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苏檀粗略一数, 约摸十二人,看他们的体型,就知是武艺高强的游侠儿, 那锐利坚定的目光,让人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掐着指尖, 正在思索对策, 就被王贲搂在怀里, 素来张扬热烈的少年, 此刻却神情紧绷冷静, 压低声音试图谈判:“你若是此刻放我们离开, 我们便当没这回事,概不会追究!”
带面具的男人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 他粗嘎的声音非常刺耳,却故作诙谐的开口:“请公子上门做客罢了, 你们不必着急。”
蒙恬单手按在剑上, 神情紧绷至极,显然是想要上前武力解决, 但人数太多,他也不敢贸然行动。
苏檀瞥了一眼,按在他剑上,放下车帘,冷静道:“是嫪毐的人,他不会对我如何。”
活着的人质才是人质,死了可就没用了。
“公子果然聪慧无双。”粗噶的声音幽幽响起。
马车内无人应声。
苏檀闭着眼睛, 心里酸酸的, 穿越以后,他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 认真的融入秦国,认真的学习,用小视频教的法子也好,自己学到的东西也罢,都在努力想要做点什么事。
嬴政待他亲厚,他渐渐放下心防,想着既来之则安之,能够跟在秦始皇面前,见证他辉煌岁月,做个最强辅助也是极好的。
苏檀掐着指尖上的红痣,心中有些茫然无措。
但是面上却冷静极了,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幼童,面对这种情况,心中有数。
但马车行至河流前,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无了。
当初秦王突然教他游泳,他心里还非常高兴,觉得这是父子亲厚的表现。
苏檀神情复杂,他碾了碾指尖,露出个自嘲的笑意。心怀天下的人,又怎么会计较一人得失。
他心里酸涩的厉害,却还是冷静地观察着周围,想要找到离开的破绽,但来人显然常做这事,将马车围的水泄不通,一点缝隙都没有。
那声音粗嘎的男人看见河边的小船,回眸撩开车帘,冷声道:“还请你们三个安分些,不要让我为难,你们受皮肉之苦可不好。”
毕竟都是公子王孙,这细皮嫩肉的瞧着就不一样。
苏檀被王贲紧紧搂着,见那人神情有异,他能感觉到那臂膀搂的更紧了。
下马车时,三人都非常配合,看着和缓的水流,他眸色闪了闪,若是上了船,他倒是有游回来的信心,却不知王贲、蒙恬二人如何。
故而他一直不动声色,心中甚至还隐隐有期盼,他回眸望了一眼狭窄的乡间小路,一直不曾听闻马蹄声,他抿着唇,这才垂眸,示意王贲将他抱下马车。
那面具男呵呵一笑,躬身道:“公子请……”
苏檀眸光微闪,淡然抬步。
突然——
纷沓的马蹄声响起。
众人回望,就见穿着玄色衣袍的男人手持长剑,神情愤怒的直冲过来,他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大秦锐士。
苏檀眼眶微热,他到底还是来了。
“贼子速速束手就擒!”男人咆哮的声音隔着很远依旧跟虎豹一样震慑十足。
面具男面色大变,再无方才的镇定,他正要拔出长剑,却被苏檀给抢先夺走。
苏檀执着和他一样高的长剑,出声冷喝:“如今在河边,你们自下水逃走,我绝不追究!再晚些,便来不及了!”
他说话功夫,面具男脸上显出挣扎来,然而比他想的更快的,是一支瞬息就至的长箭,直直地钉在面具男的面门。
看着面具男应声倒地,周围的游侠儿慌乱一瞬,而嬴政已经骑着神驹,走的越来越近了。
他长剑一挥,厉声道:“跪下!”
这咆哮声一出,十余个游侠儿登时膝盖一软,在众人惊惧间,嬴政已经到了跟前。
他目光先在扶苏身上一绕,见他无事,面色中的狂暴终于褪去,却仍旧冷厉非常,长剑一挥:“杀!”
苏檀能看到肉被长剑劈刺进去的画面,也能听见长剑入肉的声音。那些鲜红粘稠的血液喷涌而出,他登时惊到失声。
他瞪圆的眼睛,被一只大掌捂住,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看。”
苏檀知道是嬴政,他眨了眨眼睛,干涩的眼睛想流泪,最终却只是湿了眼眶。
那点子泪意,转瞬即逝。
而在此时,跟在嬴政后面的锐士尽数赶到,将游侠儿控制起来。
他被抱上马,返回咸阳城中。
他没说害怕,嬴政也没问他怕不怕。
两人之间蔓延着死一般的寂静,苏檀别开脸,就对上身侧的蒙恬、王贲二人那担忧的眼神。
他安抚的笑了笑,勾起唇角,却有些笑不出来。
然而他没长嘴,嬴政长了。
“寡人先前的计谋中,确实有你一环,如今寡人虽亲政,但朝中多数为吕相门客,他当初为了把持朝政,甚至设计杀死公子成蟜,想要达到目的,吕相必须被牵扯进来。”
而公子扶苏作为嬴政长子,这个身份足够贵重和不可震撼。
“寡人原先想着,早早设了埋伏,又教会你游泳,必可万无一失。”
“后来后悔了,下面人却照着原计划进行,是阿父对你不住。”
众人远远缀在身后,听不见两人声音,苏檀却听的一清二楚,他自打被绑后就晃悠晃悠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
“没事。”他一张嘴,方才忍着的情绪登时汹涌的涌上心头,他转身揽住男人劲瘦的腰身,嚎啕大哭。
“呜呜呜呜死人了啊啊啊啊啊啊!”
他连杀鱼杀鸡都没见过,上来就是杀人,给他幼小的心灵极大的冲击。
嬴政:……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好害怕啊啊啊啊,啊啊!”
嬴政:……
看着被眼泪糊的濡湿的衣袍,他叹了口气,长臂一伸,将小孩搂在怀里,温声哄着:“这几日别去上课了,在寡人身边玩。”
当时辰到了,而扶苏还未归来,嬴政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他看向李斯,对方说出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扶苏公子,依计划行事了。”李斯面上的神情冷静极了,甚至还不紧不慢的安慰他:“卧底也已经安排好了。”
这是必保万无一失的意思。
嬴政记得自己当时暴怒,照着李斯胸口踹了一脚后,召集人马,打马就开始追。
好在一切来得及,在上船之前,就已经追上了。
“扶苏,别怕。”他温声哄。
苏檀张开双臂,乖乖点头,半晌想起嬴政正在骑马,根本看不见他点头,这才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
等回章台宫后,李斯还跪在庭前,见嬴政带着扶苏、蒙恬、王贲一起归来,不由得面色一变,神情中还有些许的不赞同。
看见李斯,苏檀的面色也有些不大好。他今日见血,一切拜李斯所赐,原先想着矫诏不过是几十年后发生的事,他现在若是处置李斯,难免有些拿未来的罪,惩现在的人。
再者对秦国有用,他就能忍下。
谁知道他如今才不足四岁,走路刚稳当的年岁,却被他谋划着被人绑了去。
“你想要如何惩治李斯?”嬴政冷着脸问。
苏檀琢磨,李斯现在对嬴政还有大用,他也做不出要他性命的事情来,但是小惩大诫必不可少。
“便让客卿随着儒家、墨家学习,到时候扶苏要出题考试的。”
嬴政:?
他想过仗责五十,他若命大活下来再用他,扶苏的惩治方式简直不疼不痒。
“那便仗责五十,若是活下来,再依着扶苏的惩治方式。”
嬴政心里恼的厉害,在他一再警告之下,李斯竟然自作主张,丝毫不顾及他的命令,实在犯了君王大忌。
李斯眉眼间有疑惑不解:“可这样,能最快达到目的,不是吗?”
再者最先的谋划,确实是这样。
若此刻公子扶苏被带上船,而秦王大张旗鼓的在后面追,闹的人尽皆知之时,再推出丞相吕不韦,快刀斩乱麻,不过三五日功夫,就能结束乱局了。
“他在寡人身侧半年有余,时时惦念着寡人,也时时出现在你面前,他拿出农家肥、拿出造纸术,你吃的豆芽、豆腐、炸鸡都是他想出来的。”
嬴政面色冷厉:“你当真些许不舍之意都没有?”
一个冷血的臣子,不忠于王室,也不敢再用。
李斯看着秦王的表情,心里的话咽了下去,大王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他要是再敢狡辩,仕途怕是要止步于此。
“臣知罪。”
他知道会有惩罚,到时候他立了功 ,那这点子罪过便不足为惧。
但现在他没有立功,那这罪过就是踏踏实实的罪过了。
苏檀起身,走到李斯跟前,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智慧和沉静的双眸,奶里奶气道:“惩罚你去学儒家和墨家,是想让你学点情意仁善在身上,法家治国,在乱世是非常有效的,可法家不讲情理,又如何在一统六国后,使天下安稳?”
后世提起秦朝,总是褒贬不一,甚至以暴君称之。
暴秦暴秦,固然有胜利者书写历史的缘故,秦朝本身的治国方针也得仔细思量。
他是做过百姓的,自然知道大秦黔首的痛楚。
在李斯想要张口辩解时,他鼓着肉嘟嘟的脸蛋,满脸都是天真纯稚,笑眯眯道:“你今日能以扶苏做局谋算政敌,明日是不是就会用我王做局谋算这天下?”
苏檀伸出皙白的小手,拍了拍李斯的肩膀,温声道:“法家之外,不外乎于情理,烦请你好生想想。”
说了一堆废话,只有谋得天下那句是真的。
在历史上,他确实杀死储君来谋得天下,谋得他的官位安宁,虽然最后五刑加深,死的凄惨。
李斯倏然一惊,惊讶于他小小年岁,嘴巴就这般不饶人。
他知道,当扶苏的话语出来后,他不仅仅要仗责五十,更是失去了秦王信任,再想获得,可没那么容易了。
苏檀冲着他微微一笑。
他这才转身,冲着嬴政娇气的伸出双臂,软乎乎道:“要抱抱~”
软乎乎的奶气样子,哪里还能看得出方才咄咄逼人的样子。
而在此时,立在几人身后的王贲满脸愤怒,显然不满足这个惩罚,他握着拳头上前,砰的就给李斯一拳,压着嗓子道:“扶苏多可爱的崽,你怎么敢!他才那么小,若不是他今天不舒服,我陪着,他得多害怕。”
就算是王孙,他也才不到四岁。
李斯被迎面锤了一拳,脸颊顿时红肿起来,他望着王贲的眼神黑沉沉的。
从拜入稷下学宫后,他所受皆为礼遇,从不曾受过此等羞辱。
但王贲受他所累,险些丢了性命,愤怒是理所当然的事。
蒙恬上前来,拦住还要揍李斯的王贲,躬身跟李斯请罪:“贲也是和公子扶苏感情太过深厚,这才无法容许他受星点伤害,还请见谅,明儿王、蒙二府会带着礼物上门赔罪。”
这哪是赔罪,分明是问罪。
蒙恬素来不爱声响,这般逼人,已经算是他愤怒至极下的锋芒毕露了。
苏檀望着,勾着唇角笑了,他心底最后一丝郁气,便褪了。
他政爹、贲、恬三人都为他张目了。
嬴政此刻看李斯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挥挥手,冷声道:“受罚吧,客卿的职位,寡人先给你保留着。”
他纵然爱惜李斯的人才,但他若是这样阳奉阴违,不听王命,再大才他也不要。
被秦王厌倦,李斯想要官复原职,怕是不太容易。
但他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看着李斯被押出去,苏檀满脸若有所思,虽然因为前世的事,他和李斯也算是有仇,但是没想过要对他做些什么。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被他算计。
只是这一次,他政爹还活着,没让他踏踏实实的挨欺负。
苏檀安抚的看着一旁的王贲和蒙恬,叫厨人做些甜食来吃,宫中各种花样糕点,让人目不暇接。
“饱饱的吃一顿甜食,今日的惊吓就忘了吧。”
他年纪小受了惊吓,但二人也未及冠的少年郎,何曾实打实的见过血。
好生安抚过后,嬴政遣寺人将两人送回去,又做主放他们两天假,好生休憩两日。
知道事情原委后的蒙武、王翦二人,恨不得立马冲去客卿府上,将李斯再揍一顿。
他们的亲子、徒弟,都被李斯小儿给祸害了。
若不是大王发现后,毫无耽搁立马就去将人接回来,此番到底会如何,尚未可知。
战场上刀枪无眼,谁知道到时候嫪毐会不会狗急跳墙,直接弄死三人。
到了两军阵前,若是能将两个将军之子,秦王之子一举斩杀,对我方的士气是毁灭性的打击。
男儿可以轰轰烈烈的死在战场上,不可以如丧家之犬一样被绑缚着,毫无疑义的死在敌人的恶意之下。
两人气疯了。
嬴政也气疯了,他眸中现出暴虐之像,正要开口说要罚重些,却被扶苏握住大掌。
“不妨事。”苏檀说了一句,看向嬴政身后一个面生的寺人,听见旁人叫他高时,他起了试探之心。
当得知他名唤赵高时,他看向寺人的眼神就变得审视起来。现在赵高还是一个小苗苗,很容易就掐死了。
苏檀想了想,赵高于秦国无益,他不想以后节外生枝,还是找个由头把他调走。
他不值当他分神去防备他。
这样想着,他便收回视线,不让别人发现他的心思。
却不知嬴政早就看见他看着赵高的眼神非常不善,那深沉的味道在少儿身上,实在是不搭。
不等苏檀说什么,他直接就让人将赵高打回原来的地方。
他辛辛苦苦爬上来,却不为大王所喜,众人不知他到底犯了什么忌讳,但大王没说,他就永远只能猜。
苏檀暗暗憋着坏,琢磨着怎么把赵高给弄下去,谁知道休息几日,都碰不上赵高伺候,不禁有些懵,他险些想问问他政爹,那赵高小老儿人在何处了。
“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真的好爽。”苏檀滚在嬴政怀里,美滋滋的撒娇。
人的自愈能力,远比想象中更加出色。他现在已经忘了鲜血喷涌到脸上的滋味了。
嬴政摸摸他的脊背,低声道:“但是明儿就要去读书了。”
苏檀:……
这么开心的时刻,为什么要提这么煞风景的话题。
“明日事,明日再说咯。”
不听不听,祖龙念经。
自从出事后,苏檀待嬴政便格外亲热,刚开始的难过真的溢于言表,这些时日以来,他以为阿猫阿狗也能培养点感情出来,但没想到,秦始皇竟然能够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出去,
这些日子的情谊,终究是错付了啊。
谁知道峰回路转,竟然去救他了。
苏檀心中的那些愤懑不平登时消散不见,作为帝王之子,他其实不介意被利用,但心里还是会难过。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好在这一切都是李斯那厮暗地里谋划罢了。
就在他养心情的时期,嬴政不再顾忌,直接大刀阔斧的开始处置。
等苏檀反应过来时,就见咸阳城中突然都乐呵呵的,庆祝的神色很浓。
“阿父,是胜了吗?”他昂着小脑袋问。
嬴政点头,笑眯眯道:“嫪毐原不足为惧,连大军都没出,只是牵扯到你,寡人不愿意再耽搁了,给你们放假那几人,便是蒙武、王翦二人收拾嫪毐的时候。”
苏檀哇哦一声,这两人都是灭六国的大将,竟然用到此处,可见他心中之愤怒。
“阿父不气不气哦。”苏檀满脸奶气的哄着。
嬴政摸摸他的小脑袋,觉得他现在愈发胆大了,却又舍不得惩罚他。
“不许放肆。”
他冷声斥责。
苏檀却根本不怕,他招来寺人,小小声的叮嘱,说是要做什么糖蒸酥酪。
他在小视频上看到甜点的时候,是有些惊讶的,刚开始,他还以为全部都是民生相关的大创作,没想到造纸术结束后,出了这个。
这道甜品很好做,原材料也很好找。
羊乳、酒酿汁、糖。
就这三样,就能做出来一道非常香甜的糖蒸酥酪。
他神神秘秘的跟厨人交代过,还故意小小声的不让嬴政听见。
嬴政觑着他灵动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不由得扶额,总觉得这次出事,扶苏变了很多。
但是变好了。
他明显的亲近很多。
苏檀交代后,就不再关注了,只要宫中流行起来,很快就会传到宫外去,嬴政听说玄女梦传需要民众普及度,就不再介意这个了。
若是原先,此等好东西,当然是公卿专享。
但是现在,有苏檀在前面说话,自然是要拿给黔首用了。
很快——
传说中的糖蒸酥酪就被呈上来了。
水晶碗中摆着白玉一样的甜点,还晃晃悠悠的,上面淋着蜜汁,撒着淡黄色的细小桂花。
“这是?”嬴政好奇的问。
苏檀笑吟吟道:“这就是方才说的糖蒸酥酪,您尝尝。”
漂亮的点心总是叫人身心愉悦的,嬴政口腹之欲并不强,但为了安幼崽的心,还是尝了一口。
“凝霜冻玉,香甜嫩滑,还有些弹弹的。”这种口感,是他不曾尝试过的。
苏檀也捧起水晶碗,尝了一口,眼睛就亮了。
“好吃!”
淡淡的奶香中混合着丝丝酒香,吃起来比豆花还滑嫩,属于酥酪那醇厚的味道,在口腔中颤颤巍巍的迸发。
“真香!”
连连称赞之下,苏檀几口就把一碗给吃掉了,他笑呵呵的想,大秦的物资一点都不匮乏,他吃的真开心。
若是有朝一日弄来玉米、番薯两个小东西,那就更好了。
吃过甜点后,就听见寺人禀报,说是吕不韦求见。
苏檀侧眸望着,精神百倍的坐在嬴政身侧,他觉得自己马上要见证历史了。
片刻后——
就见年迈的吕不韦穿着常服,手里捧着他的帽子,大踏步走进来。
他年初还一揽秦国大权,自打秦王亲政后,他的权柄一日小过一日,王自有近臣,虽然亲切的唤他仲父,却不再重用。
朝中关于秦王的势力愈发壮大起来,而属于吕相的势力被逼至一角。
当嫪毐浮诛,吕不韦知道,自己在朝中的最后一刻来了。因为嫪毐是他推介给赵太后的假寺人。
“刮眉拔须,仲父想的好计策。”嬴政不怒自威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吕不韦俯身趴在地上,声音中充满了悲怆,他低声道:“臣有罪,请大王责罚。”
他姿态摆的低,想着先渡过这一遭再说,却不曾想,嬴政和颜悦色的看着他:“仲父这些年操劳,为秦国为寡人,特封邑河南,食十万户,是寡人一点养老的心意。”
明升暗降。
吕不韦身体顿时佝偻起来,半晌才俯身:“臣领命。”
他盼着秦王能小惩大诫,心里却明白,对方绕这么大圈子,不可能放过他。
“你我君臣相得,猛然失去仲父的庇佑,政心中难过。”嬴政温和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苏檀在心里给他鼓掌,实在太厉害了,他一直以为政爹是很冷酷的性格,但现在看来,他反而是很舒朗的性子,能说能笑能严肃。
总结:是个厉害人物。
目送吕不韦离去,没有想象中的轰轰烈烈,让他有点小小的失落。
“治大国如烹小鲜,看似简单,实则环环相扣。”苏檀满脸唏嘘。
他刚穿越过来时,还做过梦,若是他当初穿越成嬴政又该如何,后来想想,觉得还是洗洗睡比较好。
他就是个中二年纪的初中生,没这些雄韬伟略。他连被老师拖堂都改变不了,更别提这么辉煌的时代,去左右朝堂时局。
后来就觉得,穿越成扶苏也挺好的,有他政爹这个大腿可以抱。
现在就彻底躺平了。
*
第二日一早,他还没睡醒,就被一只滚烫的大掌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苏苏!起床啦!”
少年声音活泼,吵吵嚷嚷的喊他。
苏檀往被窝里藏了藏,他懒洋洋道:“作甚?不起。”这几日他的生物钟坏掉了,整日里就想着能吃睡吃睡。
王贲不跟他讲道理,从被窝挖出来,套上他的短衫,带上巾帕、牙刷,抱着就上马车。
片刻后,苏檀满脸幽怨的醒过来了。他这才记起,今日该去上学了。穿越前上学穿越后上学。
上学,上学,跟孙悟空的紧箍咒有什么区别。
他幽幽一叹,唏嘘道:“公子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王贲:“啥?”
他说话他怎么听不懂了。
“昨日新做的甜点,贲来尝尝。”苏檀打开桌面上放着的食盒,最上面一层就是糖蒸酥酪。
“这是何物?看着像小娘爱吃的。”
“贲男子汉大丈夫,不吃这些。”
“这么香滑?”
