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在杏花时节, 庭外淅淅沥沥地下起濛濛细雨来。
苏檀听着几人聊天,不时含笑点头,一边出神地望着外面。
路上行人匆匆, 在很多人优雅地打开青竹伞时,还有人一脸遗憾地说:“我明明要带伞, 结果忘了。”
现在青竹伞、油纸伞等, 都已经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小东西, 花样也格外多了。
不过还趋向于实用, 而非美观。
估摸着再过些时日, 等大家发展稳定了, 就会向美观上靠。
“扶苏,你觉得呢?”嬴政含笑问。
苏檀这才回神, 挑眉问:“什么?”
就听嬴政说,要东巡, 他点点头:“巡就巡呗。”
他其实很少持反对意见, 他的那点政治伎俩,在嬴政面前根本不够看。
东巡的意义比较重大, 抛开寻仙问药这个因素,那政治意义就非常浓厚了。
比如震慑群雄,彰显武力,还能亲眼看看治下。
苏檀琢磨着,这防诈骗小课堂可以开课了。
等众人用过饭散去,回章台宫后,他便安排起来了。
先是叫卢生安排他惯常的说辞后, 他打算加一点小孔成像, 来打破一些视觉上的欺骗。
于是——
嬴政看到一个术士打扮的男子进场。
他当时表情就镇定起来,漫不经心道:“你休想再让朕惊讶。”
见识过很多套路的他, 已经懂了常规操作。
然而——
当卢生大掌一挥,一个女子的身影就印在墙面上时,他还是吃惊极了。
特别那模糊的身影,慢慢清晰。
宽衣博带,衣袂飘飘,看起来仙气飘飘,不似凡人。
他心中激动了一下,片刻后又沉静下来,他知道,这肯定是扶苏的小伎俩。
他总是会这些。
然而片刻后,那女子的身影,款款动了起来。
他瞬间呆住。
嬴政表示不理解并大伟震撼。
而最受震撼的是卢生。
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那女子动起来,顿时激动地跪在地上磕头。
嬴政看着他真诚不似作伪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看看,这就是见识不够,一点子小事就激动成这样。
他大马金刀的坐着,神情平稳。
苏檀这才出来,他轻笑着拍拍手,顿时有更大更灵活的影子投在了墙壁上。
“怎么样?”他掀开门帘走进来,低声道。
嬴政看见他,便舒了口气,好奇问:“这是……”
苏檀笑吟吟道:“父皇你来试试,还挺好玩的,用来哄小孩最适合了。”
嬴政:?
这话听着不开心。
“此番东巡,能见识到太多东西,这什么海市蜃楼之类,万一遇上了,这样就不慌了。”
苏檀的防诈骗小课堂,也在实时更新。
嬴政常看常新。
他很是震惊,并表示习以为常。
苏檀就喜欢看政爹这个表情,笑眯眯道:“憋了这么久,终于拿出来了,真是舒服。”
这也是近来才学到的,他就策划着,怎么才能让嬴政大吃一惊。
嬴政冷冷地瞥他一眼,扭头就走。
也就是现在扶苏年岁大了,他不方便揍了,要不然他肯定要抬起他的大巴掌,给他一下子。
苏檀一见有危险,就冲他讨好的笑了笑。
他想起出咸阳城的见闻,表示非常满意,十年时间改变实在是太大了。
苏檀认真思索半晌,这才笑了起来。
他就喜欢看着海晏河清的感觉,看着大家能够好好生活,心里满足极了。
剩下的就是要慢慢发展了。
苏檀坐在大殿中,笑得满脸开怀。
现在出门,听见那些夸赞的话,他就觉得开心。
打开奏折,他的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十年了,他这十年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实在是太艰难了。
苏檀抿着唇瓣,认真地批阅着。
忙了一会儿,就见楚姬施施然走过来,笑着道:“扶苏,你在忙。”
“嗯。”他随口应。
苏檀抬眸笑,眉眼弯弯地看着楚姬。
就听楚姬低声道:“赵太后……近来病重。”
她病的厉害,也不肯看病。
苏檀闻言沉吟,低声道:“可有遣侍医去看?”应该是有的,只不过再问一嘴。
果然见楚姬点头,她的意思,其实是想问问,始皇帝要不要去侍疾。
毕竟是始皇帝的母亲。
苏檀沉吟,低声道:“我去。”
毕竟嬴政很难释怀,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楚姬一听有些心疼,赵姬并不喜欢扶苏,看着他实在平平。
“你去吧,面子情到底要做的。”
她垂眸低声道。
看着她心情不高,苏檀闻言便笑着道:“母后别担心。”
楚姬温和地摸摸他脑袋,这才转身走了。
苏檀不由得笑起来,抬起脑袋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片刻后才收回视线。
等嬴政回来后,他将请安折子都放上去,这才温声道:“这些不紧要的请安折子都已经处置完了,只剩下政务了,你且忙着,我去玩了。”
嬴政轻轻嗯一声,这才挑眉:“你阿母来了?”
苏檀点头:“说祖母病重,我说到时候会去侍疾,让她不要担心。”
“嗯。”嬴政应了一声,看向赵姬的宫室方向,半晌后才垂眸。
翻开折子处理了起来。
看着他沉静的眼神,苏檀不由得摇头失笑,有时候嬴政真的很能忍,那看向宫室的眼神,让人难过。
多希望他能有一个和楚姬一样的母亲。
“没事。”嬴政温和地摸摸他的脑袋,“人生在世不称意者常有,朕已是幸运。”
能够拥有那么多成就,能拥有那么好的人。
人总是有得有失的。
苏檀闻言点头,他和嬴政离得近了些,这才捧着书来读。
“还在看书?”嬴政好奇地看着他。
他确实在看书,这书也是常看常新,随着他不停的长大,就能看出很多不一样的意思了。
两人闲闲地聊着天,嬴政漫不经心道:“你当初在玄女那,看到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那时候你年岁小,说起这些语焉不详。”
苏檀小手一摊:“已经是全部了,当时知道的东西,都抖擞出来了,没有一点藏私。”
嬴政瞥了他一眼,这才转回视线。
小孩记不住很多也是正常的。
“你说拿下匈奴需要多少年?”嬴政问。
苏檀认真估算过后,这才认真道:“需要最起码十年。”匈奴地界有一定特殊性,他们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
他这时候,就有些想念卫青和霍去病了。
这俩大将,谁不喜欢。
——封狼居胥,饮马瀚海。
光是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当然李牧的威名,也令匈奴胆寒。
*
此刻,匈奴方正在和李牧接洽,他们打出的牌就是秦灭六国,而赵国多数死于始皇帝手中,他们若是效忠,便是不忠不孝。
匈奴信心满满地散播谣言。
然而李牧并不为所动,若是刚被灭国的时候,他可能会真的难过一下,但如今,始皇帝十年了,黔首过的什么日子,大家都有目共睹。
就连齐鲁之地的儒生,也能被妥善安置,每次都在始皇帝的雷点上蹦迪,以为他们会死的时候,始皇帝却难得的宽容了。
李牧从灭赵开始就待在秦地,距今已有十五年,他知道秦朝不是他的故国,但匈奴南下劫掠,乃是心腹大患,他必杀之。
而李信少年将军,跟在他身后,满脸都是意气风发。
*
苏檀在章台宫中,便有捷报传来,他认真地来回翻看,唇角挂着惬意的微笑。
嬴政在高台上看到他的表情,不由得也跟着笑,满脸喜悦道:“如何!”
苏檀:“棒极了。”
两人互相挎着,就听见一旁的侍从禀报:“少府章邯求见!”
苏檀听见章邯二字回头,相对比秦朝的一些官员,他对章邯还是比较了解的。
楚汉争霸永远绕不开巨鹿之战,也绕不开秦朝最后一个将领章邯。
他听这个名字还是听得比较多。
闻言顿时满脸好奇地回眸望,就见一个中年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容长脸,剑眉星目,见了二人便敛神行礼。
嬴政叫了起,抬头就见扶苏那紧紧盯着看的眼神,他心里顿时有数了。
他会对某些特定的人物给予很大的关注,看来章邯也是其一。
苏檀默默地打量着,很是好奇,若赵高那厮不断章邯的粮,那秦朝还会覆灭的那么快吗?
他觉得还可以撑一撑。
章邯立在殿中央,低声禀报着政务。
苏檀认真听着,还是认真打量着章邯,等他走了,才听嬴政问:“他是?”
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正面人物。
苏檀闻言笑了笑,低声道:“秦二世而亡,其中三分是因为章邯死了。”
嬴政眉眼一凝:“他?”
“章邯是秦朝最后的大将。”
听闻此话,嬴政满脸不敢置信,就算王翦病重,现在也还没死,溜溜达达的还活着。
再者还有王贲、蒙恬、李信、内史腾等人。
然而想到赵高和李斯矫诏,逼死了蒙恬和扶苏,那其他人岂能放过。
这么一想,他突然明白,素来仁善的公子扶苏,为何会在年幼时,知道被他贬斥的赵高重新回到章台宫伺候以后,毫不犹豫地赐死。
“朕想将他的坟墓挖出来,鞭尸。”嬴政满脸冷厉:“挫骨扬灰。”
苏檀:……
“死都死了。”
挫骨扬灰别人也不知道,还不如歇歇。
“那章邯是怎么战死的?”嬴政问,他心里充满了怜惜。
苏檀抬眸望天:“这个就不必问了。”
章邯为了手下的百姓,投降于楚霸王项羽。
“楚虽三户,灭秦必楚。”嬴政低沉的声音响起,他想起来如今在太子府中已经出头的刘邦,此番攻打匈奴,他任的便是粮草官,至关重要的关窍地位。
这才短短十年,就能在人才济济的咸阳有如此成就,属实难得。
苏檀闻言摇头:“那些传言做不得准。”
现在秦朝固若金汤,谁也别想撼动一二。
虽然还要把先前修的长城连接起来,但制度是国企制,上四休三,只要秦朝人,都可以随意报名,也可以随时辞职领钱走人,只是犯了秦律的人,永不招用。
修得慢也不要紧,现在李牧带兵去攻打匈奴了,他们自顾不暇,自然无从南下劫掠,这不必着急了。
而修秦直道这样的差事,更是由退伍的老兵、残兵给包圆了,福礼好,能升职,而士卒的服从性也高,做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经过十年的铺陈,堪堪修好一半,然而没有上一世的严苛和急迫,黔首间倒是喜欢来修秦直道和长城。
因为虽然累,但是有很多技艺班,只要你肯学,从木工到瓦工之类,都有人教。
学做伞,学做纸,学做板凳,学做砖瓦,什么都有人教。
甚至你想读书认几个字也行,也有识字扫盲班,甚至还有数算班,教你加减法和乘除法。
时日久了,大家就也能哼几句一一得一了。
刚开始还是中老年居多,自从有年轻人来这里一边上班一边学习,回去后开了个木匠店,给人做做桌椅之类,还给家里盖了三间青砖瓦房,大家都传开了,也要来做工。
苏檀一直以鼓励为主,战国时期,战争实在太多了,大家都朝不保夕,自然没有其他想法,但是现在国家稳定了,你盖的三间瓦房,没有人来劫掠。
还有地里那亩产千斤的粮食。
都说是秦始皇、秦太子乃天命之人,才让这世间多了这许多养活人的好种子。
以前可是见都未见过,听也未听过。
吃半菽之饭、麦饭等早已习以为常,但是现在可以在煮小米粥的时候,剁上一个大红薯,甜甜的好喝死了。
*
苏檀爱喝红薯玉米粥。
他这会儿就捧着碗在喝,一脸珍惜道:“这喝完就只能等中秋后了。”
就算有地窖存储,这能存到春日,已经是厉害了。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温和道:“是,寡人亦觉得如此。”
他也有点喜欢这甜甜的红薯玉米粥。
一旁的楚姬:……
“你俩爱好也太一样了。”她随口感叹。
苏檀侧眸,认真思考片刻,这才笑着道:“若是不像,你和阿父就得急一个了。”
楚姬坐在太师椅上,闻言冷笑:“我只想去战场上拼杀,并不想和你们在此处耍嘴皮子。”
想想大家都上战场,就她一人留下,她就着急。
她看着正在喝粥的太子扶苏,试探着问:“你说母后去打百越怎么样?”
苏檀:?
他政爹说要去打百越来着。
“阿父要去的。”苏檀小手一摊:“你俩商量吧。”
他一个都拦不住,也不打算拦了。
楚姬闻言登时有些失落,她低声回:“这样啊,容我再想想。”
跟陛下抢机会,那定然是不可的。
嬴政瞥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无妨,到时候让扶苏守家就行。”
苏檀:?
若是他们都出去,他也真的好想出去。
“那你要带上胡亥吗?”他眼巴巴地问。
嬴政摇头,他其实更倾向于杀了胡亥,如今不过是冷眼旁观,但凡他露出星点对秦朝不好的苗头,跟随他的锐士会立马杀了他。
他给了锐士这个权利,生死不论。
“你二人都去平定百越,那这朝中谁来坐镇?”苏檀问。
嬴政放下手中的饭碗,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唇角,温声道:“你。”
毕竟太子扶苏跟着他处理朝政已经接近十年了,这熟练程度,已经可以独自扛起大旗了。
苏檀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轻叹了口气。
突然摩拳擦掌:“那我可就放手大干一场了。”
每个人的执政方针不一样,他用你就怕不怕的眼神看着嬴政。
“你若做的不好,朕千里迢迢回来也要揍你一顿。”
嬴政表示自己丝毫不慌。
苏檀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他也吃饱了。
起身立在窗前,他微微仰起头,一脸惆怅道:“我办事你尽管放心就是。”
看着他不情愿的样子,嬴政笑了。
匈奴大局已定,刚刚开始便取得很好的成绩,匈奴生存的空间被急剧压缩,被打得溃不成军。
得到这个消息后,嬴政这才开始盘算着要攻打百越。
百越国家众多,拉的线也很长,他做出的计划也很慎重,一直在认真地谋划着。
苏檀在看手中的计划书,是关于怎么推进、攻打百越的。
“前些年,徐市入了百越,他学习能力很好,手里又带着来自中原的瓷器和丝绸,带回来了很多好茶叶,和诸位王君的情况介绍。”
嬴政认真道:“他倒是个人才。”
苏檀点头,能够把秦始皇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肯定是个人才了。
拿着那么多王炸产品,都忽悠不下部落,那真的是失败。
“朕和你母后出征南越,朝中便只有你坐镇,你素来做的很好,唯独一条,不可太过优柔寡断,仁慈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会帮了你,有时候也会伤了你。”
苏檀点头。
“父皇,你要相信秦律。”他是比较仁慈,但秦律不是吃素的,一点都不给人机会的。
嬴政一想,不由得哑然。
确实。
除非他连秦律都给改了。
“这可不能改,再改就过分了。”嬴政压低声音道。
当初定秦朝律法时,苏檀就把儒生给拉过来了,硬生生将秦法的严苛程度改掉了一半。
每次他反对,苏檀就说当年秦朝灭亡,原因之一就是秦法比较严苛。
必须得改。
其实修改过后的秦法,和现代法律比较起来,还是严苛很多。
当然侧重点也格外不同。
比如现代时,对野生动物就会很保护。
秦朝时,他要说一句保护野生动物,会被人嘲笑的。
打猎也是一种谋生技能。
不过他这个意思透露出去,很多常见的动物还敢打猎,一些珍贵的动物,大家就会心生顾忌。
毕竟太子是下一任国君,若是他到时候追究起来,就不大好了。
*
“准备准备,四月开始东巡。”
嬴政开始下达指令。
苏檀:!
他顿时兴奋了。
这可是东巡!他要看看这个时代的中国了。
想想就觉得爽,他心里充满了期待。
*
当一切准备好时,东巡也就拉开了帷幕。
第一日,苏檀高兴坏了,他兴致勃勃,穿着全套衣裳,英姿勃发地坐在马上,满脸都是意气风发。
他身边是秦始皇的车架,他的车架是八匹马拉的,像是一座移动的小宫室。
将窗户和门打开,露出里面的始皇帝。
他穿着玄衣纁裳,端正地坐在马车中,头戴通天冠,满是威风凛凛,气势恢宏。
苏檀侧眸望过来,弯眼一笑。
“父皇。”他轻声唤。
嬴政并未动,只是看着两侧跪着的黔首,神色间带着满足。
马车出了咸阳城,就往东去了,这是苏檀也没来过的地方。
一路上,山丘、风,和两侧那发芽的树,都让他目不暇接,看得很是高兴。
晚间扎营时,嬴政没有选择进城,而是在旷野里扎营,他低声道:“明日一早再进城,朕想看看和乡野风光。”
苏檀想,不管在哪扎营都行,能不能把饭先做上。
他饿了,很饿那种饿。
午饭就啃了两个玉米饼,没有丝毫油水,这会儿早已经消化完了,肚子开始唱空城计了。
“父皇,还有多远到?”他一脸真诚的问。
嬴政挑眉:“能够在下雪前回去,说明我们的行路比较顺利,如果耽误一下,可能要到明年开春才能回去了。”
苏檀:?
如果有高铁,从咸阳绕着东海方向一圈,不停的话需要一日,每站都停下来玩,最多也就一个月。
但这个时候是马车,后面还跟着步行仪仗队,这需要半年到一年时间,好像也可以理解了。
“没事,我爱出来玩。”他说。
第92章
一路行来, 如今的大秦说句国泰民安也不为过。
以前吃不饱穿不暖,时有流民,但是如今, 只要你肯开垦一片荒地,再按下手印, 表示自己愿意在丰收时上缴税一, 这便成了。
今年的日子可能过的苦, 来年丰收后, 一年的粮食就不愁了。
这时候再说什么吃不饱穿不暖, 无奈之下落草为寇, 就无人相信了。
苏檀看着面前有人在开荒,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这是?”他问。
那农人用肩头的巾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乐呵呵道:“现在有政策,说是自己开荒的地方, 可以去官府登记造册, 这样就是自己的了。”
苏檀不由得笑起来,确实是这样。
“那你会不会被人欺负啊?”他好奇地问。
那农人登时笑了:“欺负?那倒没有, 先前还想着,似我们这些自楚国来的流民会被欺负,谁知秦人还帮着呢,说只要落户了,那就是一家人。”
苏檀闻言点头,政策确实这么个政策。
而嬴政在位时倒也不担心执行力的问题。
“这落户是挺好的,还能让子孙上秦朝的学堂, 虽然我年岁大了, 不能上学,但是我的子孙还小呢。”
农人充满了希望。
苏檀点点头, 乐呵呵道:“那就行啊,你来秦朝后,有什么不方便的吗?若是有,你跟我说,我还能给你解决了。”
农人闻言有些懵,他来秦朝后,过的是神仙日子,整日里还挺舒坦的,能打点小酒,过年的时候,也能割点肉吃了。
“不方便的?”他是真想不出来。
苏檀期待地望着他,这可是一手资料。
农人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不能随时祭祀祖坟算吗?”
苏檀:?
你别说,他还祭祀不到自己的祖坟呢。
“不算,你若有心,便给他们立个牌位,享受你的供奉也行。”
他黑线。
农人失落地哦了一声,这才认真又思索半天,实在想不出来:“这里离咸阳很近,一切都是最好的,不瞒你说,我是从楚国来的,原先也是自忖楚国强盛,来了咸阳侧才知道什么叫井底之蛙。”
这里有亩产千斤的粮食,这秦直道更是笔直平坦,还有很多美食,什么菽乳、芽菜、各种面食,包子、饺子听都没听过,但是这里却吃的习以为常。
苏檀不由得笑了,温声道:“可以叫你的父老乡亲都来。”
这样说着,农人不由得笑起来,乐呵呵道:“第一年安顿下来,都已经叫他们来了。”
要不然他这么拼命的开荒作甚,也是想着,送要来的乡亲一点礼,别人听了他的话,千里迢迢地来了,总不能一无所有吧。
“可惜小老儿年岁大了,不能上工去,要不然修直道和长城,不知道有多赚钱。”
苏檀聊了会儿天,心里满意,便从荷包里抓了一把松子糖,笑着道:“这是咸阳城里头的糖,拿去给你家小孩吃。”
农人看着那精致漂亮的包装,登时喜欢极了,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这怎么使得?”
这么好的糖,他以前都没见过。
“不妨事,我家卖糖的,糖特别多。”苏檀一本正经的。
出门在外,这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他现在就是糖业大亨家的大公子。
“那小老儿就却之不恭了。”农人笑得淳朴又憨厚。
苏檀冲着他摆摆手,这才转身离去了。
等走到小溪边,又见人在捉鱼,他好奇地看了一会儿,歪着头问:“就这样?”
