑血看起来是那样的恐怖。

    “你以为,杀了本座,自己就轻松了么?”身躯完全被破坏的见曜看着鱼阙松开他摇晃着想转身离去,突然说。

    “魔尊的元神是不灭的……鱼斗雪有能力将这具身体毁灭,本座已经知道了,你以为本座会不留余地么?本座已经为身体织了茧,本座不会死……但是你……你必死无疑!”

    被大仇得报的快感包围的鱼阙只觉得头耳翁鸣,她听不进去话了。

    天旋地转。

    终于杀了,终于……大仇得报。

    深渊停止追赶,不会再做噩梦了。

    阿娘,我做到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一点也没注意到,沾到血的脖颈已经开始往外渗血,如同粘液的东西从中溢出来。

    见曜放肆的笑声被死亡夺去了。

    他没告诉鱼阙,早在龙蛋孵化出来成活个体时,如何控制它们也是魔洲要考虑的。

    魔族看起来是一群糙到爆的主,但他们同样拥有许多被仙门正道驱逐的魔修,又有鱼斗雪事件的加速,能杀死幼龙的樨毒就这么被他们研究出来。

    樨毒能全方位腐蚀幼龙,樨毒的前身是一种名为“九取龙息”的术法,是在魔渊之下偶然被找到的破书里记载的。

    也不知道这个老前辈同龙族有什么仇怨,破书上记载了几十种擒龙杀龙的方法,但都不可考了,唯有这个“九取龙息”保存最好。

    见曜怀疑过鱼斗雪的身份,她既然能弄到龙的金雷,又前来魔洲盗取魔龙留下来的龙族的法器,必然和龙脱不开关系。

    那一刀捅碎了两人所有的情分,见曜为防鱼斗雪,自然把樨毒植在体内,但凡鱼斗雪是龙,但凡他的血溅在她身上。

    她必死无疑……大概如此,樨毒只对尚未发育完成的幼龙起效,不知道对鱼斗雪有没有作用。

    可现在一定会对鱼阙起作用。

    胶黏的血正在腐蚀鱼阙,墨一样的魔气好似刀一样割开了她的身体。

    看起来遭透了的鱼阙双膝跪地,朝前倒下。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知觉在一点点的消失,这回连痛也感受不到了。

    养在瑠火殿里虎视眈眈的小鬼见她倒下,纷纷扑上前,用手捞起她的血,往嘴里送。

    贪婪地吮吸。

    一切的一切,都有预兆。

    【📢作者有话说】

    随便打打,打不是目的(写不出来)

    第150章 【梦中的黄金乡01】

    ◎不要渡过那条河◎

    有苍老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像荡开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回响。

    鱼阙从浑浑噩噩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茫茫的秘境中, 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听不清楚。

    “什么?”

    躺在水面上的鱼阙迷迷糊糊地问, 耳边听到的声音渐渐清晰了, 那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叫她鱼阙。

    “你是谁……?”

    这个声音一直在呼唤她, 惹得疲惫得想睡过去的鱼阙也有点不耐烦了, 主动询问。

    “我乃中洲问道之天道,此番是来赦免你的罪过, 只要你肯跟我离去, 痴念引起的罪过,便得到赦免。”那个声音包含怜悯:“痴念引来了灾祸, 你不该这般执着, 痴儿, 你可有悔?”

    “不悔。”

    鱼阙回答, “没有回头路,我一定要为阿娘报仇,不管落到什么地步我永远不悔。”

    她不要稀里糊涂的活着。

    她早在那个夜晚死去了,现在大仇得报, 她若是能活下来,那从今日起便是她的新生, 若是死了, 她终于可以下葬了。

    “痴儿。”

    天道问, “你想要再见她一面么?”

    “谁?”

    “鱼斗雪。”

    “想。”

    鱼阙脱口而出。

    面前朦胧的天光逐渐变作回荡的涟漪, 在涟漪之中, 逐渐有一个圆圈显现,依稀能看清楚,圆圈中间有一女人的身形聚合。

    “说了不要总是找我,这又要干什么,我不负责善后,这是另外的价……”

    女人很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像是被人打扰的不悦,又戛然而止。

    她看清楚了镜中的人。

    “你是……鱼阙,阙儿?”