“能再来一碗吗?”
苏檀听着他的真香定律,慢条斯理地吃着,并不搭理他。
“你怎么舍得用水晶碗吃饭啊。”王贲一脸痛心疾首。
苏檀瞥了他一眼,就见他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软声道:“苏苏,能教给我吗?”
他想学来给他定婚的小娘尝尝。
“能。”苏檀懒洋洋的应下,打开食盒下一层,露出蒸饼来。
王贲登时不感兴趣了,他来的路上已经往肚子里塞了三个大蒸饼了。
然而——
“这是何物?”
苏檀听着王贲问,掰开手里的包子,笑眯眯道:“带馅儿的蒸饼,我叫包子来着。”里面是大葱羊肉馅儿,他吃着很香。
王贲咽了咽口水,感觉苏苏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他讨好的笑了笑,想要尝一口却问问也说不出来。
谁能跟小孩抢吃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吃不完,你能帮我尝尝吗?”苏檀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满脸纯稚的盯着王贲看。
“善!”王贲利索答应,啊呜一口吃掉扶苏手中的半牙包子。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苏檀有些懵,他说给他们尝尝,真的只是尝尝而已。谁知吃掉一半,他不够吃了。
“嘶。”
他表示愤怒。
王贲却双眸亮晶晶的凑过来,满脸讨好的笑:“真香,苏苏喂的包子实在太好吃了。”
见他那恨不得长尾巴摇一摇的样子,苏檀摇头失笑,温声道:“明日让厨人多做些,拿来大家分着吃。”
到大将军府后,他才发现,不光王翦在此处,连蒙武也在,几人并不急着开始上课,而是带着他们在府上转悠。
苏檀刚喝了奶,这会儿有些想更衣,绕了几圈就有些憋不住了,无奈道:“我没事,我是雄鹰一样的男人!”
别小心翼翼的把他当脆弱的瓷器。
王翦闻言登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笑着道:“你觉得无事就好。”什么雄鹰一样的男人,他分明是个柔弱地幼崽。
既然他说无事,蒙武仔细观察过,见他确实眉眼灵动,神情自若,这才放心地回府去了。嫪毐虽然伏诛,但是要忙的还有很多。
苏檀快活地冲他摆手,满脸都是没心没肺。他甚至还唱了无衣来送别,让蒙武恨不能落荒而逃。
“嘎嘎嘎~”他笑的特别大声。
但是很快,苏檀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要考试了,先前学的所有东西都要考,他以为是关关雎鸠的下一句,谁知道考的是,通过诗三百,你领悟到什么治国方略。
苏檀:……
这和他想想中不一样!
看着雪白柔软的纸张,他有苦难言,他没考虑过从诗三百里面能吸取到什么治国理政的策略。
他挎着小脸,努力的思索。
在蒙恬下笔如有神时,王贲把头皮都要挠破了。
而最轻松的是李由,他是真幼崽,根本没想过什么治国安邦,能背会就得夸两句聪慧非凡了。
苏檀抓耳挠腮,为出题人表示非常愤怒。
谁知——
“咦,你竟然能品出味来。”王翦表示大为震撼。
这题自然是秦王出的,他刚开始看着题就觉得不到四岁的崽学这个,略微有些超前了些。
谁知道知子莫若父,他还真能答上来点。
此子可教也。
然而苏檀写的咬牙切齿,他秉承着不浪费纸张的原则,从经济写到了平民心,从管理制度写到了婚姻制度。
本来没当回事的王翦,看着看着,面色就严肃起来。
“这都是你自己想的?”他问。
苏檀骄矜地抬起下颌,奶唧唧回:“梦到哒!”
别问,问就是玄女梦传。
蒙恬信了,并且表示大为震撼,毕竟稚儿想不出这些。
他珍惜的抚摸着纸张,好生整理好,这才叫人快马加鞭的送进宫给秦王看。
王贲、蒙恬:……
你送公子的就好,把我们的送去作甚,叫人怪不好意思嘞。等待审判的几人,转瞬又忘了这茬,投入认真的听课中。
等下课后,几人饿的够呛,等着用饭的时候,王贲就想起来早间吃的带馅儿的蒸饼,便一脸神神秘秘的跟苏檀咬耳朵,想让他把那方子传授一下。
“就是把大葱和羊肉剁成肉泥,再用自己喜欢的调料给拌好,把蒸饼拍成面皮,将肉馅儿包进去,其他的都跟蒸饼一样。”
苏檀笑眯眯道:“甚至还可以做成寸许,上朝饿了,一口一个偷偷吃,想想就刺激。”
王翦觉得这是一个掉脑袋的提议。
但是有新鲜吃食,他听着就很感兴趣,让厨人做来吃。尝尝他好大儿口中那带馅儿的蒸饼。
这些日子,跟在公子身后,属实吃了许多新鲜东西。
“包子就有些难以推广,谁家舍得吃这么好的东西。”王贲满脸惆怅。
他家可是大将军府,在公子没过来拜师读书的时候,整日里吃的也是半菽之食,也不是吃不起,就是将士们吃的都是这,在外打仗的时日久了,也吃习惯了,能填饱肚子就行,对味道不大讲究。
这包子是大葱、羊肉、白面、香料做出来的,价格实在太高了,寻常人家怕是过年都舍不得吃。
“农家肥已经推广了,目前庄稼地的长势比较喜人,就看最后收成如何了,慢慢的再挑选一些强壮的种子,再提提产量,等我闭眼的时候,能让家家户户随意的吃雪白的大馒头,也算是扶苏功德一件了。”
苏檀满脸都是向往。
蒙恬利索点头,温柔道:“你放心,以后你要做什么,我都无条件的追随你。”
这话说的好听,苏檀不由得抿着唇笑。
王贲愤怒开口:“贲也是!”
他不承认自己不如蒙恬机灵,只觉得他会拍马屁爱拍马屁,明明是个憨货,他还长奸心。
苏檀看着王贲那悲愤的表情,不由得抿着唇笑了。两人还真是有意思。
几人絮絮的聊着天,吃着点心喝着茶水,再听着知了的叫声,互相倾诉一下关于绑架案件的心声和始末。
时间倒也过的飞快,那蒸饼眨眼间就好了。
“热气腾腾的蒸饼来咯~”
厨人乐呵呵的吆喝,他方才尝了,真的好吃的厉害,又有赏钱拿了。
还没吃的时候,王翦想着,就是个蒸饼,能有多好吃,等真的吃到嘴里的时候,他猛的睁大双眼。
“这么香?”
微黄柔软的蒸饼带着麦子特有的甜香味,这大葱羊肉的馅儿,给蒸饼一种特殊的香气。
“太好吃了!”王贲就算早上尝过,这会儿也吃的香甜,一口气连吃三个,才算是垫垫肚子。
等苏檀一个包子吃完,就见蒸屉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苏檀:?
那么多包子呢。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更别提这里有两个少年,还有王翦这个高壮的大将军,那吃起东西来,真的是风卷残云,顷刻间灰飞烟灭。
苏檀弱弱问:“还有吗?”
他没吃饱。
王贲张大嘴巴正要对最后半牙包子下口,闻言登时怔在原地。
就见苏苏双眸晶亮,满眼期盼。
第26章
夏日炎炎, 王贲合上嘴巴,忽略掉心中不舍,痛快地将包子递过来。
“苏苏吃!”他格外豪气。
苏檀抿着唇笑, 将半牙包子又掰成两半,自己吃一半, 剩下的在王贲惊喜的眼神中, 塞进了蒙恬的嘴里。
王贲:?
蒙恬:?
两人的眼神都透露出些许不解, 而王贲看着蒙恬的眼神恨不能捏着拳头照他那斯文俊秀的脸蛋上, 给他狠狠地来一拳。
蒙恬吃着包子, 眉眼含笑:“真香。”
看着几人笑闹着, 王翦起身,说是要去处理政务, 让他们自便。
苏檀闹了一通,这才跟着大部队侍卫一道回宫去了, 自打李斯暗地里谋划成功, 嬴政深以为戒,他身边现在都是大秦锐士。
他揣着小手, 琢磨今日功课,争取在通勤时间,把功课背会,回宫后再练练大字,剩下的就可以玩了。
刚回甘泉宫,他坐下,掏出纸笔, 就见章台宫的寺人急匆匆赶来, 说是大王请他过去。
苏檀满脸疑惑,他才在章台宫腻了三日, 还想着这几日就不去了,父子亲情有时候也需要张驰有度,不能整日里黏着。
但是嬴政叫他去,他就毫不犹豫的去了。
等走进章台宫,就瞧见几个风尘仆仆的男子正立在大殿中,他们身周摆着大箱子。
苏檀:?
作甚。
这场合明显很正经,不是需要他的样子。
但是嬴政一开口,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原来这是南郑的铁矿被找到了,地图是真的!
“这铁矿足够大秦用了。”嬴政显得很高兴,他上前来抱住苏檀,搂着他肉嘟嘟的身子,眉眼璀璨。
苏檀猛然被拔高身子,他慌忙搂住嬴政的脖颈,听着他喜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乐呵呵道:“扶苏想要什么?”
他没什么想要的,亦或者说,他想要的从来不在这个时代,现在天儿这么热,他想要空调WiFi手机,想要天下黔首能吃饱穿暖,想让女子男子同坐学堂读书。
但是他现在不掌权,说这些只会令人发笑。
“想要我阿父长命百岁!”
苏檀奶里奶气的小声音在大殿中声音格外响亮,众人连忙跪下夸公子扶苏有孝心,秦王以后有福了。
等众人推下后,他从嬴政怀里挣扎着下来,看向矿石,他满脸若有所思,古代最重要的东西,无非是盐铁粮人,现在铁有了,那盐呢?
盐啊盐。
苏檀捏着小下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盐矿盐矿。
他趴在铁矿的木箱子上,嘴里念念叨叨的,总觉得脑子痒痒的,要想起来了,但转瞬间又忘了。
嬴政见他跟癔症了一样,蹙着眉头想把他抱起来,却见苏檀一拍大腿,猛然醒悟过来。
但脑海中还有一条线没连起来。
“阿父,能让我看看堪舆图吗?当今最大最全的那种。”
苏檀想,有时候人的潜意识记得很多东西,看见熟悉的才能想起来。
嬴政皱着的眉头没松开,他摆摆手,示意寺人将堪舆图拿来给苏檀看,他心里震惊非常,能看懂堪舆图也是需要教的,毕竟那些横竖轴和边界线,山脉等,没那么容易分辨,还有地理方位,要对这个世界有足够了解才行。
可是扶苏要看。
那一瞬间,嬴政的表情瞬间幽深起来,他倒是想看看,扶苏能做到哪一步。
苏檀看着展开的地图,登时揉了揉眉心,这地图根本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但也能彰显出嬴政的野心。
这地图上囊括了战国七雄,再就是周边月氏、羌、匈奴、胡等等都有,太过粗略的地图,让他眉头紧皱。
他手指在堪舆图上寸寸摸过,停留在羌字上。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他说了一句,拧着眉尖苦思冥想,摸摸羌又念叨念叨盐,明明就要想起来了,却总是差了点。
嬴政见他在认真想事情,便不敢打扰,屏息凝神的等待着,开玩笑,他先前可是拿出来一个铁矿的地图,现在念叨着看堪舆图,怕是又有什么发现。
他疯狂心动。
嬴政一直觉得自己的养气功夫很足,但是现在砰砰砰的心跳告诉他,养气功夫还得练。
苏檀想不出来,他一拍大腿,决定不想了。
结果——
在嬴政惋惜的时候,苏檀满脸喜色:“想起来了!”
“天空之境!茶卡盐湖!”
他上幼儿园的礼物就是去这里游玩,他爸爸自己想去,偏说是他想去,给他看美景看美食,他就央着妈妈带他去了。
太过幼时的记忆,实在模糊不清。隐约间记得,却记不大清楚。
见嬴政满脸疑惑,苏檀不由得神情轻松,乐呵呵道:“那日玄女梦传铁矿时,带我略过这世界上的大好河山。”
他昂着小脑袋,看着一旁的嬴政,笑吟吟道:“在咸阳西边的羌地,有一湖里面全是盐。”
他一说完,又苦着小脸。
“好像有点太远了。”
嬴政温和的摸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无妨,我大秦的盐足够用了。”
说着他就开始跟他讲关于双流县的盐井、泉池,讲蜀地有多少盐井。但好东西从来没人嫌多,不仅要自己食用,拿来贸易也是极好的。
“你所言茶卡盐湖,大概在什么位置。”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檀沉吟,半晌才奶里奶气道:“在这?”他用手量了量咸阳到海边的位置,又往西圈了个对称的点。
嬴政仔细打量着,确实有些远。同样的距离,往西便是山高水远,行路不便,但是往东就是繁华无限。
两人对着地图看了半晌,苏檀恨不能自己是高考结束穿越的,这样的话,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回到大秦还不要杀疯了。
可惜他只是个中二期日天日地刚小学毕业,解下儿童电话手表的崽。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罢了,收起来吧。”苏檀惆怅一叹,还是等着小视频给他详细信息,不过大秦既然不缺盐矿,那就往别的方面努力。
而此时,他和他政爹详细交流后才发现,原来他想事情有些偏颇了,他以为古代的盐都很贵,包括秦时,但是详细聊天后才发现,这个时候,纵然重视盐铁,却不像后世一样把控的那么严格,你走私足量就会被砍头。
也有官盐,但是不禁私盐。
现在的盐贵,纯粹是因为生产力低下,再加上百姓不懂制盐法,有优有劣。
苏檀掐着指尖在心里默默请求,想让小视频给他粗盐提纯之法,最好原材料是那种随处可见的。
他祈求的时候,想到他以前有个同学,去北京旅游的时候,还进了雍和宫上香,祈求自己能前进一名当倒数第二不想当倒数第一。
结果——
他确实前进一名了,因为卷子掉地上被他踩了一脚留下的痕迹被判定对了,比原本的倒数第二高了1分,成功进阶。
他想想忍不住笑出声来,兴高采烈的在网上分享他的调剂式如愿。
苏檀想,他也接受调剂,主要是提炼粗盐的法子就行。
嬴政见他陷入沉思中,大掌捏着他肉嘟嘟的小脸,哼笑着道:“你还不到四岁,平日里莫要忧思过重,皱着小眉头像什么样子。”
苏檀抬起被他捏的小脸微红,瓮声瓮气道:“像小老头。”他在现代的年纪,放到这时候来看,是已经可以娶妻生子的可怕年纪了。
“我已经长大了。”他努力压下声音中的奶味,却显得格外软糯。
嬴政大掌揉了揉他头上的小揪揪,神色中难掩亲昵。
苏檀认真的盯着他神色看了半晌,想要辨别这是真的亲昵,还是像先前那样别有用心的利用。
后来想想,换成最强辅助的思维,那应该是——秦始皇他肯定是喜欢他,觉得他有用才利用他,他怎么不利用别人。
这么一想,苏檀就觉得一口老血梗在心中,不行不行,他不接受这种自我安慰。
嬴政也很忙,跟他玩了一会儿,就开始处理政务。
苏檀自己坐在他身侧,用手蘸着水在桌子上练字,大篆太难了,他的手已经有自己的肌肉记忆,抬笔就是简体字。
最残忍的是,等他好不容易学会大篆,到时候一统六国,又该统一文字,推出小篆了。
他还得重新学习。
好惨一崽。
这样想着以后,苏檀不由得抿着唇笑,他在嬴政腿边缩成一团,快活睡觉去了。
再睡醒,夜色降临,黑沉沉的天空上,缀着几颗闪亮的星辰。
“饿不?”
“饿。”
不提还好,一说真的把人饿坏了。苏檀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乖巧点头。
嬴政大手一挥,就叫厨人赶紧把膳食端上来,今日倒是中规中矩,粟和菽熬的粥,配上蒸饼,小菜等。
然而一口蒸饼咬下去,苏檀就觉出不对了。
属于麦身上那独有的香甜味道还在,但这是死面饼。他记得吃的包子是软的来着。
“怎么不如先前吃的软?”他不懂就问。
一旁侍立的厨人赶紧回答,说是先前他吃的都是放了鸡蛋,相对就软和一点。
苏檀满脸若有所思,他知道馒头要加酵母才会暄软,但是酵母怎么来,这个他还真没接触过。
他听厨人说,先前都是和好面放在温水锅里三个时辰,再加入鸡蛋、蜜汁,这样会软一点。
苏檀点头。
他把这事存在心里,晚上睡觉前,练古武的时候,他都在心里默默祈祷,要盐要酵母。
但是等躺下的时候,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突然觉得不大对,很别人说玄女梦传说多了,他自己都信了!
他的金手指是小视频,根本不是做梦!
苏檀掐着指尖的红痣打开小视频,先睁着一只眼睛看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见果然是酵母,不由得心里一喜。
“下一个要是盐哦。”他亲了亲自己的指尖。
看了视频,他表示沉默了。
简单到令人发指。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立马躺下睡觉了。
第二日睡醒时,见蒙恬已经来了,他就让他稍微等一下,叮嘱一旁的寺人去叫厨人来,他有话要交代。
蒙恬沉稳地在一旁侯着。
“你就跟做蒸饼一样,和一个你巴掌大的面团,随便放着吧,这天怪热的温度可以了,然后明日早间,把这个放了一整日的面团放进当日要做蒸饼的新面里,其他都按着你原来的步骤做。”苏檀絮絮地交代完,满脸生无可恋。
“多分几个剂子,加入不同比例的老面团,看哪个蒸出来最松软。”苏檀又补了一句。
厨人:?
他满脸茫然。
但公子扶苏惯常有些新想法,他照做就行了。
苏檀这才跟着蒙恬一道往蒙府去,他们出发时天刚蒙蒙亮,走上街道,慢慢地才有人气。
“晨光微熹,黔首出门。”他笑吟吟道:“希望以后大秦的子民能够遍布世界各地。”
他原先想着,如果徐福再跳出来说要找什么仙山,他就弄死他,免得他跑东瀛养出一群倭寇来,烦了华夏几千年,如芥藓之疾。
又想着干掉倭寇,可转念一想,这时候还没倭寇。
苏檀呲着小米牙满脸凶狠,反正徐福带着船队去寻找新大陆可以,带着先进的技术去给倭寇带来福祉就是不行。
一旁的蒙恬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温柔道:“怎的了?”
苏檀往他怀里一窝,凶巴巴道:“昨日玄女梦传,说东方有小岛,若疥癣之疾,跗骨之蛆。”
蒙恬顿时神色一凛,压低声音道:“恬愿为公子做马前卒,替公子分忧!”
苏檀望着他,满脸若有所思,论一支水师的重要性。
“好!扶苏静候佳音!”
两人约定好后,神色间便带着些许放松,苏檀相信蒙恬,他不是个孟浪的性子,甚至比较沉稳靠谱,做出的承诺很有用。
等到蒙府门口时,王贲已经立在门口翘首以盼,身后是被厮役抱着昏昏欲睡的李由。
“苏苏~”一看见他,王贲脸上便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苏檀也跟着笑眯眯的打招呼,王贲绚烂的像是个小太阳,让人看着就心情舒爽。
他刚要下马车,就被王贲举着手抱下来,颠了颠,笑眯眯道:“瘦了!”
苏檀:……
他没瘦,甚至还带着婴儿肥,一点抽条的意思都没有。
就很惆怅,他什么时候才能高高壮壮,要是长大后肥嘟嘟的像个球,岂不是辜负了身长九尺的政爹。
“肉之美者:猩猩之唇,獾獾之炙,隽触之翠,述荡之挈,旄象之约。你想吃哪个?”王贲满脸期待的问。
苏檀:?
他险些听不懂他说的话了,失语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翻译一下?”