人家姜太公钓鱼还用直钩,这直接用手指。
“能让我试试吗?”他说。
那小伙子觑着他,半晌才犹豫道:“那你可小心啊,这水还怪深的。”
苏檀点点头。
他蹲到水边,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水里搅了搅,心想这要是能钓上来鱼,那也太邪门太奇怪了。
然而——
片刻后,手指有被吸吮的感觉,他试探着抬起手,就见一条鱼随之浮上水面,他不禁满脸茫然。
“这也行?”他表示震惊。
身边的小伙子也表示震惊,他都试了半天都没用,对方这一下就可以了,实在是难得。
苏檀不由得笑了,他乐呵呵地将鱼递给一旁的小伙子,温声道:“你教的法子,这鱼就送你了。”
那小伙子挺厚道的,见此并不收,而是摆摆手,认真道:“你拿着吧,现在吃口肉也不容易。”
“只是这鱼刺给老人小孩吃,一定要挑干净了。”他说。
苏檀笑眯眯地动了动手:“无妨,我又钓到了。”
于是小伙子就一脸沉默地看着他不停的钓上来鱼,一会儿就钓起来好几条。
“好了,送你一半。”
他放下鱼就走了。
等回到营地后,他便拎着鱼显摆:“快看我捕的鱼。”
嬴政看着不由得挑眉,温声道:“等会儿烤了吃。”
烤鱼还是很好吃的。
苏檀点头,他也很喜欢吃烤鱼。
光是想想就觉得香得厉害。
等鱼处理好了,厨人去烤,他就闻见香味了。
“真香。”他满怀陶醉,这东巡的路上,还能再游玩一下,他突然就充满了喜悦。
“楚姬,用饭了。”嬴政唤。
苏檀也跟着坐下,闻着喷香的鱼,原本就饿的肚子,现在更是饿的厉害。
“呜呜呜,到我嘴里来。”他不住感叹。
嬴政:……
“吃。”他言简意赅。
等吃完晚饭,天色已经黑透了,苏檀搬着小马扎,坐在野地上,昂着头数星星。
“古月何曾照今人。”他感叹。
一旁的嬴政负手而立,听见他声音后,这才侧眸望着他:“是你从玄女处学的格律?”
苏檀摇头:“不记得了,应当是改过的。”
那些时光,已经漫长地不可回首了。
“我,是大人了。”苏檀一脸深沉道。
他当初没长大的时候,嬴政整天说他长大了,但是现在长大了,嬴政又整天说他年岁尚小,不要给在自己背上太重的包袱。
“嗯嗯,大人了。”嬴政敷衍。
他看着天上的星星,神情淡然。
自从亲政后,鲜少有这样机会,安安静静地看着天空,欣赏月亮和星星。
他一直都很忙。
成为秦王后,他要谋算着亲政,亲政后,他又要谋算着攻打六国,现在好不日容易快要稳定下来,又听扶苏的,要灭掉匈奴和西域。
嬴政在心中,仔细的捋了捋自己的作为,最后放心的点点头,他表示一切都还在掌握中。
他侧眸望着扶苏那精致白皙的小脸,温和道:“此处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你跟阿父说,你还有什么想法?”
苏檀沉吟:“把黑旗插遍全世界?”
想想他自己又摇头,在他活着的时候,怕是做不到这么多事,要不然这太过忙了。
嬴政一脸若有所思:“还可以这样?”
苏檀:?
“你说我们脚下的土地是什么样子?”嬴政问。
苏檀闻言低声道:“现在的观念是天圆地方,但是我从玄女处看到过。是一个巨大的球。”
“有山川湖海,有平原……”他认真回忆。
他地理也就预习了一下,了解的比较少。
苏檀沉吟:“往西走,会有一座不可攀登的高山,那可以作为我们秦朝的边界,往东走是海,也可以作为我们秦朝的边界,往南走已是,把边上的小岛也给拿了,再有就是往北了,那真是有无限可能。”
嬴政听的很是认真。
“如果脚下的土地是圆的,那活在圆的下面那里的人,为什么不会掉下去?”
苏檀:……
这就牵扯到地心引力这些他还有学会的物理和地理内容了。
这么想着,他不由得笑了,比划了一个圆球,这才乐呵呵道:“就是这样一个圆球,他自己会公转,就是自己转悠,在自己转悠的同时,还会围绕着太阳转。”
苏檀昂头指着月亮,一脸认真道:“月亮应该是一边转,又一边被太阳吸引,又被地球吸引?”
他有些不确定的说。
嬴政:?
他三观都裂了。
这样想着,他抬头认真地看着月球,满脸若有所思,“所以说,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叫地球,然后和月亮太阳一样,是圆的。”
苏檀点头。
“是这样的,宇宙是非常绚烂多姿的,人类在中间,是最微不足道的存在。”
苏檀说着,又认真道:“等回去了,给你做个望远镜和显微镜,一个能看很远很远,一个能看很小很小,都特别好玩。”
嬴政:?
他沉着脸,低声道:“又有朕不知道的东西。”
苏檀小手一摊,也是话赶话说到,他才想起来。
他想了想,将图纸画出来,让人捎回去,等到时候做好了,再让车队送来,就好。
“这东西?”他挑眉。
苏檀点头,笑吟吟道:“到时候你就知道多好玩了。”
拥有了显微镜,会绝食一段时间的,看什么都有虫,看什么都有细菌,真的让人无从下口,希望到时候他始皇爹会喜欢。
嬴政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这肯定有问题。
“很有问题?”他说。
苏檀一脸纯稚的摇头:“能有什么问题,没有问题。”
“不过到时候要是能设计出来高倍望远镜,说不定还能看到天上的星星样子呢。”
他满脸都是憧憬。
嬴政:?
你还想看看星星。
“看过了吗?”他问。
苏檀点头:“看过了,月亮上有环形山,那些圆圆的坑,相传原谅有两个神,是嫦娥和羲和。”
“他们两个作为至阴之神,是月球的守护神。”
“后来羲和死了?嫦娥又多了一个新的故事传说,比如说她有个丈夫叫后羿?他……”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苏檀说着自己都混乱了。
这些故事,他也是道听途说,没有认真的考究过,轮到自己来讲,说起来就有些混乱。
“然后传统神话体系,说起嫦娥,就不得不说盘古了。”
“当初盘古开天辟地,他身上的清气化为天?身上的浊气化为山川湖海?”
他有些不确定的说:“不过他的两个眼睛,一个眼睛化为了太阳,一个眼睛化为了月亮,他的血液成了河流,他的汗水成了雨露。”
反正可有用了。
“应该……大概可能是。”他说。
嬴政听的入迷,见他不说了,还催促:“还有呢?”
“困了,明日再讲吧。”苏檀懒洋洋道。
嬴政听得正兴起,自然不允,他低声道:“快讲,不然揍你。”
苏檀:……
神话体系何其庞大,要是这样讲下去,那得讲到什么时候。
他又讲了三足金乌和玄女。
什么精卫填海等。
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嬴政很是感兴趣,认真道:“这就是玄女的世界?”
苏檀摇头:“玄女的世界,是一个钢铁世界,高楼比山还高,人可以坐着铁盒子在天空中飞。”
嬴政:?
那是一个不能想象的世界。
他突然就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个梦,那个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和铁盒子,还有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年。
“去睡吧。”嬴政道。
面前的扶苏,好像和那个少年的身影重叠了,若是他处在那个社会,想必就是梦中的模样吧,他不确定的想。
苏檀听见说要睡,顿时高兴起来,乐呵呵道:“那我去了。”
说着他就回去练碧月残金神谱,练累了就沐浴睡觉。
第二日睡醒,他已经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了,迷蒙间,还有凌晨时分,被嬴政抱上马车的记忆。
“拔营的这么早?”他二人当初去过雍城。
现在要东巡,在路上的时光实在是太久了,苏檀知道,这一次出来,是为了体察民情,和震慑六国余孽,故而一点都没胡闹。
谁知道什么时候,张子房会带着一群壮士,拦路行刺。
而六国又有多少个张子房。
*
人都是经不起念叨的。
傍晚扎营时,苏檀看着北面的小山坡,还在说,那个地方地势比较高,若是从那个地方作为高点狙击的话,想必会比较容易。
嬴政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回眸:“如今还在秦地,若有人敢行刺,朕反而要敬他是一条汉子。”
苏檀:“王负剑!王负剑!”
他笑眯眯道。
嬴政觑着他的眼神瞬间不好看了。
这是一条进城的主干道,自然也是一条出城的主干道,傍晚时分,天快暗下来,就有许多人结伴同行,一起回村。
苏檀好奇地望着那些三三两两的行人,刚出咸阳时还看不到大的区别,走过来两日路程,就明显地看的出来,和咸阳城那富足的状态比,这里要次一些。
比如新衣和精气神,还有瘦人的比例。
瘦人不是健康的瘦,而是那种长年累月吃不饱而营养不良的瘦弱。
这里偶尔就会有。
苏檀认真观察的时候,嬴政也在看,他片刻后,才转回眼神,低声道:“看来你在咸阳做的一系列改革,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个夸奖,他没有听,而是摇头。
“咸阳原就是秦国国都,繁华些是正常的。”
“慢慢来,不能着急,再有十年,这里就能赶上现在的咸阳了。”
这东西流行是需要时间的,更需要一代人的成长。
等年轻人长大了,能做决策了,有新鲜血液的加入,秦朝的发展就会突飞猛进。
现在做决策的还是当初那批没有接触过咸阳新鲜事物的人。
苏檀认真解释着。
“嗯。”嬴政随口应下。
“禀陛下,可要摆膳?”身后传来寺人禀报的声音。
见嬴政点头,便上前来一排人,有人手里拿着可以折叠的桌椅,有的人端着铜盆,伺候着洗手擦脸。
苏檀看着他们行云流水般的伺候,不由得感叹,这效率是真的高。
出门在外,嬴政的伙食水准也跟着下降,并不能做到像宫中那样好。
苏檀亦是。
“怪不得都喜欢回家,这家里确实舒服,毕竟这光是能吃上干净新鲜的饭菜,就让人心情愉悦了。”
嬴政叫寺人拿出枇杷罐头,慢条斯理地吃着,温和道:“吃吧,现在还带的有从宫中拿出来的东西,你再过些时日,就吃不到了、”
离咸阳越远,就越吃不到。
苏檀一想还真是,不过他们带了好多匠人和厨人,主打一个就是自给自足,不让任何困难把自己给打倒了。
“没事,大不了走一路,打猎一路。”此新鲜肉也行。
嬴政笑了笑,没接话。
第二日行程就慢上许多,嬴政会特意轻车简从,从村庄中路过看看。
“这家的庄稼种的不好,看着麦田里,杂草都快把麦苗给盖住了。”嬴政皱眉。
这麦种也是良种,不是现在寻常的麦种,能种成这样,也算是罕见了。
苏檀听他这样说,便立在地头,看着那大片绿油油的麦田,确实就这一片杂草格外多。
“许是个懒汉。”根据人的多样性,倒也正常。
毕竟人人都勤勉守法,谁敢做这样的梦,就连现代都做不到,还是天眼普及后,这些情况就少了很多。
嬴政点头,决定眼不见心净。
“希望今年的年成好一点,不要出现什么大范围的灾荒。”
苏檀认真想想,一般一个王朝的覆灭,除了人为因素,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气候,若是灾荒比较多,就是明君也撑不住。
比如明朝的灭亡,很多人都说和小冰河气候脱不开关系。
但秦朝灭亡,还真没说气候如何。
想必是正常的。
“父皇,这些日子的赶路,你不觉得累吗?”他问。
按道理来讲,他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应该不知道疲累才是,但是他的屁股被颠成一百八十瓣了。
这秦直道确实平稳,架不住屁股一直在马鞍上或者马车的凳子上,坐在减震不好的车里,实在是要命。
“不如给马车装上减震?”他道。
嬴政挑眉:“何为减震?”
“等我回去给画出来,拿到研发中心去做,等做出来就知道了。”现在空口解释挺累的。
“嗯。”嬴政很好的收起自己的那点好奇心。
苏檀琢磨着,第一次出来,准备的还是不够充足,像是这减震,就没有注意到。
“水车!”苏檀双眸亮晶晶的。
就见河边耸立着一架很大的水车,看着就极为壮观,那大大的桶中水,跟瀑布一样落下来。
嬴政回眸来看,也有些震惊。
“确实很大。”他说。
两人走近了,还能感受到水车上的水落下来时,被风吹过来的凉雾。
“真舒服啊。”苏檀笑着道。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一旁有人训斥:“何人在水车旁逗留?速速离去!”
苏檀好奇地去看,就见一个瘦小的半大少年窜了出来,正戒备的看着他们一行人。
“小兄弟,你别慌,我们是来检查水车的技术员,就想问问,我们下发的水车尺寸规格没有这么大,你们是怎么做这么大的?”
小少年一听说是咸阳城来的技术员,眼神顿时清澈起来:“是我们村一个木匠做的,他是鲁班的弟子,看了就学会了,做的这个水车,又壮观又好用。”
苏檀闻言,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可否代为引荐,我们在此处等着,你去喊人吧。”
见他这样说,一旁的小少年顿时纠结起来,皱着眉头道:“我们这水车就连县令都知道,你们不许碰啊。要是弄坏了,是要被抓起来坐牢的。”
毕竟这水车关系到这一带的用水,谁也不敢怠慢了。
苏檀点点头,在他以为小少年会去的时候,就见那小少年拍拍一只小狗的脑袋,小狗就一溜烟地走了。
他看着狂摇小尾巴的小狗,不由得挑眉,难不成还能让狗去叫人。
谁知——
片刻后,一个高壮的男人,带着一只小狗,回来了。
第93章
来人穿着褐色的麻衣, 脚上踩着草鞋,正缓缓走来。
苏檀看着,便有些好奇了, 反而是一旁的嬴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大黄狗冲着少年摇摇尾巴, 又钻进草丛里了。
“诸位好, 不知叫我来, 所为何事。”
来人虽然穿的破烂, 但谈吐倒是文雅。
苏檀听着, 便愈加好奇, 温声道:“朝廷下发的水车并不是如此,看你改制的很好, 便想来问问,可否出售图纸?”
来人闻言沉默了片刻。
嬴政觑着他的衣裳, 又看看他脸上的沟壑。若有所思地开口:“邓陵氏?”
说起邓陵氏, 苏檀也认真打量起来。
这代表的含义可就厉害了。
如今的墨家式微,被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三家分了这天下。
若真是邓陵氏, 那就厉害了。
“嗯,吾乃邓陵子。”来人不疾不徐地回。
苏檀点点头,没想到在这地方,会能碰见这么厉害的人物。
当初孔墨为主要思想,现在秦朝建立,法家大放光彩,反而是孔墨之道没落许多。
苏檀一见人才, 就忍不住热情。
先是肯定他的技术, 再乐呵呵道:“这水车的图纸,就是我发出来的。”
像是墨家是比较先进的科学家, 他们主攻技术,却被称为‘奇巧淫技’。并不为世人所推崇。
不过自从建立秦朝,墨家就不再受掣肘,反而多有鼓励,就连学堂,也专门开了墨家的课。
但邓陵子并未入朝堂,他要将自苦坚持到底。
苏檀和他相谈甚欢,兼爱非攻等等,两人越聊越投机,嬴政便侧开脸,由着他发挥。
扶苏这张嘴,要是想哄人,那真是说什么都妥帖。
“对,科学才是第一生产力。”苏檀笑着道:“是,这天底下没有鬼神,只有唯物主义。”
他听着就觉得舒服。
墨子提出的墨者,是有天鬼的,但是墨家发展到现在,有一种自然的进化。
苏檀不住点头。
邓陵子也极为高兴,他乐呵呵道:“去屋里小聚片刻。”
他想跟他喝酒,这么小的少年,却有这么多的学识,实在是厉害,若是能跟着他学习墨家思想就好了,可惜光是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看着对方的穿着,非富即贵,实在不像会吃苦的样子。
而且说是拿出水车图纸,估摸着是朝廷的人。
在邓陵子猜测时,苏檀大手一挥:“走,带上一坛好酒,喝个痛快才是。”
几人便一道往前走去。
大黄狗摇晃着尾巴,在田地间引路,见他们时不时要看看麦地,它就听话的蹲坐在原地,等着几人走了,它才接着走。
苏檀看着就觉得好玩,上前摸摸大黄狗的尾巴。
“这么乖?”
他笑着问。
邓陵子含笑点头,温声道:“当初也是有缘分,刚到此地,就捡到一只小黄狗,才巴掌大,弱里弱气,跟养不活一样。”
现在长大了。
苏檀看着那大黄狗,心想现在可看不出星点弱里弱气。
不过邓陵子主张自苦,有点钱财都要分给别人,自己手里是分币不留。
这种兼爱确实挺好的,是一种大爱。
但是这个主张违反人性。
所以慢慢地没落了。
苏檀没有说,这是别人的中心思想,他反驳了岂不是扫兴,人有自己的念头活着就是很有意义,不一定非得要顺应人性才行。
就算墨家没落了,在两千年后,提起科学来,都避不开墨家。
“这酒?”邓陵子惊住了。
清澈如水,绵柔悠长。
他以前喝过的酒,和这个比,简直就什么都不是。
苏檀笑吟吟道:“这是在咸阳一个小酒馆里面买的,这属于绵柔口的,还有醇香、烧酒等,各种口味都有。”
一旁的嬴政就知道,他又起了挖人的心思。
听着他这样说,邓陵子却还是摇头,低声道:“不必了,口腹之欲当克制。”
苏檀:……
所以说太过理想化也不行。
他并没有气馁,只是笑着道:“所谓兼爱,便是看每一个人都像自己的亲人那样,你看我都是你的亲人了,邀请你去咸阳做客,你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邓陵子:?
道理还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从这少年的口中说出来,怎么听着就有些不大对。
“难不成,你不把我当亲人?”
既然是亲人了,那不得好好拉磨,把水车的图纸教给天下臣民。
“你若想要图纸,我给你便是。”邓陵子有些招架不住。
苏檀笑眯眯道:“我看一眼,便知你如何改制的,但是你其他亲人不知道,所以得教给他们,而不是我。”
邓陵子:?
你既然看会了,你为什么不教。
苏檀笑眯眯道:“我们咸阳,讲究一个著作权,专利权,若是黔首肯将自己发明的好东西拿出来,那就可以去研发中心的专利部领取奖金和奖牌。”
“这奖金和奖牌都是好东西,奖金是你发明东西的盈利情况,净利润抽一成给你,而奖牌就是属于秦朝独有的一项发明了,主要是个荣誉。”
苏檀谈起这个来,便眉眼弯弯。
他就喜欢看秦朝欣欣向荣的样子。
“你若是有那么多奖金,岂不是可以去爱更多人了?”他循循善诱。
邓陵子:?
这又是他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这也行?”他迟疑。
苏檀毫不迟疑地点头,温和道:“是的,帮一个村不如帮一座城,帮一座城不如帮一国。”
邓陵子:?
他神色中的迟疑简直都要藏不住了。
好奇地看着苏檀,他试着猜:“你是……太子扶苏?”
民间早有传言,说是太子扶苏生而知之,拿出许多利民的东西,让大秦从霸主地位,直接升顶,短短五年时间就灭掉六国,更是能拿出亩产千斤的良种。
从吃食到菜,再到棉花。
他身上现在穿的夹袄,就是太子扶苏拿出的棉花做出来的。
他想要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容我想想。”邓陵子满脸迟疑。
苏檀不由得笑了,他温声道:“想想呗,到时候直接去太子府就成。”
说着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已经写好推荐语,就等着填名字了,他将邓陵子写上,这才递给他:“这是一种特殊的纸,柔韧性很强,一般是不会损坏,但是不经火烧、水长久泡等。”
邓陵子看着手中的纸,稀罕的不得了,这纸要是能多来点,他就可以做一份不会消失的秘籍了。
“这纸,可多呀?”他一脸好奇的问。
苏檀笑了:“这纸很多,但是不外放,不过唯一渠道是,愿意将你著的书放在图书馆中。”
“图书馆是用开放性阅读的方式,来提升民众的学识。”
这敝帚自珍自然是不成的。
最终都会走向灭亡。
这样说着,苏檀不由得笑起来,他温和道:“你仔细想想,不要紧。”
邓陵子喝着酒,听着太子扶苏说愿意主张他的学识。
“墨家真的还有起复之日?”他觉得不太相信。
苏檀认真道:“秦朝不禁诸子百家,并且不会单独取其中之一,能不能在开朝时期,让自家学说占有一席之地,要看你们自己的。”
现在儒家都已经隐隐有起势的苗头,虽然不是主流学说,但是其中很多概念,都被秦朝所引用,再加上荀子的存在,儒家在秦朝的地位就格外不同。
邓陵子转瞬就想明白了,他看着太子扶苏那双澄澈的双眸,一口饮掉杯中酒,笑着道:“都说天下英才,无人能从你口中逃脱,如今一看,果然名副其实。”
苏檀登时笑开了,他温声道:“是秦朝天命所归罢了。”
天色黑透了。
几人起身告退离去,看着邓陵子住的茅屋,他不由得很是感叹,在兼爱非攻上,做的确实好。
一旁的嬴政这会儿才回眸,若有所思地回眸看了一眼。
“你为何喜欢?”他问。
苏檀不由得笑了,认真道:“他才是未来。”
他能拿出来技术,是因为小视频给的图纸,而不是他自己会,但墨家不是,人家是真的会。
所以可以没有他,但是不能没有墨家。
等回营地后,楚姬正提着一盏羊角小灯,远远地就能看见一片暖黄的光亮。
“母后!”苏檀甜滋滋地唤。
楚姬听见他声音,便回头看,笑着唤:“扶苏!”