    女人看着水镜里和自己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先是以为镜子,不明白天道为什么突然将一面镜子放置她面前。

    但画面中的小姑娘浑身是血,可怜兮兮地躺在水里,浑身湿透,显然不是她本人。

    她愣了好一会,这才想起来,自己好似在某个世界里留下了某个小娃娃。

    实实在在的,是她的骨血。

    “你是阙儿么?”

    见小姑娘不说话,她又开始试探性地呼唤一声,“我是……我是你……”

    “阿娘?”

    濒死之中的鱼阙愣愣地看着她。

    “啊……是我。”

    被那么大的姑娘喊阿娘,鱼斗雪觉得自己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关切地说:“阙儿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怎么这副模样?疼不疼呐?”

    “我没事,阿娘。”

    鱼阙张口,喉管的血泡差点把她呛到,就算是这个时候了,她还是挣扎一番,想坐起来,好好地看看阿娘,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怎么时隔多年的重逢,她就那么狼狈。

    不好,不好。

    “哎哎,你别动嘛,既然受伤了就先好好休息。”鱼斗雪看她,连忙说道:“不用起来。”

    “阿娘,你还活着么?”

    鱼阙眨眨眼,看着她,喃喃自语一般:“若还活着,那你现在在哪里呢?我访寻不到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也不来看看我呢?阿娘。”

    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来救她呢?阿娘。

    其中可是有什么缘由,为什么也不说。

    鱼斗雪被问住了,大大咧咧地此时像是做错事的小姑娘,她又挠了挠脸,心虚得很:“嘛,这个嘛……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离开后,她就没想过还能再和鱼阙见面。

    自己也没有想过要如何解释。

    鱼阙嗯了一声,心中悲伤的潮水冲开了堤坝,漫进了眼里。

    她就这样看着她,像是回到很多年前的夜晚,一个小女孩睁着惊恐纯良的眼睛,看着身后的深渊。

    “好吧……我没死,但是不在了。”

    鱼斗雪抵挡不了这样的目光,说:“阙儿,你所在的世界只是我经历过的一个,任务完成了,我也就走了……你明白么?”

    其实就是简单的借着火灾假死,金蝉脱壳,令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孩儿以为自己死了,从此好好生活,至于其他……她没有了解。

    鱼斗雪没办法带走鱼阙,也不能把一切都告诉她,只得在分别时,殷殷切切地嘱咐她要活下去。

    鱼阙的出生,不过是她接到了某个执念强烈的委托,那群呼唤她的家伙是一群就要沉睡过去的龙族。

    他们虔诚的呼唤真神来拯救他们即将陷落的命运,于是她出现了,于是她得到了一个蛋,于是她千辛万苦的把蛋孵化,给予了她生命。

    任务结束了,她也该走了。

    这是那个孩子的世界,她的使命便是活着,活着,等待龙族荣光的复苏。

    她或许为这个乖巧的孩子痛心过几天,但不曾细想,一个怀璧其罪的幼子要如何在险恶的世界里存活?

    鱼阙咬着痛苦,咀嚼着多少次美好回忆才活下来,并且一路走到现在,她可知道?

    她不知道。

    她很快忘记了。

    “这样啊。”

    鱼阙听懂了。

    就和白珊一样。

    难怪,她身上和阿娘是一个气息。

    原来是这样么?

    “不过你别伤心,我就你一个……就你一个孩子,别的地方都没有,我没有乱搞。”

    鱼斗雪怕伤了孩子的心似的,老实交代。

    可看着鱼阙一个人孤零零不知道泡在什么地方,惨兮兮的,鱼斗雪也逐渐沉默了,收敛了语气,说:

    “阙儿,你现在还好么?这里是哪里?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谁敢欺负你啊,你跟阿娘说,阿娘这就来帮你——”

    “阿娘你还活着。”

    “啊,是,我还活着。”

    鱼斗雪抬抬胳膊,还是心虚:“活得好好的呢。”

    “是嘛……阿娘,你没事,真的是……”

    鱼阙努力地笑笑,看着她,轻声说:“真的是太好了,阿娘。”

    可怜的孩子,原来一开始,就被阿娘抛下了,那么她的坚持,她的痛苦,都变作了徒劳,变作了一场笑话。

    其实阿娘早就跟她说过了,不要恨着什么人,也不必为她寻仇,一切都是她太执着,是她太执着了啊……可笑……

    她这一生,原来是徒劳又可笑的啊。

    鱼阙的眼泪终于掉落,像是洒落海上的碎星,她不想在鱼斗雪面前哭,可是止不住,眼泪控制不住,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伤心吗?不伤心。

    后悔吗?不后悔。

    那为什么要哭呢?