“吕氏春秋·本味有言,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猩猩那肥美的嘴唇,獾獾那令人难忘的脚掌……”
王贲凑近了些,还要继续说,被一只小手给捂住了嘴巴。
“停!”苏檀满脸不敢置信,根本听不下去。
每一样拿出来都是炸裂的存在。
“罢了,吃吃牛羊肉,吃吃五谷,就已经幸运至极了,那些世间本味,还是得旁人去吃。”苏檀本来有点饿,听完了就不饿了。
救命啊,他们怎么会想到吃猩猩嘴唇的。
等到蒙武给他们上课时,从怀里掏出《吕氏春秋》时,苏檀满脸心有余悸。这里面不会还有很多其他匪夷所思的东西吧。
“还真有。”
苏檀看着手中的竹简,轻轻叹气,方才王贲所言后面,跟着的是‘流沙之西,丹山之南,有凤之丸,沃民所食。’这都有凤凰蛋吃了,总体看下来,这吕氏春秋有点玄幻在身上。
但这是吕不韦最得意时期的著作,还是很能体现现在的风俗风貌。
投入听课中,他便不再想别的,认真的开始做笔记背书,他突然庆幸自己穿越到秦朝,这之前的著作很多,但是没有后世多。
不需要背唐诗三百首,也不需要写八股文,策论也只是雏形,用来日常讨论政事的。
想想唐宋八大家这背诵天团,放在科举的时候,那真是要了卿卿小命。
上课的时候,李由的眼睛睁的比谁都大,下课了,他一般立马趴着就睡,但是今天,他红着眼眶坐在座位上,满脸纠结。
苏檀正要起身,就听他奶里奶气的开口:“公子……”
他回眸去看,李由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又抿着嘴巴不说话,低下头捏自己的手指。
苏檀知道是为什么,因为算计他的事,李斯被秦王厌弃,已经众人皆知。
谁知——
李由吧嗒吧嗒的掉眼泪,惨兮兮的哭:“对不住,下课的点,是阿父遣人来问的。”
“我以为……以为是要来接我,满心欢喜事无巨细的讲了。”
李由心里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毕竟公子扶苏对他极好,有什么好东西总是惦念着他。
却不曾想,因为他险些出事。
苏檀听罢有些意外,他以为是李斯摸清楚他上下课的时间而已,但是掐的那么准,确实需要实时探听。
“阿父用了偷梁换柱的招数,你乘坐的其实是我的马车,被贼人架着走了,而我乘坐的是你的马车。”
李由年岁虽小,但蔻驰极为伶俐,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叫人一听就懂。
苏檀摸摸他的小脑袋,温柔道:“大人的事情,牵扯不到孩子身上,你别担心。”
只是想要求情怕是不能够了。
他虽然不会主动惹事,但谋算他的性命,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先前说让李斯学儒、墨两家的思想,也是想着扶苏以仁善出色,他不愿意坏了他的道统,却想着毁了李斯的主张思想,本身也没那么纯粹。
也知道秦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毕竟他作为稚儿,若真知道五刑,反而显得怪异,就算他现在努力的装小儿,又是农家肥又是造纸术,看在旁人眼里,怕是已经怪异的不行。
李由还在掉眼泪,却没有纠缠,只坐着默默哭泣。
苏檀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示意他擦拭过,没有多说什么。
一旁的蒙恬、王贲当没看见,公子扶苏这个城门失火,殃及他们两个池鱼了。也是一肚子的火。
两人虽然不至于怪罪李由,但是抱着他哄却不可能,不开口斥责已经很厚道了。
午膳时,苏檀婉拒了王贲提议的猩猩唇,拒绝了蒙武的炖狗肉,老老实实吃一口气的炖鸡。
食不同不相为谋,他要给他们的饮食习惯给改过来。
他吃猪肉还是比较少的,有点害怕绦虫,万一没有煮熟,想着就觉得可怕极了,他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就尽量少吃为妙。
能够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至于其他的慢慢谋划。
等用完午膳后,他就在侍卫的看护下,坐着马车回宫了。
还未走到,就听见寺人来报,说是大王在章台宫等着他。
苏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让马车往章台宫走去,到的时候,就见嬴政正端坐在殿中,望着手中的竹简,满脸深晦之色。
室外的光映在他脸上,形成一片斑驳陆离的影,那张肃杀的面容上,添了许多阴晴。
苏檀见此,眉头就是一皱。
他哒哒哒跑到嬴政跟前,乐呵呵的看着他,压低声音道:“父王!”
有时候叫阿父这种寻常称呼叫多了,反倒不习惯叫父王了。
嬴政见他来了,将他搂在怀里,摩挲着他的小脸,小声道:“你祖母如今在雍城,你说寡人应该将她接回来吗?”
现在嫪毐已被下咸阳狱,掀不起星点风浪,隐隐便有零星的人开始提赵太后了。
苏檀把小脸枕在嬴政的大掌上,奶里奶气问:“抛开一切恩怨情仇,父王想让自己的阿母回来吗?”
嬴政沉默了,他想,可这一切抛不开,他忘不掉看见那两个孽子时,心中悲愤的心情。
他以为,他和阿母相依为命,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但是阿母以太后之尊,为他人诞下双子,让嫪毐敢以假父自称,甚至因为这两个孩子,些许挑拨便生了谋逆之心。
他当初发现有这两个孩子存在时,密而不发,和李斯商议,挑起嫪毐叛乱,亦或者他绷不住想要为二子谋划食邑,二者不论哪个,他都可以让华阳太后为首的楚系势力来平叛。
再以嫪毐乃丞相送入宫中,秽乱宫廷的罪名,进行夺权之实。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越是顺利,他越是愤怒,甚至在他不甘心去问阿母,愿不愿意离开嫪毐,杀死二子时,阿母竟跪着哭求他。
一家四口跪在一起。
那他又算什么。
他都不敢想自己当时的表情会有多狼狈。
就算不提这些,嫪毐和太后生下的孩子,注定是大秦祸患,根本不能容其存活。
阿母从一开始就知道,二子的存在,会动摇他在大秦继承王位的正统性。果然没多久就有流言传出,秦王政乃仲父吕不韦亲子,乃先王子楚的假子。
他这才不再犹豫,计划迅速实施。
摔死二子,阿母就彻底的恨上他了,相依为命的母子二人,因为旁人恨上了。
苏檀把玩着嬴政的手,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糟糕极了。
“父王,扶苏永远陪着你。”他呲着小米牙,笑的特别甜。
嬴政笑了笑,儿时阿母也会抱着他,笑的满脸温柔,说她的政儿是世间最好的政儿,要做大秦最不同凡响的王。
说和他一辈子相依为命。
儿时的政会信,长大的政不信了。
但他还是温柔的摸摸扶苏的小脑袋,轻声道:“父王知道了。”
苏檀鼓着小脸蛋,知道他不是真的来找他商议,就往他怀里一倒,自睡觉去了。
嬴政愁肠百结,偏偏有说不得,一颗心跟揉碎了一样难过,正想跟扶苏闲聊几句,不曾想低头就瞧见他睡的正香。
那软甜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小嘴巴微微嘟起,好像随时要吐泡泡一样。
嬴政的愁肠百结更百结了。
他唏嘘的叹口气。
而睡的正香的苏檀,丝毫不知这些,毕竟在他心里,千古一帝秦始皇,怎么可能会有忧愁风雨的时候。
等他睡醒,嬴政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方才的些许动摇又咽了回去。漫不经心地拍拍扶苏:“滚。”
压的他腿麻了。
苏檀呆呆的望着他,听见他说滚,就真的打了个滚。
嬴政绷不住笑了,真憨。
见他笑了,苏檀才松了口气,他不能想象秦始皇幼崽时期吸着口水跟在赵姬身后的场景。
他颠颠地要回去,却被嬴政拎住后脖颈,摆在自己身侧。
“留下用膳。”男人声音低沉。
苏檀:O_O哦。
他寻思今天的嬴政有点粘人。
应该是他的错觉,毕竟英明神武的秦始皇身上不可能有这种柔软的情绪。
他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开始给他政爹画饼:“昨夜玄女梦传了一样好东西,可以让我们的饮食有很大改善,甚至能做军队的干粮。”
嬴政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他压低声音问:“何物?”
苏檀一本正经:“老面团。”
听他这样讲,嬴政挺起的身子又落回去,皱着眉头想,他能猜出玄女梦传的一些特性。
就像蔡伦造纸术、碧月残金神谱、糖蒸酥酪等等名字,都是特别文雅的存在。
这老面团太过俗语,跟上面的都不是一个系统出来的。但是他又想到了农家肥这个名字,不由得纠结起来。
“你别小看这老面团,做出来的蒸饼,你取我的拳头这么大的面团,能蒸出你拳头那么大的蒸饼,而且暄软香甜,没有人能够拒绝这个蒸饼。”
苏檀小手叉腰,骄傲的挺起胸膛,馒头在几千年后也是主食。
“还有呢?”嬴政漫不经心的问。
苏檀就摆着指头给他算:“还可以烙饼,把面团里面加猪油、细盐、香料、葱碎,赶成薄饼,放在铁板上炕,出来可香可香了。”
“还可以包韭菜鸡蛋,压扁了,炕着吃炸着吃,都香死了。”
他想想就有些馋了。
嬴政眸色幽深,他懒洋洋地望过来,随口道:“寡人不信,能有多好吃,我大秦章台宫的厨人,取自最出名的厨人。”
“就像吃韭菜盒子,外面酥脆,里面的韭菜鸡蛋馅儿又很香,一口咬下去幸福死了好吗?”苏檀见他头一回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不由得急了,赶紧解释。
“怎么可能?寡人是秦王,从未见过比章台宫厨人做饭更好吃的存在,小孩子不要夸大其词。”嬴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中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真的!皮薄馅大,又酥又香!”苏檀有些着急,他想把好东西推给他政爹。
“你吃过?”男人斜斜倚在几案上,带着揶揄笑意的声音淡淡传出,满脸都是随意放松。
“当然……”苏檀说出当然二字时,心中警铃大作,他随即瘪着小嘴巴,惨兮兮道:“没吃过!”
能做皇帝的人,果然心都脏极了。
这不动声色的试探,在如此轻松愉悦的环境下,又一直用激将法,他险些上当了。
苏檀苦着小脸,露出个幽怨的表情:“还以为您也和扶苏一样,听了描述就迫不及待呢,谁知道一点都不信。”
一只大掌揉了揉他的脑袋,他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男人沉静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若遇妖邪恶魔,他欲蛊惑你,必满足你心底最深的欲望,好在你是小儿,金银珠宝、美人你都不在乎,至于权势,你已经是王孙了,再进一步也未可知,唯一能拿出来的就是吃食了。”嬴政眸色深沉,似是无边深潭,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压迫感。
“父王担心妖邪恶魔伴作九天玄女,欲蛊惑你,这才出言试探你。”
苏檀:……
可拉倒吧。
他要是真的是不足四岁的扶苏,那他可能真的信了,但他是苏檀,可不会上当。
“阿父真好~”他双眸亮晶晶的扑进嬴政怀里。
感觉到男人的臂膀揽着他,苏檀表示,他又长进了,学会演戏了。
“扶苏觉得,父王乃不世人皇,只要在您身边,就不会被妖邪侵扰。”苏檀双眸晶亮的拍马屁:“扶苏读这些时日的书,再综合父王的理想,若您能做到六王毕,那您就是德兼三皇,功高五帝,到时候四海归一,全天下都要为父王的德行功劳而赞叹。”
嬴政听的心里高兴,早间的阴霾尽数消散,他伸出大巴掌,一拍扶苏的屁股蛋子,冷笑着道:“年纪小小,油嘴滑舌油腔滑调!莫做奸佞之态!”
苏檀:……
秦始皇的温柔都是假的!别信!
笼络人心的工具罢了!
别信!
他捂着被打疼的屁股蛋子,感觉到深深的无奈,惆怅的叹了口气,心想这可真是不妙啊。
他把自己都说馋了,饿的不行,嬴政却不为所动,甚至能顺着他的话语,反过来试探他,在他察觉出来露出落寞神色时,又快速的想出天衣无缝的借口。
拍马屁也不行,根本不为所动。
这意志力怪不得能做始皇帝。
苏檀这么想着,蔫哒哒的趴在他怀里,油盐不进的秦始皇,幸好是他亲爹。
*
第二日,苏檀卯足了劲儿,一下学就直接召见厨人,发誓要让嬴政尝尝老面团的厉害。
从小笼包、韭菜盒子、千层饼、奶香馒头等,一口气摆了一桌。
“您尝尝。”
苏檀笑的胸有成竹。
没有人能拒绝碳水带来的快乐。
嬴政瞥了他一眼,挨个尝,一口一只的小笼包,油润多汁,他绷着自己,连吃三只才看向韭菜盒子。
一口下去,就觉得扶苏形容的还挺精准,果然皮薄馅大,又酥又香。
当看到千层饼时,他沉默了,像是一沓白棉纸叠在一起,外皮酥脆,内里绵软,带着葱油的香味。
挨个尝了一遭,他一句不好的话也说不出来。妖邪恶魔应当做不出这么抚慰人心的吃食。
“厉害。”他露出温和的笑意夸赞。
苏檀正在快乐进食,这些在现代寻常的东西,他已经快半年没碰过了,想的心肝都碎了。
好不容易出现在面前,他恨不得一口气将桌上的都吃掉!听见夸赞,他又吃了一个奶香小馒头。啊呜呜呜,真香!
“阿父喜欢就好。”苏檀笑眯眯道。
他转身吩咐:“一份送大将军府去,一份送蒙府去,给李由也送一份。”
苏檀觉得,李斯就算是暂时失势,也会再起复的,这种历史人物,轻易压不下去。
先前打一棒子,现在该给一甜枣了,免得寒了他的心,到时候算计起他来,更加不手软了。
嬴政见他行事妥帖,不由得点头了。
其实像是老师、同窗的存在,基本都是给他划分的势力范围,他要是能控住,长大自然会为他所用。
他一出手就是两个将军做老师,自然也存了六国久攻不下,长子可以出征的心。
公子扶苏可以用不上打仗的本领,但是在乱世中,必须有这个本领。
谁都不知道心有鸿鹄之志的秦王政,能不能活到实现志向抱负那一日,当然要未雨绸缪。
苏檀人小肚子小,望着桌上的食物,却塞不进肚里,只捧着热奶喝下弥缝,他小手一挥:“明儿还吃。”
“嗯。”嬴政随口应下。
“你看着千层饼的做法,若是做干粮,直接一厚块饼子就可以,不容易坏,凉的也能吃,多好。”
最重要是,又垫肚子又省事。
嬴政闻言,挺直脊背消食,认真思索后,发现可行性确实很高。
“不错。”他眉眼柔和,低声含笑的夸赞。
第27章
盛夏时节, 便是傍晚时分也热的厉害,苏檀略微动一动,那汗珠子就顺着脸颊往下滴, 却还是不愿回屋,坐在柳树旁的大石头上, 听着蝉鸣, 听着水中青蛙的叫声。
他撩开下裳, 试图给自己透透气。
一旁的寺人却满脸纠结的看着他, 小小声的规劝:“箕踞不雅, 公子……”
苏檀猛然起身, 他身侧的寺人登时吓了一跳,还当是公子生气, 赶紧跪在地上请罪。
“起来吧,我没怪你。”他低声道, 虽然他很注意用衣摆挡住。
说完他蹬蹬蹬往章台宫的方向去, 走一半又觉得不对。去找政爹有什么用,这属于术业有专攻, 得找楚姬了。
他直接回甘泉宫寻楚姬,见了他来,楚姬高兴坏了,一叠声的叫人给他准备点心和羊奶,眼巴巴地看着他。
苏檀知道,自从他穿越后,就不粘楚姬了, 就算整日里忙于读书, 但他和原主那三岁半的崽实在不一样,做不出痴缠母亲的举动。
“扶苏。”楚姬看着他, 满脸温柔,她的孩子,几日不见就长大许多,行礼起来一板一眼,跟小大人似的。
苏檀乖巧地坐在她跟前,双眸亮晶晶的,软声道:“今天晚上来找阿母,是有事请求。”
说着他就让寺人拿他的袴,递给一旁的楚姬,仔细的跟她解释。
其实这个时候的布料大多没有弹性,所以不能做的很贴身,而那么多层衣裳也有一定的遮挡作用,不能单纯照着现代的衣裳形制来做。
“把袴的裆部给缝合起来。”
他仔细观察过,这时候的衣服都是用系带,讲究宽衣博带,要考虑穿脱,所以设计在当下已经很合理了。
苏檀提出的就是把裆部缝合,又拿出了扣子这个王炸的存在。
现下有一字扣,秦地士兵多穿皮甲,这一字扣就很方便,但也是布扣,到底穿脱不方便,他想的是木扣之类的存在。
画出一个圆圆的小木片,再点上两个点。
“太极图?”楚姬有些懵,瞧着有些许像,却少了阴阳鱼的线。
苏檀索性叫寺人去挖一块河边的泥来,然后捏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详细解释一番,这才起身离去。
楚姬看向带着指纹的泥巴小扣子,珍惜的收了起来。
苏檀交代完,就把这一茬给放下了,他很相信他的老祖宗们,只要给点火花,就能做的很好。
比如纸。
他就教了用构树皮做的白棉纸,研发中心的研究人员已经学会用苎麻来做麻纸了。
这被用来做草纸,咸阳城中已经大批量在卖了,达官贵人用到起飞,寻常百姓却还是有些舍不得用。
但是只要拿出秦国户籍,就可以入纸坊学习造纸,就是自己在家,也能做些纸出来。
原材料实在是唾手可得,并且和纺织比起来,简单的太多太多。
并不怎么占用时间。
一时间,咸阳城中,谁家里都有个大缸,里面泡着苎麻、构树皮等。
毕竟传授造纸术时,人家管事的也说了,这来领方子可以,但是要做好十斤纸送过来,等到时候,可以用十斤纸换一页书,公子扶苏亲自写的启蒙书。
苏檀当时就牵着嬴政的手,立在管事边上。
闻言上前笑着道:“这启蒙书可以教小孩识字,家里若是没有钱上学堂,又想识字,就可以拿纸来换一页书,到时候拿着换的书页,可以去咸阳成中的咸阳学堂读书。”
苏檀知道教育的重要性。
这个决策,他跟嬴政详细的商讨过。
那日,苏檀在思考未来的路怎么走,毕竟秦二世而亡,实在短暂的可怕,而且政权被推翻的时候,并没有人殊死抵抗,那只能说明没有培养出来民族认同感。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秦人,又怎么会反抗他人的入侵,俗话说,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掀翻了仇人的统治,怕是要拍手称快。
等下课回去后,苏檀坐在嬴政边上,就开始自己的洗脑行动。
“父王,今日扶苏下课后,走在咸阳城中的大街上,瞧见城中许多玩耍的小儿。”
这些没有世家大族,他们的孩子,早已经被戒尺盯着,读书稍有疏忽便是一鞭子抽上去。
“然后?”嬴政挑眉。
每次扶苏崽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就笑的格外甜。
“儿臣瞧着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就在想,若是阿父实现报复,做到了六王毕,四海一,那偌大的秦国,又该如何来管理,若是用本国的官员,那和秦人的联系也太稀疏了些。”
“若是用我大秦儿郎,等到十年后,长大的那一批,估摸着就是扶苏在街上看到的这一批孩子吧。”
“你有什么提议,可以直接说,不用铺垫绕弯子。”嬴政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嗤笑道。
苏檀:……
洗脑失败。
他鼓着脸颊,不满道:“好吧就是羡慕人家有稷下学宫而我们没有,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娃娃抓起。”
嬴政面露思索之色,扶苏的提议,是他忽略的存在,确实是这样,到时候大秦就这么多人,而他打下那么大的江山,若是没有足够的人才来管理,确实不太稳妥。
“扶苏想,这治理一个国家,和盖房子应该也是像的,首先要把地基打好,那就是治国方针,而那些官员,就是一块块的砖,我大秦的砖实在是坚固的厉害,但是我大秦的儿郎,现在还在街头巷尾玩泥巴,尚且是一片散沙。”
苏檀恨自己没有李斯的好口才,又不知道这样的话语能不能打动面前这个尚未成熟的帝王,只得努力找补。
“扶苏觉得,培养学子,就是在做砖头。”
“再者荀子的劝学篇说的很好……”
嬴政沉吟半晌,显然在思索他说话的准确性。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他问。
苏檀笑的杀气腾腾:“因为周易实在太难学了!”
他还淋着雨,当然要把别人的伞给撕烂了。
嬴政:?
这小子的坏心眼都这么可爱不成。
因着玄女梦传的借口,一些不关乎国本的决定,嬴政鲜少会驳回,这建立学堂,既然扶苏提起来了,他就想试一试。
故而苏檀一跟他商议,他就快速的应允了。
两人看着店中满脸疑惑的人,想想谁要是跟他说,拿十斤纸换一页书,他也会生气的。
但是——
拿着书页可以去学堂读书,那十斤纸就不仅仅是买书页了,而是束脩。
“到时候在学堂读书的话,还管晌午的饭食。”管事的殷殷叮嘱。
本来还满脸愤懑犹豫的黔首,顿时眼睛一亮。
但还有些顾虑:“做的准吗?”