一旁的嬴政看着楚姬那眼神,不由得笑起来,温和道:“回吧。”
他坚信对方不仅仅是等扶苏一个。
三人一道往正中间的帐篷走去,苏檀乐呵呵道:“今日又得一员大将,只要有心接那张凭证,心里就是存了想去咸阳的心。”
此地离咸阳这么近,显然是有些意动,却又有些拒绝。
嬴政轻轻点头,有扶苏在,很多事情都不用他操心了。
各自散了去睡,苏檀躺在床上,琢磨着既然邓陵子都来了,那其余二墨,找机会也去拜访一下。
毕竟他是太子,如果拒绝了他,基本上等于替子孙三代拒绝秦王室,一般人还真没有这么淡泊名利。
‘货与帝王家。’
话虽然不好听,却是实话。
等第二日睡醒,他又在马车上了,看着外头熟悉的景色,他双眼一闭,接着睡觉。
刚开始确实新鲜,外头的一口空气,一个草木,他都要认真地打量半天。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是刚出宫的他了。
这些他都看腻了。
苏檀摆烂睡觉,索性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睡着也舒服。
毕竟他还在长身体的年岁,一天大半时间都爱睡,这也是正常的。
多睡点还能长高。
这样劝过自己后,他果断闭上眼睛睡觉了。
等他再睡醒,是要停下做晌午饭了。
“唔,怪香。”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应该是在炸油条。
“中午吃什么?”他问。
嬴政正在批阅折子,就算他东巡,这领导班子也带上了,该干的活,一点都没有少,只不过请安折子不往他这里来了。
“不知。”他从不过问这些。
苏檀点点头,溜溜达达地就去过问了,他喜欢过问这些。
等他到了,果然见支着油锅在炸油条,边上还放了许多鱼、肉类、蔬菜等。
“炸些鱼,还有鸡肉块,这些蔬菜是做丸子吃的,再往前走,就没有这么方便做饭了。”
厨人愁得厉害。
这俗话说的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带出来的新鲜吃食,慢慢地就吃完了。
但是在外面能不能补充上,还是两说。
再者,这随意采买的东西,哪里比得上宫中御用。
他们担心始皇帝陛下吃不惯,到时候怪罪下来,谁也承担不起,就是始皇帝陛下吃不好,他们心里也难受。
苏檀看着炸好的小油条,顺手就捞一个吃。
“不错,你做的这么规整漂亮,吃起来也酥脆可口。”他一通猛夸。
说完就笑眯眯道:“你愿不愿意写个秘方出来?到时候会署你的名。”
这么好吃,若是能教给沿途的黔首,他们做个小生意,岂不是也能赚点钱。
厨人搓着手,有些迟疑。
现在还有句老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就是担心到时候他没饭吃了。
但是太子扶苏看得起他,才开这个口,他不能把面子扔到地上踩着不要。
“你不愿意也无妨,不要有心理压力,我就是吃着这油条香,想着你写出书来,教给黔首,到时候有很多黔首能吃到,也能念你一声好,岂不是功德一件。”苏檀笑眯眯道。
厨人连忙点头:“可以可以。”
“我心里也是愿意的,只是我没有文化,不会写字,遣词造句也不行。”他想想就觉得脸红。
苏檀笑眯眯道:“就是要大白话,就跟你平日里教徒弟说的话一样就行,太过复杂了,黔首反而听不懂。”
还要有步骤图,这个可以叫人画。
厨人连忙道:“这顿饭做完,我立马就弄。”
苏檀点点头:“不着急,不用忙的。”
他溜达一圈又回去了。
“估计是猪肉白菜炖粉条。”他说。
嬴政挑眉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等晌午上膳食的时候,果然是。
“做的酸辣口的,把油条摁进去,沾一点水,也是极好吃的。”
等吃过晌午饭,再稍微歇一歇晌,就又要拔营动身了。
苏檀立在嬴政身后,替他捏着肩颈,笑着道:“若是累了,就骑马活动活动,以注意身体为主,什么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嬴政:“嗯。”
他话是应下了,但是我行我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苏檀也没有多说,在劳模的世界,做事都是令人心情愉悦的。
他有时候忙起来也会很开心。
马车走了几日,才算是走到原秦国边境的地方,再往前就是楚国了。
“楚国……能人志士比较多,大家都打起精神来。”
嬴政道。
苏檀懂了,这是说可能有人会造反,会刺杀,让人都警醒些,不要失了警惕。
他搓了搓手,期待张子房的到来。
那可是张良。
在现代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把张良和神笔马良分不开,知道各是各,但潜意识总觉得两人是一个人。
一个是谋士,一个是画家。
谁知道他这因为名一样就联想到一起的神经,反而扯不开了。
现在想到张良张子房,第一反应也是神笔马良。
*
等进了楚地,很明显气候就不一样了。
这里没有秦地的苦寒,空气中很是湿润,一路行来,从桃花盛开,到了南阳郡,这里的桃已经小小一只,黄豆大小了。
“南阳冶铁业发达,在此地多呆两日。”嬴政道。
苏檀顿时精神起来,掐着指尖的红痣念叨:“这不得来一碗胡辣汤?配方呢配方!”
在他不住念叨下,晚间进宫郡守府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胡辣汤的配方。
其实也很简单,要把面一直洗,洗到洗不动了,洗出来的水勾芡,而洗不动的那部分面蒸一蒸就是面筋。
再放上粉皮、金针菇、木耳、千张、羊肉等,一碗热腾腾的羊肉胡辣汤就出来了。
他想想就觉得馋得慌。
吩咐人去办以后,他这才安静地坐下背了一会儿书。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想想这句话,他就想笑,在短视频平台刷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还觉得好玩,说是刘禅觉得这出师表太短了,但是他们学生背的时候,只觉得太长。
他想要诸葛亮。
很想要。
特别是始皇爹若是没了,就没有人再让他整日里闲闲地稳坐钓鱼台了。
现在也有人攻讦他的不是,但他是嬴政一手养大的,这情分自然不同,而且他深谙一个不多想的道理,交到他头上的差事他会好好做,但是让他自己去钻空子找差事,那不行。
跟他始皇爹夺权,嫌自己活得舒坦了。
他想活到小视频能送他回去的时候,而不是中途突然因为政斗而噶了,那也太惨了。
再说了他始皇爹做事那么牢靠,他为什么要抢功劳。
苏檀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十分望父成龙。
*
他以为马上会走,不曾想嬴政说要在南阳郡多呆些时日,就先不走了。
于是他们就有大量要看的县志和民情。
苏檀认真地看着,南阳郡确实是个好地方,气候非常舒适,早晚温差有一点,但是不多。
南阳郡不光冶铁业发达,就连商业也很发达,在街面上可以看到很多咸阳同款店铺,很显然是去进货然后回来卖的。
“油酥饼~卖油酥饼~”
苏檀好奇地过来看,就见是千层饼,那饼外壳很酥脆,但是内里绵软,有很多层饼皮,薄如蝉翼,吃起来很香。
“好好吃。”他好奇问:“这个是你想出来的吗?”
店家乐呵呵地笑:“是我想出来的,原先是想着做馅饼,但是小孩调皮,把我和好的面用油祸祸了,我很生气,还揍了那小子一顿,这面被玩了自然不能卖,只能自己吃了。”
结果这一吃,吃出生意来了。
“好吃的很。”他说。
苏檀点头:“好吃的很。”
两人立着聊天,苏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厨人记下的油条制作方法,他笑着道:“那我再给你添一项生意,你看看这个。”
“油条!”那店家瞬间惊了。
他确实想要,但是看苏檀年岁不大,连忙摆手:“要跟你家大人说一下,才能把家传的方子拿出来。”
现在很多方子都被收录下放,大家知道的多了,倒不会一味的藏着自家的方子,但是这样大方的拿出来,却也不多见了。
“无妨,我能做主,送你了。”苏檀笑着将制作方法又给他说了一遍,笑着道:“大致就是这样,你刚开始做小份,多试验几次,做的好吃了再出来卖。”
“那我也把这酥油饼的方子告诉你。”店家连忙道。
苏檀摇头失笑:“这酥油饼我会做,是将面揉好后,擀成一个大片,上面刷上油,再卷起来重新擀到极薄,对不对?”
店家:!
他真会啊。
苏檀也是看见了才想起来有千层饼这回事。
“没事,我们这是自己家里吃的方子,你尽管卖钱就是,不过要记得交税。”做生意是交税的大头,但是有些人愿意把这个钱拿出来贿赂官员,拉点交情,也不愿意交税。
那店家登时把胸脯拍的啪啪响:“一直交税呢!”
他们南阳郡的人,从韩到楚,从楚到秦,只能说遵纪守法是活下来的第一标准。
苏檀闻言,不由得笑了。
“吃了饼子腻了吧,再喝碗面水。”店家道。
苏檀闻言怔住:“什么是面水?”他好奇地问。
这个他真不知道。
“就是把水烧开以后,磨好的面粉事先调成面糊,再冲到锅里,煮沸就好了,喝起来很是暖胃舒服,又饱肚子又不废粮食,我们都爱这样喝。”
苏檀闻言点点头,可能是地方粥水,他不知道罢了。
“不是有玉米、红薯、土豆之类的良种,足够吃干饭吃饱了,怎么还喝粥水。”他问。
“节俭惯了,能喝白面水已经是福气了。”
店家笑得腼腆。
苏檀明白了,节俭惯了,就算是有好吃的,也会先想着存起来,存够一定家底了,才舍得让自己每顿都吃的饱饱的。
“真好。”他笑呵呵地挥手,示意自己要走了。
一旁的店家有些舍不得这个话语伶俐的少年郎,便期待道:“你还会来吗?听着你的口音,不像是这方的。”
苏檀摇头:“有机会,许是会来的。”
估摸着是难,回来估计不会走这个路线了。
店家见他摇着头说话,就看出他的言不由衷了,不由得失落地跟着摆手。
苏檀手里提着酥油饼,回了郡守府。
第94章
“此地用水, 多出自丹江、汉江,丹江水质甘甜,不论是煮茶还是饮用, 都极好。”
苏檀刚到,就听见一旁的官员, 正在介绍着墙上的地图。
他不由得想到一句广告词, 农夫山泉有点甜。
“这翘嘴鲌乃丹江名鱼, 陛下且尝尝看。”
苏檀一听, 看着桶中的鱼, 顿时目光灼灼:“在何处捕的?”
那官员见是个年轻的公子, 心里顿时有数了,能被陛下带着出来的公子, 仅有太子扶苏一人。
“就在丹江水库,距离此处, 不过半日功夫, 这鱼也是钓上来以后,立马就送过来了, 还活着呢。”
苏檀满脸若有所思,低声道:“那还不错。”
那官员见他回来了,自己的事情也禀报完了,就告退离去。
嬴政见他回来,手里还提着吃食,便随口问:“买的什么?”
“是千层饼,你尝尝, 还挺好吃。”他将桐油纸递给一旁高大的男人。
嬴政好奇地看着, 接过来尝了一口,温声道:“确实挺不错的。”
还挺好吃。
苏檀乐滋滋道:“就是很好吃啊。”
正说着, 他目光灼灼地开口,温和道:“不若……我们去丹江钓鱼?”
嬴政闻言也有些意动,便起身:“走。”
于是两人骑着马走了。
身后一群侍从,骑着马带着工具跟在身后。
骑马也要半日,等两人到了,这天色渐晚,苏檀看着厨人升火做饭,他刚要支架子钓鱼,甚至很想效仿姜子牙,他就是南阳郡的人,不知道他用直钩钓鱼的时候,是在哪一条河流。
他还没收拾好,就见不远处有人推着竹筏。
“老大哥,你这夜色中下水是做什么?”苏檀好奇地问。
“在竹筏上钓鱼呀,你们在湖边钓什么,得像我这样。”不远处的中年男人乐呵呵地回。
他们一家,都靠他捕鱼为生。
苏檀闻言很感兴趣,扬声道:“我们也想试试,这何处有竹筏,我们买或者租都行。”
“没有哦,想要竹筏得白日里定好了才行,这黑灯瞎火的去哪找人。”
中年男子回了几句,竹筏就慢慢地飘远了。
苏檀有些失落,但是能在湖边,已经很好了。
“钓到了!”身旁传来侍从的叫好声。
他顿时紧迫感十足,他政爹都钓上来了,他还在此处跟人聊天呢。
这样想着,他便不再纠结,当即就坐下开始甩鱼竿。
*
就连吃饭都快舍不得浪费时间了,光是往这里一坐,鱼就多的厉害。
他从未没有碰见过这么好钓的鱼。
一把蒸饼碎扔下去,就不停有鱼来吃。
而蚯蚓钓鱼,就像是射蚊子用大炮,一上一个准。
苏檀看着桶中很快就满起来的鱼,顿时心满意足,他乐滋滋道:“可以吃全鱼宴了,甚至明日还能去卖鱼。”
“这样吧,明日就当众做全鱼宴,也算是交给大家一些吃鱼的法子,离丹江这么近,这么好的资源,不利用起来可惜了。”
这里面的资源特别丰厚。
苏檀钓的心满意足,他看着桶满了,他人也困了,就把钓竿递给一旁的一个侍从,自己回帐篷睡觉去了。
嬴政瞥了他一眼,接着钓自己的鱼。
*
等第二日苏檀睡醒,就见嬴政一边听侍从读折子,一边钓鱼。
苏檀揉着眼睛,一脸惊呆:“父皇你没睡觉吗?”
他竟然通宵钓鱼,这也太有劲了。
“睡了三个时辰。”他就是睡得晚起得早而已。
苏檀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吃早饭了吗?”他问。
嬴政抿着唇,目光舍不得从鱼漂上挪开,随意地摇了摇头。
苏檀:……
他真的服气了。
原来真的有人这么喜欢钓鱼。
不过巧合的是,他也喜欢。这是一项有益于身心的活动。
苏檀吃完早饭后,也跟着开始钓鱼了。
两人玩到晌午,快到吃饭的点了,叫厨人做好饭,吃过后休憩片刻,这就回郡守府去了。
等回去了,先是将鱼拿去杀了,打算做成全鱼宴,他还真的去街上支摊子,让人过来买。
刚开始还无人关注,等炸起鱼块的时候,就有人开始看了。
这炸东西最是费油,但是郡守府这条街上,非富即贵,见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正和边上的人攀谈,不由得多听了几句。
“就是教大家做鱼呢,要做一天,想看哪个摊子就看哪个摊子,买不买都行,这学来就是自己的,到时候自己做或者做个小买卖都行的。”
现在还有士农工商的等级阶层,毕竟这是民众心里千余年的固有印象,想要彻底摒弃,没有那么快。
但是商人之子可以读书,不影响科举,这就让很多人大胆许多。
苏檀乐呵呵地介绍着。
敢做生意的,还得是头脑灵活又胆大的人。
一般人光是想起来风险,就有些不敢做事了。
刚开始来的人还比较少,片刻后,有一两人驻足后,便慢慢地围了一群人,这人越围越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要过来看看的。
苏檀看着就觉得好玩。
“这炸鱼块可好吃了,炸完还可以再煨一下,做成糖醋的也行,看看厨人怎么做的。”
他这样说着,不由得笑起来,乐呵呵道:“学学呗,技多不压身,又是免费学的。”
到时候他们走了,再想学,怕是没有这么容易了。
在咸阳时,是开了一个好头,后来的人被架住了,不教别人反而显得你小气,会不好意思的。
在此处,他呆得时间比较短,还不能形成优良传统,索性不管那么多了。
慢慢地,就有人过来问,说是什么看不明白,听到他这么说,厨人精神一震,立马有人过来教。
苏檀就喜欢看大家都认真学东西的样子。
好像这样,就能让秦朝越来越好一样。
*
等回去后就见嬴政又在忙着补批折子,他垂着头,神色间充满凝重。
“怎么了?”苏檀随口问。
嬴政摇头。
朝政上能遇见的问题,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问题。
“那你……”苏檀迟疑着问。
嬴政一脸深沉:“朕在思考人活着的意义。”
苏檀:?
你都年过而立了,怎么突然间开始思考人生了,按道理来说,这应该是青春期的烦恼。
“思考出什么结果了吗?”他好奇地问。
“人活着,本身就是意义。”嬴政一脸深沉,他没说他没思考出来。
他是帝王,不是哲学家。
苏檀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他糊弄人的时候,就是这样说话的。
故作深沉。
嬴政见他不信,眼神中带着些许尴尬,他平平地移开视线,镇定道:“你觉得呢?”
苏檀挨着他坐下,舒坦的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我吃的每一口饭,露出的每一个笑容,看见的每一个湖泊,踏过的每一条路,爬过的每一座山峰,都是我人生的意义。”
嬴政:?
他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的感叹。
“嗯,你说得很好。”
说着,一只大掌就将他的二郎腿给打下去了。
苏檀乖巧地坐着,懒洋洋道:“此处就你我二人,那么守礼做什么?”
他现在穿的裤子,这个姿势并不会露出不该露出来的东西,并无不雅。
“放肆。”嬴政板着脸。
苏檀哦了一声,这是恼羞成怒了。
在南阳郡逗留了五六日,苏檀骑着马,到处都跑着看看。对南阳郡有一个基本的了解了。
再次往前走,竟然是往邯郸的方向去。
苏檀有些意外,却没有说什么,想着他故地重游,也不知会是个什么心情。
他试图看出点什么,但显然如今已老谋深算的嬴政,并不是他能探究透的。
离开帝乡南阳郡,再往前,就是洛邑了。
现在名为洛邑,后来会作为多朝的故都,如今还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城市。
苏檀一路走来,就觉得很有意思。
“人生的际遇很有意思,一座城池的际遇,也很有意思。”
嬴政皱着眉头瞥向他:“怎么,又想到什么人生哲理了。”
“那倒没有。”他大手一摊。
坐在马车上,苏檀看着外面,洛邑的山很多,风景秀丽,很是漂亮。
他爬了两座山,就失去了所有爬山的兴趣。
苏檀站在山顶,很想跟嬴政说说那句梗:‘你看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但是想想,又担心在嬴政心里,觉得他是在迫不及待的想要皇位,那就没必要了。
苏檀憋了半天,这才低声道:“咳,父皇打下的江山真的很漂亮。”
嬴政翘着唇角笑了,眉眼柔和:“嗯。”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苏檀知道,他这是爽了。
在巡视过程中,他才真切的感受到,原来秦朝的国土这么大。
大到他的屁股被颠成一百零八瓣。
他有点子想念飞机高铁了。
到了洛邑,嬴政的心情也缓过来很多,一路上多了许多游山玩水的心情。
“无怪乎都爱中原,和苦寒的秦地相比,此地实在添了几分温柔。”
嬴政感叹。
苏檀也跟着笑:“等去了越国,那才是水一样的温柔。”
嬴政挑眉:“你去过?”
他都没去过的地方,扶苏竟然能说的头头是道。
“梦里去过算吗?”
“算。”
别人做梦去过不算,他做梦去过,定然是算的。
他的梦和被人不一样。
苏檀顿时勾唇笑了,温和道:“那就是去过了,越地真的很漂亮,江东亦是。”
嬴政心里便更加期待了。
等进了邯郸,他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差了,苏檀很是理解,毕竟对于嬴政来说,童年在这里长大,实在是爱不起来。
他幼时实在太惨了。
就连历史记载也是多有欺辱,可见程度很深。
苏檀安抚的拍拍嬴政的肩膀,笑着道:“若是有幼时的玩伴出现,扶苏帮你揍他!”
嬴政瞥了他一眼,正想说就你,后来一看,他不知何时,已经长到他鼻子处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高了?”他们就出来了一个月。
先前还没到下巴。
好像突然之间就长高了。
苏檀闻言,登时挺直腰杆,一脸淡然道:“有父皇这大高个顶着,我很难长的矮好吗?”
这才是正常发育。
“我到时候是要跟父皇一样高的。”他想,顶多矮一厘米。
想想一米九的大高个,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可是秦朝的一米九!
这么一想,简直高兴坏了。
“比朕高吧。”嬴政还是盼着扶苏能比他好点的。
苏檀幻想了一下,比嬴政还高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心虚:“算了,还是比阿父矮一点。”
嬴政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小马屁精,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看着他那表情,苏檀不由得笑起来,乐滋滋道:“已经迫不及待长那么高了。”
一旁的楚姬听着两人对话,苏檀现在已经比她高了,若是长的跟陛下一样高,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她简直都不敢想。
几人下到半山腰,就有些累了。
现在的山,未经开发,实在险峻,杂草丛生。
能够过山,也是仗着人多,身上有功夫。
*
等下了山,又是一段平原,苏檀那打猎的心,和爬山的心,都得到了很好的满足,便没有再惦念着了。
他们便除了过问政事,便没有再游玩了。
苏檀一路上也跟着长了很多见闻,嬴政负责跟官员对接,苏檀就负责跟黔首对接。
跟他们聊聊天,再把咸阳的那些简单的小东西都教给路上碰见的黔首。
相逢就是有缘,自然要学点什么。
“这个菽乳就是很简单啊,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点卤水,用石膏、碱水、草木灰水都可以,市面上都可以买到。”
石膏去药铺可以买到,这食用碱在南阳郡周围特别好买,最大的碱矿在这里,已经开采十来年了。
而草木灰水就更简单了,只要烧一把干净的草木,再这把灰烬用水过滤一下。
黔首听了心中感动,恨不得跪下来磕头。
“不妨事,只要有人学了你教给他就行,不需要别的报酬,你也不必慌张。”
苏檀叮嘱着,教完他就走了。
留下黔首望着他的背影,满脸不解,竟然有人教别人东西,不求任何回报。
这方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然而就一把黄豆的事,他还是选择相信了,试一试,成不成的再另说。
然而一试就出来了。
看着面前凝固在一起,雪白的菽乳,他不由得高兴的热泪盈眶。
再盛出来,放在雪白的纱布上,包起来,压上干净的水桶。
他睁着眼睛看着那水往下流,一点神都不敢错。
半个时辰后,他拿下木桶,解开绑着的纱布,登时惊住了。
雪白如凝脂一样的菽乳,闻起来带来菽乳特有的香味,他尝了一下,入口即化。
和传闻中的菽乳一模一样,听说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是吃的这个。
“老婆子,快来看看,这真的很香啊。”他不住感叹。
*
苏檀教会以后,立马就走了,他主打一个要教会很多很多人,甚至在琢磨,再次派遣队伍满世界巡游来教授的可能性,他觉得很可行。
要打开局面,这衣食住行必不可少。
这样想着,他便去跟嬴政商议,当年的百戏团走遍大秦,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嬴政直接允下。
当年的战绩大家有目共睹。
商议定了,嬴政直接下令让人回咸阳城去办这件事。
看着黔首过的日子不如意,守着这么好的千斤良种,但烹饪方式却依旧以蒸煮为主,他就想让他们改变一二。
那么多好吃的,竟然只能吃这些,实在是可怜的厉害。
他都不敢想,他第一次吃到菽乳时,那震惊的表情。
就连他也忍不住要多吃几次了。
更别提平日里没有肉吃的黔首了。
走在路上,人是能发现很多东西的,他们一行人一起走的时候,还不大明显,当和他扶苏独走时,那就特别明显。
“小兄弟,能借口水喝吗?”一个很有文气的中年男子,文质彬彬的询问着。
苏檀看着他那只会的眼神,心里一突,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喝水?”他笑了笑,温声道:“我这里有喜多谁,不知你要喝哪一种。”
闻听此言,就连嬴政就侧过脸来看他。
“什么水?”那中年男子询问。
苏檀笑吟吟道:“有复国之水,有惩戒之水,有妄想之水,有归顺之水。”
嬴政瞬间了然,这也是个牌面上的人物,才值当扶苏如此大费周章。
然而来人不知道。
他闻言有些诧异,对上少年那清澈干净的双眸,眸中闪过些许心虚。
“小公子所言为何,某听不懂。”他眸色闪了闪,转瞬又变得安稳起来。
苏檀见此,便愈加笃定了。
其实这一路上,他都在等,没想到在邯郸附近等到了。
一旁听他教着怎么做菽乳的年轻人见了他,亚低声道:“他口音和你一样是外乡,你仔细着他。”
苏檀冲着来人明媚的笑了笑。
“子房先生,要喝什么水?”