    鱼阙?

    “阙儿,我……”

    鱼斗雪手足无措。

    “阿娘,你一切都好么?”

    鱼阙又问。

    “好……我很好。”

    “知道了。”

    鱼斗雪还想再说话,但水镜慢慢地消散。

    鱼阙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知道阿娘一切都好,这就够了。

    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下去,就这样吧。

    仇怨得报,也知道了阿娘其实还活着,执念终于放下了……心里空落落的。

    “那么,心愿以了,你可以安心往生了。”

    天道散去了水镜,说:“你的意识已经散去,命不久矣,往生吧。”

    只能泡在水中的鱼阙缓慢的从水里站起来,听得一阵滔天的水声过后,垂首,看着脚下的路。

    脚下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那些纠缠的雾气变作了通向不知何方的长桥。

    她心里一动,想跨过长桥,往生去了。

    往生,轮回。

    下辈子做个快乐的人。

    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

    死亡是如此寂静的夜晚。

    正当鱼阙想跨步上桥,有什么扑棱棱的声音从她心里响起来。

    “小池哥哥——”

    有稚嫩的女童声音热切地呼喊着什么人。

    突然之间,鱼阙又能听见了。

    有扑腾着翅膀的小鸟扑棱棱地从她身边飞过,带起温柔的风。

    她看见了一个梳着可爱发髻的胖乎乎的女童从她身边跑过,身上穿着幼时阿娘专门找人为她裁制的纱裙。

    蹦蹦跳跳的模样像一颗大号的芸豆,胖乎乎的,非常可爱。

    鱼阙朝着她奔跑的方向看去,看见前方一个男孩儿转过身来。

    他穿着黑衣,马尾上垂下长长的红绳,红绳上掺着小小的铃铛,脖颈上也有一枚铜钱,用红绳绑了。

    钩夫人拴着红绳像是牵着一条狗。

    正是初遇晏琼池时,他的装束。

    男孩儿接住向他扑来的女童,两个人看看彼此,都笑成一团。

    女童用胖乎乎的脸蛋蹭蹭他的手臂,声音是她从未对他有过的笑意,说:“小池哥哥,不要走这里,我们回去罢?”

    “好,一同归去罢。”

    男孩拉着她转身,渐渐地在鱼阙视野里离去了,马尾上的血钱一摇一晃。

    霎时间,她像是突然落入深渊之中,伸着手要去够那变得越来越小的光点。

    如此熟悉的男孩女孩也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似乎忘记了,某个承诺。

    还有人在等着她。

    “晏琼池……晏……琼池。”

    在这陡然的失重感里,鱼阙张嘴念出那个名字,总算是喊出来了,“晏琼池,晏……”

    人常说,死前会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在鱼阙的脑海里,她能想起来的只是几个简短的片段,例如雨夜,例如那双眼睛……手心传来能直达她心里的温度,少年的脸埋在她颈窝里,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求求你,不要死……

    那个雨夜可真冷啊。

    可有什么东西烫到了她的心里。

    自己也是这般,喊他。

    晏琼池。

    她突然觉得,这个名字也挺好听。

    琼池……但幼年时候的晏琼池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他说……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池水才不能装下多少小鱼呢。

    要不改名琼海算了!

    不过,池水再浅,也能装得下一捧月亮,和一尾小鱼。

    晏琼池想想,自己又高兴起来。

    真是胡闹,晏氏的名字都是长老们占卜选出来的,哪里能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来得及说,没来得及做。

    她不是还欠着他一段情话么?