这时候讲究一诺千金,但是十斤纸显然没那么容易,他难免要多想些。
“大王和公子扶苏特意给的恩典,自然做的准,你回去跟亲朋也说说,叫他们尽管来此处寻我。”管事的叮嘱的很清楚。
“那学堂在哪?”来人追根刨底。
苏檀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噗嗤一笑,这个问题管事的回答不上来,因为造纸术基本要四个月以上才能出纸,这还是比较成功的情况下,故而他并没有细说地址。
见身边的小孩笑了,管事的也跟着笑,他温声道:“这是宫里头传达的命令,地址大概我是知道的,但具体位置还真没说,你既然问了,不妨留意一下,何处在招工,何处在建房子。”
那人没听说过,登时有些迟疑。
苏檀就上前一步,笑着道:“咸阳城东,地基线都画好了。”
那人这才放心下来,拿着户籍领了造纸术的方子,说是要回去就开始弄。
有一就有二。
苏檀在此处待了一个时辰,便有好几个来问的,没有人能拒绝学堂的诱惑,进来买纸的也要问问,说是可以免费学,到时候拿十斤纸来,还可以在学堂里读书,不由得眼睛都亮了。
但也有谈剂量的聪明人。
“十斤纸换一页书,那上课需要多少书页?”
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了。
苏檀微微一笑,其实只要你努力,这一天可以造出几百斤纸,甚至肯和别人合作的情况下,每日的产出更多。
再不济可以出钱去别人家买,又没说必须要自己家做出的纸。
他这个法子,促进的就是愿意合作、灵活思考的家庭。
看似没有门槛,光是能走进这店,有勇气和管事询问到拿纸换书页这一步,就是不错的家境了,再者十斤纸也挺多了,家境稍微富裕一点才成。
“这学堂里头收人,不分男童、女童,只要坐得住的年岁都成。三岁可以,五岁可以,十五岁可以,二十五岁也可以。”
年纪再大就不收了,现在资源比较匮乏,等富裕些的时候,才能考虑老弱。
听着他絮絮而谈,思考的很是周全,跟在他身侧一直默不作声的嬴政瞧着他行事的样子,不由得满意点头。
不愧是被玄女选中要梦传的人,真是厉害。许多他没有想到的方面对方也照顾到了。
“这都是玄女教你的?”嬴政问。
苏檀没有点头,他张开胖嘟嘟的胳膊,让嬴政抱着,这才软乎乎道:“天生哒!”
那骄傲地抬起小下巴的眼神,一看就不像天生的。
完成一桩心事,苏檀很是高兴,他乐呵呵的搂住政爹的脖颈,笑着撒娇:“今日能出去玩吗?”
很显然是不能的,嬴政亲政后刚走上正轨,有无数的政务等着他处理。
“你可以叫上你的同窗一道去玩。”嬴政温和道。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出去玩过了。
苏檀昂着头,搂着他摇摇头。
“那我也不去了,在章台宫中陪着你。”
他主要是想和他政爹培养感情,并不是真的很想出去玩。
两人一道回章台宫去,嬴政又开始认真的处理政务,现在咸阳地区的官员已经开始用纸制的奏章了。
他觉得自己省了很多力气,看着扶苏的眼神便格外柔和。
苏檀却不觉得,当纸制的推出,代表着文字会趋向于复杂化。
这只能说有利有弊。
他到底年岁小,精神也短,这坐着陪了些功夫,就趴在几案上睡的天昏地暗。
嬴政工作之余,垂眸看看自家酣睡的崽,突然有种岁月宁静的感觉,内心深处那些伤痕褶皱也随之抚平一样。
但转瞬间,他神色又平静起来。
苏檀醒来时,他迷迷瞪瞪的抬眸,就见嬴政还在处理政务,不由得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他的精力真的很足,似是不知疲倦。
“阿父~”他奶里奶气的唤,唇角挂着甜甜的笑容,昂着白生生的小脑袋看的时候,真的很可爱。
嬴政瞥了他一眼,起身休息:“醒了?”
“哦。”他有些失落。
他以为他撒娇卖痴这样的闹,还当他会抱抱他呢。
果然是钢铁雄鹰一样的男人。
意志力就是很强。
苏檀颤着小脸蛋,奶乎乎的看着他,半晌揉了揉脸,这才清醒过来。
面前已经摆好各色小点心了,他随意吃了两口,开始琢磨带馅儿的点心,就说枣泥馅儿比较简单易得的。
“就是把红枣蒸熟了,去核,若是讲究了,再过道细筛去皮。”
“加糖。”
他现在讲这些都不细致了,身边人做多了,已经能很轻松的做出来了。
嬴政听着,就知道宫里头又要添新点心了。
他现在吃惯了,倒也忘了先前那些吃食的滋味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门外有寺人求见,说是要的铁锅已经做好了,要怎么使用。
这属于一种认知外的处理方式。
“真好。”苏檀的眼睛顿时亮了,他乐呵呵的想,他的东坡肉来了!
香喷喷的东坡肉!
他的铁锅炖大鹅!
火锅!
有了铁锅,那还不得香的风生水起!苏檀兴冲冲地叫人将铁锅呈上,他围着看看,乐呵呵道:“先用猪油浸润一遍,再做东坡肉来吃。”
吸溜。
他真的光是想想就要被香死了,谁能懂他的心情,穿越过来这么久,公子王孙的存在,但是吃食匮乏的厉害,和他前时的家里比,简直可怜的叫人想哭。
苏檀乐滋滋道:“这东坡肉很是复杂,需要一块半肥半瘦的猪肉,切成……这么大吧。”
他比划了寻常东坡肉的大小,双眸亮晶晶的跟厨人交代:“冷水下锅,葱切段姜切片,然后再倒点酒汁子去腥,煮到变色了捞出来清洗干净备用。”
苏檀越说越兴奋,从煸炒肉块到微黄,还有比较重要的炒糖色。
这个时代没有白糖,他的记忆中也没有关于白糖的制作方法,就知道是从甘蔗来的,但具体法子不知道,得盼着小视频能告诉他。
但这个时代有柘浆,这就是甘蔗水,他就盼着把柘浆熬煮一下就当炒糖色了,没事他不挑这个细节!
接下来就简单了,酒汁子、清酱、鱼露倒入锅中,开水倒入锅中,等着熟就行了。
等收拾好后,苏檀就有些心不在焉,他真的很想现在立刻马上就吃到嘴里。
嬴政觑着他的神色,满脸若有所思。
*
三刻钟后,水已经熬干了,最后大火收汁,基本就能吃了。
到这一步,浓郁的肉香已经传出来了,苏檀一抬眸,就见面上淡然的嬴政滚了滚喉结,他心里瞬间明白过来,他也被馋到了。
油亮亮的汁水随着肉块缓缓滴落,那莹润的光泽,看起来就香极了。
苏檀夹了一块喂给嬴政吃,眼巴巴地看着:“怎么样?”
嬴政眼睛一亮:“肥而不腻,软糯鲜香,轻轻一抿就要烂在嘴里,真真叫人惊为天人!”
他知道扶苏拿出来的都是好东西,没想到竟好吃成这样。
苏檀见他吃了,这才也跟着夹了一块吃,东坡肉入口,他就忍不住感动的眼泪汪汪。
“肉质鲜美入味浓,一口下肚心满足!”
他眯着眼睛,满脸幸福的赞叹。
真的是太好吃了。
“去拿几个蒸饼来配着吃。”苏檀叮嘱。
这就是一顿饭了。
他吃的香死了。
等吃完饭,苏檀这才满足起来。溜溜达达回甘泉宫了。
他仔细盘算这几日做的事,从造纸术、农家肥、豆腐、豆芽、铁矿、铁锅、东坡肉等,他在等着小视频放盐的提纯法子来。
却不曾想——
打开小视频界面,就见角落出现了‘我的’这个标志,他伸手点了一下,眼睛顿时就亮了。
“苏檀本为异界魂,初始赠送寿数一年,今已过半,经检测,苏檀穿越以来,功德值已满一万,复赠寿数一年,另有新手奖励待领取。”
“一为三年寿数,二为玉米良种百斤。”
苏檀见此,不由得愣怔在原地,他一直以为,自己穿越了,就会取代扶苏,活到他活的那个年岁,若是运气好些,还能活的更久些。
现在小视频告诉他,他的寿数只有一年半了,想要多的就要兑换奖励。
嘶。
原来天下真的没有白吃的午餐。
苏檀捧着小脸蛋,有些纠结,毕竟这百斤的玉米种子非常重要,可他的寿数增加也非常重要。
嘶。
他合上小视频,当自己没看见,那就不用纠结了。
第二日一早,苏檀刚睡醒,正躺在床上纠结自己要不要直接领寿数,就被一只大掌从被窝里挖出来。
“贲,别闹。”
他鼓着脸颊凶。
然而——
“起床。”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苏檀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他双眸亮晶晶道:“阿父!”
就见嬴政穿着一袭寻常的布衣,青灰色是黔首会穿的颜色,但仍旧遮不住他一身气势。
苏檀看着床边那套同样的衣裳,顿时意会,快活的穿上,喜滋滋问:“是要出去玩吗?”
嬴政点头。
没人提出来还好,当有人说了,他就有些纠结,想着能出去看看也好。
“把小伙伴叫上。”苏檀表示自己很讲义气。
当然是大家一起快乐。
嬴政默许了。
等到人聚齐的时候,苏檀这才快活道:“走咯~出去玩耍呀。”
嬴政看着他快活的样子,深晦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忍,最终还是带着他施施然往城郊去了。
这一次穿过了伤兵村,往更远处去,说是要看看真实的村落是什么样。
挨着咸阳的村落,相对来说都比较富裕,家里头吃穿不愁,再往远处去,就能看到偶尔路过的村人麻衣上带着补丁。
苏檀神色复杂,他的穿越其实是天花板,秦王政的长子,除了秦王,没有人比他身份更尊贵了。
那些补丁麻衣的汉子,被风沙呛的满脸黢黑,见了他们来,就怯懦的躲在一旁。
生怕冲撞了这群骑着高头大马的贵人,他们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一般。
一行人直接进村了,苏檀好奇的张望着,许多茅草屋,都是夯土房,狭小逼仄,屋里暗暗的。
村里有很多小孩在跑跳,他们生的瘦弱,跟大头娃娃一样,头很大,身子很小,晒的很黑的脸颊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正好奇的望着他们。
苏檀看看他们,又抬头看看嬴政。
“他们……”竟然如此穷困,一看就是常年吃不太饱。
“大秦苦寒之地,不比楚越,这还是咸阳城郊,若是再偏远些,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嬴政神色凝重,他存了青云志,却也有带着大秦人走出这苦寒,能够吃饱穿暖。
苏檀早间的纠结,这会儿尽数散去了。他内心深处确实倾向于领取玉米种子,但他又很忌惮,若阿父知道他能够拿出这么神奇的东西,会不会直接弄死他。
不,或许不会,但会让他拿出更厉害的东西,比如长生不老相关。
若是如此,他怕是生死不能。
可——
人总不能为着一己之私。
这天下黔首,太多人连吃饱都做不到,民不聊生,让他坐享其成,他办不到。
苏檀心里定下主意,却还是有些难过,万一在下次奖励出来之前,超过了一年半,那他就要立马去死一死了。
他想好了,心里就轻松了,牵着嬴政的大掌,笑吟吟道:“把扶苏今日备的小点心都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吃。”
他拿着东西分,有胆大的小孩就过来他跟前磕头。苏檀赶紧让人起来,他不好意思如此。
“回家跟你阿父阿母说,就说咸阳城中有卖纸的铺子,他们免费教人做纸,材料可简单了,家家户户都有,到时候可以拿十斤纸换一页书,拿着这页书,可以去咸阳学堂中读书,中午还管饭哩,若是走不开,可以卖给城郊的百姓换半两钱花。”
苏檀站在一群小孩中,软声说着。
他年岁小,但整日里肉蛋没断过,又有遗传因素在,明明不足四岁,瞧着却跟边上六七岁的小孩还茁壮些。
一群小孩一哄而散,苏檀有些懵,所以他们听懂了没,他好像说的有点啰嗦了。
结果片刻后,大家带着大人又来了,为首的少年手里攥着几个鸡蛋,大踏步走过来,低声道:“少爷收侍从吗?我有的是力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神色又坚定起来。
苏檀:?
他笑着问…“多大力气?”
然后那少年就当着他的面,抱起来边上的磨盘。
苏檀:……
确实力气大。
“不错,那你跟着吧,你家人呢?”他问。
少年神色有些落寞,低声道:“大父、大母、阿母都在家,但是我阿父死了,我想出去闯闯。”
他力气大,吃的太多了,一口气能吃比他们三个还多的饭菜,家里实在养不起。
这个村落很少来人,偶尔有人来了,也会嫌弃这里,不像苏檀,拿出那么精致的食物,对他们来说,像是天上神仙吃的。
他的态度实在太好了,看见他们的时候,没有鄙夷没有嫌弃,他觉得应该可以搏一搏。
最重要的是,他一看就很有好感!
大父整日里说他跟野兽一样,看人不用心用鼻子。他就闻着面前人的味道舒坦。
苏檀看着少年澄澈的眼神,点头应允了。
想了想,他回头看向带着的人,有一个是农家的,就叫他去教怎么堆农家肥,这才让少年带着他们在此处转转。
“我们村被免了徭役,因为男人数量太低了。”少年高兴了些,他笑着道:“我叫草,少爷你叫什么名字?”
苏檀眉眼弯弯:“扶苏。”
“扶苏?你怎么是两个字,是姓扶吗?”少年满脸好奇。
苏檀摸了摸鼻子:“赢姓赵氏。”
草:?
看着草迷茫的眼神,苏檀望天,半晌才缓缓道:“要不改个名字?唤你草,总觉得怪怪的。”
这个文明的植物,实在叫人不敢直视。
“遂少爷。”草俯首。
苏檀沉吟,起名废有点尴尬,他求救的看向一旁的政爹,他给扶苏起名字就很好听。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嬴政接受到求救信号,沉吟片刻,低声道:“草为植,就叫植吧。”
扶苏想想植确实比草强,就满脸赞同的点头。
看着懵懂点头的植,他想,这要是放在后世,知道自己名字是秦始皇起的,那还不得高兴疯了。
这份荣耀,族谱都得以他为第一页。
但植不知其中关窍,换了名字也无所谓,只乐呵呵道:“谢谢爷。”
一行人又往更远的村落去,看着地里那些菽粟,他不禁沉默下来。
救命啊,玉米到底怎么名正言顺的拿出来。
他想啃玉米棒子了。
他爹会不会弄死他,应该不会吧,毕竟徐福都说看见仙山了,都没弄死。
苏檀惆怅一叹。
拿,百姓乐。不拿,百姓苦。
用什么姿势拿,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暂且不去想这个,看向身旁的王贲,笑着道:“看着这些黔首,你有什么想法。”
王贲:?
“啥?”他没啥想法,比这更惨的都见过,虽然说他们吃的差,但是以前他也吃的差。
他阿父那个厉害人物,给他们吃半菽之食,和农人一般无二。
家里根本存不住钱,他阿父总说,兄弟们跟着他出生入死,如今退下来,他要是不拉一把,那就真的没人管了。
所以他总是去拉别人一把,然后给他儿子饿的嗷嗷叫,出门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讲中午吃了啥。
但是现在,王贲脊背挺的笔直,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我与他们吃的一样!”
嬴政看着他跟只大狗似的,走路不肯好好走,扶苏一跟他说话,他就可劲贴,硬是把扶苏从路左边挤到路右边去了。
他长臂一伸,直接来个釜底抽薪,把扶苏抱在怀里。
“累了吧?阿父抱你。”
苏檀正聊天聊的兴起,突然腾空,他垂眸就见王贲还在兴奋的说,等回去要教植练武。
结果一低头,扶苏不见了。
王贲:?
他左右看了看,慌的不行:“公子!?”
植听见他唤公子,登时懵了,忘了提醒他扶苏被抱走了。
那呆呆的样子,让蒙恬不忍直视,直接别开脸,他选择不看了。
苏檀头埋在嬴政怀里,笑的乐不可支。
王贲听见声音抬头,见他在嬴政怀里还有些懵,挠了挠头:“飞了?”
他那么大一公子飞了。
几人笑闹着,走到一条小河边的时候,看着清澈的溪流,众人这才停下,拿出早已备好的食材,搭着架子就开始烤肉。
植的眼睛都直了。
“肉、肉?”
天知道他多久没看见过肉了。
苏檀点头,笑着道:“等会儿多吃点。”
这句话,片刻后他就后悔了。
烤串是苏檀也很喜欢吃的东西,包括王贲、蒙恬两个半个少年,知道要带他们,准备的特别充足。
然而……
他们仨吃的都没有植多,他一口气吃了两斤肉十个成年人拳头大的蒸饼,甚至没见那种撑着的样子。
苏檀满脸担忧:“你少吃些,仔细积食了,以后跟着我,有你吃不完的肉和蒸饼。”
植灌了一口水,他高兴的眼睛放光,乐呵呵道:“少爷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吃饱。”
“这烤肉香的我快把舌头给吞下去,这蒸饼怎么这么松软啊我的天,这么大这么白这么软的蒸饼。”
植絮絮叨叨的说着,说完又有些害羞,挠着后脑勺问:“是我吃的太多了吗?”
他有些失落的想,方才少爷叫他多吃点的。他平时都饿着肚子,不敢吃太多东西,要不然家里的存粮撑不住。
苏檀摇头失笑,不再说这个话题,拿了一套王贲的衣裳给他,笑着道:“你去下游洗洗澡洗洗头。”
这大夏天的,水都被啥热了。
等众人吃好喝好,植也洗好回来了,他很听话,苏檀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嬴政又带着他回去了。
苏檀倒是没异议,他现在玩好了吃饱了有些困,就想回他政爹怀里美美的睡一觉。
然而王贲在他身旁跟他咬耳朵说悄悄话。
“你说你不想回,咱们换个地方再玩一场。”
嬴政:……
这小子知道悄悄话要压低声音吗?这震耳欲聋的悄悄话,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蒙恬望天,出来撒欢的王贲自然不好收拾回去。
植跟着他望了望天空,满脸好奇:“你看啥?”
……
等回章台宫后,苏檀坐在门口擦拭着手掌,一旁的植满脸梦游,天知道他就是看见个仁善的富家少爷想要求个礼遇罢了。
结果那是公子扶苏!
给他起名字的是秦王!
他想都不敢想的人物,现在就在他身边。
苏檀正伏案写方子,从猪油的熬制到草木灰水的过滤,争取这几日就把香皂给做出来。
写好后,他叫寺人去传研发中心的人来,又口头交代一遍,这才放他们离开。
这个很简单,他恨不得抓几个方士来做,又担心嬴政过早接触方士,移了性情,把精力都放在长生不老上,而不是统一六国。
等他忙完,就见植正拘谨的立在一侧。
苏檀就笑着道:“叫你来是做伴读的,就是陪着我一道读书,兼保护作用。”
植结结巴巴道:“不用伺候吗?”
一旁的寺人顿时笑了:“伺候人还得中贵人来。”
植被带下去教规矩,毕竟他不介意,但是接触的很多贵族介意,行走在这人世间,就要遵从这人世间的规矩。
苏檀自己拿出竹简,将自己的课业重新复习一遍,这才回甘泉宫睡觉去了。
第二日。
他一下课,立马就来章台宫了。
“父王!”他奶呼呼的唤,想要跟他说说玉米,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说。
“扶苏?”
嬴政应了一声。
苏檀仔细想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就拿香皂说事,说是先第一批做出来看看怎么样,若是好用,就再加点花露之类。
“王贲还说要送他家小娘子呢,他先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年岁小不肯成婚,见人家一面就改口风了,那小娘是不是生的非常漂亮?”