他示意一旁的厨人去接着教做菽乳,一边乐呵呵道。
张良神色镇定,轻笑着道:“某不过一介书生,称不得先生二字。”
他这么一说,苏檀便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他回首拍了拍身边的侍从,指着不远处的高坡:“去看看。”
张良:?
他见侍卫往那个方向去,依旧不慌,只是含笑道:“只是想讨杯水喝罢了。”
什么这水那水的,他表示听不懂。
然而苏檀并不跟他呛声,只是叫人搬椅子来,笑着道:“坐下谈谈?”
毕竟张良想要刺杀他们,这会儿是真没什么机会。
和历史上不同,他和嬴政都有内力在身,寻常拳脚功夫很难伤得了他们。
想要刺杀,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张良却不知,他坐下时,看向对面的太子扶苏,发现对面放椅子的时候,从刺客布局来说,刚好用他的身形挡住了始皇帝,但是太子的身形在外面露着。
能杀一个是一个。
能杀一双就赚了。
他就抱着这个心态。
“跟你说,刚灭六国时,确实有很多人选择了刺杀皇室成员,后来时间久了,黔首日子安稳,这样的事,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
“你为何不在韩国境内刺杀?”
“韩国不是早就归顺秦朝了,在遣郑国行疲秦之计时,便已经归为附属国,你这么深刻的仇恨是哪来的?”
苏檀好奇地望着他。
一旁的张良:?
他有些不解,对方是怎么猜这么准,他在想,对方是真的生而知之,还是他们的队伍中出现了叛徒。
“政策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顺应民意,为民争利才成,你不说,我如何知道还有哪里做的让韩国人不满意了。”
苏檀端着茶水饮了一杯。
见高坡上有寒光闪现,他就知道是有人在用利箭瞄着他,就等着找机会射杀。
他把玩着手中的陶瓷杯,雪白的瓷杯子薄如蝉翼,在阳光下甚至有些透亮。
“我很喜欢这个杯子的。”苏檀笑着道。
但是他转瞬又变了面色,手中的杯子激掷而出。
张良唇角抽了抽,不知道他到底在干嘛。
但是转瞬间,他就听见一声惨叫,他听着方位,心中一惊,就见几个锐士往惨叫的地方去,拖出来一个被杯子砸晕过去的刺客。
“他都露出身形了,还想着刺杀人。”
苏檀拍拍手,笑眯眯道:“你别怕,你和他们不一样。”
张良:?
他前面三四十年,都没有今日的疑惑多,这一切发展他都有些看不懂。
“你如何认识我?”他说。
苏檀笑了笑,温声道:“先生一看,便有大才,扶苏甚为仰慕。”
张良也不否认了,他挺直脊背:“如今事情败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良认下了。”
他想着方才那茶杯,竟然能被砸出那么远,看着甚是神异。
“能否在良死前,告知良,你所掷出茶杯所用的招数是什么?又如何得知良会来刺杀,让良死个明白。”
他揣着一肚子的疑惑。
他自负心中有大计,此番算到了会失败,但是没算到会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真心为了秦朝能够发展的很好,希望天下黔首都能吃饱穿暖,少有所养,老有所依,也一直在为这个目标发展进步。”苏檀望着他,眉眼柔和:“秦朝现在很缺良才,我将流传出才名的能人志士都统计过,等着缘分的到来。”
张良:?
苏檀越看越喜欢,心想又多了个拉磨的人,但是张良心有刺杀的意思,他不怕,但朝中还有许多人手无缚鸡之力,怕是经不起算计。
“子房先生的处置,叫人好生为难。”
他索性转过身,带着他往厨人教着做菽乳的地方去了。
第95章
等苏檀跟厨人交代好, 就见不远处,锐士已经压着一群刺客过来了。
张良面色木然,他惆怅一叹, 想到不能成功,却没有想过, 会输得一塌糊涂。
他看向一旁正在施施然看书的始皇帝, 又看向正在和厨人聊天的太子扶苏,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原来传言都是真的。
苏檀一回眸, 就对上张良那张神情复杂的脸颊。
他心里笑了笑, 温声道:“考虑的怎么样了?”
被锐士压着来的刺客,一见扶苏出现, 顿时群情激奋:“夺我家国!你必死!”
苏檀:……
他还是比较理解的。
对于两千年后穿越过来的他来说,诸侯国都是一家人, 都是种花家的兄弟姐妹。
历史滚滚车轮之下, 最终都会走向统一。
但是对当下来说,落在他们头上的家国覆灭, 是一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
“我们有同一个祖先,流着相同的血,我的家国就是你的家国,如果以前会有区别,但是未来永远没有区别。”
苏檀目光灼灼,看向他身侧的张良,压低声音道:“子房觉得我攻占了韩国, 我秦该死。那我且问你, 若我和父皇身亡,这片土地会发生什么?”
“会有无尽的战乱, 会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苏檀邀请张良坐下,温声道:“以子房先生的谋略,万不会如此草率的刺杀,是因为心中游移不定吗?”
张良:?
这话一出,就连一旁的嬴政也跟着侧眸望过来。
张良认真地剖视自己的内心,他想,他确实是犹豫的,毕竟秦朝统一六国后,原本严苛的秦律,如今已融合六国的特点,看得出来是一心向着百姓的。
而亩产千斤的良种,秦人并未敝帚自珍,而是在始皇帝元年便拿了出来,原先缺衣少食,一时间竟然能吃饱喝足了。
种了棉花不会纺线、织布,也会有专员来教。
甚至这些年,也建了许多学堂,太多优惠政策,让人说不出不好的话来。
所以他内心深处也充满了纠葛。
苏檀闻言笑了,乐呵呵道:“每次有能人志士的到来,我的内心都充满了喜悦,觉得这黔首往后又有好日子过了,只要一心为民,许多事,我都可以不追究的。”
说着他看向一旁正在出神的嬴政,轻笑着道:“父皇觉得呢?”
嬴政闻言轻笑着看向张良,温声道:“是,只要能拿出对黔首好的良方,过往这点误会不算什么。”
他连儒生都能忍下,更别提是这点没有展开的刺杀。
张良闻言,心中滋味难辨,当初他听说这些传言了,但是一贯当假的处置。
如今真切的体会到,才知道是真的。
但是多年的念想,一时也分不清是他该做的,还是执念。
“容我想想。”
张良正要说话,苏檀就笑着道:“别想了,要吃饭了,先吃饭吧,这天大地大,总归吃饭最大的。”
不等张良开口,他揽着就往膳厅去了。
张良想,临死前吃顿好的也行。
但是进了膳厅,看着桌上那饭菜,他就有些怀疑自我。
他都没怎么见过。
“这是什么?”张良问。
“白玉纤。”苏檀回。
“这是什么?”张良又问。
“白玉盘里一青螺。”苏檀再回。其实就是炒豆芽菜和豌豆尖。
边上还有糖醋排骨、红烧鸡翅、萝卜炖羊肉等。
这么多种类的吃食,他却什么都未见过。
原来秦朝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而他却故步自封。那些烹饪方式,是他所拿不出来的东西。
苏檀客气道:“坐下吃吧。”
他饿了。
嬴政率先坐下,也跟着客气道:“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张良迟疑着坐下,看着面前的美食,有些无从下筷,觑着两人吃饭的步骤,这才学着一起吃。
原来就是跟蒸菜一样,用筷子夹着吃。但是一入口,他的表情瞬间亮了。
原来秦人吃这么好。
“你们这些年,都吃这些?”他震惊了。
看着明明是稚嫩少年郎模样,身高却跟他差不多,而一旁的嬴政更是比他高一个头。
吃得好才能长得这么高。
“嗯,你们不会还在烹烤炙蒸吧?”苏檀笑眯眯道。
他吃了一口糖醋排骨,心中甚是满意。
张良:……
是的,甚至为了养这一批能够刺杀的壮士,他已经开始吃半菽之食了。
整日里缺衣少食,结果对手吃着他没有吃过的饭菜。
张良一时间有些茫然。
“子房先生不妨往民间去瞧瞧,别盯着那些王室贵族,他们拥护自己的国家,是要稳定自己的特殊地位,但是你呢?忠于君王还是忠于百姓,亦或者是忠于这片土地?”
这是不同的概念。
张良闻言,嘴里的肉都快掉了,他从未设想过这个角度。
“忠君是对的,但脚下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亦不能辜负。”苏檀笑吟吟道:“吃饭吃饭,不谈这些了。”
*
连着几日,苏檀就把张良带在身边,看着他每日去找黔首聊天,再教给他们一些生活的小技巧。
那些此刻被关押,好像等着张良的反馈来进行判罪。
张良一时心中纠结极了。
但是看着太子扶苏可以和黔首坐着聊聊天,会认真地探寻对方的需求,并且提出有用的建议。
并不像寻常的达官贵人,并不把黔首当人看。
“你为什么把黔首看得这么重?”奴隶制刚过去没多久,甚至很多朝堂还未脱离。
苏檀侧眸望着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黔首亦是人,他们为什么不值得被看重?”
听张良这样问,他反而生了审视之心。不把黔首当人的谋士,再有才他也不用。
张良见他眼神不对,连忙解释,说他就是向来把黔首放在心上,但他鲜少见过愿意将其他黔首放在心里的国君。
这是第一次。
苏檀不由得笑起来,温声道:“那就好,秦朝什么样的人都要,唯独不要不把黔首放在心里的人。”
一心为民,是基础。
在苏檀的盯视下,张良心里有些虚,他总觉得那双眼睛实在让人说不出不爱黔首的话。
两人聊了会儿天,苏檀这才认真道:“父皇心里都是黔首,想要很多人才,能够为这个天下做点什么。”
他目光殷切地看着张良,温声道:“不知子房可愿为天下黔首做点什么?”
张良想,这个问话属实高明,若是问愿不愿意为秦朝做事,他肯定要思考一二,但是可愿为天下臣民,他自然一百个愿意的。
“良,愿往矣。”
苏檀闻言,登时笑了,乐呵呵道:“那日见你,便觉得你和我秦朝有缘。”
毕竟刘邦现在都做上御史大夫了。他底下的人,也该来给秦朝拉磨了。
张良现在到碗里了,韩信如今在咸阳城吭吭哧哧读书呢,再有就是萧何了。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在想,什么时候萧何能到碗里来。
不过这事不能急,他现在手里能用的人太多了,一时间倒也不急着捞那么多的人才。
此番东巡,到时候往沛县拐一拐,看没有了刘邦,樊哙现在怎么样了。
萧何应当也在沛县。
——但是没想到。
第二日,就听门外有人禀报,说是有人持御史大夫刘邦的信件,前来求见太子扶苏。
苏檀一想,心里就有数了。
可能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到,他猜来人是萧何。
他连忙道:“快传!”
苏檀理了理衣襟,端坐在太师椅上。
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过来磕头。
“微臣萧何,拜见太子殿下。”
他心里忐忑极了,毕竟他不过是沛县一狱吏,哪里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面见太子。
“萧何?”苏檀悬着的心放下了,亲热道:“快请起。”
萧何有些迟疑,却还是听话的起身了。
“太子。”他恭谨立在一旁。
苏檀看着他温文尔雅的样子,乐呵呵道:“好了,是刘邦介绍你过来的。”
萧何应了声是,连忙将信件呈上。
苏檀快速地看完刘邦的信,心里就了然,对方果然聪慧,若是萧何直接依附于刘邦,那在朝中的发展会低一些,但若是被他介绍来给太子,那就会有一个和刘邦一样的起点。
御史大夫的客卿,和太子府的客卿,其中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苏檀将信收起来,温声道:“你先跟着车队,帮我做一些文书的工作,能行吗?小篆可学过?”
见萧何点头,说自己系统的学过,苏檀心里就知道了,这刘邦是真的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他真的太聪慧了。
“你先跟着看看,到时候再说吧。”他说。
*
第二日,苏檀出门时,身边便又多了萧何。
嬴政敏锐的发现这个人,他眉眼微动,面上却一片平静,只是漫不经心道:“过了邯郸,就往东走,不再往北了。”
要往泰山的方向去。
这一次东巡,不仅仅是要东巡。
如今天下平定已经有十年了,嬴政觉得,到了封禅泰山的时候了。
其实在六国刚刚平定的初始,他已经这么想了。
封禅泰山的意义非常重大,从远古时期至今,在泰山进行最原始的祭天都是最重要的活动。
每一个部落、氏族的首领,或者诸侯王,都想来此。
在春秋时期,便是齐桓公亦如此。
他想在泰山封禅,却被管仲以祥瑞不现而拦住了,说这样代表着天帝不承认齐桓公的天子地位。
嬴政当初并不急着封禅,是因为,他觉得泰山很重要,但他也很重要,泰山封禅是每一个天下共主的心愿,只要能顺利封禅,就代表着天下臣民、天上帝君承认了天子的地位。
但是嬴政觉得,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认。
不论是天上还是地下,他的功德,无从掩盖。
现在接着东巡,将泰山封禅一并进行了,倒是挺好的。
只是——
他们到泰山脚下时,召集了七十多名儒生,苏檀瞬间如临大敌,要知道现在在泰山,这里是这些儒生的主场,谁知道他们会怎么为难。
要知道在历史上,秦始皇被骂了两千多年的暴君,都是因为儒生的一张嘴。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特别是当儒生造谣时,嬴政早已经死了,无从为自己辩驳,白白被骂两千多年。
就连挖掘出兵马俑,说明他废黜了人殉,也没有为他的名声带来丝毫好转。
后来有竹简出土,大家看了秦朝当时的真切记载,秦始皇的名声才慢慢扭转过来。
苏檀想,怎么镇住这群儒生。
祥瑞不显而天帝不认,那就制造出来一点祥瑞好了。
苏檀琢磨半晌后,突然反应过来,这时候的祥瑞,也可以人为。
他好像有灵感了。
他先前备着给嬴政的礼物,可以提前拿出来给他了。
这么一想,不由得抿着唇笑起来,希望他到时候会喜欢。
在他做准备的时候,齐鲁之地的儒生也都到了,此刻正在嬴政的帐前,一起商议,到底该用什么仪式上山。
苏檀听闻,便打算去看个热闹。
“吾以为,当用蒲草将车轮都裹起来,免得伤了泰山山体。”
“亦或者,始皇陛下亲自走上山去,方显得情感真挚。”
“对,祭祀仪式也要简便些,莫伤了泰山。”
“陛下若不以此谦卑之礼上山,恐怕无法得天帝认同!”
苏檀:……
嬴政:……
两人看着儒生侃侃而谈,嬴政不仅捏了捏眉心,在最开始,他封禅泰山,是打算‘席卷天下,包举宇内’,现在也就是走个正规程序,不叫人说嘴罢了。
让他虔诚的一步一扫地,简易的封禅,悄悄上山,再悄悄下山,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就要闹的天下皆知。
“我看你嘴皮子挺利索,你便写一篇歌颂秦始皇帝封禅泰山的文章出来,让我看看齐鲁书生的文采。”
苏檀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是荀子的关门底子,论起身份来,比在座的更加名正言顺。
那儒生一见是他,顿时忍气吞声地点头。
“某,听老师的吩咐。”
虽然苏檀年岁小,但是他师从荀子,辈分极高,在儒家文化里,简直是一项无往不利的存在。
看着儒生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他爽了。
刚才还一群嘴欺负他政爹。
“至于封禅的仪式,我们原先打算,听取齐鲁之地的儒生意见,但是如今经过商议,发现……不太如意,便依着原来的来了。”
苏檀大马金刀地坐在嬴政下手位置,冷冷地看着众人。
若必须有一个人得罪儒生,那可以是他。
嬴政挑眉,看着扶苏小脸紧绷,比他还生气的样子,登时就不生气了。
他不是生气儒生的为难,而是生气于他们的傲慢。
将秦人当做夷翟,满怀鄙视。
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不痛快,那种傲慢的眼神,他许久没有见过了。
苏檀看着嬴政那带着火光的眼神,就觉得心疼。
他乃天下共主,千古一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皇帝。
他们让他步行上泰山,不是因为要对祭祀仪式抱有恭谨之心,而是觉得始皇帝不配。
光是那眼神,就叫人看着生气。
苏檀冷漠的眼神,让儒生们一怔,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扶苏出身儒家,是荀子座下的关门弟子,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向着儒生才对。
没曾想,皇帝陛下都没有生气,他自己先炸了。
“你们若是学问做的不好,我可以教你们,我父皇要你们拿出来的是一个能够席卷天下,包举宇内的祭祀方式,若是拿不出具体章程,我可以重新培养一批儒生。”
苏檀冷声道。
底下人一时间摸不清他的路数,又没有他辈分高,倒是真的不说话了。
“谁能拿出章程来?我如今还可以参考一二,若是拿不出,这诸子百家中,显学是可以换的。”
说到底,还是看朝堂采取谁的思想,谁的思想就会更加热一点。
其中一个年迈的儒生恭谨上前:“某,愿。”
苏檀点点头,有人应下,他的神色便缓和许多,却还是警告道:“俗话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父皇未踏上泰山,而是率先召见诸位,并不是父皇势弱,而是父皇尊重诸位的才华,人总得互相尊重,这路才走的下去,望诸位行事三思而后行!”
他真的不愿意政爹再被为难,还要在历史上被幸灾乐祸的记一笔,说是他封禅泰山遇大暴雨,隐隐就是说他德不配位。
还说他骨子里透出夷翟的礼仪自卑,所以一切从秘,不肯为外人道。
这泰山封禅,里里外外都没一句好话。
嬴政光是看着他背影,就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心里顿时明了,怕是历史上这泰山封禅,也是因着儒生闹了不少事,甚至对他很不利的事。
他伸出大掌,拍了拍扶苏的肩膀,见他望过来,便安抚地冲他笑了笑。
苏檀鼻尖一酸。
他那迷人的老祖宗呀。
真是太好了。
但是没关系,他现在可以来保护他了。
底下的儒生:……
他们退下后,都还在想,素来传闻,太子扶苏得儒家真传,以仁善孝义治人,怎地他们看见的太子扶苏像是一个爆竹,无风自燃的爆竹。
*
苏檀坐在嬴政身侧,低声道:“父皇,无事的,他们不认同,我认同你,而且还准备了一点小惊喜,祥瑞不显而天帝不认,那我们自制祥瑞,反正这世界上没有天帝,他认不认的不重要。”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摸着苏檀的脑袋,笑得开怀:“除了赵高那次,头一次见你这样生气。”
他总是爱笑的,也总是什么事都不大计较,就跟没脾气一样。
现在这样,看着也新鲜。
苏檀心中一梗,这还不是为了他政爹,没想到还觉得他生气好玩呢。
“哼。”他别开脸。
不要以为摸摸脑袋就能哄住他了。
“没事,朕如今并不在意泰山封禅的结果,有朕过来,是泰山的福气,当然,有扶苏到朕的身边,是朕的福气。”
嬴政清朗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苏檀都市惊呆了,他政爹什么时候也能说这么多好听话了,他上前捏了他胳膊上结实的肱二头肌。
“你被夺舍了?”
怪吓人的。
嬴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看那眼神,很是想把他给丢出去。
苏檀顿时放心了。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配方,是这个味道。
“没事,你是我阿父,我肯定要向着你的。”
“命都给你!”