    他撒娇非要她说的。

    鱼阙也有话想告诉晏琼池。

    很多。

    大概只有在临死前,才知道自己其实也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不过若是人在跟前,她也只是看着,一言不发吧……真正要说话时,她也说不出什么了。

    她成功杀死魔尊,为阿娘报了仇,以后想做什么呢……草台峰回不去了,她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大仇得报后,她想做什么?

    其实游历六洲入世修行还是很不错的,没有钱,她帮人算命捉鬼能赚点钱足够路费,想想还是很不错的,她的物欲不算高,吃也要不了那么多的钱。

    做一个算命的散修,这样真的好么?

    总比现在刀口舔血的生活好,还自在。

    晏琼池那家伙肯跟她过苦日子么?他肯定要闹,这家伙其实娇气得很,不是很好养活,但将他留在烛玉京做他的少主,说不定会生气。

    可是来不及啦,她就要死了。

    她没有机会再去实践,晏琼池跟着她去游历过辛苦日子会不会生气了。

    “再见。”

    思绪化作一尾尾灵动的小鱼,奋力游向上方的光点,带着决绝的勇气和对生的一丝渴望。

    但光点彻底消失了,鱼儿没能带着希望冲破死亡的桎梏,它们坠落了。

    鱼阙闭上眼,说,再见。

    再见了。

    *

    寂静的瑠火殿,有一个红衣的少年现身在满地狼藉之中。他抬手就一剑,把趴伏在鱼阙身边的小鬼杀死。

    他静静地跪倒在她身边,失魂落魄地看着那苍白的面颊,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气喘吁吁赶到的白珊才跨进行宫,就看见红衣的晏琼池跪在地上,抱着浑身是血的鱼阙,贴着她的脸。

    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

    这具身体被侵蚀得非常严重,被侵蚀得这样严重,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有生机。

    “我来晚了……阙儿。”

    “对不起。”

    晏琼池拨开黏在她颊边的发丝,咬住她的唇,将自己的法力渡给她,声音有些颤抖:“求求你,不要放弃……”

    不要渡过那条河。

    他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了鱼阙。

    可渡不进去。

    他是真的来晚了。

    他不该太相信鱼阙的。

    失态发展总是不如人意,怎么会那么放心,让一个倔驴待在狼窝里。

    被狼吃掉时,倔驴会不会痛呢?

    会的啊,倔驴也会痛的。

    不该相信倔驴的话。

    她怎么可能乖乖的呢?她从小就这样。

    就是关,也要把不听话的倔驴关住才是啊。

    可是现在,来不及了,说再多也没有用,再补救也来不及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很罕见的,那双总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眼睛里落下了几颗眼泪,打在鱼阙苍白的面颊上。

    “阙儿,不要死。”

    少年低下头去,把脸埋在怀里死去的心上人颈窝里,身子微微发颤。

    能让反派掉眼泪的,会是什么事?

    白珊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开始掉眼泪。

    鱼阙,鱼阙死了。

    【孟阙人物结局补充:反叛且作恶多端的孟阙刺杀魔尊失败,惨死刀下。】

    【晏琼池赶来时,孟阙正巧咽下喉咙里的最后一口气,毒腐蚀了她作为幼龙的身体,也腐蚀了她原本就不稳定的神魂精元。

    她被轻轻抱起,这样可爱的面容再也不会有生气,晏琼池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没有反应,只是这样抱了她许久。她死了。】

    在白珊哭得稀里哗啦之际,姗姗来迟的系统框又跳了出来。

    鱼阙之死终于更新,白珊也得知了作为反派青梅的路人鱼阙,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可是晚了。

    一切都与原著没什么两样。

    宿命如此。

    鱼阙还是这样死去了。

    白珊忍不住哭得更大声。

    【注意,反派晏琼池情绪不稳定,快跑!】系统提醒她【先别哭了,找个地方躲起来啊。】

    想起自己是有给鱼阙吃过保命的丹药,白珊刚想提醒他先别哭了,鱼阙不一定死了,当务之急是先救人。

    可话还没有开口,突然就有低沉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你们是谁?”

    “难道你们修士都这般莽撞么?”