他确实有点好奇。
嬴政闻言摇头失笑:“年少慕艾,自然一眼万年,他又是个赤诚的性子,想把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心爱的小娘,倒也无可厚非。”
苏檀听着他说起旁人头头是道,就好奇问:“那阿父有年少慕艾那一日吗?”少年的一切都是纯粹的,也不知阿父有没有机会。
嬴政摇头,他的人生中,年幼时受尽欺辱,年少时受尽压迫,女人从不在他人生选择中。
“偶有心动,转瞬即逝。”他想想,应该还是有的。毕竟也会在闲暇时,念着某个姑娘。
“谁呀谁呀?”他眨巴着大眼睛,满脸都是告诉我吧。
嬴政皱着眉头,用竹简轻轻敲他的小揪揪:“寡人不记得了,流萤一般,想不起来。”
苏檀:“哦。”
这就是传说中的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不成。
他絮絮的说着话,那句玉米还是咽下了,最终没说出来。
第28章
真正身处这个时代, 苏檀才知道,什么叫时势造英雄。
乱世中,实在有太多能人, 他甚至在琢磨刘邦的那一批班底了。
他还记得当时看大汉传奇时的震撼,刘邦比秦始皇就小三岁, 他的班底许多与他年岁差不多的, 也就是说, 这会儿已经年岁不小了。
可以来给大秦拉磨了。
当他看到刘邦看过秦始皇巡游天下, 他就觉得有一种割裂感。
刘邦可以活那么大岁数, 他政爹也可以才对。但现在不着急, 等一统天下后再说。
有时候梦可以做大点,比如统一六国, 秦朝稳定后,就可以去某个小岛挖空金银, 其实他更想一硝二磺三木炭, 在小岛上放个巨型烟花。
现代的他只能无能狂怒,愤怒的愤怒一下, 但他现在是公子扶苏,抬抬手的功夫,就可以报仇雪恨。
苏檀琢磨完这个,又开始琢磨他政爹为什么带他去那些村落。
先前想要拿他当诱饵,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伤害了他的心,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总得长点心。
他鼓了鼓脸颊, 想想可以直接问的。
“父王, 为什么要带扶苏去城郊的小村里看看?”按道理来说,出去玩, 应该去好玩的地方才是,怎么也不会选在那个地方。
“因为你是秦王长子。”
嬴政侧眸望着他,眸光沉沉:“因为你是玄女的传承人。”
苏檀抬眸,就见嬴政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回答:“你如今年岁尚小,不知民间疾苦,只有带你亲眼看看,你才知道,不要被玄女的世界被蒙了眼睛。”
“大秦还处于水深火热中,鲜少有人能吃饱穿暖。”
苏檀:……
他该忏悔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他政爹是不是又在算计他什么。
原来是为了民生才这样的。
“扶苏谨遵父王教诲,定然将民生放在第一位。”苏檀举手,神色认真,清亮的眼眸映照着嬴政那深晦的面色。
他挨着嬴政坐下,看向他手中的竹简,心想他真的是手不释卷,从来没见他真正的玩乐过。
嬴政捏捏他头上的小揪揪,没有说话。
*
被他整日里折腾的研发中心,面对肥皂就丝毫不慌,甚至觉得有些简单。
故而三天就呈上来了。
苏檀看着竹筒形状的肥皂,不由得满足的笑了,叫人拿丝线当刀用,把肥皂切成小块,再叫人打水来,试着洗一下,确实还不错。
他搓出绵密细腻的泡沫,感受着滑溜溜的手掌,不由得满意点头,又成功了!
“再加些香草粉进去。”苏檀沉吟,这单独的肥皂没有香气,吸引力并不足,毕竟还有便宜好用的皂角,种颗皂角树,随便摘个皂角就可以用很久。
“这是第一次试验品,就试验能不能做成成品,再加上清洁度,等下一次再做,就要试验着做出漂亮的形状,让木匠多雕刻些模子出来,时下贵女们喜欢的花样,多做些出来。”
苏檀高兴起来,这东西可以做买卖,这原材料猪油是相当贵的,现下只有权贵才用的起。
他知道古代重农抑商,这开个杂货铺子之类的话,他有些不好意思说。
这和卖纸不同,卖纸是为了方便读书人,本质还在士这个阶段打转。
但是他可以给别人去做买卖。
嬴政也上前体验一下这滑溜溜的感觉,确实还不错,很是舒服。
“玄女所在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他不住感叹。
苏檀顿时安静如鸡,生怕他政爹满脸兴奋的问他关于长生不老的问题,他还没想好怎么编。
他不由得悔恨自己背李白的诗背的太少,这会儿要用起来,竟然有些拿不出来。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后面呢!后面呢!
他读过几次,就背这么点出来。
苏檀掐着指尖的小红痣,心想下次能教他背这个吗?他觉得很需要。
等回甘泉宫后,他立马点开小视频后,当时就忍不住挑了挑眉,估摸着是他忙活肥皂的事被检测到了,小视频直接出了澡豆的制作方法。
苏檀沉默了。
他看着面前的方子,不由得面色复杂,和他那简单至极的肥皂相比,这才像古代出品。
就见——
澡豆出自魏晋南北朝,方子有十余种,简单如桂花蕊熏过的绿豆面,在吃完螃蟹时用来净手,清洁能力就非常厉害。
再有加入名贵中草药,做成高档护肤清洁用品,在历史上很多朝代,澡豆都作为贵族的入门识别物。
后期还会加入名贵香料增加香味,比如檀香皂等。
苏檀看着面前的方子,整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木了。
从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真珠等等,再到麝香、檀香、广陵香,他抄写下来,都觉得累手的厉害。
方子中的花朵、香料捣碎,真珠玉屑研磨成粉,和磨好的豆面混在一起,细细的再研磨过,就可以密封储藏,等用的时候,盛出来放在琉璃盏中,极尽奢华。
他原本想不弄了,但其中很多中药材是护肤所用,可以让大夫挑出来,再者香料也可以用寻常香料替换。
再者这奢侈品也要有,要不然怎么骗钱,啊不对,文雅些叫集资。
他想要做的事,需要很多很多钱,六国王室、权贵无数,这澡豆作为独门技术,得给他政爹敛多少钱财!
他抄写完后背下来,把白棉纸放在烛火上,看着那火蛇吞掉纸张,引燃一片墨香。
他练完古武,洗洗就睡觉了。
第二日,他刚睡醒,就见王贲坐在庭院中,正对着他桌上摆着的肥皂发呆。
白腻如凝脂的白团子,在陶盘上摆出漂亮的花型。
“这是点心?”他迟疑着问。
苏檀不想起床,把头埋在被窝里,甜糯的声音被捂着,就变得闷声闷气:“那就是肥皂,不能吃哒。”
虽然外形确实有点像点心。
“那……”王贲搓了搓手,一改往日的活泼,温柔的给他掖了掖被角,软声道:“你知道的,我就要订婚了,这聘礼还差压轴的贵重……”
“不行。”
苏檀懒洋洋道。
王贲听见不行二字,神情呆滞起来,他甚至已经想好小娘看见肥皂时对他笑的含羞带怯了,结果他两个字给他怼到了南墙上。
“肥皂是给寻常权贵用的,像你这种,属于我的挚友,那怎么也得用上高端物件。”苏檀笑眯眯道。
“比如?”王贲将信将疑。
“我新发现一物名曰澡豆,素来有使人面白如玉,肌肤润泽,比之肥皂不知好多少。”
苏檀从被窝里冒头伸懒腰,笑眯眯道:“可惜咯,有人喜欢肥皂不想要澡豆呢。”
王贲登时震惊起来,怎么拿出好东西来,还有更好的东西!
“苏苏,你就别逗我了,快给我一块吧。”
苏檀从被窝里爬出来,摇头失笑,他就算自己不用,也要给王贲和蒙恬的,这些时日下来,他已经在内心深处觉得他俩是朋友了。
不过现在做的肥皂也可以拿来送人,他让王贲把碟子拿上,等到了就可以分。
坐在马车上,苏檀又有些困。他依偎在少年肩头,懒洋洋地打盹。
等到大将军府门前,王翦、蒙恬、李由已经在门口候着,苏檀笑着下来见礼,王翦连忙将他扶起。
“公子不必如此多礼,是翦当向公子行礼才是。”
王翦每每都要推辞。
扶苏摇头失笑,他温声道:“学生见老师,行礼是天经地义的。”
两人谁也无法说服谁,点到为止客气一下,这就往府里走去。
“昨日研发中心出了新品肥皂,先拿来给诸位用,等珍品出来后再送来一批。”苏檀昂首挺立,笑得奶里奶气。
王翦眼睛登时一亮,心里美得不行。
自打做了公子扶苏的老师,他享用了诸多没见过的东西,也终于明白为何年纪小小,大王就给他布置这么繁重的课业。
除了卷王李由,其他幼儿都是听听课也就罢了。还有聪慧非常的公子扶苏,以稚子年岁能跟上蒙恬、王贲二人的进度。
他甚至在心里盘算,自家哪个小儿,能够再提拔上来,和公子扶苏做同学。
王翦在心里扒拉一圈,发现没有。
他惆怅一叹,好在有王贲。
苏檀见他捧着肥皂,眼里甚至还闪现着水光,不由得惊住了,怪不得说古人赤诚忠胆,瞧瞧这么小的事,竟然感动成这样。
那到时候拿出澡豆,还不感动到涕泗横流。
几人落座,就开始上课,苏檀坐了半日,脚都麻了,愤怒道:“去甘泉宫把我的椅子搬过来几把。”
说着他就开始画图,试图还原一下他们以前的课桌。
苏檀画完后,就交给研发中心,打算叫他们做一套桌椅来,正好咸阳学堂里面也要用。
想了想,他又叫人拿学堂的规划图来,他打算把教室中的布局改一改。
就按着现代的学校来,甚至还贴心的分班了,这年岁小的幼儿所用,就按小学里的一、二年级来,都是小桌子小板凳,到了高年级,再用大桌子大板凳。
挨个画一遍,就见王翦立在他身后,满脸茫然道:“这是什么?”
他回眸见是老师,正打算恭谨回答,就见王贲满脸殷勤的上前显摆,说是他见过,还坐过呢,甚至苏苏殿中有一把大椅子,还是他帮他抱上去的。
苏檀:“……这个不必说。”
他也要面子的。
王翦:?
自从认识公子扶苏,他时常觉得自己没有见识,今天亦然。
很快一群寺人就搬着椅子过来了。
王翦努力摆出我什么都懂的表情,但还是对上下都长腿的小几表示不解。
“这?”他迟疑。
见他如此,苏檀笑的眉眼弯弯:“这就是几案加上扶手,人坐在上前稳稳当当的,坐的再久腿也不会麻。”
他坐在自己专属的小椅子上,给他做示范。
时下讲究雅致,但这太师椅已经经过了几千年的历史变迁,属于很成熟的器具,端方坐着时,确实显得人很有礼仪。
箕踞不雅,但这个坐像很是端庄。
王翦试着坐了一下,登时就爱上了,但这要是早就有了,但是秦王没用这个太师椅,他们就要上行下效,不敢来用。
“真好。”他夸了一句。
看向扶苏的眼神满意极了,虽然秦王没有立太子,但给长子扶苏以他二人做老师,在知道秦王大志的情况下,他简直就是隐形的太子。
虽无太子之名,但有太子之实。
苏檀骄矜地抬起下巴,软乎乎道:“以后扶苏有好东西,还会来孝敬老师的。”
自从被政爹算计后,他就非常有危机感,就连嘴巴都变甜很多。
他暗自猜测,以秦王和李斯为首,他们奉行法家,那么在他们一统天下的大志前面,其余一切怕是都不会放在眼里,特别是他政爹,最爱的估摸着是这个天下。
还是不要以自己脆弱的脖颈来碰瓷了。
虽然公子扶苏贵重,但秦始皇他子女众多,一个公子罢了,人家有的是。
苏檀眨眨眼睛,嘴巴特别甜:“老师是扶苏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之一呢。”
王翦:!
看着稚儿那纯净澄澈的眼神,他觉得自己的心灵都被净化了。
苏檀故作羞涩的别开脸,不再看刚毅勇武的大将军,这一击就分才不会显得故意。
他一抬眸,就见王贲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满眼都写着我呢我呢。
还不等苏檀想好,就见蒙恬修长的手指直接蒙上王贲的眼睛,把他圈走了,好话在同一个地方重复,那就拢不住人心了。
待两人站定,就见蒙恬英姿勃发,玉树临风,和王贲的张扬恣意格外不同,两人立在一处,动静皆宜,如雅正修竹和炽热火焰。
苏檀多看了两眼,有时候天命所归这事,真的很难讲。秦始皇得到名将就跟玩儿一样。
比如——
下课后,门口立着一个圆滚滚的幼崽,小脸被晒的通红,像是一颗粉红的糯米团子。
然后蒙恬跟他介绍,这是幼弟蒙毅。
苏檀:……
他以为蒙毅和蒙恬是年岁差不多的少年,毕竟后期蒙毅在秦始皇面前也很受赏识,动辄出入合一。
又见历史人物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玉制的小鱼递过去,笑着夸赞:“毅生的可爱聪慧。”
蒙恬摸摸他的小脑袋,看向身旁来接他的蒙武,有些纳罕。
毕竟长这么大,从未有被接送的经历。
就听蒙武摆摆手,压低声音道:“今日吕不韦丞相之位被罢免,大王念在吕不韦很有功劳的份上,封君河南,食十万户,看这时辰,约摸快要出城了。”
苏檀猛然抬头,封君河南,食十万户他是知道的,但今日在众人面前宣读,和私底下的商议不同,吕不韦的衰败,从嫪毐集团的覆灭开始,就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抿着唇,满脸都是唏嘘之色。
“大王的意思是,让您在城门口相送。”蒙武低声道。
苏檀点头:“扶苏知道了。”
他再次为嬴政的不动声色而感到心惊,就算是最后一刻,也要为他再造势。
其心思缜密,果敢狠辣令苏檀心惊。
他上马车后就开始整理衣冠,大家都很沉默,毕竟一代名相的落幕,让人很是唏嘘。
等扶苏到后,就见吕不韦正在和众人告别,众人神色戚戚,显然都共情颇深。
今日丞相被罢免,焉知明日不会轮到他们,狡兔死,走狗烹,谁都怕这个。
“公子扶苏到……”
随着寺人的唱礼声响起,吕不韦猛然回眸,就见属于公子的车架缓缓驶来,他眼角便湿润了。
公子相送,再无回寰余地。
苏檀光是往此处一站,众人的心就定了,说明秦王并无赶尽杀绝之意,是真心放归吕相。
然而吕不韦的离去,在朝堂中激起一片水花,却又被更加猛烈的浪涛给压下去了。
在苏檀眼里,这就是一鲸落万物生。
丞相之位空悬,便要再选个丞相出来,而吕不韦集团随着吕不韦的罢免而势力不存,咸阳城中便需要另外一个势力来填。
他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暗流涌动。
要知道先前楚系平叛嫪毐时,咸阳城中也没什么感觉,顶多觉得守备严密些,但此番吕不韦的倒塌,就肉眼可见的连身旁寺人都在慌张忙碌。
苏檀在想,先前他听见政爹说丞相一职,要给客卿李斯。
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很快他就知道了,在他提着琉璃盒中的澡豆去章台宫时,就听见说现任左丞相为隗状、右丞相为王绾。
反正没李斯啥事。
他还以为自己这只小蝴蝶煽动翅膀,让李斯提前走上丞相之位,没想到历史的厚重,果然不可更改。
还有可能,许李斯丞相之位,也不过是一根吊在驴面前的胡萝卜。
看着坐在嬴政跟前,面不改色的李斯,苏檀不由得赞叹,李斯和嬴政政见相同,本质上他们是同一类人。
瞧瞧这波澜不惊的模样。
苏檀将琉璃盏放在两人中间,然后坐了下来。
“公子,这是研制的什么新吃食?”李斯迟疑着问,率先打破寂静。
主要秦王跟他说自己能力不足,不能和相关势力抗衡,导致李斯错失丞相之位,这般谦虚忏悔之言。
朝堂上嫪毐倒了、吕不韦倒了、楚系式微,但大秦的宗室反而势力大起来,在朝堂上颇有发言权。
以隗状、王绾为丞相,是多方博弈的结果。
这话李斯不想接,正好公子扶苏来,眼瞧着是他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借此机会岔开话题,再表明自己不介意的态度。
苏檀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他一听李斯的丞相之位跑了,心里是痛快的,谁让他俩是仇人。
但他政爹的心情还是要顾忌的。
“这是用小豆粉做的洁面澡豆,日日使用,可以让肌肤光滑白皙,还有加皂角的澡豆用来洗衣服。”苏檀细细解释。
他不懂药理,刚开始看澡豆方子的时候,还以为都是洗澡用的,结果发现,那些默写出来的方子,在大夫口中有不同的说法。
“蜡、羊脂、朱砂、紫草制在一起就是口脂方,到时候冬天就不怕嘴巴干到起皮了。”
“还有专门的面脂、口脂等。”
苏檀扳着枝头算,这都可以开个护肤品公司了,他能感觉到赚钱得多爽了。
“找个有经商才能的人,让他开个美颜店,专门卖给列国贵妇们,到时候赚来的钱充作军费,抹在脸上的每一份香脂,都会化作大秦的刀剑。”
李斯:!
嬴政:!
他们一直以来,都小瞧公子扶苏了。还当他是个仁善的小娃娃,没想到这阴谋诡计,竟然也手到擒来。
以子之矛,攻子之身。
“不错。”嬴政一直黑沉的面色,终于放晴了。
作为已经娶妻生子的男人,嬴政显然也知道女子对于美貌的追求,特别是后宫、贵妇们,她们有钱有闲,最爱折腾脸面。
而扶苏拿出来的好东西,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说是有什么功效就是有什么功效。
在这种情况下,他说功效那么好,那就是很好。
刚开始他是不太赞同做买卖的,但那句化作大秦的刀剑,实在令人心动,说到他心坎里了。
“准了。”他应下。
苏檀听了并不意外,这是个很好的法子,和楚越相比,秦地苦寒到无法生存,也有点穷,粮草和壮丁都用来打仗了。
而有来钱的法子,自然是比较珍惜的。打仗就是要用银钱、粮食、人命来填。
李斯难得夸赞一句:“公子扶苏此法甚妙。”
苏檀摸摸下巴,笑着道:“此计还需要客卿帮忙。”
他这话一出,连嬴政都好奇的望过来,想要知道在这为什么需要客卿帮忙。
苏檀弯着眉眼,甜甜笑着,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惊诧。
“扶苏请客卿散播谣言,就说秦王甚是宠爱美姬,其以美色专宠,其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每日都要用十遍香脂澡豆。”
嬴政:?
你看寡人像沉迷美色的人吗?
李斯:?
你就是这样坑你阿父的?
“假的,就是往外透出这么个风声,若是有人问你求证,你就别否认。”苏檀摸着下巴,心想总得为他的护肤品造势,这种宫闱秘闻,传播的最快最广。
嬴政当即就黑了脸:“寡人不同意。”
他要脸面。
李斯当时也表示不敢:“与大王名声有瑕,怕是不妥。”
苏檀:……
他并不把名声看在眼里,毕竟历史这东西,十年后看是一个样子,百年后看是一个样子,千年后再看是另外一个样子。
“扶苏的名声无碍,只要对阿父好就成,但扶苏不是阿父,不能为他做决定,应该问问父王的意见。”他确实有点激情想主意了。
嬴政反而冷静下来,他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认真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人们天生就喜欢八卦,不管是宫闱秘闻,还是男女情\事,都非常热衷,而这些传播的非常迅速,想要为澡豆打出名声,就要当今霸主承认它的好处才行。”
苏檀悄悄离嬴政远了些,总觉得他想揍他的屁股蛋子。
谁知——
“可。”嬴政允许了。
苏檀有些诧异的抬眸,就见嬴政眸色沉沉,冷声道:“只要能打开局面,些许传言不碍什么。”
“还得是阿父格局大。”他不住感叹。
嬴政阴沉沉一笑:“寡人若是看不到钱财,你就等着挨揍吧。”
苏檀:QAQ
他就知道!
“可!”他鼓着脸颊想,那到底谁有经商才能,为了屁股不受累,他得找个可靠的人来办才成。
苏檀想的脸都皱巴在一起,根本想不起来。
就在此时——
“大王,巴蜀女怀清求见。”门外的寺人,突然出声道。
苏檀一脸茫然,就听李斯笑着道:“是她来了!”
就连嬴政也露出一丝微笑。
“传!”
苏檀看向门外,他没来由的心砰砰砰跳起来,上次心慌还是被嫪毐的人绑架。
他摸了摸胸口,难道这一次又会对他产生影响。
片刻后,一个有着小麦色肌肤的女子缓缓走进大殿,她眉眼清正深邃,不卑不亢的行礼。
“怀清拜见大王。”
嘹亮的女声在大殿中响起。
苏檀认真的听着几人交谈,知道她是来上交水银的,不由得蹙眉露出沉思,但他对怀清这个名字实在没有印象。
当听说政爹要设宴时,他就觉得这人肯定不简单,等怀清退下后,他就满脸求知的看向李斯。
“这位怀清是……”他问。
“巴蜀女怀清,她非常厉害,丈夫死后,独自一人支撑了整个家族,现今丹砂一事,她掌握了独特的开采和冶炼技术,无人能出其左右,所积攒的钱财数都数不清,她现在有,更至僮仆五百余人,跟从四五千人,侍卫约千余人,势力不可谓不强大。”
李斯提起来满满都是赞叹。
“你父王对她也礼遇有加。”他又补了一句。
苏檀听完,满脸的若有所思,如果她这么会做生意,那护肤品的生意,可以交给她吗?