他觉得命都给你文学实在太好用了,这很能表达出他那激动不已的心情。
别的词汇深度,都不够。
就是这句,就是这种感觉。
第96章
——始皇之上泰山, 中途遇暴风雨,休于大树下。诸儒生既绌,不得用于封事之礼, 闻始皇遇风雨,则讥之。
苏檀回想着史记里面的记载,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听着嬴政定下的日子, 他不漫不经心道:“往后推三日。”
在历史上, 秦始皇封禅泰山虽然有波折, 但是成功了, 《史记·封禅书》里面记载的很清楚, 说的就是秦始皇上泰山的时候,遇见了暴风雨, 他在大树下躲避雷暴。
而诸儒生因为被他罢黜,没有带上来作用于封禅, 听说秦始皇遇见暴风雨, 则讥之。
讥之!
苏檀想想就闷了一口气。
现在倒是没有罢黜儒生,却不再在意他们的意见了, 他们觉得自己的礼法是最正规的,偏偏对方不再听他们的说辞了。
嬴政一听说要推后一天,当即就要点头,一旁的奉常却不高兴了,低声道:“这是算好的好日子,怎能随意更改,那个日子大吉。”
“换一日也大吉。”苏檀冷冷道。
嬴政也跟着看过来, 那奉常登时不说话了。
很快就到了奉常定的日子, 他看着黑云压山,不时闪着雷阵雨的样子, 不由得目瞪口呆。
若这个天气上山,那群儒生必然要大肆攻讦了。
嬴政立在帐篷的天沿下,望着连绵的雨水,不时有打雷闪电,那些轰隆隆的雷声,不敢想若是在泰山封禅时发生这些,对此事会是多大的打击。
回眸看向正在昏昏欲睡的扶苏,他将书盖在脸上,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缓三日,差不多够太阳将山体晒干了。
*
一大早,苏檀将头冠摘下,带着草帽,跟在嬴政身后,随着大队伍一道上山去了。
他心想,区区泰山,还不手到擒来。
在现代时,他就听过一句话‘青春没有售价,泰山就在脚下’,。区区泰山,谈何挂齿。
一个时辰后,他就不嘴硬了。
纵然身有内力,他也能感受到自己颤抖的腿,这运动量不大,不常爬山的人,遇见这真的是腿打转。
他和嬴政还面色如常,但是身边的文武百官,特别是文官,已经气喘吁吁了。
“武帮文!身边的兄弟都拉一把!”苏檀扬声道。
这才在泰山脚下,要是走不动了,等会儿又该如何,他和政爹俩人可抬不动众人。
看着一群气喘吁吁的儒生,苏檀心里就十分痛快。
想想先前嬴政还说不叫他们来了,免得他们事情多,一张嘴听得人心烦,苏檀当时就劝,说等他们上山后,就不会多嘴了。
泰山会治好每一个长嘴的人。
苏檀笑眯眯道:“再爬半个时辰,就可以扎营休息一会儿了。”
儒生:……
为首的是个老头,他这会儿已经面色发白,没什么力气了。
闻言登时一噎。
“先生不若说说,这封禅泰山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苏檀笑吟吟的上前来,温声问着。
对方那腿抖的跟帕金森一样,全部注意力都在抬起自己沉重的双腿上,根本没有什么精力回答他的问题。
看着一群儒生拒绝被他们眼中的大老粗武官搀扶,苏檀也不勉强,摆摆手示意大家自己走自己的。
这时候的儒生,和孔子那时候捏这沙包大的拳头跟你讲道理已经不一样了,相对来说,养尊处优了些。
苏檀不由得笑起来,又负着手走远了。
而一旁的儒生们:?
他们哪来这么多的体力,实在叫人郁卒。
半个时辰后,众人停下,开始扎营了,厨人也开始做饭,热汤热饭来一口。
苏檀也累了,他洗了一把脸,懒洋洋地靠在登山杖上,看着武官帮着厨人抗水等,不由得笑起来。
他发现人真的很有意思,那时候看电视,他就觉得,皇家的子孙为什么不可以兄友弟恭,但是当他成为皇家子孙,家里有皇位可以继承的时候,他真切的感受到皇家子孙不可能兄友弟恭。
就算有,也是假的。
这文武百官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隐隐之间是有不和谐因素在的。不可能真正的很和谐。
苏檀想,他现在就喜欢看文武百官互帮互助的样子。
等到饭菜做好后,一碗热汤捧在手里,他喝了一口,瞬间就满足许多。
“唔,真香。”
在疲乏的时候,一口热汤下肚,整个人都舒展起来。
“真舒服。”
他伸了个懒腰。
看向穿着玄衣纁裳的嬴政,他身形板正,脊背挺直,看着就非常吸引人。
嬴政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在泰山上,且放恭敬些。”
苏檀想,他现代来泰山的时候,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也是常有的。
想想这伸个懒腰还被说要恭谨些。
他政爹心里,对泰山还是有崇敬之心的。
等众人爬上山顶,天色已经不早了,众人先是扎营,等待第二日晨光微熹时,再行封禅之礼。
苏檀和嬴政并排躺在草地上,看着泰山顶上的星空,嬴政伸出大掌摸了摸,神情柔和:“朕,终究还是站上来了。”
而经过一天高强度的爬山,苏檀望着璀璨星空,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嬴政等着他回答,却无人搭理,转头一看,不由得抿唇笑了,俯身抱着身量修长的少年进了帐篷。
*
三更时分。
营地便熙熙攘攘尽是声音,苏檀伸了个懒腰,也跟着起身,看着天空中群星璀璨。
“那就是北斗七星。”
苏檀昂着头,这时候的天空,远比现代社会要明亮许多。
看着就舒服。
嬴政含笑点头。
“是。”
两人起身洗漱,穿上最华丽、最精致的衣裳,就等着封禅礼的开始。
“砰~”
“砰砰~”
“砰砰砰~”
无数烟花被射上天空,砰砰砰地炸开绚烂的烟火,照亮了半边天。
被吵醒的儒生望着天空中无数的星雨,顿时目瞪口呆。他们惊惧地钻到树下,战战兢兢。
但秦人无反应,他们这才慢慢安稳下来。
紧接着,许多小伞悠悠从天而降,伞下的小兜兜里,有一颗颗圆润的琉璃球。
苏檀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捡起那写着字的玻璃球。
这原本是他送给政爹的礼物,里面刻好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还有几条小龙在里面游,灵感就取自现代小孩玩的弹珠,谁小时候还没玩过这种琉璃珠了。
看着儒生这惊呆的表情,苏檀整个人都舒爽起来。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敢欺负我政爹,现在我在了,有人给我政爹撑伞了,你们别想再欺负了。
嬴政看着侍从呈上来的琉璃珠,看着就觉得是出自扶苏之手。
他眉眼弯了弯,看着天空中源源不断的烟花,和神情惊惧的儒生,他瞥了一眼,便不再关注了。
苏檀不由得笑起来,他低声道:“山中不敢多放烟花,只能意思一下就好。”
若是引起山火就不好了。
嬴政笑着点头,他心满意足。
能有这么好的开局,就已经很好了。
苏檀不光安排了烟花和琉璃球,将术士的那些手段,尽数都用上了。
看得那儒生们一愣一愣的,而一旁的嬴政便心满意足。
他真的很高兴。
当初看扶苏的那些表现,他都以为,这泰山封禅,定然是极为失败,甚至到了动荡的地步了。
但是现在,天边已经有红彤彤的朝霞了。
这一切都顺利的不像话。
嬴政大手一挥,上了三百大牲来祭祀。等下泰山时,他面上的表情便平和许多。
而儒生的表情就很是炸裂和恍惚了。
下山后,众人还是一脸恍惚地看着,苏檀不由得笑起来,乐呵呵道:“父皇,感觉怎么样?”
嬴政点头,低声道:“舒爽。”
两人对视一眼,愉悦地笑起来。
苏檀想着,能够顺利渡过,他真的很高兴,先前还担心的不得了。
他打算,让人大书特书,刻碑、著书等,都给安排上,务必让后人考古的时候,能够稳稳地发掘出来。
苏檀回眸看了一眼,乐呵呵道:“还继续要江东走吗?”
这江东子弟多才俊,看能不能多寻几个人。
嬴政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那你想去玩?”
苏檀点头,挨着他近了些,笑眯眯道:“一直听徐市、卢生他们说大海,总归要亲眼看看的。”
这样想着,最重要的是灭掉秦始皇那颗出东海之心。
于是……
一路往江东去,还朝着海岸线的方向走。
苏檀在海边哐哐一顿捉螃蟹,他在咸阳呆了这么久,好久没有见过阳光和海洋了。
就算面前的海,比黄河还要浑浊。
他看着也觉得很喜欢。
苏檀用玻璃瓶子装着螃蟹,灌了些海水,将那八颗写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的琉璃球放进去。
“真好。”他笑着道。
嬴政含笑看着他胡闹,温声道:“玩够了,我们就要回咸阳了。”
现在吏治清明,巡查下来,嬴政心中非常满意,偶尔会出现些许意外,倒也不算什么。
来的时候,慢慢悠悠地走,回去的时候,就是快马加鞭了。
楚姬骑在马上,满脸都是意气风发,她好久没有骑在马上驰骋了,这样在风中策马奔腾,感觉棒极了。
苏檀亦是。
来的时候晃晃悠悠的,要带祭祀的东西,要顾忌着彰显大秦国威,但是回去,就一整个归心似箭。
虽然他的太子府,他没有怎么住过,但是他也开始想念了。
嬴政和他,就算骑一天的马,也能保持精力充沛,看的张良啧啧称奇,因为他很累,他要坚持不住了,他是做谋士的男人,不是要策马奔腾的男人。
可就连厨人都能跟上进度,他若是跟不上,他觉得有点子丢人。
所以咬着牙,就连大腿根部被磨烂了,都极为克制,一声都没坑。
苏檀不知,他还觉得很轻松。
还是见张良下马的姿势不对,这才观察了一下。
“子房先生,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他连忙上前问。
张良迟疑片刻,在对方温煦的眼神下,嘴巴一突就说出来了:“从未骑过这么久的马,磨的腿疼。”
他直说腿疼,苏檀瞬间恍然,知道他是大腿根疼,这部位尴尬,说出来不雅,所以简单了说。
“不必跟着我们赶路,我留两个锐士陪着你慢慢走。”
他们主要就是归家心切,但是对张良来说,这是越走越远了。
苏檀笑得眉眼弯弯。
张良连忙摇头,低声道:“劳太子费心,不必了,这点子苦,还是能吃的。”
苏檀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轻轻颔首,这才转身离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就递给张良一个柰果那般大的玻璃瓶,里面盛着绿莹莹的草药膏。
“抹一抹,这个能够保护娇嫩的肌肤,也能消炎镇痛,别发炎了,这夏日一出汗,多遭罪。”
苏檀温声道。
说完他才转身离开了。
张良拿着罐子回自己的帐篷,看着这精致的玻璃罐,很明显就能看出来,这是皇室专供,上面还有龙纹。
*
接下来的路,行进速度慢慢地又缓和起来。
春日时分出的咸阳城,再回来时,已经要穿着夹袄了,百花凋零,树木枯黄,只有菊花映着寒霜。
苏檀吹了口气,看着那白霜,不由得笑起来,温声道:“有一种明日才准备着要出发,结果转脸就已经回来的感觉。”
嬴政立在他身侧,闻言漫不经心道:“是,那漫长的夏日,都被狗吃了不成。”
苏檀:……
他政爹会说玩笑话了,一点都不好玩了。
这样想着,他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回自己的偏殿去了。
他要看看他的房间,好久未曾回来,还真的是想念的慌。
一切都是熟悉的温柔模样。
苏檀放下心来,洗了个热水澡,麻溜地躺进被窝里,闭上眼睛睡觉。
在外面漂泊了这么久,和踏踏实实地躺在自己床上的感觉,实在不一样。
他都想死自己的床了。
“下次出门,要把床也背上。”苏檀摸了摸自己的床,笑得满心欢喜。
第二日,他被叫起来上朝,还有些许的懵,洗了把脸,换上平日里的常服,这才跟着寺人一道往议政处去。
苏檀刚走到,就看见一个神情张扬的红衣女人,正立在门口,见了他来,立马眼前一亮。
“苏苏!”
“怀清!”
苏檀眼睛也亮了,他还记得幼时见到怀清时,对方给他的震撼。
“这么多年,清一直在外,心中时常挂念着太子殿下。”
怀清施施然行礼,这才跟着苏檀一道往殿中走去。
而当初见过怀清的那批官员,如今已经换了一波,只零星几个老臣还认识她。
“商官。”众人客气点头。
她甚至就连官名都是特意为她取的。
怀清还记得当初扶苏说让她当商官的情景,一转眼,她为大秦输送无数的财物,已经能自如的立在殿上了。
嬴政进殿后,便瞧见了扶苏身旁的红衣女子,他瞥了一眼,登时明白,这是商官怀清。
他很喜欢怀清,她是一个很好的臣子,这些年从未令他失望过。
*
等下朝后,怀清这才立在苏檀跟前,一叠声道:“出去喝杯水酒,当初你年岁小,如今年岁大了,怎么也不要避开了。”
苏檀连忙点头,温声道:“行呀。”他说着便抬脚就走。
怀清缀在他身后,看着他俊朗如星的模样,越看越喜欢。
“当年我还想抱抱你,就是没敢下手,如今向来,该抱的时候,就要立马抱,现在你长大了,就彻底没有机会咯。”
怀清笑着调侃。
苏檀想想,当初怀清确实挺喜欢他,便摇头失笑:“和寻常小孩抱起来是一样的。”
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两人寒暄着,等走到安家食肆时,神态已经亲昵许多,等进了包厢,点过菜后,两人还是闲闲地聊着天。
苏檀知道,她应当是有话要说。
果然,在吃过一轮水酒的时候,就听她开口了。
“此番寻太子殿下,实在是有事想求。”怀清温声道。
苏檀笑了笑:“你如今是天下第一商官,有什么事,还能难得到你?”
不管什么东西,都得用钱来铺路,而怀清最不缺的就是钱。
“我想要百越的生意,当然,在秦朝这边的生意,可以遣人去接手,都安排的很清楚了,现在处理起来没有挑战性,我想开拓新市场。”怀清认真道。
她有三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琢磨出来些许商道,想要再去验证一下。
“秦朝的商官你不用丢,到时候百越纳回秦朝的国土,就在你的统辖范围了。”
苏檀笑着举起酒杯,糯米酒喝起来甜甜的,也不醉人,还挺好喝。
怀清闻言眼前一亮,乐呵呵道:“那行,我就不推辞了,主要就是想验证自己心里的一些想法,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想弄点别的。”
苏檀摇头失笑,他懂这种感觉。
有时候都说太忙太累了,想要休息一二,但是真的让休息了,又觉得无聊,不知做什么,还是找点事情,忙起来比较舒服。
上学那会儿,发个呆,看星星看月亮,每天都有很新奇的世界要探索。
现在不成了,手里就得琢磨点事儿。
“行,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说,能给你解决的,都给你解决了,不叫大秦的功臣为难,是我的责任。”苏檀笑着调侃。
怀清闻言登时也跟着笑:“我算什么功臣,一没杀敌,二没流血的。”
苏檀听她这样说,神色便认真了。
“若没有源源不断的金银支持,许多政令都很难推行的,朝堂就像是一个很大的机器,大家都是最重要的零件,缺一个都转不动了。”
苏檀目光灼灼:“怀清,对大秦来说,至关重要!”
怀清一听,登时跟着笑了,他这样的态度,表现出惦念着她的好,她心里也舒坦。
陛下和太子殿下确实是很好的主公,把商业交给她之后,从未怀疑过她,纵然有许多风风雨雨,也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旁了。
光是这份知遇之恩,她就愿意肝脑涂地。
“近些日子入咸阳,我发现很多小吏是女子。”怀清好奇道。
要知道当初她做商官,那是特例特批。
苏檀闻言笑了:“当初建立咸阳学堂的时候,招生不限男女,后来秦灭六国,需要的基层官员更是数不胜数,招小吏也没有限制性别,这优秀的人,不论男女,都能考上,所以咸阳城多了许多女官。”
“有怀清做表率,往后女官只会越来越多。”
苏檀笑吟吟道。
听他这样说,怀清登时神情端方,她身后站着千万女人,等着能施展自己的一技之长,她一定会做好表率。
“女子能顶半边天呢。”苏檀含笑道。
第97章
回宫以后, 就见嬴政正拿着《三字经》认真地看着。
苏檀有些迷茫,他记得这三字经是被李斯润色过的,能够修改的空间并不多了。
“还有一个千字文。”他说。
嬴政这才放下手中的书, 挑眉:“千字文?”
作为古代启蒙三件套,这三百千可是经典传统曲目。
他先前默写出来了三字经, 现在把千字文也给默出来也行。
“那我回去写, 到时候你看看。”苏檀道。
等回去后, 他便打开小视频, 开始看看有没有千字文, 看到没有有些失落, 他就喃喃自语:“你把千字文拿出来呀。”
然后——
就见画面上渐渐地浮现出三个大字《千字文》。
苏檀不禁若有所思,他翻看着千字文, 低声道:“所以你听得见我说话,那这样的话, 你能跟我对话吗?”
他耐心地看着画面, 最后什么也没浮现,他心里便有些失落。
“你的背后是个人还是个系统。”他问。
但是无人回答。
苏檀收回心神, 拿出纸笔,开始认真的写千字文,去泰山一趟,他知道政爹的顾忌,无非是被儒生卡了一次脖子,就想要发愤图强,将所有东西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基础启蒙三百千, 是识字最快的。
苏檀认真地写着, 将秦朝以后的东西尽数掐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他想了想,将一些秦朝以后出现的人物都给改成夸赞秦始皇的。
但是拿去后,嬴政端详片刻,指着他改出来的地方,挑眉:“你添的?”
苏檀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嬴政轻笑,文字的连贯性被打破了。
“就写原本的吧。”他说。
不必在此处赞扬他。
苏檀摇头:“就要赞扬,这是启蒙文学,这些东西是根植在每个人脑海中的文字,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父皇的好。”
虽说身后事,自有他人评判,但是酒香也怕巷子深,这营销的好处,在现代他可是知道的。
这样想着,苏檀不由得更加认真起来。
“不行,拿去给师父润润色。”
嬴政:?
苏檀抬脚就打算走,回眸看着千字文,看来看去,发现这上面没有荀子,这要是拿去就尴尬了。
“算了,就这样出吧,给谁看都不合适,到时候加谁的名,不加谁的名。”
想想就是一脑袋官司。
他直接递给嬴政,摆烂道:“就这吧,就是个启蒙,内容已经很多了。”
光是这开头四句,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仙侠和玄幻文。
想想还挺怀念的。
苏檀这样想着,不由得轻笑出声,温和道:“先给学堂里的学生布置个任务,让他们回家教自己的父母识字,要进行基础扫盲。”
嬴政闻言,侧眸望过来,低声道:“所以……你是要?”
苏檀闻言,便认真解释,就是要基础扫盲,像是一般黔首不必认识太多字,就是像《三字经》、《千字文》等,只要把字都熟识了,不做睁眼瞎就好。
“只有原先秦国境内的做好表率,到时候才能更好的教导六国,能够让民族认同感,要说同样的话,要写同样的文字,要学习同样的历史,我们的以前是一样的,偶有分合,最终会走到一起。”
“若是不能万民归心,最终会走向一种不可控的结局。”
他昂着头,看着一旁的嬴政,声音沉沉。
嬴政闻言思索半刻,便直接道:“那也行,这千字文先下印刷任务,就算赶工,这么多教材出来,最起码也要半年了。先让学堂的学生自己回家教教父母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苏檀不由得笑起来,他温声道:“好,就这么定了。”
等说完事,将千字文的稿件递给一旁的侍从,示意他拿去给研发中心。
嬴政这才抬眸看向他,低声道:“不能再让儒生如此了。”
在泰山脚下,他们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了。那些言行给他很大的刺激。
苏檀轻轻嗯了一声,所以他当时才那么生气。
儒生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觉得秦地都是夷翟,不通文墨不通礼仪,纵然你打仗厉害,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影响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你。
觉得你粗鄙,觉得你上不得台面,那种骨子里的蔑视,让人恼火。
苏檀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看着他这样,嬴政摇头失笑,摸摸他的脑袋,温和道:“行了,我们知道自己就行了。”
不用如此义愤填膺。
苏檀摇头:“不行,我们一定要把黔首的知识水平给提上来,不要让人再羞辱了。”
目前秦地的知识水平整体是低于齐鲁的。
嬴政想想那番受罪,也跟着摇头道:“确实如此,不能再被人欺负了。”
他也跟着咬后槽牙。
有扶苏在身边,提供那么多好东西,他许久不曾受过气了。
这一次,让他重新回顾昔日的感受,真是心里憋着一口气。
“你还有什么法子吗?都使出来,朕连儒生都容下了,你还怕什么?”嬴政长身玉立,气势斐然。
苏檀闻言一想也是,儒生在他头顶蹦跶,他竟然都能容下。
他可是亲亲儿子,就算容不下,也是发配去修长城,他怕个啥。
到时候还可以玩一把离国出走,一路向东或者向北向南,都能找到新世界。
一点都不慌。
“等我好好想想,现在黔首休养生息十年,已经差不多了,该到了改革春风吹满地的时候了。”
嬴政:?
“哦,变法。”
嬴政闻言,心中有许多想法,最后还是化为一片镇定。
慢慢来,不要慌张。
他垂眸,看向身侧的扶苏,低声道:“你记住,千万不要藏拙。”
苏檀昂起头,看向政爹那冷厉的眼神,一半的眼神藏在黑暗中,一半的眼神被烛火照的明亮。
“不藏!”他摩拳擦掌,刚灭六国这十年,因为大家都处在极致的贫困中,吃不饱穿不暖,人口也急剧缩减,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现在有吃有喝,开始搞基建!