    白珊转头去寻找声音来源,能发出这种桀桀笑声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回头便看见倒在废墟里被扎得千疮百孔的人浑身血淋淋像鬼一样坐了起来。

    白珊深知能把鱼阙变成这副模样的家伙一定不好惹,见他坐起来,也顾不得难过了,“嗖”地一下蹿柱子后去了,只敢伸个脑袋出来,看看晏琼池又看看他。

    大哥,别哭了,来活了!

    白珊看反派还是死了老婆一样生无可恋……啊不,老婆确实死了。她焦急得很。

    见曜的身躯被鱼阙毁坏殆尽,可是魔族狡猾,他们不会以真正的躯壳示人,一旦肉身被毁,还可托生回来,只要魔尊尚且在魔洲,那么他便不会轻易死去。

    上一代老魔尊,正是被妖洲的妖皇诱骗到了魔洲之外,才背刺成功。

    边知夜劝鱼阙不要那么莽撞,是有原因的。

    诸多因素她还尚未了解。

    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她,只屈从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见曜早知道鱼斗雪之子会杀他,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好防备?若不过是那把湮魔匕首在,他也必死无疑。

    可惜了。

    瑠火殿传来骨节收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可抱着死去的鱼阙的那人似乎充耳不闻,他只顾感受她身上最后一点余温似的。

    见曜不悦,把世间最后一条幼龙杀死的他此刻不认为自己还有对手,立即发动攻击,黑色的骨鞭犹如闪电,朝着少年背对他的脊背就刺去。

    没有能靠近半分,骨鞭凭空碎裂。

    红衣的晏琼池抱着怀里的鱼阙站了起来,他还是一贯的温柔,不想让睡着的鱼阙被讨厌的声音吵醒,在她脸上覆了一条轻柔的绢纱,而后抬眼,阴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见曜。

    “你的气息,有些熟悉。”

    肉身损毁极为严重的见曜也低头看着他,只见面前这人虽气息衰弱,但不怎么在乎,他那双眼睛叫人觉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我们以前见过么?”

    晏琼池又看了看怀里的鱼阙,像是喃喃自语,说:“这个傻丫头赌上一切来杀你,你老老实实去死可以么?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她该有多伤心啊。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诡计多端的魔族……不愿意就死?”

    “被杀的时候,老老实实就死不好么?”

    见曜见他神经兮兮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他倒下的身体正在一点点被修复,他知道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晏琼池把怀里的鱼阙交到白珊手里,垂下睫毛请白珊先帮忙照顾鱼阙。

    白珊自然点头如捣蒜。

    他在白珊身上下了个结界。

    转头看向见曜,咧开一个笑,叹气,“输了的话,下场会很惨呢,魔尊大人。”

    见曜皱眉,觉得这小子未免太猖狂。

    用这副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身躯同他对抗?他看起来不过只有元婴吧?这有这点程度,也敢叫嚣?

    自封印魔洲后,这群正道真是越来越能说大话了——

    尚在见曜疑惑的时候,那个狂妄的小子已经闪现到了他面前,无视他的魔气防御,五指成爪摁在他脸上。

    饶是他的反应够快,却还是被强大的力量打得向后折断了殿内的柱子。

    红衣少年的身体虚弱,自己也吐了血,但仍然不放弃对见曜的虐杀。

    他从不近身杀人,总是操纵或者令敌人永不醒来。对他来说,近身杀人太粗鲁,他不喜欢。

    可现在没有能控制住。

    一场纯粹是宣泄的虐杀开始。

    白珊看着见曜几乎躲哪就挨打到哪堪称血腥的场面,咽了咽口水,挪到昏迷的风化及身边,抱紧了鱼阙。

    “你……你到底是?”

    见曜好不容易拉开了距离,他认出了这就是自己父尊的招式。

    这个人族修士,怎么会?还有,这是什么力量,竟然……伤了他?

    “多亏了魔尊你,我才能有今天。”

    青紫玄魔剑出鞘,有霜雪从空中飘落,克制理智的晏琼池终于把他的剑握在手中,目光平静:

    “不知道魔尊大人是否记得,很多年前,你曾经把一个叫来朝的心魔推下湮魔井?”