他认真思考过,这才去找嬴政说项,想要先获取他的同意,再去找怀清说。
“父王,扶苏有个小想法。”
“说。”
“就是怀清是很会做生意,甚至能跟王室做生意?”
苏檀一开口,嬴政瞬间意会,这和他们刚才说的事结合在一起,指向性特别强。
“她如今已经势力庞大,若再加一层,岂不是要如日中天,富可敌国?”嬴政也有自己的考量,一切不稳定因素,都要从根苗上掐掉。
“她是秦人吗?”苏檀问。
“是。”嬴政回。
“她有才能吗?”苏檀又问。
“有。”嬴政说到这里,面上显出沉思。
“那父王介意女子入朝为官吗?”苏檀试探着问。
谁知嬴政看向他的面色反而有些莫名其妙:“寡人许怀清豢养军队,区区为官在这面前怕是算不得什么。”
苏檀:?
又是他狭隘了。
他一脸梦游道:“那就专门为她设置个商官的职位,专门管商业,具体名字您来定。”
嬴政认真的思考片刻,这才低声道:“等晚宴时,寡人与她商议一番,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苏檀乖乖点头,他知道自己的弱项,虽然知道很多专业知识,但是论出谋划策,他估计和李由是一个水准。
*
夜色降临,星子璀璨。
章台宫灯火通明,不时有丝竹乐声传来。
苏檀立在树下,想象着宴会的歌舞升平,这才鼓着脸颊睡觉去了。
他也想参加,但是他政爹说他年岁小,要早些睡觉才成,根本不叫他露面。
正说着,就见楚姬提着一盏小灯,慢慢地走过来。
“远远瞧见你还没睡,就过来看看。”她神色温和,期盼地望着扶苏。
苏檀听见她声音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软声道:“阿母,午间睡多了,不太困。”
两人立在桃树下,听着章台宫传来的丝竹管弦声,楚姬一时有些沉默,随着扶苏年岁渐长,在她猝不及防时,便已经不甚亲近依赖了,她心里空空的难受。
却不知苏檀心尖也有些颤,他一直没有教给楚姬古武,总觉得只要教了,就是明白告诉她,扶苏不在了。
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太过残忍了。
“扶苏,阿母好想你。”
苏檀听着楚姬慈爱的声音,终于侧过脸,对上楚姬那温柔的眼神。
他笑着道:“是扶苏的不是了,整日里瞎忙活,都没有好好的亲近阿母,扶苏近来学了一套古武,不论男女都能练,最是强身健体,父王、王贲、蒙恬都练过,甚至军中挑了好多锐士也在练,成效卓越,阿母要试试吗?”
说完他心里有些忐忑,却还是认真地看向楚姬。
“好。”没有任何停顿,她立马答应了。
苏檀登时笑起来,当即就拉着楚姬教她,对方学起来没有嬴政快,但多教两次,她也能快速的掌握要领,特别聪慧厉害。
说来也是,能够在秦王宫让公子扶苏占有一席之地,没有母亲的助力是不行的。
“这是《碧月残金神谱》第一式点仓式,什么时候阿母做一盏茶下来不出汗了,基本就成了,扶苏再教你下一式。”
苏檀心里最后的症结也放下了。
却不知——
在他快乐转身回去睡觉时,背后的楚姬泪眼盈盈,她不知扶苏换人了,只知道她的幼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快速的成长了。
成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如此,实在令人心疼的紧。
不足四岁的孩子,就是要在阿父阿母怀里撒娇卖痴,而不是条理清晰到能够自理。
苏檀了却一桩心事,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就有寺人过来交代,说是让他下课后,直接往章台宫去,到时候要商议关于商官的具体规矩。
苏檀点头,这才跟着蒙恬一道走了。
马车上备着许多早餐吃食,从米糕到蒸蛋,应有尽有,摆在马车的托盘里,这托盘也是蒙恬特制的,比寻常托盘深上一寸,这样就算马车晃动,吃食也不会轻易掉出来。
他刚起床,正好饿了,便挨着蒙恬,两人一道吃着,快到蒙府的时候,刚好吃完了。
“”
到蒙府门口下马车后,和众人见礼过,他牵着李由的手,哄着他问吃了没喝了没,满足自己缺弟弟的乐趣。
上课总是枯燥的,但苏檀听的很是认真,因为他知道,要想跟上秦始皇的思维,最起码要足够了解这个世界,才能窥探一丝对方的思想。
*
下课后,苏檀便直接往章台宫去了。
到的时候,就见那蜜色肌肤的女子正满眼放光的盯着手里的纸张看。
“这纸张除了比竹简轻些,还有什么好处?”她声音清朗。
嬴政并没有回答,反问:“怀清觉得还有什么好处?”
怀清和嬴政有同样的苦恼,嬴政是一天要看三百斤的竹简奏章,而怀清是要看三百斤的竹简账簿。
她都没敢想都用纸张抄写,拿在手里会有多轻。
“竹简能存放的年数甚长,这纸张轻轻一撕就碎了,保存的年数会不会比较短,只能用作记录,短暂的使用。”怀清满脸若有所思。
这是很关键的问题。
嬴政正要回答,就见苏檀立在门口等着传召,就笑着招招手,示意他进来,温声道:“这就要问他了。”
苏檀惊讶于怀清的敏锐,觉得以她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在历史上默默无闻才是,应当是他读书时间短,对方的存在还不是初中学生能接触到的存在。
毕竟历史书上就连嬴政也不过寥寥几笔,更别提别人。
“若保管妥当,纸寿千年,若是潮湿、虫蛀、火烧那就不一定了,寻常保管,一张纸的年岁把我送走绰绰有余。”
苏檀笑的眉眼弯弯。
怀清看着面前的稚儿,他生的玉雪可爱,一双乌溜溜黑亮的双眸,肌肤细腻雪白,娇嫩的像是早春刚出的白荑。
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让人很难相信他尚不足四岁。
“如此一来,这纸的意义比所谓护肤品更大,为何先推行女子所用的护肤品而不是纸。”怀清反问。
苏檀不知统一六国的话该不该跟怀清说,就侧眸看向端坐的嬴政。
“寡人欲一统六国,平息战乱,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护肤品可敛他国钱财,造我大秦戈矛。而纸张不推行,也是免得助他国飞速发展。”嬴政摩挲着剑柄,肃声解释。
苏檀不住点头,这个解释简直绝了,看他政爹不避讳自己的伟大抱负,他下次就知道怎么说了。
“可咸阳城中,只要有大秦户籍,就能随意买到纸张学习造纸术。”怀清目光灼灼。
第29章
嬴政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起身望着外头的烈日炎炎,声音中隐隐带着笑意:“若能以此引蛇出洞,找出几个深埋的细作也是好的。再者寡人欲谋天下, 一味藏着掖着反而小气。”
造纸术,简简单单三个字, 背后代表着的意义非凡。这么重要的东西,
怀清猛然抬眸, 她听懂了, 心里也跟着沸腾起来, 当即躬身下拜:“清愿受大王驱使, 绝无二心,以命相随, 肝脑涂地!”
她说起话来慷锵有力,炯炯双目盯着立在窗前的秦王政。
嬴政上前扶起跪地的怀清, 低声道:“清若愿随, 政必不负之!”
苏檀瞧着两人已经开始互相发誓了,他就想在一边抱拳:‘俺也一样!’
“奉王命以令不臣, 修耕植以畜军资。”苏檀双目灼灼,昂着脑袋道:“耿耿丹心,义胆忠肝,扶苏愿得此身长报秦!”
嬴政听他说,唇角便勾出愉悦的弧度,这施用过农家肥的庄稼,长势就是比寻常庄稼强, 他很是满意。
再者扶苏提出的关于良种问题, 他也听进去了,派农官各地巡查, 务必找出最好的种子。
但——
若扶苏似王贲那样的少年,这样热烈的话语说出来,也属实有几分气势,添上少年蓬勃的燥意,倒也气势如虹。
可扶苏年岁尚小,瞧着还没秦王的腿高,这话就奶里奶气居多了,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说话,让他脸上的嘟嘟肉不住震颤,愈加可爱了。
嬴政见怀清满脸惊叹,不由得骄矜一笑:“扶苏年岁小,这一片心意难得,寡人听了心中甚是欣慰。”
两人说定后,又说要设宴,先前是宴请巴蜀商人怀清,如今是宴请秦地商官怀清。
怀清在一旁看了会儿,走过来俯身捏捏苏檀的小脸,轻笑着道:“你知道吗?巴蜀地处偏僻,粮食不够吃,这饿极了总要想法子,他们发现那种白白嫩嫩的小孩,一口一个,可香了。”
苏檀:?
他满脸无辜地看向正端坐在几案前的嬴政,心想快管管你的新臣子,她那表情一看就知道是要欺负人了。
嬴政看到了,在他求救的眼神中,果断的闭上眼睛。
怀清登时笑了,细软的指甲捏了捏扶苏的小脸,温温柔柔道:“乖,明日送你个见面礼。”
被纳入自己人的范畴,她的胆子显然大很多。
“既然无事,清便告退了。”怀清大踏步走出章台宫,那背影利落又潇洒。
苏檀望着她的背影,满脸若有所思,他好像对秦王有误解,先前提出男女共同上学时,对方没有反应,他还以为是对方忽略的。
但是看现在的态度,显然不是忽略,而是他打心底就不觉得女子读书有什么不对。
“咸阳学堂要开始招学生了,阿父心中是个什么章程。”他试探着问。
“寡人仔细思量过,若是年满三岁难免小了些,不若从年满六岁起,不拘男女籍贯,凡报名者,皆录用。”
嬴政大掌一挥,认真道。
苏檀瞬间读懂了,他觉得自己的格局还是小了,在他想象中,不拘男女,限定大秦户籍,不曾想他政爹连籍贯都不限。
这样也对,反正等这一批学生长大,刚好能统一六国,到时候用着就正好。
原来秦时的女子,也有平等的受教育权。这是他不曾想到的。
但是苏檀觉得自己的崇拜有增无减,两千年多年前的秦始皇嬴政,许多决策隐隐和现代相贴合。
他的眼光实在太过长远了。
跟着他政爹走,吃穿不用愁。
苏檀挨着嬴政坐下,美滋滋的贴贴,昂着细白的小脸,拨弄着桌上的摆件。
嬴政伏案在看竹简,国事有太多需要忙的,每日有无数政务等着他做决定。
两人一时沉静下来,室内只能听见偶尔翻阅逐渐的声音。
苏檀执笔练字,时下的毛笔不好用,有时候你蘸过墨汁,它的吸附能力不太好,就像此刻,他练得兴起,却有大坨的墨汁滴落在纸上,毁了他一片辛苦。
“阿父,你说咸阳学堂来者不拒,招满即停,那书的问题呢?”他挠了挠小揪揪,低声问。
嬴政有些意外他能发现这个问题,耐心回答:“在你提议要建立咸阳学堂时,寡人已命书生抄书了。”
他到底年岁小,有些提议确实很好,但做不到事无巨细,这些扶苏没有考虑到的问题,他就在后面查漏补缺。
苏檀闻言又往嬴政跟前凑了凑,笑眯眯道:“扶苏有个小提议。”
他一说有个小提议,嬴政便从善如流的放下笔。
苏檀举起手中的笔,时下的笔名称很多,在楚国叫聿,在吴国叫不律,在燕国叫拂,而在秦国就叫笔,从聿从竹的意思。
感谢他政爹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要不然以后光是这笔在长江流域叫聿,在长江下游叫不律,在燕山之野又叫拂。
“父王可以说说这笔的具体制作方法吗?”他试探着询问,要和他心中的制作方法对比一下,才能确定是不是出问题,还是因为年代的不同。
嬴政觑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挑选上好的山兔毛,扎绑成束,塞进劈开的竹竿里,再涂上一层生漆。”
这是从周时就传下来的,堪称家喻户晓。
苏檀托腮,他知道问题了。
“阿父,要不试试将兔毛泡在石灰水中?”这样可以去掉兔毛上的油脂。
“像泡构树皮那样?成。”嬴政一口应下。
扶苏的所有提议,目前还没有失算过的时候。
他向来都是要么不开口,静静地观察着,只有笃定时才会开口提议。
苏檀便吩咐研发中心去做这个,让他们根据浸泡石灰水时间的不同,多做几支出来做对比。
而他身旁的嬴政见他没什么反应,显然是说完了,这才重新捧起竹简打算处理政务,刚看了两行,就听身边哐啷的一声响。
一个白玉小印跌在地上,骨碌碌的滚远了,背面那精美的雕刻跌在地上,沿路留下碎裂的玉块。
苏檀看看小印,再看看嬴政,他现在跟他说,他没有偷偷把玩他的小印,他政爹会相信吗?
对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望天。
“扶苏有一计,恳请阿父听听。”
总之,先把那凶狠的眼神从他屁股蛋子上挪开,他不想挨揍。
“说。”嬴政目光沉沉的望着他。
苏檀起身拾起地上的小印,为了想借口绞尽脑汁,最后却蔫哒哒的想,这个没有胶水的时代,真的太不友好了。
他毫无法子。
“送你了。”嬴政瞥了他一眼,隐隐勾起唇角,这不过是他的私印。
“好嘞~”苏檀这才快活起来,这小印雕工精致,四个大字‘既寿永昌’,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瞥过一眼就作罢,他第一次用印鉴,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咦?”他用上面留下的印泥在纸上印了个小方框。
苏檀摸了摸下颌,突然福至心灵,他发现秦朝的发展在出乎他意料的情况下,比他想象中还要发达一点。
“阿父,扶苏真有一计。”
他捧着小印,如获至宝。
嬴政刚执起笔,被他一说,便又放下了,耐着性子望向他,沉声问:“何计?”
他先前的谋划,在嫪毐和楚系争斗时期,将公子扶苏放在身边造势,做出宠爱他的假象,再使计撺掇嫪毐暗掳公子扶苏,用谋害王嗣为他的罪行加码,以此来牵制吕不韦。
如今嫪毐已除,吕不韦已至河南,楚系也已经式微。
可扶苏仍旧被他放在身边,一直没有分开。
他不想去深切探究内心深处的想法,只当是爱惜他的人才,毕竟不提那些吃食,光是造纸术、农家肥就够他一世无忧。更别提扶苏年岁尚小,往后还会不会拿出来此等好物也未可知。
“扶苏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苏檀命寺人拿来印泥和白纸,满脸郑重的拿出小印蘸了印泥,在纸上印出‘既寿永昌’四个字。
“你看这是四个字。”他又拿出自己刚才练字的纸,低声道:“这可以看成一页书。”
“如果跟印鉴一样,事先把文字排列好,再雕刻出来,您说会不会比抄书简单多了,并且不识字也能完成这个工作。”
苏檀一拍大腿,这不就是雕版印刷吗?
有时候工业的发展真的是循序渐进的,先有印章,再有雕版印刷,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了。
嬴政猛然起身,哈哈大笑起来,摸着苏檀脑袋上的小揪揪,轻笑着道:“还是这新脑子好用,大秦近千万人竟无一人想出,还得是我儿扶苏。”
苏檀被他掐着腋下抱起来,猛然抛向空中举高高,不由得兴奋的小脸红通通。
“不管父王需要什么,身边人总是会送上来。”
“是父王乃天命所归~”
“啊~”
“太高了救命放我下来我害怕啊啊~”
“房梁房梁~头撞房梁了啊啊啊啊!”
在苏她吱哇乱叫中,嬴政愈发高兴起来,他当即就朗声道:“传李斯……”
说完又想起来,因为嫪毐的事,李斯已经被下放了。
苏檀觑着他的神色,他知道李斯的才能,也不忍心看着君臣离心,让大秦一统六国的步伐变的缓慢,便笑眯眯的揽住嬴政的脖颈,笑吟吟道:“阿父尽管传他入宫,让他戴罪立功。”
嬴政抱着他坐下,沉吟着问:“那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苏檀歪着小脑袋,心中慰贴,他奶声道:“俗话说的好哇,这君子报仇十年不完,扶苏可以等的。”
嬴政:……
小崽子还挺会记仇。
*
当李斯再次站在章台宫时,他心里不禁泛起无限唏嘘。
“此番传召你,是扶苏为你求的情,说你是为了大秦,并无私心,但寡人以为,你此番实在胆大包天,往后再不许了。”嬴政眸色沉沉,冷声道:“再有此等违逆王命之事,寡人必取你首级,再无饶恕。”
李斯跪在地上,先是给嬴政磕头,又给扶苏磕头。
他险些就回不到秦朝的政权中心,低估了公子扶苏在秦王心中的地位,让自己险些陷入万劫不复的田地。
苏檀侧身避过,不受他的礼,温声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只要客卿汲取教训,下次不再拿扶苏的性命做儿戏,扶苏依旧视李斯为座上卿。”
他话中带着戏谑,最根本的却是警告。
李斯再次躬身行礼,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忌惮三岁小孩。
等寒暄过,再次坐定,将今日传召他来要解决的事情给说了。
“印文?”他执起小印,看看印鉴又看看公子扶苏,不得不感叹,他这脑子就是好用。
大家都是聪明人,李斯也是一点就透,瞬间明白制作方法。
“此计甚妙。”李斯不住夸赞,看向扶苏的眼神充满了赞赏。
苏檀骄矜一笑,心想等你真的用了,才知道雕版印刷有多牛。古代的印刷术主要分为雕版和活字两大类,雕版用了几千年,经久不衰,而活字相对来说,并没有流行开来。
这雕版印刷一出来,再有不断制造出来的纸,十年间足够培养出一批能够散步整个秦朝的小吏。
最重要的是,都是自秦来,会非常亲近秦。能够使用别人没有的技术,在一定程度上也能提高民族自豪感。
他畅想了半天,笑眯眯道:“劳烦客卿记下。”
“人之初,性本善……”
李斯眼前一亮,快速将公子所说给写下来,等到‘子不学、非所宜’时,他不住点头。
嬴政刚开始的漫不经心也褪去,转而凝重起来。
“首孝悌,次见闻。”
“知某数,识某文。”
“右高原,左大海。”
苏檀软糯奶气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他认真的背诵着,将秦朝以后所有内容都剔除,竟也能连着下来,字意并未有丝毫更改。
嬴政只觉得震耳发聩,这其中所涵盖的内容实在是太多了。
“此文中含有儒家思想。”他起身,立在李斯身侧,看着他笔下渐渐成型的文字,从前到后面有通读了一遍。
他和李斯俱采用的是法家思想,若玄女梦传含有儒家思想的启蒙书籍,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实在令他不寒而栗。
“儒家?”苏檀昂着小脑袋,故作不知,好奇的问:“此话何解?”
“满嘴仁义道德、礼忠孝悌。”嬴政嗤笑。
苏檀:……
糟糕光记着剔除历史,忘记儒家思想这一块了。
“那会有影响吗?”他有点担心他的《三字经》无法推行了。
嬴政和李斯对视一眼,笑吟吟道:“这个有什么解释吗?”