我带政爹搞基建!
想想就觉得爽的厉害。
苏檀不由得笑起来,温声道:“先从基础扫盲开始,慢慢辐射至六国,现在大家对秦地的反抗小了很多,再做这些,大家应该会喜闻乐见。”
如果是刚灭六国的时候,就要推行各种政策,那肯定会遇到极大的阻力。
但是后来的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是必须要进行的。
其他的就被压下了。
除了发各种良种,现在不光秦地是这些良种,就连六国也是。
“先遣百戏团下乡去,系统地教导各郡县,怎么去种田,会让产量更高,堆肥的技巧、火炕等,分成几条支线行进,各自教给各自区域的黔首。”
就像火炕,越往北越需要,而翻车的技巧,越往江东、江南越需要。
休养生息结束,大家都该动起来了。
苏檀斗志昂扬,百戏团往六国,他倒是不担心,作为民间的乐团,他们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官方,在安稳的如今,谁闲疯了才去招惹官方的人。
特别是还有许多匠人等,会派锐士保护着。
一方面也是深入各郡县了解情况。
苏檀这样想着,又琢磨着,再给每个队伍添个政委。
“什么是政委?”嬴政好奇地问。
又出现他听不懂的新词了。
“就像这次出去的百戏团,每个团都有团长吧,他是主要决策人,但是这个政委,由你直接敲定,是你的职责代言人,一般决策还是听团长的,但是政委要确定这些符合不符合秦朝的治国方针。”
“是你放过去的眼睛。”
“再者也要管生活、管心理,人这心里舒坦了,干活才有劲。”
“如果说团长是管百戏团,那这次出去,还有许多匠人,还有许多锐士,也需要人管的,那这时候,政务就可以出来了。”
“他主要是宣扬陛下的英勇,贯彻陛下的决策,顺便帮陛下稳固一下黔首的幸福度,归属感。”
一个好的政委,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嬴政:?
这是什么清奇角度的官员。
但是不可否认的,这样下来,确实会让人对他的好感度提高。
“可。”
但是这样的人才可不好选。
“朕会注意的。”嬴政思索片刻,满脸若有所思,他温声道:“你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苏檀望着外面的天空,低声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马上就要发生一件大事了。
果然——
没过几日功夫,咸阳城中,就开始流传一首歌谣。
“阿房、阿房,亡始皇~”
“阿房、阿房,亡始皇~”
到处都在传唱,等苏檀知道时,大街小巷的小孩都会唱了。
苏檀琢磨着,这幕后推手是谁,最起码他能探听到,秦始皇有意建立阿旁宫。
要不然出不了这些歌谣。
嬴政知道了,他挑眉:“看来分我秦朝者,心不死啊。”
他手里捏着扶苏这张最大的王牌,跟本不怕什么歌谣。
至于神鬼就更不害怕了。
“放肆!”苏檀拍着桌子,愤怒的不得了,前世的秦朝政务确实严苛,但今生的秦朝政务有他在屁股后面跟狗一样盯着,所有严苛之处尽去,再说什么秦政猛于虎,那就是故意气人的。
嬴政看着他生气,自己便不生气了,甚至还有心情过来安慰他,笑眯眯道:“不慌不慌,我灭了他的国,还不叫他发泄一二?”
若是口头喊喊就有用的话,那秦朝合并六国,又何须奋六世之余烈。
苏檀想想也是,便低声道:“那不行,不许任何人欺负我父皇。”
他拍拍屁股就走了。
苏檀回首看向一旁的寺人,压低声音道:“去库房拉一车糖果来。”
寺人:!
这时候的糖极其金贵,这一车糖,若是拿出去售卖,可以说一两糖就能卖一两黄金。
于是——
咸阳学堂边上立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唱歌谣送糖果一颗。
年纪大些的学生尚且忍得住,年岁小的,立马就过来排队要唱歌谣领糖果吃了。
苏檀一边递着糖果,一边不厌其烦地教:“阿房、阿房,旺始皇!”
“阿房、阿房,旺始皇!”
“阿房、阿房,旺始皇!”
刚开始他打算教会一个,让另外一个领糖的时候,教会下一个,这样他就能轻松一些,但是他不愿意,他就要一个个的教,若他有功德,有愿力,他愿意分给始皇爹。
“阿房、阿房,旺始皇!”
随着歌谣的传唱,由学堂出来的小孩,在不识字的黔首中,都是极有权威的,于是很快咸阳城中那些歌谣中的亡就被旺给代替了。
苏檀一直在教,直到自己带来的一车糖果发完了。
这才慢慢地走回去。
他不知,在他不远处,一直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在高楼上立着,远远地看着他。
看着他不厌其烦地教别人唱歌谣,看着他亲自将糖果递到小孩手里。
随着他这一番施为,咸阳学堂里头的人,也都琢磨出来他的想法了,跟着帮忙开始传唱歌谣。
于是不出三日的功夫,咸阳城中的歌谣瞬间转了个风向。
嬴政听着,便觉得身心愉悦。
但是不影响他将幕后主使抓出来,为了全了苏檀仁善的名声,他废黜五刑,改为服刑、服役、鞭笞、流放、死刑等,故而就算捉了幕后主使,也只是秋后问斩罢了。
苏檀看着供词,双眸闪了闪:“我不信。”
这上面说的是,他是韩人。
要知道,韩国在先前就已经是秦国的附属国,有名无实的存在了,谁反抗会激烈,唯独韩国不会。
嬴政点头,笑着道:“朕也不信。”
郑国就是韩人,两国毗邻,打过太多交道了。
他冷笑:“那死囚犯就放着,等人来救,引蛇出洞,朕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
想想那些莫名的谶语开始出现,苏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心里有些担忧,历史进程会滚滚向前,不给人丝毫反抗的余地,不管你做什么,最后的结局都是殊途同归。
这样想着,便愈发的不高兴了。
苏檀不高兴,嬴政一个眼神就看出来了。
“怎的了?”他故意问。
“没事。”苏檀还故作坚强。
“走,上城楼上看看去。”嬴政道。
苏檀有些莫名,却还是跟着一起去了,他抬头挺胸,看着脚下的城池,在嬴政以为他有感想的时候,苏檀鼓着脸颊道:“饿了。”
他肚子咕咕叫了。
饿得想吞下一头牛。
苏檀侧眸,眼巴巴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嬴政:……
这一路上走来,他整理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开解他,结果一上城门,他就说自己饿了。
谁刚才是愁眉紧锁。
“难过归难过,饭还是要吃的。”苏檀振振有词。
其实他知道嬴政要说什么,无非是他不在意,叫他也不在意。
可他怎么能不在意,说他可以,说他政爹不行,伤害一根汗毛都不行。
他护短。
无比的护短。
看着一旁的少年,嬴政不由得抿着唇,低声道:“你看看脚下这片土地,他厚重又踏实,无数黔首热爱着这片土地,一如朕。”
他很爱他的江山。
苏檀闻言,低声道:“我知道,你守护江山,我守护你。”
他以前一直觉得,为什么要他穿越,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初中生,学习虽然很好,但初一的崽,刚小学毕业,会的东西属实平平。
甚至他从小学到大的英语也废了,可恶。
也就是说,他就多了点小学知识。
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过上龙傲天的快乐日子。
现在想想,他若真的什么都会,成熟的一塌糊涂,他就算穿越成小孩,没有他初一学生那清澈的愚蠢,他政爹真的会相信他吗?
两个人的路,怕是和历史上一样不好走了。
现在倒是正好。
经过这些年嬴政的教导,他从到处那个一无是处的少年,成长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只知道当下,他想护着他政爹。
看着他那倔强的眼神,嬴政迟疑片刻,还是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朕不拦你了。”
苏檀这才心满意足,他拽着嬴政的袖子,笑眯眯地提议:“不如我们就在此处烤肉吃。”
席天慕地,边上还有黔首的烟火气。
想想就觉得有几分浪漫。
嬴政:……
他方才为什么觉得扶苏特别的贴心。
“成。”他说。
想在此处,便在此处吧。
两人支着烧烤架,还叫寺人送来许多肉、菜等,一边烤肉吃,一边聊着天。
“火候到了吧?”苏檀着急。
那羊肉串肥厚相见,切成拇指肚大小的方丁,这会儿被炭火炙烤,滋滋冒油,闻着就香的要命。
“别急,还要再刷一层蜜。”嬴政慢条斯理道。
看着自家孩子馋,他觉得很可爱,但是他不说。因为少年郎已经喜欢别人夸赞他英勇无匹了。
“呜呜,香甜的味道都出来了,应该可以吃了吧。”苏檀饿的前胸贴后背,觉得自己最少瘦三斤了。
嬴政将烤好的羊肉串递给他,随口道:“别烫着了。”
他说完,又开始烤另外一把了。
“再烤点菘菜的心,我爱吃。”苏檀指点江山。
正说着,一旁的厨人开始做汤,这吃肉会腻,就做很清淡的萝卜汤,喝点冲冲腻味。
嬴政听他说想吃菘菜心,就把嫩心剥给他烤着吃。
“香吗?”他问。
苏檀疯狂点头,真的很香,他政爹想要哄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是润如细无声,但是他为对方出头的心,便更加强烈了。
能够在咸阳城搅风搅雨,背后可不是一股小势力,若是忽略了,总有一日会酿成大祸。
他要把他们给揪出来,谁也不能破坏秦朝的稳定和发展。
辛辛苦苦才达成如今的局面,不能再被战乱给毁了。
现在努力的种田、开荒、免税等,家家户户有余粮,过节的时候,也愿意吃口肉了,但还是不敢胡吃海喝,毕竟靠天吃饭,谁知道哪年就会遭灾,自然要多存些粮食了。
这点子小毒瘤,一定得拔除了,不能留着危害大秦。
苏檀吃饱了喝足了,整个人都愉悦起来。
“舒服。”
他满足极了,笑得眉眼弯弯,伸出自己的胳膊:“阿父,背背~”
谁说少年郎就不能撒娇了。
他不想走路了。
嬴政回眸定定地看着他,半扇刚才背起他,一点一点地往回走。
“扶苏,困了?”
“唔,嗯。”
“那你睡吧。”
*
随着调查的深入,扶苏渐渐地发现了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这些证据的指向,汇聚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他回眸看向坐在御案前的嬴政,抿着唇,将手中的证据和供词都摆在御案上,涩声道:“父皇,不是我。”
苏檀想,他宁愿自己死,也不会损祖龙丝毫。
嬴政抬起长目,看了他一眼,又拿起御案上的证据,看向一旁的尉缭:“这是你审问整理出来的?”
尉缭神色凝重,双手持芴,恭谨回:“是,一切都由臣主理。”
嬴政神色微顿,看向手中的供词,这些写的非常清晰,脉络也极为完整。
他慢条斯理地将证词放在桌上,随口道:“出去吧。”
苏檀张了张口,蔫哒哒的和尉缭一起出去了。
他出门就愁得不行。
“哎,阿父不会信了吧,你说他们陷害我作甚?”
尉缭闭口不言。
他相信扶苏不会做这些事,他相信太子会做这些事,生在皇家,什么都可能发生,他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苏檀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见此不由得嗤笑。
所以说人不要长大,只要你长大了,坐在这个位置上,你若是不出风头,别人说你韬光养晦必有大谋,若你出尽风头,别人又说你想要皇位未免太着急了。
苏檀望天,他觉得他政爹相信他。
但还是回太子府,挨个去查探那些表露出来的线索。
他在小小的太子府里挖呀挖,挖出来一个小小的巫蛊。
苏檀:?
不是这指向性不要太强了。
他松了口气。
别人以为这巫蛊是他的催命符,其实不知,这巫蛊才是他的救命符。
“父皇父皇找到了,呜呜呜差点就……”
“再让我对对证词。”
苏檀摩拳擦掌。
谁知——
“什么证词。”嬴政努了努嘴,给他看垃圾桶里的灰烬。
苏檀:?
他把太子府的地都犁了三遍了,在政爹这里,竟然什么都不是,他心里登时涌出复杂难辨的滋味来。好像有什么在涌动,在奔腾,他快要摁不住了。
第98章
秋风瑟瑟, 他这一路走来,心中鼓荡,他认真在想, 到底要如何才能辩驳,洗刷掉嫌疑。
他不想在早早的今天, 就因为旁人, 和他政爹之间生出嫌隙。
“怎么烧了。”他迟疑着问。
就见嬴政漫不经心道:“朕觉得是假的, 构陷之举, 需要重新查探。”
都以为他会为太子扶苏的日渐长大而心忧。
却从未有人想过, 扶苏是在他怀里长大的孩子, 他是帝王,他是无情, 但他有血有肉,也会生出舔犊之情。
他们都知道为自家孩子留一份家业, 为何他始皇帝赵政不可。
嬴政漫不经心地抿着嘴, 心想,他只会觉得这大秦没有调/教好, 不合适给予太子扶苏,而不会觉得,太子扶苏掌权就是在跟他争权夺利。
自家孩子能够独当一面,他只会高兴。
嬴政缓缓地松吐了一口浊气。
他很生气。
苏檀看着他那凌厉的眉眼,将怀中的巫蛊掏出来,低声道:“我在太子府犁地犁出来的。”
他一摆出来,嬴政拿起来一看就笑了。
其实各国都有自己的文化特征, 这就会陷入一种误区。比如这巫蛊, 觉得有用,甚至恐慌的只有楚国人, 他们并不在意。
“顺着查下去。”嬴政低声道。
苏檀闻言有些纠结,他琢磨半晌,觉得还是要相信他政爹。
若是连政爹都不相信了,那在秦朝活得真没意思了。
想想也只能再查下去,他心里还有些愤怒,一切想要分裂他和政爹的行为,都不是好行为。
嬴政看着他义愤填庸的样子,不由得轻笑出声。
这孩子,真真一心赤忱。
苏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心想他又白忙活一场,但是他心里高兴。
“啧,往后这样的事,不知道还有多少。”
嬴政听他这样说,便压低声音,笑着道:“罢了,别想那么多,朕总归是有眼睛有耳朵的。”
并不是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檀点头,知道一般人还真瞒不住政爹,心里又放松很多。
嬴政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缓和许多,就知道小孩被哄高兴了。
他可真好哄。
“怎么就烧了,这十分里头,总得有三分真。”苏檀这会儿又觉得这些证词可以扒拉扒拉,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嬴政漫不经心道:“无妨,如今天下平定,他们纵然要蹦跶,也闹不出什么,若强行出头,只会失了民心,倒是叫我们名正言顺了。”
说到底,不管秦国如何夷翟,都改不了大家一个祖先的事实。
炎黄子孙,可以做到天下归心。
在此时安定建设的时候,有人冒出来挑起战乱,大家不会感激的。
苏檀认真思索片刻,现在一切都在往良性发展。
大家家里有余粮了,也会去开荒地,那荒地只要你开垦好,去官府登记,未来三年荒地产出免赋税。
这是一项非常利民的措施。
只不过这样以来,穷了嬴政,他的阿旁宫计划被搁置了。
“目前修路、修长城的进度比较慢,想法子提升一下。”嬴政低声道。
苏檀:……
以他的法子,根本不可能快。
除非以徭役的形式进行,那就会陷入原本的怪圈,那就是徭役赋税过重。
这样想着,他不禁皱着眉头。
“两班倒。”他说。
嬴政:?
“人总有休息的时候,现在就是让人分成两班,人可以歇息,但是物料、机器不要停歇。”
苏檀道,当他看到工程队拿出那么多的好用工具的时候,不由得惊呆了。
想想也是,在没有他的秦朝,只是历史推进慢一点,但一点没少。
“除非这样,别的没有法子。”他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加速修路。
若是他拿出水泥等物,只会更慢。
现在的秦直道,就是最好的高速公路,若是用水泥修,反而更加的劳人伤财,他打算等秦朝彻底稳定后,再谋算这些。
想想这些,他就觉得,要想快速的修建秦直道,又不劳民伤财的话,那就只能两班倒。
现在是一半兵卒,一半招募来的工人。
进度也可以,但和想象中比起来,是慢了些。
苏檀琢磨半晌,还是想不出,便不再纠结,两班倒倒是极好的。
早班和晚班,在天蒙蒙亮时分,到天黑。这中间又能挤出一班来,只是这样一来,所需要的时间就会缩短很多。
嬴政一听,允了。
先挑一条线试试,若是行,再全线实行。
苏檀点头,转瞬又开始琢磨起来,虽然不能弄个水泥公路,但是咸阳城中可以试着弄。
但是现在打仗,等打完仗再建设。
不能将一切国力都放在这些上,到时候,又弄得天怒人怨,没有必要了。
苏檀想着,等到时候再说了。
水泥记在小本本上,不过这自行车倒是可以研究一下,现在已经有了杜仲胶,这橡胶的问题解决了很多。
“小轮胎倒是好做,现在做马车的轮胎已经做惯了,就是这自行车的许多零件,要试着来了。”
还有,他没有图纸。
他掐着指尖山过的红痣问:“有没有自行车的图纸,想要。”
然后——
那上面就浮现出自行车图纸五个大字。
苏檀不由得震惊了。
所以现在是他要什么就有什么了。
“你好你好我是苏檀,你是谁呀~”他问。
期待地盯着屏幕,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出现东西。
然而除了自行车图纸之外,并没有他想要的回应,苏檀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
他其实幻想过,这个小视频背后会有一个人在操控。
现在希望落空后,心里还挺难过的。
苏檀俯身,认真地在宣纸上画出图纸,他用空闲时间,连画了两日,这才完成图纸。
他亲自带着图纸往研发中心去,想着这东西也挺重要,他想玩了。
苏檀一到研发中心,就想到当年不过是他小孩的一句话,他政爹就能给他建这么大个研发中心,一下能用到现在。
他施施然地走进去,众人一见他,便连忙上前来请安问礼。
“太子殿下。”众人喜气洋洋,乐呵呵问:“可是来视察差事的?我们研发中心的人员,都很是上心,现在已经开始自主研发一些小东西了,只不过和太子殿下送过来的比,属实算不得什么。”
那管事双眼发亮,恨不得邀请他进去直接看看。
“我来是带着任务来的,又想到一件好东西,看能不能做出来,到时候有大用。”苏檀乐呵呵道。
“要用哪方面的匠人,微臣这就唤他们过来。”
“铁匠。”苏檀道。
这说到底,还得是铁匠出手。
那管事赶紧道:“去请铁匠来。”
铁匠铺子在此处,是很火热的存在,整日里忙得不行,但是太子扶苏要传召,便是再忙也得过来。
苏檀拿着一沓小零件,笑着道:“试试打制这些。”
他原本想跟着参与,但是打铁他是真不会,便跟着管事一道参观研发中心。
“看看这耧车,现在已经研发出六足了,用牛的话,倒是正好,再多就有些带不动了。”
“而人力的话,还是以三足耧车为好。”
苏檀不住点头,他提出点引子,他们就能快速发展起来,真好。
“看看这,是一架可以自行卸货的车架,不过这改动不大,是用原本就有的车型,配上你送来的独轮车,弄出人力可以使用的车架。”
“不错不错。”
苏檀一路走来,看着这些发明,不由得眉眼柔和。
在没有他的时候,都能做出这么多好东西,更别提有小视频的存在了。
这种感觉真好。
他从研发中心晃了一圈后回宫了。
“父皇。”他喜滋滋地唤。
嬴政侧眸望着他,也跟着笑,低声道:“送去了?”
苏檀点头,乐呵呵道:“现在研发中心不错啊,除了做我们给图纸的那些东西,已经开始自己琢磨了。”
其实早就开始了,毕竟拿着那么先进的图纸,总要学到点什么。
但是大家努力过挣扎过奋斗过,都无法超越图纸给出的完美性。
说过这一茬,苏檀不由得又想起来,时至今日,还没有抽水马桶呢。
现在天下稳定,是时候把享受的小东西提上日程了。
还记得当初,他本来对造纸术嗤之以鼻,后来看见那竹片和锦帛,他才麻溜地开始造纸。
苏檀笑眯眯地开始掐指尖,一个劲地在心里念叨,马桶马桶马桶。
然而——
小视频闪了闪,并不搭理他。
苏檀心中一动,这小视频闪动,又何尝不是一种回应。
他神色微顿,看向嬴政的时候,又恢复如常。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门外传来寺人的声音,他笑着道:“现在甘蔗已经能吃了,可要奉上?”