    “他是你最小的兄弟。因为和你们不同,他不是强大的血魔或者战魔,他没办法拿起刀剑作战,但因世间心魔的滋养,他乃是不死之身。”

    “你记不记得,为了验证他是不是真的不会死,你们把他推进了湮魔井?”

    经这一提醒,见曜想起来这段很多年的往事,那个瘦弱地叫人厌恶的来朝,那个本不会和他们一样身份的心魔。

    “你是——”

    “啊,是了,我们之间也有这样一笔账要算,怎么能忘?怎么能忘呢。”晏琼池毫无波澜,把手中的剑插入地下。

    “所以,你在我没想起来之前乖乖死去就好啦,为什么一定要苟活着?”

    有紫色的雾气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弥散,很快变作了一张大网。

    这雾气是什么?

    见曜发现,自己的伤口出缓缓有一只手从内向外伸展,血肉滑腻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有一个东西,从他体内爬了出来!

    这团肉蠕动着,长出了手脚,长出来躯干,渐渐地长成了一个瘦弱的魔族少年的模样。

    他像是跗骨之蛆,紧紧扒在见曜身上。

    “哥哥……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魔族少年的声音哀怨,却带着极致的怨恨,更多的肉团从他身上掉了下来,变作更多自己,一个又一个地以手脚为绳,束缚在见曜身上。

    见曜没办法推开他们,即便是魔,即便贵为众魔之尊,但没有办法从这等诡异的术法里脱身,只得看着自己被诡异的东西一层又一层地包裹起来。

    这根本不是刀剑能造成的伤害,他只觉得眼中出现了缭乱的景色,环绕自己,要把他拖到梦的深渊里去。

    “哥哥?为什么要杀我?”

    “哥哥?”

    数不清的魔族少年张开手臂,把中间的见曜牢牢抱住。见曜挣脱不开的缘故里,也有他吸收了来朝的魔魂缘故,来朝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他不能挣脱分毫。

    白珊看着这兄弟情深,看着诡异又恐怖的场景,吓得狠狠哆嗦。

    这、这就是,中洲问道第一反派的实力?

    太变态了。

    害怕。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种比祖洲存在时间都长的法术不过是小把戏,记载里,魇阴神君习惯用心魔杀死敌人,置他人入股掌之中玩弄,自戕,欣赏他们溺死在心魔里的挣扎模样。

    晏琼池面无表情地看着见曜无声地挣扎,看着梦魇迅速向外扩张,以魔宫为中心,所过之处都铺上了霾紫色,逐渐连天空都弥散着梦魇。

    在魔宫外交战的所有人此刻都停了下来,看着笼罩在天幕之上的乌云被霾紫色覆盖,吞噬。

    不明所以正在观望的人也在霾紫色扩散里,纷纷倒下,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梦魇之中。

    “睡吧,”他犹如神祇的审判。

    “好好经历这三千个美梦,再也不要醒来。”

    见曜应声而倒。

    自此以后,他要在梦中经历无数个三千梦魇,不会有人将他从这种痛苦里解救。

    晏琼池不再看倒地的见曜一眼,而是接过白珊怀里的鱼阙,很客气地向她道谢后,低头看了看怀里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生命迹象的鱼阙,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叹气。

    “走吧,该回去了。”

    他抱着鱼阙转身,其实已经虚弱得就要死了,但为了鱼阙,还得再坚持一会。

    “请你随我一同回烛玉京好么?还有些事情要拜托你。”

    哇咔咔?

    这是能从晏琼池嘴里说出来的话?

    突如其来的礼貌让白珊受宠若惊。

    应该,应该没事了?

    她看看四周,颇有些心有余悸,但还不能放松警惕,鱼阙还没有救回来。

    为了防止反派发疯毁灭世界,鱼阙是不能死的。

    风化及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看见穿着红衣的晏琼池,他怀里抱着面无血色的鱼阙……等等,鱼阙死了么?

    “晏……”

    “你醒了?”白珊在这种能氛围下,总觉得怀里要抱着什么东西才安心,想了想,把风化及抱了起来。

    “你、你这是?”风化及吓了一跳。

    白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很难解释,风道友,希望你不要介意。”白珊直挺挺地抱着风化及,连忙抬腿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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