苏檀沉吟:“在如今乱世,以法家的‘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的法家思想,自然是很管用的,约束性特别强,我大秦的强横霸业,也有这个原因,但还有一方面,若统一六国后,一切恢复了平静,阿父打算用什么样的思想来统治大秦,客卿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在秦国这半年,他也飞速成长,对当今主流思想都有大概的了解了。
以李斯、韩非子为代表的法家思想,在一个稳定需要休养生息的朝代,显然是不够适用的。
然而李斯想要在秦国发展,他肯定不会容许其他思想尘嚣其上。
“斯以富国强兵为己任,从未有半点私心。”李斯躬身,对着嬴政作揖。
苏檀笑了笑,他听着门外知了的叫声,笑着道:“客卿忠心耿耿,扶苏自然知道。”
“但现在讨论的是一统六国后该如何管理朝堂。”他拿起李斯方才写的三字经,仔细浏览过,这才深思熟虑道:“扶苏年岁小,考量事情不够成熟,对朝堂知之甚少,但以扶苏目前所学,所能掌控的信息来看,三字经中所言,扶苏以为深有道理。”
李斯缓缓地皱起眉头,他以为今日是要起复,不曾想在此处等着他。
“你应该也学了儒家思想,扪心自问,真的毫无可取之处吗?”苏檀目光灼灼。
他尚年少,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晶亮璀璨,宛若天上星。
李斯自然看出其中关窍,他的老师荀子就是儒家的代表人物,他如何能说出儒家不好的话语。
一旁的嬴政认真听着,他眸中异彩连连,颇为自豪地挺直胸膛,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幼儿,是他家扶苏。
“所以,客卿觉得,等大王一统六国后,如何让六国臣民归心,想问问客卿的意见。”
苏檀捧着茶盏递给李斯,满脸都是恭敬。
“此事干系重大,容斯仔细思量,再回公子,不知公子以为如何?”李斯躬身,双手接过茶盏,这才低声回。
苏檀笑了笑,跟他说要将现今启蒙书籍书写一遍,做成雕版。
见他躬身应允退下,他这才满脸若有所思。
“用三字经做启蒙,阿父到时候若是想用儒家思想治国,这就是现成的,若是不用,这也不过是道德上的些许倡议罢了,除了能接触到百家思想的人能看出来,寻常黔首并不懂其中含义,能够倡导向善,总是好的。”苏檀认真道。
嬴政满脸若有所思。
“寡人知道了。”
见他听进去,苏檀点到为止,真正好用的东西,苏檀相信他政爹肯定会识货,再者这可是玄女梦传!
就算他知道是假的,但此时还是秦王的秦始皇不知道。
而且三字经经过千年流转,经久不衰,自有其浑然天成的魅力。
“还有旁的吗?”嬴政问。
苏檀点头:“应该是还有的,据说叫三百千,这是三字经,还有百、千不知是什么。”
当然是千字文和百家姓,千字文他会背一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再多他就记得比较模糊了,还得小视频教才成。
“还没教?”嬴政温声问。
苏檀有些累了,他坐在嬴政怀里,感受着他炽热的体温,就有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
这可是他那迷人的老祖宗秦始皇!
当然要抓着机会就贴贴,自从被政爹算计后,他很是记了些时日,不敢轻易贴贴,但人总是记吃不记打的,他现在忘了当时的惊恐心慌,对老祖宗的崇拜再次涌上心头。
嬴政顺手揽住他。
“十月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嬴政问。
苏檀托腮,他想要的东西秦始皇也给不了。
“玄女让我问问你,上次发短信说给你一万金就封她当万户侯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嬴政呆。
他素来老成持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难得见他如此愣怔失神。
苏檀见此,忍不住嘎嘎直乐。
然后——
“啪。”他千防万防,那大巴掌还是揍过来了。
苏檀:QAQ
好惨一崽。
嬴政肃声道:“不得拿玄女玩笑,她是你第一个老师,你应该尊重她才是,等你我事成,必给她修碑立传。”
苏檀惊讶于嬴政的认真,却又觉得这样是对的,他能获取臣子信任,谋得天下,有他独特的人格魅力在。
“好~”他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软声道:“其实是扶苏想问的。”
“你为何要给寡人万金?想做万户侯,等你长大了封你万户侯便是。”
嬴政声音中充满了不解,甚至觉得他没有志向:“你应该说想做大秦太子。”
苏檀:……
他是在儒家思想影响下长大的,讲究‘含蓄’、‘中庸’,这般热烈的说自己想做太子,放在后世那是砍头的罪过。
“就像你大父,他若不是在吕不韦的资助下,谋取华阳太后的青睐,表示自己想要太子,露不出野心来,华阳太后又怎么会认他做儿子,让你大父做太子,而寡人又登上秦王之位,又哪来你公子扶苏?”
嬴政神色坦然。
“你若想问寡人心中关于太子的人选,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嬴政眉眼冷沉。
苏檀闻言表示学习到了,他昂着小脑袋,笑眯眯道:“可扶苏比起想要太子之位,更想要阿父长命百岁,故而先前所说只是玩笑话,并没有拐弯抹角询问太子归属的意思……”
在这个登不上王位就会被清算至死的年代,他当然会盼望着自己站的更高一点。
嬴政揉揉他脑袋上的小揪揪,低声道:“回去收拾一下,晚上有晚宴。”
*
苏檀不知幼儿有什么可收拾的,他换一套干净的衣裳,捏捏自己歪着梳的发髻,回眸问楚姬:“为什么梳歪的?”
他第一次见偏髻的时候,整个人都觉得很震撼。
还以为古人都讲究雅正,没想到还有小歪髻。
楚姬给他绑上红绳,笑着道:“因为楚地多偏髻,慢慢地流行到秦地,挺好看的,不是吗?”
苏檀点头,他看着铜镜里面的小孩,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一眨眼,他在秦朝也待这么久了,简直不可思议。
“阿母练古武觉得如何?”他侧身问。
楚姬想到这些时日的变化,心中高兴,柔和着眉眼道:“感觉身体好多了,先前总是觉得闷闷的没什么精神,现在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
这都是她扶苏带来的。
她不免骄傲的想,扶苏真是个好孩子。
苏檀闻言,不免叮嘱:“这是好东西,你一定要勤加练习,平日里给你送的澡豆,你尽管使,赏身边亲近的人也成,别委屈了自己。”
暮色四合,星夜低垂。
苏檀握住楚姬的手掌,两人一道往章台宫去。
宫中丝竹声声,不绝于耳。
等到的时候,就见殿中许多美人正在翩翩起舞,而怀清跟前跪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寺人正在伺候。
“公子!”怀清见了他,便亲热的打招呼。
看向他身边的楚姬时,起身盈盈下拜:“清见过夫人。”
苏檀看看楚姬,又看看怀清,突然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同。
楚姬端庄温柔,是最标准的古代贵女,而怀清走南闯北,生意做的能得秦王礼遇接见,可见其不凡之处。
楚姬是符合他记忆中古代贵女的形象,怀清更倾向于现代的女强人。
可见女子不管在历史上还是在现代,总是能顶半边天的。
并不是楚姬不好,而是她被关在了甘泉宫中,她本身也不是很强势的性格,上面有强势的华阳夫人,身边有顶天立地的秦王政,她如今的性子,反而最能在两人身边很好的生存下来。
“快坐。”嬴政笑着道。
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农家肥可以让庄稼增产,修耕植以畜军资的目的达到了。
而造纸术、雕版印刷,可以让大秦读书的人越来越多,到时候大秦戈矛所指之处,都有大秦子民维护做官,替他守住这大好山河。
“今饮酒一觞,贺怀清升官之喜!”
随着嬴政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丝竹之声又起,众人都举起酒樽,齐饮杯中酒。
就连苏檀跟前都放着小碟子,他还以为有人敢灌酒给他喝,一尝是蜜水,不由得沉默了。
啧,他还挺想尝尝秦国的酒,看有多大酒味。
要不是喝酒伤身费粮,他真的想把高纯度酒苏出来。
这样想着,他又跟着众人啜饮一杯蜜水。
而在此时众人才发现,原来公子扶苏也跟着上殿了。这其中所代表的信号,让人不住猜测。
历来确立太子都很早,只大王没有说过,还当他不着急,没想到也会带心仪的儿子上殿。
而知道农家肥、造纸术、古武的人,自然知道如今公子扶苏地位到底有多稳固。从农桑、文学、军队方方面面都照看到了,任是拿出一项来,都能将太子之位钉死了。
“扶苏,到寡人跟前来坐。”嬴政冲着他招招手。
苏檀便乖巧的上前来,挨着嬴政坐了,两人在一处半年,早已经无比熟悉,嬴政见他过来,就势将他爱吃的东西都摆在他面前。
只见桌上摆着香煎豆腐、清炒豆芽饼丝、红烧肉、炖鸡汤等,琳琅满目,都是众人没见过的菜品。
“诸位尝尝,看合不合胃口。”嬴政笑呵呵道:“此乃小儿扶苏所想。”
苏檀见众人望过来,便勾唇大大方方的笑了。
虽然咸阳城中,已经有许多人吃过豆腐、豆芽等,但来自贵族的傲慢,还是让很多人看不上这种从黔首处传来的吃食。
苏檀拿捏的就是他们这个心态,免得被权贵垄断,就真的没黔首什么事。
他还怎么赚功德换寿数。
从迟疑着要不要下筷,到看着大王下筷他们跟随,紧接着就是眼睛亮了。
这香煎豆腐很好吃,外酥里嫩透着鲜香,是众人不曾尝过的美味。
“天下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隗状不由得惊住。
近来忙着收集六国信息,不常来章台宫,竟不知宫中还有此等好物。
他又尝了一口边上的清炒小豆芽饼丝,软糯不失劲道的饼丝是油烙出来的,特别香,而这所谓的小豆芽却很清甜爽口,复杂的口感在口腔里迸发。
苏檀一直在看着隗状,毕竟他是丞相了,现在掌着大秦半壁江山,自然得关注些,见他吃的眼睛都亮了,不由得也跟着勾起唇角笑了。
“原来大王和公子吃的这般好,状艳羡不已。”隗状有点想住在宫里不出去了。
嬴政哈哈大笑起来,温声道:“丞相若喜欢,叫厨人入府便是,往后想吃,随时可以吃。”
他骄矜地抬起下巴,就喜欢他们被扶苏弄出来的东西惊掉下巴的样子。
在来的时候,苏檀还担心众人会排斥怀清入朝为官,不曾想根本没有人反对,大家都当没这回事。
并且绝口不提怀清的职责。
苏檀:……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竟没有派上用场。
等宴席散了,这才牵着他的手,在走廊中散步消食,一边赏着天上的月亮。
“阿父,有没有一种可能?”
“嗯?”
“扶苏该到睡觉的时候了,你想赏月,身侧应该伴着美人才是。”
而不是拽着昏昏欲睡,头都快点掉的他。
嬴政:……
“滚。”他寒着脸。
苏檀被寺人抱着麻溜的滚了,他年岁小,觉多,此时已经困的昏天暗地,眼都睁不开。
等第二日,王贲来接他去读书时,他尚睡的昏天暗地。
“苏苏,醒醒。”王贲在一旁唤。
苏檀听见声音,闭着眼睛爬起来,窝进王贲怀里,声音弱的快听不见:“困困,不吵。”
王贲:!
这样乖巧跟小猫崽一样窝进他怀里的扶苏,他肯定不会吵他。
然后他一路抱进了大将军府。
王翦:?
“公子怎么了?”他神情紧张极了,生怕是扶苏生病。
就听王贲道:“就是瞌睡了,估摸着昨晚上的夜宴让他睡迟了。”
毕竟还是个小孩,不够睡是很正常的。
王翦松了口气,生气道:“不早说。”他掂起手中的戒尺照着他脊背就抽了一下。
“疼啊!那是贲的肩膀,不是路边的老树桩子。”王贲被抽的龇牙咧嘴,身体却一下都没动。
他约莫着到时辰了,就赶紧轻轻摇晃怀里的扶苏,想要把他喊醒。
等苏檀迷迷瞪瞪醒过来,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就对上三双紧盯的眼睛。
他闭上了大张的嘴巴。
满脸无辜的看回去。
一抬胳膊,就见身上穿着寝衣,不由得黑线:“快让我回去换衣裳。”
看来是不能指着王贲照顾人。
等穿戴整齐后,又洗漱过,他这才出来和众人一道用膳。
桌上摆着精致的小笼包,还有一碟子咸菜,一碗粥,已经是贵族的早餐了。现在能吃到的人可没几个。
因为会的人太少了。
苏檀原本有些着急,恨不得一下子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但是在粮食不够吃的时候,亩产五六十斤,根本不足以支撑黔首用雪白的面粉来做这么精致的吃食。
肉和白面,是非常珍贵的。
他摸摸自己的心脏,幽幽叹气。
等晌午见政爹就把玉米给拿出来,要不然他吃个小笼包都有负罪感,这样过日子难受,不坦荡。
他心里有事,上课时就有些心不在焉,总是走神。
王翦发现后不动声色的提问两次,他顿时不敢走神,认真地听起课来。
等下课后,就见李由哒哒哒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丝绢,小小声道:“饴,给你。”
把丝绢往他怀里一塞,李由红着小脸,扭头就跑了。
苏檀:……
“哎,你回来。”他虽然爱吃糖,但是这是小孩嘴里省下来的,他还有负罪感。
他政爹什么时候打下百越,他想吃甘蔗,想吃白糖,想吃糖糕。
苏檀追着跑出门,见李由走远了,就趴在门后面,只露出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软乎乎道:“我也有饴糖要送给你吃。”
就在此时,王贲追上来,一把将他揽在怀里,笑吟吟道:“我吃我吃!”
蒙恬:……
他扶额,他为什么总是有胆说他是憨货的。
瞧瞧,他自己那馋嘴要糖吃的样子。
没眼看。
这么想着,蒙恬走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绢,里面包着一包糖。
“给。”他一大把都递给了少年。
王贲眼睛一亮,瞬间要别开脸,冷声道:“谁要吃你的糖。”
苏檀被他搂的出不来气,就掰着他的手,气势汹汹道:“我吃!”
王贲抱着就他就跑,还一边给他洗脑,试图说服他:“别吃蒙恬那个憨货的饴,会变得跟他一样憨的,你若想吃,我屋里有很多,我去给你拿。”
苏檀就见眼下的景色飞快后退,抱着他的王贲大踏步往前,跑的特别快。
他突然就感受到乐趣了,那种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他就凑在王贲耳边咬耳朵,声音压的特别低:“要不咱俩偷偷去城郊骑马?想象自己是一个得胜归来的大将军,怎么样?”
王贲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跟着狗狗祟祟:“就我们俩,把蒙恬那个憨货给甩开?”
第30章
在直道上策马奔腾的感觉果然很棒, 风呼啸着从耳边退去,就连天上的骄阳晒着也感受不到丝毫燥意。
苏檀高兴坏了,速度的提升, 让他开心的呜呼出声。
穿越后,他真的憋坏了, 不管做什么都绷着, 要守着规矩, 不能逾矩了。
现在这种风驰电挚的感觉, 爽死了。
他伸出小手, 感受着风从掌心穿过的感觉。
片刻后, 他就下马了。
现下还没有马鞍,先前是嬴政抱着他, 他生的高大,坐在他怀里被揽着很有安全感, 些许颠簸根本算不得什么。
马背上就铺了一层软垫, 毫无依靠。
但王贲自己还是个少年,他护不周全, 感觉屁股都要颠成八瓣了。
他蹲在路边,看着少年一袭玄衣,意气风发的在直道上驰骋。
身后传来密集的马蹄声,苏檀听见声音回头看是什么情况,就见直道上尘土飞扬,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他便往后面退了退, 免得撞到他。
他蹲在田垄上, 心想这黄豆长的还挺好,今年若是一直保持这种天气, 想必是个丰收年。
然而在他出神间,为首的那人停在他面前。
苏檀感觉到有人挡了他的太阳,昂着小脑袋去看,登时就吓了一大跳,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许是瞎了,要不然怎么会在城郊野外看见他政爹。
男人狭长的双眸漆黑深邃,让他从尾椎骨生出一片凉意。
立在田野中,男人就算只穿着简单的玄色深衣,也能看到那无边的气势。
他对上那双幽深清冷的眼睛,讨好的笑了笑,软乎乎撒娇:“阿父容貌俊美,轮廓分明,一瞧便是人中龙凤,马……”现在没有赤兔马,自然也不能说马中赤兔,他嘴巴拐了个弯:“马上一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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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犯大错要挨揍了。
苏檀在他黑沉眸光的盯视下,渐渐消音。
糟糕,阿父很生气。
嬴政眸中怒意翻滚,皱着眉头道:“你好大的胆子。”
经历过先前嫪毐的事,竟然还敢出咸阳城。
苏檀放松脸上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无辜一点,试图熄灭对方的怒火。
“自己走回去。”头顶上传来冷冷的男音。
没挨揍,真好。
苏檀颠着两条小短腿就开始往咸阳城的方向走,身后有马不耐烦踏步踢腾的声音。
他便想着,怎样能哄的嬴政高兴些,原谅他这一遭。
“阿父,扶苏知道带侍卫的,没有独自一人。”他指了指身后十来个锐士,笑的满脸讨好。
嬴政骑在马上,不为所动,他甩动着手中的长鞭,冷冷一笑。
骄阳似火,才走了几步,苏檀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滴,身上的衣衫也湿透了,小脸晒的红扑扑,卡着特别惨,就跟虐待了一样。
他还昂着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男人,争取把自己的惨透露给他。
嬴政是有些心软,正想要说让他上马来,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呼喝:“贼子放开苏苏!”
苏檀:……
躺平,挨揍吧。
果然见是王贲骑着马飞速赶来,他惆怅一叹,看来这顿打是少不了了。
“苏苏,贲来救……救命啊。”
王贲对上嬴政的眼神,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下马后跟小鸡崽一样乖乖地立在苏檀身后,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
两人安静如鸡,此时,后面的人才追上来。
苏檀就见蒙恬满眼焦急,见二人尚且平安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从马上下来了。
“恬拜见大王。”
蒙恬翻身下马行礼。
他一脸紧张地挡在两人身前,抿着嘴不说话。
嬴政坐在马上,脊背挺直,沉默地往前走,到底要怎么惩罚他们,还没有想好.
苏檀看着他政爹余怒未消,他狠狠地捏了一把大腿,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点小动静,端坐在马上的政爹看不见,但是他身侧的王贲能听见。
“怎的了怎的了?你哪里不舒服?”王贲听见声音急声问。
苏檀就小声哼唧。
他在偷偷关注着前面嬴政的动静,见他望过来,就抬起水汪汪的双眸去看他。
男子汉大丈夫,能曲能伸。
为了不各回各家,各挨各打,他决定出卖点色相。
苏檀见嬴政不为所动,就知道他这一点泪珠撼动不了这个意志坚定的男人,他当即就抽了抽鼻子。
让自己的模样更可怜些,要是再不行就要想其他的法子了。
“贲!”
“真的是你!”
正在他卖乖时,就听见不远处又传来马声,清朗愉悦的少年音远远传来,带着无尽的欢快。
苏檀抬眸,就见一个身穿玄衣的少年打马而来,虽然风尘仆仆,但面上洋溢着笑容,看着非常有活力。
“信!”王贲也高兴起来。
他扬声吆喝一声,在秦王冰冷的目光中,又蔫哒哒地缩成一团。
少年走近了,这才翘着唇角笑:“怎的了?跟个鹌鹑一样。”
王贲满脸绝望:“贲带公子扶苏出来骑马,然后……”
在两人交谈的时候,苏檀昂着头,看向一团烈火一样的少年,对上他的眼神,他扯出一抹笑。
“还怪可爱嘞。”少年朗声大笑。
蒙恬清了清嗓子。
少年打量着他,半晌才挑眉:“恬?”
蒙恬又清了清嗓子,冲他使了个眼色,少年这才觉出不对,见众人都拱卫着中间的高大男人,身长九尺,腰间挂着长剑,他心中登时就是一突。
“信拜见大王。”
“起。”嬴政冷声道。
于是小鹌鹑队伍又添了这位名叫信的少年,苏檀在琢磨,哪个名家的名字里有信字,他一时没有想起来,一时也忘了装可怜。
远远地能看见咸阳城了,巍峨的城墙上还有士卒在站岗。
有陌生人在,他也不好意思装相了,但小孩体力比较弱,这样走了半晌,实在是累了,再加上骑马被颠的屁股疼。
实在是太惨了。
但又觉得很刺激,想着下回还要偷偷出来骑马。
“噗嗤……”
身边传来绷不住的笑意,他回眸一看,就见信看着贲的眼神充满了嘲笑。
等到了城门口,王贲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阿父手持马鞭,正冷冷的看着他,那架势显然是等几人分开后,定然给他一顿好打。
他倒是被打习惯了,但是被恬和信看见,就很丢人。
王翦赶紧上前来请罪,说是小儿无状,带公子扶苏出城骑马,陷公子于危难中,实在不该。
“无事,此计定然为扶苏所出。”这崽看着乖巧,实则一肚子坏水。
嬴政还是相当了解的。
苏檀:……
不是虽然我没有打算推卸责任,但是你问都不问就说是我的错,实在是英明啊。
对着嬴政冷冷的目光,他勾着唇角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两个做父亲的对视一眼,转身各自拎走各家的小孩。
苏檀伸出尔康手,想捞一个人救他。
坐在嬴政怀里,他小小声道:“阿父,天有点热呀。”他走了一路,又被烈日晒着,现在嘴巴都干了。
“呵。”嬴政冷笑。
苏檀顿时闭上小嘴巴,他懂了,这会儿是少说少错。
一路安静如鸡的回章台宫,苏檀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怔住了。
就见——
惯常用的几案被掀翻,竹简散落一地,就连茶盏也倒了。
苏檀回眸,看向冷着脸的嬴政,能够想象到他当时的慌乱了。
“阿父。”他乖巧的上前贴贴,主动握住男人的指头,昂着小脑袋,软乎乎的撒娇。
然而男人并不搭理他,将他的手摘下来,自行坐在一旁。
一旁的寺人见他回来,赶紧上前来收拾狼狈的桌面。
“好玩吗?”嬴政问。
苏檀小小声道:“好玩。”
整日里上课,要么圈在甘泉宫,能出们溜达溜达,自然是极好玩的。
他闭上眼睛等着挨揍。
却不曾想,一双温热的大掌落在他头顶,紧接着是嬴政轻笑的声音:“你素来乖巧,偶尔见你叛逆一回,倒是稀罕,寡人不是生气你出去玩,而是如今朝堂不稳,列国征战,你带那么几个人出宫,万一碰上细作,父王来不及救你,你又该如何?”