苏檀眼前一亮。
“快拿来。”他说。
寺人赶紧将甘蔗呈上,已经削好皮,切成一指厚的段,整齐地码在盘子中。
切好的甘蔗有一种微微透明的玉感,看着就汁水丰沛。
“将炭炉拿来。”苏檀道。
“现在的天气还没有冷到要燃烧炭盆,故而没有准备,需要等候片刻。”寺人连忙道。
他拿了两块吃,甜滋滋的口感在口腔中迸发,好吃极了。
等他一碟子甘蔗都吃完了,炭炉才燃好送上来,苏檀把烧烤架网摆上,将甘蔗段放在上面烘烤,再在甘蔗上面放一小撮茶叶。
烤过的甘蔗很是香甜,他闻着味,就吃了一块。
将其余烤好的捡了两块给嬴政吃,这才笑着道:“尝尝,看着还挺好吃的。”
嬴政放下手中的折子,坐在他身旁,等着他泡茶。
他这一手泡茶的功夫,实在是厉害,特别多的花样。
甘蔗的甘甜,和茶叶的清香混在一起,闻起来就特别的舒服。
“尝尝。”苏檀道。
嬴政从善如流的拿起杯盖,笑着道:“这看着确实不错,闻起来便有一种清新甜润的香味。”
抿了一口茶水,暖融融的醇香口感便滑入喉咙,属实享受。两人喝了会儿茶,嬴政休息够了,这才又忙去了。
苏檀倒是一直在窗前,喝着茶水,看着外面泛黄的树叶,懒洋洋地发着呆。
直到昏昏欲睡,靠在窗边睡着了。
嬴政抬眸瞥见他睡着的样子,不由得弯着唇笑了。
这孩子心思重,看着清澈见底,实则下面的水还深着呢。
*
等苏檀醒了,看见肩上披着的大氅,就知道他政爹亲自给他盖上的。
伸了个懒腰,他抹了把脸起身,就见嬴政还在批折子,他时而皱眉,时而展颜,从未停歇。
这些年,他伏案工作,从未有懈怠的时候。
“父皇。”苏檀想,他得让他政爹养好身子。
嬴政听见他的声音,头也不抬:“何事?”
苏檀笑着道:“该休息了,不能整日里伏案工作,太伤身子了,和你长命百岁的方针不符啊。”
“走,要不出去跑步。”
嬴政:……
他要是下场,谁还敢跑得比他快,大家都看着他算了。
苏檀叉腰:“我敢,走吧。”
要说大秦谁敢跟嬴政玩这些小游戏,还真是就扶苏敢,嬴政确实觉得自己这几年一直伏案,身子都僵硬了,该多活动活动了。
“走。”他说。
苏檀昂着头,看着一旁的皇帝,不由得笑起来,温声道:“先热身。”
于是——
嬴政就立在苏檀神色,跟着他学,什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我们一起来做运动,抖抖手啊抖抖脚啊……
苏檀记得,这是一首歌,他小时候还挺喜欢的。
每次热身都按着这个来。
他侧眸一看,就见嬴政正一本正经地抖手抖脚扭脖子,就是他不会灵活地扭屁股,晃了两下,见苏檀望过来,就停下了。
“走吧。”嬴政漫不经心道。
“总得有彩头吧?”他说。
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嬴政没说话,只是把视线移到他的腿上,苏檀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在说他的小短腿不可能成功。
苏檀:……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歧视。
但是没有证据。
对方腿长,一步迈出顶他两步。
“我先跑。”他叉腰。
嬴政:……
这是什么新型的耍赖。
看着他这样,苏檀不由得笑了,率先跑了出去。
嬴政跟在后面,慢慢地跑着,很快就追上来,蹙着眉头道:“就这样干跑吗?有点傻。”
苏檀看着他气息稳稳当当,登时不服气了,在前面拼命跑。
跑步消耗耐力,但是两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耐力,半个时辰后,两人的气息都没乱,就是跑的无聊。
“好像有碧月残金神谱在,这真的没用啊。”苏檀道。
嬴政翘着唇角笑了笑,温声道:“那就去玩,别跑步了。”
苏檀停下来。
两人没有分出胜负。
“禀报陛下、殿下,太子府传来消息,说是……你的师父病重,托人送信去了。”
寺人急切的声音响起。
苏檀闻言登时心里一惊,赶紧往外冲去,现在什么都好,若荀子去世,那也是大动荡了。
嬴政也是一惊。
“快走。”他说。
“再请侍医过来。”嬴政叮嘱。
两人骑上马就赶紧出宫去了。
等到了小院,就见门口的小童正六神无主的踱步,见了苏檀来就掉眼泪:“前儿还好好的,昨儿突然有些没精神,我要来报,家主不让报,说是不能叫你操心了。”
“今儿就有些晃神,我实在害怕。”
听见小童说这些,苏檀连忙往院子里去,就见荀子坐在廊下的躺椅上,身上盖着毯子,双眸有些无神。
他知道小童的顾虑,现在荀子年岁大了,他头发已经白完了,人也瘦的厉害,看着就有些油尽灯枯。
甚至——
有点风烛残年的感觉。
苏檀小心翼翼地唤:“师父……”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荀子待他也极好。
“我昨日梦见小三花了,它说要来接我了。”荀子听见苏檀的声音,笑呵呵道。
“我今年已逾百岁,便是没了,也是喜丧,不要难过。”
“谁能活我这个岁数啊。”
苏檀听着他说小三花,眼圈登时就红了。
“乱说,师父还要帮我教导孩子呢。”
荀子想起身却没力气,握着苏檀的手,撑着起来来,絮絮道:“有点热,怎么还盖这么厚。”
苏檀连忙将他身上的毯子松开些,低声道:“外头到底风大。”
一旁的嬴政扶着他另外一边,恳切道:“荀子尚未看见匈奴大败,百越回归,焉能甘心?”
荀子走回内室,就已经用了所有力气,他摇摇头,喘息一声,没说话。
说话也需要力气,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力气。
“小鱼,倒水来。”苏檀连忙吩咐。
荀子借着他的手喝水,一边笑着道:“我没事,就是天冷了,人不爱动弹。”
他的书也著好发表了,现在学院里头,他的书也要学。
荀子想,他没什么遗憾的了。
李斯忙活那么久,最终还是他荀子的学说更胜一筹。
“扶苏,师父幸而有你。”用一只猫哄着他留下,这一留就是十余年。
苏檀闻言,眼圈微微湿润,却还是低声道:“师父,不要多想。”
荀子的地位,在战国末期特别的超然,能做他的关门弟子,让他的地位都跟着哐哐一顿升。
要不然在泰山时,那些儒生不会那么听话的。
苏檀和嬴政在小院停留了半日,荀子一直昏昏欲睡,却没别的反应,苏檀就让嬴政回宫去了,他自己守在此处。
等嬴政走了,荀子这才开口。
“你知道纣王吗?”荀子问。
苏檀点头,他低声道:“怎么了?”
“那你知道其子吗?”
苏檀点头。
“伯邑考你可知?”荀子又问。
苏檀再点头。
“作为寻常人时,他们的关系极好,可当帝辛当上了纣王,其爱子便不好了,王位和继承者之间,是天然的敌对关系,你和陛下之间,乃是从小养大你的情谊,你二人之间不一般。”
“只是。”荀子顿了顿,低声道:“你要留个心眼,为师知道你心性纯良,从不肯想那些阴谋诡计,只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太子的身份,是你最大的危险。”
“有心人,若是一直攻讦、陷害,再深的情谊也挡不住。”
荀子说了半天,他惆怅一叹,人性本恶,永远不要用情谊来抵抗人性。
可扶苏那颗心,实在是太暖了。
他有时候觉得,赤子之心,无外于是。
他喜欢,秦王政应该也喜欢。
可太子扶苏会从少年长成壮年,而壮年嬴政会逐渐老迈。
就算在狼群中,年迈的头狼,也会对健壮的青年狼心生戒备,更别提这么大的江山,太子扶苏又有这么高的威望。
“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荀子眸光殷切,低声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檀:……
“师父,你放心,你说的话我都懂,但是我相信,父皇对我的情谊,和他人不一样。”
他自信地昂起头,见荀子还要再说,便压住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是我的父亲,是我最敬爱的阿父,是最爱我的父皇,若我连他都不信,孤家寡人地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苏檀一脸冥顽不灵。
那是他政爹。
那是他迷人的老祖宗。
要了他的命又何妨。
荀子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扶苏极为崇拜他的父,不曾想,到了献祭生命也在所不惜的地步了。
“你。”
“愚蠢啊。”
荀子有些无奈,半晌后,拉着苏檀的手,低声交代:“那你一定要时时告诉陛下,你对他一腔赤诚。”
苏檀:……
“别担心,我肯定会没事的。”
荀子:……
他本来是随口叮嘱,现在真的担心了。
第99章
等离开小院子后, 苏檀还在想着荀子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他摇头失笑,不身处其中,很难了解到其中的真意。
等回宫后, 他便思量着荀子病重的事,心里有些难过, 吃饭都不香了。
躺在床榻上, 望着帐顶, 苏檀掐着指尖的小红痣, 蔫哒哒问:“真的没有长生不老药吗?”
他需要很多很多, 最少需要四颗。
他一颗, 他政爹一颗,他阿母一颗, 他师父一颗。
小视频给他一串省略号。
苏檀眸色更加深沉了,总觉得现在小视频灵动很多, 感觉权限也大很多一样。
但是对方并没有对他更多的回应。
“记住哈, 要长生不老丹。”
苏檀再三叮嘱,小视频不理他, 闪了闪,直接息屏,什么都不给他看了。
“你都能连接两界通道了,区区长生不老谈何挂齿。”
小视频并不搭理他。
苏檀自己又戳了戳,还没人理,便不说话了。
他闭上眼睛直接睡觉去了。
第二日睡醒,就见门口立着一个幼崽, 看着才三岁半的样子, 雪白的小脸蛋,肉嘟嘟的。穿着雪白的衬衣和修长的牛仔裤, 外面罩着咖色的羊绒毛衣。
“你是谁?”他好奇地问。
这个衣裳,看着就让人梦回现代。
就见小孩挂在门槛上,软糯糯地看着他:“檀。”
苏檀:!
他听见了什么!
快听听他听见了什么!
“这怎么有个小孩,何时来的?穿的衣裳还这么奇怪。”一旁的寺人满脸迷茫。
苏檀比他还迷茫,心里一紧。
那个檀的发音,让他连忙上前来,抱起小孩,笑眯眯道:“问问旁人,看是谁放过来的?”
这宫里想来,没那么容易。
他有一个猜测,但是他不敢说。
苏檀抱着小孩往屋里走,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扶苏。”
“谁?”
“扶苏。”
苏檀心中无比震惊,他是扶苏,那现在真假扶苏在一起,他怎么办。
他一时有些慌乱,舍不得他政爹。
真的很舍不得了。
是看着他那表情,怀里的小孩软糯糯笑起来:“我叫苏檀。”
很快寺人回来禀报,一脸迷茫道:“都问了,侧殿都说没有人看见这小孩哪来的,丢出去吧。”
咸阳宫中,不能收来历不明的小孩。
苏檀抱着怀中小孩的手紧了紧,低声道:“不必了,这么个小孩,我再查查。”
说着就压低声音道:“你不能叫苏檀,我听着不舒服,你换个名?”
“那我叫扶苏。”小孩笑得眉眼弯弯。
苏檀:……
那他叫什么,他是谁。
他一边问着,一边快速地给他换上小儿的衣裳。但是他那头发短短的,看着就不似古人。
“你今年多大了?”他问。
扶苏低声道:“我跟你互换身体了。”
于是两人在卧室里互相交流情报,扶苏在三岁半的时候,穿越到现代三岁半的苏檀身上,然后辛辛苦苦长到十八岁,考上大学了,一眨眼睛就穿越了,还是三岁半。
穿越过来就在苏檀的门口。
苏檀:……
所以现在两人谁是苏檀,谁是扶苏。
“你还拥有其他的底牌吗?”苏檀问。
扶苏摇头,他那张稚嫩的小脸蛋上,呈现出来的只有无辜。
“都及冠的人了,竟然才三岁半,你瞧瞧,这合理吗?”苏檀没忍住,捏捏扶苏的小脸,扶苏低声道:“你便唤我璨璨吧。”
苏檀:“为何?”
他不记得自己有个小名叫什么璨璨。
“我刚穿越过去,神情惊慌,整日里惶惶不可终日,爸爸妈妈就给我起小名叫璨璨,希望我能够明亮些。”扶苏温声道。
苏檀闻言点头,他的父母是很好的父母。
“那就好。”
他又认真捋了捋,也就是在扶苏三岁半的时候,他从初一穿到扶苏身上,而三岁半的扶苏,穿越到三岁半的他身上。
这挺好的。
但是现在,两人到底谁该是谁。
“那你目前是什么想法?”苏檀好奇地问。
他心里有些酸涩,若是扶苏说他要自己的位置,他估摸着会让出来的。
谁知道——
扶苏低声道:“往后就叫我璨璨,没有扶苏了。”
十五年的时光,让他忘了这里的一切。
苏檀抿着唇,一时间垂着眸,有些纠结道:“你先别急着做决定。”
*
等他去在咸阳宫的时候,手里就牵着小小的扶苏。
嬴政在他到时,就盯着小孩看。
“这是……”
他迟疑着问。
扶苏低声道:“我叫苏璨,你可以叫我璨璨。”
“璨璨。”嬴政眸光闪了闪,视线在苏檀身上绕了一圈,想起现代那个梦了,在球场上,神采飞扬的少年正在打球。那衣着跟他特别像。他有些迟疑着问:“你何时生的崽?”
苏檀:?
很好,这么个理由,是他没想到的。
苏璨目光定定地看着嬴政,半晌才移开目光。
“嗯,对。”他奶里奶气道。
甚至还昂着小脑袋,奶乎乎唤:“阿父。”
苏檀:……
他现在有些抓马,他穿成扶苏后,扶苏问他喊阿父。
嘶。
垂眸看着肥嘟嘟的小孩,他有些无奈了。
这真的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嬴政瞥了他一眼,皱着眉头道:“行了,这不可能。”
扶苏看见女人,就跟没看见一样,何曾多看一时。
苏檀看着嬴政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讲了一个感而受孕的故事。
嬴政:?
苏璨:?
两人听着,只觉得离谱。
闹过后,三人安静下来,苏檀这才温声道:“好吧,是说着玩的。”
他也解释不清楚苏璨的来历。
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宫门口,他要是能解释清,那才是大问题。
嬴政看着苏璨那张软软的小脸,恶语便说不出口,只低声道:“行了,那你先养着。”
苏檀点头,示意宫娥先将苏璨带下去,他这才起身去上朝、
路上,嬴政迟疑着道:“朕先前做梦,梦见过一个少年,穿着的衣裳质感和他有些像。”
苏檀闻言猛然抬眸,想起他当初说的话,确实是这样。
“你觉得是……”他迟疑着开口。
嬴政满脸凝重的点点头,低声道:“对,你心中要有防备些,不要再觉得对方是小孩,就一味的信任。”
苏檀:……
他该戒备的人,是他,不是苏璨。
想想苏璨那双温柔的眼睛,他皱着眉头想,很好,真假少爷的问题出现了。
想想还怪有意思的。
谁知——
这些在嬴政处,根本就不是问题,他看着苏璨的眼神很柔和,却保持着距离。
“你喜欢,怎么还不亲近?”苏檀好奇地问。
“怕小狗吃醋。”嬴政一本正经道。
苏檀:?
怎么还骂人啊。
苏檀仔细想想,他觉得他确实会吃醋,他喜欢政爹,自然会有占有欲。
嬴政瞥了他一眼,轻笑:“行了,朕还不知道你。”
苏檀大掌一摊,他确实是这样。
现在苏璨年岁尚小,等他长大了,再做图谋,虽然他占了皇子的身份,但是他抢的是胡亥的皇位,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心里到底酸酸的。
他想,这就是吃醋也得掌握分寸的感觉吗?
太难了。
苏檀片刻后,就将这些思绪扔在脑后,因为有锐士来报,说是出使西域的锐士回来了,送回来了好些好东西,请太子过去查看。
他一听,顿时高兴起来。
乐呵呵地往正殿去,就见嬴政正立在殿中,对着面前的大箱子发呆。
“这是何物?”他问。
苏檀一看那葡萄藤,顿时高兴坏了,这就有葡萄吃了,真好。
许多葡萄藤的根茎,尾部用厚实的泥土块保暖。
他仔细打量半晌,并不能分辨这么多葡萄藤之间的区别,但是他知道,出使的队伍,不会送没用的东西回来。
“葡萄干。”苏檀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放着许多小盒子,盒子上贴着名字。
他眼前一亮。
十五年了。
他终于又看见葡萄了,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激动。
“哇,葡萄干。”他赶紧拿了一颗吃,熟悉的味道袭击口腔,他顿时满意极了。
嬴政看着他,也跟着尝了一颗。
“这么甜?”他迟疑。
再打开下一个箱子,里面全是罐头,葡萄罐头、哈密瓜罐头、石榴籽罐头等等,数不胜数。
苏檀看着就觉得欢喜。
“真好,有这么多罐头可以吃。”而另外一个箱子,就是各种种子。
还有书信。
就见书信上写,一路上拿着秦朝的通关文书,此番行程顺利,偶有遭遇,亦平安。
他们这商队,约有五百人,全是修习碧月残金神谱的锐士,又是战场上惯常打仗的,战斗力极其强悍,一般的部族拿他们没办法。
而比较大的部族,也不敢招惹古老的东方国家。
苏檀看着信上的轻描淡写,却能体会到他们这一路到底该如何艰辛。
“他们辛苦了。”
他低声道。
嬴政看着信,又看看送回来的种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枸杞?”此乃何物。
他有些茫然。
苏檀一听枸杞,顿时笑了:“人到中年身不由己,保温杯里泡枸杞,这可是好东西,父皇无事时,就用白水泡些来喝,对什么有好处呢。”
嬴政瞥了他一眼,总觉得他笑得有些怪。
“嗯。”他应下。
苏檀看着这么多的收获,不由得笑了,温声道:“真好,还得出去看看。”
不出去看,哪有这么多好东西。
“看来也是攒了很久。”苏檀闻言,笑盈盈道。
“再给他们带去点钱财,穷家富路,不能在路上作难。”苏檀道。
嬴政点头,光是这么多种子,就尽够了,要知道他们要的棉花种子,那是拿扶苏的性命换来的,这些的价值,不胜其数,一点子钱财,他舍得。
“再拿去几把青铜剑。”苏檀沉吟着道:“目前青铜剑便是这世界上最锋利最好的武器,拿出去销路肯定很好。”
他满脸若有所思。
嬴政沉吟:“就一把,物以稀为贵。”
若是拿的多了,反而会引起别人的觊觎,对几人行进不利。
苏檀点头。这点小事他,他无意争执。
两人正说着,就见门槛处,冒出来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
“阿父~大父~”他奶里奶气地唤。
嬴政忍不住垂眸看着小孩软糯的表情,一边认真道:“你不可以如此唤。”
这样一叫,嫡长孙的位置就没了。
苏檀闻言摇头失笑:“可以叫,乖乖,叫大父。”
他笑着道。
一旁的嬴政迟疑地望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他心中猜测纷纷,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看着苏檀道:“你等会儿把请安折子给批了。”
苏檀:……
他懂了,要拉磨。
他还挺喜欢拉磨的,这批请安折子,和一般的政务折子不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无非是说说郡县一切平安,又丰收了什么。
苏檀闻言,忍不住翘起唇角。
“扶苏,你看这个。”嬴政皱起眉头。
苏檀看见后,也跟着皱眉。
“徒三千里?那从秦朝这头走到那头了,犯了什么罪?”
两人看着罪名,妄议上君。
这在原先,确实是个很严重的罪名,甚至会被官员处死,也就现在若是有人处死,需要上报,才叫嬴政知道了。
这勾画处死名单,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人活着,能做的事,太多了。
西山还有很多媒没有挖,轻易死不得。
“挖煤去吧。”苏檀道。
嬴政翻开证词看,这妄议二字,没有冤枉。
——“始皇死而扶苏分。”
苏檀看着扶苏分这字,不由得有些无语,按着现在他是太子的地位,那么这个分,就是分尸的意思了。
何其恶毒。
嬴政看了证词十分生气,觉得自己不缺挖煤的人,并且要他死。
“假的,别生气。”苏檀连忙安慰他。
“现在兵力上干不掉秦朝,就开始用语言攻击了。”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对方没有招数了。
“只要你我不在意,这就没事。”苏檀安慰着的时候,突然想到,在秦朝,这句话还有一个翻译,那就是始皇死而扶苏分之,这个就更加恶毒了。
“死,必须死!”他咬牙。
嬴政点头,朱笔在名字尾端打了个小勾。
*
等此时事了,苏檀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始皇爹用尽所有办法,想要反哺这片土地上的黔首,然而六国臣民想要复国,便会想尽借口、法子来攻击始皇帝。
偏偏政爹还不计较,苏檀深深吸了口气。
他往好处想,现在已经很好了,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语言攻击罢了。
甚至他若是闭上耳朵,就当真听不见了。
苏檀这样想着,开始换着法子的去折腾六王,他捉摸着,你们折磨我政爹,我就折磨你们的王。
他也不做什么,就每天有事没事往六王府上走一趟,很快就折腾的六王苦不堪言。
苏檀并不多说什么,就是长吁短叹。
很快,楚王就受不了了。
“你做什么?”说起来他还是舅舅呢,谁家好外甥这样折腾自家舅舅。
“哎。”
“先别哎。”
“近来时有楚国人士,攻讦我与父皇,我原想着,让楚国黔首的日子好过些,如今看来,倒是一厢情愿了。”
楚王气势汹汹的用鼻子喷气:“你别管,本王来!”
他知道那些人的意思,无非是觉得他竟然真的沉寂下去,想要挑起他和秦宫之间的矛盾,这样他就没办法再装作无事发生了。
苏檀见他动作起来,笑了笑,这才转身走了。
楚王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上位时间短,但是没做什么错事,大家还是相当拥护他的。
*
果然,转脸的功夫,就听说楚王大发雷霆,说有人破坏他和外甥之间的友好关系,简直居心叵测。
苏檀舒服了。
只要楚王表明态度,是站在他这一方的就行。
苏檀回宫后,就见苏璨抱着小枕头,立在他的宫外前,眼巴巴地看着。
“璨璨,你怎么来了。”他问。
“苏苏。”苏璨奶里奶气地唤,眼圈红红的:“想爸爸妈妈了。”
和苏檀是车祸穿越的不同,他是一觉睡醒,就成了三岁半的幼崽,心里对父母的思念,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与日俱增。
“进来吧。”他说。
苏璨软乎乎点头,他那张软乎乎白嫩嫩的小脸,生的和苏檀儿时一样。
看着这张熟悉的小脸,苏檀终于发现,原来他儿时和扶苏是有些像的。
所以宫人看见的第一反应,都觉得是他的孩子。
他这年岁,在这个时候,勉勉强强能生出三岁半的崽。
如果他足够天赋异禀的话。
苏璨窝在他怀里,惨兮兮道:“饿了。”
虽说有宫人照看着他,但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小孩,在宫中并不好过。
苏檀想了想,温声道:“把你送到楚姬处,你可愿意?”
“阿母?”他迟疑:“可以。”对于楚姬的印象,他已经模糊了。隐隐还记得有这么个人。
苏檀一听他说可以,当即就抱着他,往外走去。
刚一到,就见楚姬迎了出来,见他怀里抱着小孩,一点都不意外,她笑着道:“先前就听说你宫里多了个小孩,如今一看,无怪乎都说是你的孩子,这小模样,跟你儿时何其想象。”
但还是不一样,她作为母亲,能够认出来。
苏檀闻言,摇头失笑:“当是我的孩子也行,这孩子是玄女送来的。”
楚姬一听,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苏檀说完心里也跟着一喜,这样说,小孩的来历倒是明了了。
“你……”楚姬来回打量着,半晌才笑着道:“罢了,这么小的孩子,你饿不饿?”
“回祖母,璨璨饿了。”苏璨歪着小脑袋,软乎乎的撒娇。
苏檀见二人相处良好,这才转身走了。
刚一回宫,就见嬴政正负手立在廊下,听见他回来的动静,他眼睑低垂,轻声问:“你对苏璨的来历,可有什么猜测?”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然。
“是玄女送来的吧,隐隐有这么个猜测。”苏檀懒洋洋道:“父皇觉得呢?”
嬴政点头:“朕,亦是。”
他甚至在猜,若是对方能送人过来,那时不时也能带人去她的世界。
咸阳宫中,凭空出现一个幼儿,他使人将布防查了十次,推演了数百次,最后得出结论,若有人能突破咸阳城的布防,悄无声息地送进来一个孩子,让他们查不出来,那取众人首级,将如入无人之境。
他面上看着没什么,心里却戒备了又戒备。
“把苏璨送到你阿母处也好,她如今闲暇时间比较多,教导孩子倒是正好,也能看着。”嬴政道。
苏檀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看着嬴政那双冷静的双眸,不由得赞叹,他这个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尚且晃神,而对方却已经前前后后都想明白了。
“父皇,教他碧月残金神谱试试。”目前练成的人里面,就他和嬴政有内力,若是苏璨也能练出内力,那说明确实是小视频选中的人。
嬴政迟疑:“到时候怕是不好控制了。”
苏檀:……
那是你亲儿子,不能控制。
“无妨,你我二人,足够了。”他低声道。
嬴政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苏檀望着外头的晴天,硕大圆润的橙红色夕阳,缓缓地落山了,将半边天都映红了。
半江瑟瑟半江红。
他一时想得出神,没看见一旁的嬴政,正认真地盯着他看。
“扶苏。”
“嗯?”
“无事,有什么话,你尽管跟阿父说,别闷在心里。”男人的声音,轻轻飘飘的,像是秋日盘旋落下的黄叶,带着几分沉闷和萧瑟。
苏檀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听出来。
第100章
苏檀琢磨着小视频中显示的无患子, 他不知什么是无患子,便想着问身边的寺人:“你可知何为无患子?”
寺人闻言恭谨回:“我不知何为无患子,但是知无患, 无患木所制成的木仗,可驱魔杀鬼。”
苏檀闻言低声道:“你去寻些来, 给我看看。”
寺人连忙应下去寻了。
片刻后, 便捧着一把果实过来, 有黄色的, 还是绿色的。
苏檀看着心里就稳了, 和小视频看着差不多。
他还是认真地试验了一下无患子的起泡能力, 见果然不错,这才放心下来。
贵族有澡豆使, 而黔首可以用寻常的无患子,大家各用各的, 互不干涉。
你有你的舒坦用法, 我有我的省钱用法。
苏檀看着这无患子,试着洗洗头, 觉得很是舒服,这才放心下来。
他披散着头发,懒洋洋的在廊下晒着太阳,争取让它自然干。
苏檀看着无患子的作用,从药用到使用,应有尽有,他想着等他头发干了以后把这些都写出来。
“你要不给一本中医药大全?光是赤脚医生手册, 能够解决初级的疾病问题, 但是现在已经太平了,自然需要更深入的医疗体系了。”
苏檀试着跟小视频商量, 然而对方并不搭理他。
他头发很快就干了,起身把无患子的所有价值都写出来,也才叫人发到邸报上去,邸报现在特别的流行,只要认识字,都能买一张。
苏檀写完,看着邸报上密密麻麻的字,这上面还有启蒙班的作业,他看了半天,觉得邸报现在越办越好了。
实用性也很强。
他又想到苏璨了,想到三岁半的崽,穿越过来是要重新读书识字的。
读书识字。
——拼音。
后来一想,现代的拼音并不能直接用于古代汉语,古汉语的发音体系和现代普通话并不一样,这官话的差别也很大。
要是真的想用,还得是古代自有的注音方式:直音法和反切法……
这个他就不会了,还得是小视频来。
他掐着之间的小红痣道:“快快快,拼音拼音。”
并没有回应,但是苏檀知道,就算此刻没有回应,马上也会有了,他便愉快地梳头出去了。
等到正殿后,嬴政正在和尉缭商议军机,苏檀闻言,就乖乖地立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
关于运输粮草的法子,现在有直道,这个属于秦朝的高速公路,倒是简便许多,两日功夫,就可从咸阳到九原郡,主要就是为了运输粮草。
为了抵御匈奴而建,选址很是讲究,他仔细看过堪舆图,发现现在的能人特别多,他看了又看,也觉得非常合适。
刚开始修的时候,秉持着要人道的原则,后来觉得有点慢了,就开始两班倒,这样就快了很快。
秦直道两边的黔首观感倒是听好的,毕竟这条道路,直言是为了抵御匈奴,这时下的黔首,都苦匈奴久矣,修建的待遇也极好,比寻常上工要好多了。
不同地区分成段,又两班倒,修建起来就特别快。
苏檀看过那个修路的大石碾,看着极为震撼,跟他一样高,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乳钉,有一种暴力美感。
“粮草的事倒是不着急,就是蒙将军说,匈奴并不与他硬碰硬,现在打的有些胶着,他想率单兵直入。”
单于捉不到,打了也白搭。
苏檀闻言,想到了李信,他单兵作战能力还是不错的,交给他的大型战役,若不是蒙恬去救场,险些就要失阵地了。
现在有李牧压阵,倒也不担心什么。
*
尉缭说完事,就告辞离去了。
苏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便笑着走到嬴政身侧,温声道:“商议完了?”
嬴政点头。
“朕想着,其他路线的直道,也可以加快速度了。”
那条通往九原郡的直道,是加班加点,最重点完成的。现在可以考虑其他路线了。
苏檀想着,现在一切稳定,如此倒也可以了。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两人眼中有一样的野心。
“可以了,慢慢地进行基建,把秦朝建设成世界上最繁盛的土地。”
苏檀挺直胸膛,野心满满。
看着他这表情,嬴政不由得摇头失笑:“可。”
他表示应允了。
苏檀随口提了一句,便坐在嬴政身边,帮他整理御案上的折子。
整理的同时,也能好生的了解一下政务。
嬴政瞥了他一眼,便开始又开始忙活自己的。
*
荀子愈加病重。
苏檀整日里在小院,都没有回去处理政务的心,一直在侍疾,荀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笑呵呵地开始哄他。
“人终有一死,我的年岁也到了。”荀子笑得温和。
“不行,接受不了。”苏檀道。
他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一直都陪着他,荀子知道,这是孩子孝顺,舍不得他。
荀子心里也有些难过了。
舍不得这么好的扶苏。
若是能更长久地陪着他都好。
这样想着,荀子面上却还是笑吟吟的,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温和道:“我想吃石榴,你先前拿来的罐头,我很喜欢吃。”
苏檀连忙让人把他的石榴罐头给拿来了。
他喜欢吃,他只会觉得现在拥有的石榴还不够多。
那送来的石榴树苗,才小儿手臂粗细,要是能开花结果,最起码要养上两三年。
“师父喜欢,那全都给你吃。”苏檀想了想,让人把西域来的罐头,除了父皇那份,全部都送来给荀子了。
看着满满当当的各种罐头,荀子神色一怔,渐渐地笑开了。
荀子的病,一日重过一日。
他慢慢地,就有些醒不来了,整日里昏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还要多了。
苏檀学着给他做饭,学着给他擦拭着身体。
却不能挽回荀子的颓势。
“师父。”他眼泪巴巴地唤。
一旁的荀子不由得笑了,抬起手,想要摸摸扶苏的脑袋,最后却无力的垂下。
苏檀握着他依旧温热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难过的要命。
他哭得极近失声,半晌都不愿意接受,荀子真的逝去。
还记得当初,两人初遇,他整日里想着要把荀子留下,最后连小花猫都使上了。
苏檀正哭着,就被闻讯过来的嬴政给搂住了。
“不哭不哭。”他心疼坏了。
从他怀里把荀子的手拉出来,这才低声道:“别哭,先安置后事。”
后事都已经准备好了,毕竟病了这些时日,早已备好丧事所需要的东西,现在刚好可以用。
于是片刻间,这小院便已经布置成灵堂了。
苏檀需要披麻戴孝,给荀子送终。
他哭得不能自已,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从来没有想过,死别来的这么快。
若是有选择,他真的想拥有很多很多的长生不老药,让身边每一个人都吃一下,苏檀想,他再也不想经历生老病死了。
简直让人难过坏了。
嬴政看着也极为心疼,但是他不能说不叫他戴孝。
“你休息下,让侍从代替你。”他低声道。
苏檀轻轻嗯了一声,却还是在原地没有动。
三日守孝过去,他身形又瘦弱些许,人也跟着憔悴了,楚姬瞧了心疼坏了,却无可奈何,对于扶苏来说,这确实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苏檀的神情都沉寂下来,没有往日的活泼劲儿。
嬴政瞧着有些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荀子和扶苏之间的感情极深,当初扶苏启蒙,是以周礼开始的,最重这些,更别提荀子对他是还真的很好。
平日里所有的好东西,只要荀子有,都会给扶苏留一份。
可以说,就算对待亲孙子,都没有荀子这么上心。
荀子是一个很好的师者,从学问到日常,再有人情世故,也都一一教导了。
扶苏也极为喜爱他。
嬴政看着他的神情,温和道:“要不去城郊散散心?”
苏檀摇头,他低声道:“没事,难过几日便好了。”
他自己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十分恐惧死亡的同时,心里又会觉得,死亡亦是一种开始。
毕竟他这么平平无奇的人,都能穿越,而荀子这样的思想家,又如何会堙灭在历史长河中。
终有归处。
“苏苏。”身边传来一声软乎乎的小声音。
苏檀抬眸,就见是苏璨,他正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无事,你过来了。”他温声道。
苏璨的性格很好,肥嘟嘟的小脸上总是挂着笑,能看出来,不算是作为扶苏,还是作为璨璨,他都是一个很好的人。
“皇后很是担心你,我便想着来看看,若是能安抚你一二,便好了。”苏璨奶里奶气道。
苏檀便起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努力地勾出笑容:“无事。”
小孩那纯稚干净的眼神,是最治愈人心的。
苏璨趴在床沿上,笑眯眯道:“那我们一起去摘无患子?我看邸报上写了,用无患子可以洗头发,我们捡一点给皇后用。”
他到底是楚姬的孩子,心里还惦念着她。
也觉得,苏檀会很喜欢楚姬,有她可以让心情变好。
他迟疑片刻,便点头了。
“成,咱俩一起去捡。”苏檀道。
两人提着小篮子,去城郊找野生的无患子树,去捡果实了。
苏檀骑着马,抱着怀里的小崽,感觉到他温软一团,不由得笑了:“你突然回秦朝来,可还习惯?”
“习惯?不可能。”他光是旱厕都接受不了。“我需要抽水马桶。”他幽幽道。
苏檀闻言轻笑:“已经在安排了,还想要什么?”
听见他问,苏璨眼睛立马就亮了:“想要手机,有吗?”
他想摸一把竞技游戏。
苏檀:……
“那得你来奋斗努力了。”他笑着道。
谁知——
苏璨一点都不慌,乐呵呵道:“我最喜欢理科,参加了很多青少年机器人设计大赛,你等我琢磨琢磨,我给你弄出电来。”
听他这么说,苏檀勒马:“什么?”
“电?”苏璨满脸无辜。
苏檀表示极为震惊并大为震撼。
“好好好,这一块就交给你了,我也期待能够躺着刷小视频的那一天。”他虽然有小视频,但是对方只给他一些科普视频,根本没有娱乐功能。
他在古代,都快憋坏了。
两人到了城郊,在路边溜溜达达,找到一颗无患子树,都能高兴半天。
苏檀抱着树,一通摇晃。
那无患子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
“这里好多!”一道清朗的女声响起,苏檀一抬眸,就见一个神情温婉的女子走上前来,手里提着小篮子,温和道:“可以给我捡一些吗?”
苏璨:“可以可以,你请。”
几人一起捡着无患子,苏檀又看一眼女子,总觉得她有些面熟,却不大记得了。
苏璨压低声音问:“你喜欢?我给你做僚机。”
苏檀压低声音回:“别胡闹,我就是觉得眼熟。”
谁知,两人正在小声嘀咕,就见一旁的女子施施然走上前来,脆生生地唤:“殿下!”
苏檀起身抬眸,客气道:“幸会幸会……”
“我是荷华。”女子笑得眉眼盈盈。
苏檀记起来了,他温声道:“你也来捡无患子?”
荷华也跟着点头,便往后退了一步,并不打扰。
*
苏檀一见是熟人,但是他没有什么跟女孩子打交道的经历,便老老实实道:“那此处给你了,我们再去寻。”
说着他还又抱着树晃了晃,摇下更多的果实来。
这才走了。
一旁的苏璨看的叹为观止。
“你就这么走了?”他问。
苏檀点头。
苏璨看着他,压低声音问:“那你穿越过来的时候,年岁几何?”
“十三。”苏檀回,他那时候才读初一,幼稚的一塌糊涂。
苏璨懂了,他在现代的时候,这情窦还没长出来,到秦朝后,又是尊贵的太子,整日里克己复礼,忙于政务,这女子一眼都不带多看的。
导致他现在和女子之间也极为守礼。
“走吧,那边好像也有一棵无患子树。”苏檀温声道。
他牵着苏璨的小手,便一道走了。
冷风铺面而来,他裹紧身上的披风,又给苏璨紧了紧衣裳,低声问:“冷不冷?要不先回家?”
“不冷,走吧。”
两人絮絮地说着话,便走远了。
*
苏檀捡了一小筐,吹了半晌的风,心里的一口郁气便消散了。
“你能来陪我,我很开心。”他看着远方连绵的白云,笑着道。
“你开心就好了。”苏璨冲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苏檀没忍住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轻笑着道:“真是个小暖男。”
*
两人回咸阳宫后就一道去寻楚姬了。
“阿母~”
“皇后~”
两人齐声唤,殿中的楚姬听见声音,连忙出来,笑着道:“你们两个出去捡这劳什子作甚,别累着了。”
她打量着扶苏的神色,见他眉眼间郁气尽消,才松了口气,温声道:“快进来,吃盏茶。”
一旁的苏璨恭身行礼,便默默退下了。
楚姬满心满眼都在扶苏身上,便没有关注到。
等坐下来后,苏檀笑着道:“还是璨璨说,要带我去城郊给你捡无患子,你摆着用,这没有澡豆好用,但是用着玩也好。”
楚姬连忙应下,拿出锦帕给他擦拭着额角,也跟着笑。
“你打算让苏璨……”
“玄女送来的,好生养着便是。”
两人随意说着话,楚姬心里就有数了,她也挺喜欢这小孩,觉得他挺乖巧懂事。
“中午在这吃饭吧。”楚姬道。
苏檀点头:“那让父皇也来,我给你们下厨!”
他侍疾那几日,也学了不少做饭的法子,就为了荀子能多吃两口。
“让厨人做便是,你歇着,不必忙累。”
楚姬才不肯。
苏檀笑着摇头,先是叫人去准备食材,又叫寺人去跟嬴政说一声,便去小厨房忙活了。
他不会很复杂的饭菜,就会做一些简单的,但是自家人吃,简单的吃着也香。
楚姬想着,不能叫他一个人忙,便挽着袖子上前来,帮着他整理菜品。
但是没有进过厨房的她,实在无从下手。
“需要做什么?”她问。
苏檀笑眯眯道:“坐在那看着你儿子的英姿。”
楚姬顿时被他逗笑了,坐在一旁厨人搬来的太师椅上,认真地看着。
她神色有些恍惚。
一转眼,当年那个在怀里小小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她还记得,当初他要拜王翦为老师,她路上忐忑的要命,想着怎么跟对方说才好。
谁知扶苏胆大,直接叫大王带她们一起去。
只是那时的大王,从不肯等她,带着扶苏就走了,她在后面揣着束脩,慌得跟什么一样。
哪有人拜师不拿束脩了,那也太怠慢了。
可马车哪里赶得上马。
好在是把束脩都送上了,有大王准备的,也有她准备的,看着也不薄了。
按着周礼里面的君子六艺走的,如今看来,倒是养出一个极其优秀的储君。
她很喜欢自己的儿子,越看越满意,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儿子。
就是对成婚有些不大上心。
“刺啦……”
凉菜被投入滚油中,顿时有声音溢出,唤回了楚姬的神智。
苏檀认真地翻炒着,见证了师父的死亡,他觉得自己要更加珍惜眼前人。
不管是父皇、母后,还是他的小伙伴王贲、蒙恬、李信等,再就是他当弟弟的苏璨,他都希望彼此能好好的。
如果不能阻止大家的死亡,在最起码,在活着的时候,不要留下遗憾。
苏檀连炒了四个菜,两荤两素,又去看寺人炖的汤,见都好了,才叫人去请嬴政。
他一请,对方立马就来了。
毕竟寺人说了,今日有太子殿下亲手做的饭,意义非凡。
嬴政过来时,苏檀刚把围裙摘下,他笑着道:“父皇,快来尝尝。”
三人落座,他坐在中间,左边是楚姬,右边是嬴政,面前都摆着自己的瓷盘。
“快尝尝。”他一脸期待。
楚姬连忙夹了一块,她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毕竟自家孩子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大,若是做的不好吃也正常,不管味道如何,她总要多鼓励的。
然而,真好吃。
说起来,也算是色香味俱全。
再加上是自家儿子孝顺的,那简直连精神都很好的抚慰满足了。
“真香!”她双眸亮晶晶的,忍不住夸赞。
苏檀骄矜一笑,侧眸看向一旁的嬴政,眼巴巴地望着他:“如何?”
嬴政在他期待的眼神中,连声道:“朕很喜欢。”
他总觉得,自己若是迟疑一二,他都敢掉眼泪给他看。
前几日荀子去世,他那掉眼泪的样子,实在吓到他了。
他心疼。
苏檀顿时心花怒放,也跟着尝了一下,确实好吃的厉害。
“真香。”他乐呵呵道。
可惜师父以后吃不到了。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总想着把黑旗插遍全世界,在有理想抱负的同时,也要照顾身边人的。”
苏檀笑眯眯道:“怜取眼前人,总没有错。”
嬴政神情温和,安抚地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你如今越发懂事了,朕倒希望你能叛逆些。”
苏檀:?
“你要是想要逆子,不如试探一下?”他眼睛凉了。
他还真没作过。
嬴政一脸肯定的点头:“你放心,不管你如何叛逆,朕都容得下。”
苏檀压低声音,露出恶魔笑容:“真的?”
“真的。”
“给我自己巡游全国试试?给我上匈奴战场试试,让我去百越看看?”
苏檀发出恶魔低语。
嬴政收回笑容,吃了一口菜,笑眯眯道:“吃菜吃菜。”
这些地方都太危险了,他有些舍不得。
反而是楚姬一脸鼓励道:“战场上的感觉真的不一样,你就算不用亲自上战场,去看看也是好的。”
能够多一份经历,心性也能坚毅一二。
她一个女人都能坚持下来,她相信扶苏也能。
嬴政看着他,有些迟疑,若他换个性子,他会毫不犹豫地让他上战场。
但扶苏的性子,谈不上软弱,但他对杀人这件事,接受度特别低。
这么些年,也就对赵高和阎乐下了杀令。
至于其他,都是能赦就赦,能去挖煤坚决不会要对方的命。
这样的性格,在战场上,会疯。
“朕从不怀疑你的英勇,也不怀疑你在战场上的生存能力,但战场瞬息万变,若此时有一个草原上的幼儿立在你面前,你是杀,还是带着。”嬴政眉眼沉静。
听他这么问,苏檀明白了。
若是不能砍下对方的头颅,那必然会引起草原的警觉,他一个人不管是战是退,都能如意。
但战场从不是一个人的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容不得丝毫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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