苏檀抬眸,望着嬴政那深邃的双眸。
他那迷人的老祖宗啊,还在为他着想。
“扶苏错了,扶苏只想着自己高兴,没有想到阿父会担忧。”苏檀昂着白嫩嫩的小脸,认真认错,软声道:“下次想出去玩,多带些人,好不好呀?”
嬴政到底没忍住,给他一巴掌。
他根本没用力,苏檀不疼不痒的,自然也不难过,只呲着小米牙笑,还乐呵呵道:“不过这一次,倒是发现个问题。”
“什么问题?”嬴政挑眉。
出去一趟,耽误好多政事。
“贲带着我跑马,坐了一会儿,屁股就被颠成八瓣,疼的不行,这才想到,和梦里的场景不一样。”
他努力思索着马鞍到底什么样子,但他没有骑过马,自然无从知道详细样子。
只是在影视剧中,或者照片上看过。
苏檀沉吟,叫寺人拿纸笔来,认真在纸上描画,笑着道:“其实和太师椅一个道理,但是更简化一些,前后突出些,前面应该有握把,然后脚应该也有个圆环可以放。”
他画出大概的样子,捏着小眉头,笑着道:“具体细节还得匠人慢慢试,这个只是扫了两眼,不太清楚具体。”
见嬴政拿着纸看,苏檀托腮道:“其实这马鞍的作用,对阿父来说,怕是我拿出来的东西里面最喜欢的。”
嬴政拿着纸的手一顿,他侧眸望过来,挑眉:“哦?”
苏檀笑眯眯道:“时下骑兵所用皆为‘革鞍氂成’的鞍,但这个可以让人在马上挥舞长矛、长枪等,若是多练练,骑马射箭亦可行,若是能如此,阿父想要一统六国,在平原上,谁能抵挡住铁骑?”
现在就是缺马,但是没关系,匈奴那很多。
嬴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他眸中迸发出精光,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眼神中大为赞赏:“得扶苏,是寡人之幸也。”
苏檀摇头失笑:“能做阿父的儿子,是扶苏的幸运。”
夏日炎炎,面前摆着一碗冰水,他抱着一口气喝掉,十分怀念西瓜。但是现在西瓜仍旧在遥远的地方。
“其实今日出去玩,是因为扶苏有心事,纵然下了抉择,却还是有些难过。”
苏檀挨着高大的男人坐下,他漆黑的双眸望过来,带着些许关切,像是冷硬的黑曜石上映出一层温润的光泽。
他十三岁封王,如今嬴政九年,他刚好二十二岁,穿着九章纹的玄色朝服,下裳佩戴着朱红色蔽膝,冷肃端方。
“何事?”男人冷沉的声音响起。
苏檀迟疑片刻,这才轻声道:“有一个粮食,亩产千斤,你要吗?”
听他说亩产千斤,嬴政猛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激动到近乎失声:“亩产千斤?!”
时下的小麦亩产在五十公斤左右,收成好了就多点,收成差了就再低点,均衡下来差不多这么多。
猛然间听见亩产千斤,他有一种幻听的不真实感。
苏檀点头:“此乃良种,亩产千斤是最起码的。若是种的好,可能是一千公斤,或者以上。但是我们梦不要做太大,就千斤左右就好了。”
嬴政快要绷不住脸上的神色,他被巨大的喜悦给笼罩住了,粮食才是乱世根本,若是能有此等良种,他当时禅位给扶苏,做大将军也可。
但是想着扶苏方才说的话,他神色又沉静下来,冷静询问:“代价呢?”
苏檀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于我寿数有碍。”
嬴政起身来回踱步,这个选择对他来说非常难以接受,他和扶苏之间的感情很好,朝夕相处之下,他可以说一句父子情深。
但是让他舍弃这么好的粮食种子,他又舍不得。
那是亩产千斤!
“具体情况呢?”嬴政低声问。
苏檀托腮,他牵着嬴政的手,示意他跟着一道往内室去,坐在床沿上,直接领取玉米奖励。
只要他说有良种而对方没有第一时间让他拿出来,而是犹豫了,多问了,他就觉得满足了。
“看看被窝里。”苏檀翘着唇角笑了。
他心里轻松,神情也愉悦起来。
但嬴政却没有第一时间掀开被子,而是盯着他的眼睛问:“代价到底是什么?”
苏檀自己伸手进被窝,抓了一把玉米种子出来,金灿灿的颜色像是黄金一样,好看极了。
“代价是……”他昂头望着嬴政,幼崽的声音很软很糯很甜,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残忍:“是扶苏很快会死,阿父,什么是死,是永远见不到阿父了吗?”
“我喜欢阿父,不想离开阿父。”
“不过玄女也说了,若我能攒够功德,就可以还良种的债了。”
苏檀原本想着,就说功德能续命,但是他想想,以秦始皇那追求长生不老的劲头,若是说能续命,后患无穷,还不如直接说玉米是他拿命换来的,而功德可以还债。
嬴政猛然起身,面上神情复杂极了。
那双眸子愈发幽深漆黑。
“阿父……不会让你死的。”嬴政满脸沉思:“有功德于民者,加地进律。玄女所谓功德是什么?”
苏檀小手一摊,满脸无辜:“应该是于民有利的事吧。”
嬴□□身抱起扶苏,他心里难受的厉害,像是怕吓到扶苏一样,声音都放低了:“于寿数有碍,是十年还是二十年?”
苏檀趴在他怀里,声音软软:“一年半载?”
他立马就能感受到收紧的胳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就连声音也干涸了:“一年半载?”
这是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数字。
扶苏还那么小。
苏檀不由得笑起来,软声道:“能做阿父的孩子,就算只有一年半载,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昂着头,趁着机会表忠心。
“只要阿父能够实现一统六国的心愿,扶苏怎么样都可以的。”
苏檀小奶音在耳边不停响起。
嬴政听的心情格外复杂,自打出生以来,和阿母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都变得格外珍惜。
受尽欺凌之下,鲜少有这般温情的时候。
就算封王了,也被阿母、吕不韦、华阳太后各自的势力携裹,根本不能亲政,可谓憋屈到无法呼吸。
就算如今亲政,今日扶苏出城,他立马去寻,也是因为近来老秦宗亲和外客闹起来,说是朝中并无老秦立足之地,而外客势力庞杂,其心各异。
他担心他们丧心病狂之下,直接对扶苏下手。
“扶苏。”嬴政眼尾带上一抹红痕:“告诉阿父,怎么攒功德?”
苏檀努力从他怀里出来,被抱的太紧,他有些无法呼吸了。
“我其实也堵了一把,若是在我死之前,把玉米给大范围推广,那功德是不是就够我吊着命了?”
他双手托腮,故作轻松道:“没事没事哈,有这么好的阿父,还能替阿父做点什么,我就是死也甘愿了。”
他嘴里说的如糖似蜜,心里却充满了惆怅。
虽然但是,秦皇虽好,他也想活着,他这半年推行的那些还只是做出来,并没有在整个大秦推广,都已经攒的功德都给他换一年的命了,那剩下一年半,怎么也能再续点命吧。
他有些不确定的想。
如果小视频带他穿越,只是为了要他死,那完全没必要。
嬴政却将他抱的更紧了,低声道:“阿父会认真思考怎么对天下黔首,必不会叫你夭折。”
夭折二字,被他说的咬牙切齿。
充满了火气。
苏檀摸了摸鼻子,心想他是不是下的药太重了。
原先他想着,要不要默默地奉上玉米种子,一切苦果自己咽了,后来想想不行,他长嘴了,为什么不说。
他可以为了天下黔首,献祭自己的性命。
但是为了不让别人担心就死的无声无息,那不可能,想都别想。
苏檀往嬴政怀里一扎,试图撒娇:“那父王能再给些饴吃吗?”他馋甜食了。
嬴政一句不好卡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成,你想要天上的星星,阿父也想办法给你摘下来。”他眸色幽深。
苏檀:……
他递出手里的玉米种子,双眸璀璨晶亮,笑的特别甜:“看看种子?”
嬴政伸出大掌,接过他递来的种子,硕大饱满的颗粒在手心,看着就极为赏心悦目,光是想想这亩产千斤以上,他就觉得极为震撼,想象不出要怎么种才能有这样的收成。
“扶苏。”男人唇瓣蠕动,最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就直直盯着手中的玉米种子。
看着面前一派天真的扶苏,他唏嘘一叹,小孩尚未过四岁生辰,还不懂死亡的恐惧,却已经被确定没几日好活。
“阿父会封你为太子,若你度过这一劫,便是我大秦永不可撼动的太子。”
嬴政摸着他的脸,神情温和:“既然事实已经无可转圜,那父王会尽力补偿你,为你著书立传,雕刻丰碑,记录你的功德。”
苏檀:?
还有此等好事。
他顿时高兴起来,笑呵呵道:“为阿父燃烧热血!”
嬴政搂着他,目光复杂,痛苦和不舍在脸上交织,刚刚拥有,就得知要失去,这种心情落差实在太大了。
苏檀窝在他怀里,倒不以为意,他心里轻松了,要不然早上他吃着香喷喷的小笼包,雪白的面皮和细腻的肉馅,都香极了。
然而大秦黔首还连口大豆做的半菽之食都吃不上。
若他只是寻常黔首,他肯定不管这事,因为他管不着,但是他穿越成了公子扶苏,手里又有能让大家吃的良种,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寿数变得不确定罢了。
左右他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当然要种子了。
*
关于玉米良种,嬴政很上心,当即就传召农家和一队锐士,护送着往城郊去,打算圈一块地,专门种这些。
并且派重兵把守,谁也不许靠近。
苏檀见他处置的稳妥,就没管了,这术业有专攻,有农家在,怎么也比他这个中学生要好。
他直接躺平,开始过上吃吃喝喝睡觉觉的日子。
众人都不知道,只是突然发现,好像大王对公子扶苏格外优容了些。
*
是日,苏檀正在睡觉,就听见蒙恬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醒醒,该起床上学了。”
苏檀朦胧中睁开眼睛,他懒洋洋地伸着懒腰,闻言往被窝里又拱了拱,装作听不见。
“时辰不早了,快起。”他笑着道。
“好叭。”
他从被窝里爬出来,清醒些才反应过来,这是蒙恬来接他了。
“王贲呢?”他问,今日该王贲了才对。
蒙恬唇角泄露出一丝笑意,温声道:“大将军要打他,他不叫打,满院子乱窜,然后不小心撞到了他家妹妹,额角磕出血了,被他妹妹摁住一通揍,他大父就拎着他跪祠堂了。”
苏檀:?
所以说原本是很简单的挨顿揍就过去了,结果见血了,直接成重大事件,折腾的小脸发黄。
苏檀:……
他不由得抿着唇笑,乐呵呵道:“这是自己作出来的祸事?”
起身洗漱穿衣,这才一道往大将军府去。
等到的时候,就见王贲一脸龇牙咧嘴,看着很是可怜,瘸瘸拐拐地走过来。
“贲~”苏檀想绷住笑的,但是没绷住。
王贲呲着牙齿要笑,却疼的笑不出来,一时间面上表情复杂极了。
王翦见他这动静就烦,冷冷地瞥他一眼,看的王贲瞬间安静如鸡。
苏檀乖巧上前行礼,嘴巴甜甜道:“老师早上好呀~”
等几人坐定,开始上课就消停起来,各自认真起来。
其中以王贲最惨,坐不下,站不起。
等下课后,苏檀伸着懒腰,就见王贲狗狗祟祟的凑过来,小小声道:“你没挨打吗?”
这不合理。
以大王那严肃的性子,这样胡闹的事,真的很容易挨揍。
没想到苏苏竟毫发无伤。
出去玩的人是两个人,结果挨揍的只有他一个。
“没呀。”苏檀满脸无辜,故意往他心口插刀子,笑眯眯道:“阿父还说我出去玩的不尽兴,下次要带我去跑马呢。”
王贲一脸怀疑人生的走了。
从头看到尾的蒙恬也有些意外,温声问:“大王真的没有揍你?”
就连他也免不了挨揍呢。
苏檀一脸无辜:“没有呀。”
蒙恬也一脸怀疑人生的离开了。
看着几人走了,一旁的李由颠颠地凑过来,小手在他肩膀拍拍,软声道:“不哭不哭哦。”
苏檀:……
他没哭。
但小孩看着真是可爱的厉害。
苏檀没直接回宫,而是带着侍卫往大街上去了,他走在街道上,心想若是真的活不过五岁,他得再为大秦做点什么才好。
来回瞧着,心里有很多想法,又自己给推翻,有时候事务的发展,都是相辅相成的。
幸好秦国有秦始皇,他也是很厉害的人物,做出的很多东西,放在现代都是令人惊叹的存在。
他随意的走进食肆,看着木片上刻的食物名,不由得若有所思。
看见肉,他又想起来刘邦的班底了。
还有项羽。
他眼馋很久了。
他觉得真的很需要他们,若是有他们的存在,他政爹要是想统一六国,有项羽的存在,那简直是如虎添翼。
但——
项羽现在估摸着尚未出生。
苏檀漫不经心地想着,最后什么都没点,静静地看了半晌,店家也没说什么,虽然他年岁小,但他身上穿着有精美刺绣的袍服,绝非一般权贵。
再者,看着他那双眼睛,店家就觉得,他可能不大开心,悲伤都快要溢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送上店中的招牌菜。
苏檀有些意外,特意道谢后,这才慢慢地尝几口,见味道还可以,就抬手招店家过来。
“我教你一道面粉做的饼子,早间卖着吃是极好的。”
店家瞬间眼睛都亮了,这样的贵人说要教,那肯定是贵人家里的菜式。
“把鸡蛋打散,撒入细盐、香料,然后和上面粉,和成稀汤,用筷子能挑上来却又不粘筷子那种程度。”苏檀一边想一边说,谁不爱吃鸡蛋煎饼呢。
“然后在青铜鏊子上刷油,将面液摊成薄薄软软的饼,香飘门外,不愁客不来。”
他笑着说,坐在桌前,示意店家现在就去试,若能做成再说。
店家如获至宝,赶紧叫厨人去做来看,一边笑着作揖道谢。
厨人很快就调好面糊,把鏊子支在苏檀跟前,听着他的指挥,试探着做鸡蛋煎饼。
这特别简单,只要掌握住火候,就没有不香的,甚至甜点咸点也没有什么妨碍。
很快就有食客闻着味的望过来。
苏檀也觉得稀罕的厉害,好久没吃了,闻着味道唇中就自动分泌出津液。
“爷,您尝尝?”一旁的店家乐呵呵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接过尝了一口,不由得眼睛亮了,笑呵呵道:“味道非常不错,可以分给大家尝尝,以后有机会了,不得照看一下你的生意。”
店家点点头,叫厨人做了,客气的分给大家。
“这是贵人教的煎饼方子,您尝尝味,若是觉得好,多来吃两回,若是觉得不好,朕再拿回去改改味。”
店家说的谦卑。
苏檀现在听多了黔首‘朕’来‘朕’去,也习惯了,不把他当成皇帝的专用称呼,自己偶尔也会说着玩了。
大受好评!
尝过以后都喜欢的不得了。
当即就下单,说要再添一份这吃食,实在好吃的厉害,还要打包回去吃。
苏檀见店家笑的开心,也跟着乐呵呵的笑了,温声道:“这煎饼方子,就当我的饭资了。”
店家连忙道:“往后贵人来吃饭,一律不收钱,您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一旁众人在哄笑:“是不是馋人家的方子?”
苏檀摇头失笑,他笑着道:“还有个方子,大家伙的要不要?”
“要!”
众人顿时精神高涨,挤上前来,笑着问:“是什么?小兄弟尽管说,往后在这咸阳城中,有用得到葵的地方,立马就到。”
“朕也是!”
“朕也是!”
店中吃东西都不安生了。
苏檀见此,冲淡了心中关于死亡的阴影,能叫老祖宗们好过一点,他的寿数有碍,好像也没那么要紧,死不了就成。
“就是寻常做蒸饼,是不是放三五个时辰?”
“但是这一次,大家伙的试试放上一整日,现在天气热,在下面坐上半锅温开水,手伸进去稍微有点烫,不大凉那种温度就成,过一段时间再添上些热水,保持温度,就会发酵的很大一团,到时候把这个面团揉成剂子风干放着。”
“想要做蒸饼,就敲碎化开,按着以前做蒸饼的步骤来做就好了。”
众人顿时有些懵:“这有什么用?”
苏檀故作深沉:“大概是你拳头大的馒头,能捏的跟我馒头这么大?”
“当然,还有一点小诀窍,就是烧些干净的草木水,澄点水出来,拿这个来和面,保证这蒸饼松软香甜到你一顿能吃四五个。”
听他这么说,众人登时都睁大眼睛。
店家眼睛也亮了,乐呵呵道:“您家住何处?小店每日可以为你送吃食呢。”
苏檀摇头失笑:“罢了,教你们,也是想着都是我大秦黔首,没图旁的,我的住处,你们也送不过去。”
其实是能的。
现在想进宫还是很容易的,甚至很多货郎直接提着篮子去宫里做生意。
但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稳妥些好。
店家顿时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他起身往柜台,取了一匣子半两钱递过来,笑着道:“店中目前就这么点银钱,您出这么大主意,一定要好生道谢才是,您看什么时候有空,一定要好好谢谢你才是。”
苏檀摇头失笑:“那再送你方子,这面发的好了,可以裹上肉馅,在鏊子上炕熟了,这肉和面食的结合,没有人能拒绝,叫馅饼。”
店家:!
“你的恩情,多的没有办法报答了。”
他要惊讶死了。
苏檀乐呵呵的笑,温声道:“只一个条件,那就是这方子你要教给旁人,若是有人问,尽管教都是,到时候我还会告诉你新的。”
甚至他自己都能发现新的。
“苏苏!”门外传来一声亲热的喊声。
苏檀回眸,就见是信立在门口,不由得挑眉:“信?”
少年大踏步走进来,见众人都将他围着,不由得好奇的问:“在说什么?”
苏檀沉吟:“敢问信的贵姓?”
他总觉得,是一个他听过的人名。
“免贵姓李,家父南郡太守李瑶,鄙人名唤李信,字有成。”
少年潇洒一笑,眉眼间尽是温暖。
苏檀:哦,李信。
哇哦,李信!
又是一个历史名人,他又长见识了。
苏檀面上表情登时亲热许多,笑呵呵道:“快坐下来吃一点。”
一旁的店家一听南郡太守,登时就有些吓,然而对方这般尊敬,那面前这个小儿的身份到底得有多高。
他想不出来。
苏檀笑着道:“方才的鸡蛋煎饼给信上一份,看合不合他的口。”
有好东西,当然要显摆一下。
“何为鸡蛋煎饼?”李信显然没听过,有些懵。
他早就听说公子扶苏有大才,总是会出一些非常新奇又实用的小东西,他当时想,一个三岁小儿能懂什么,还能比他、贲、恬强了,谁知一接触,还真是不一般。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苏檀卖了个关子。
他看着李信,就听对方爽朗一笑,乐呵呵道:“明日信就要做你的同窗了。”
很显然,嬴政又给他的队伍塞了一个人。
苏檀算了下时间点,显然那时候还不知他寿数有碍。
他的政爹啊,和他真的不一样。
他付出点什么,总是要让他知道的,但政爹就相反,一句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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