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早上起来推开窗, 就见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青石板上尽是流淌的水意,苏檀穿着木屐往正殿去,两侧的花木被秋风这么一摧残, 显得愈发凋零起来。落叶便添上几分腐朽的味道。
苏檀索性大踏步往前走,迎面吹来的风, 都带着濛濛细雨。
等到了正殿, 就见嬴政正立在廊下, 望着细雨出神。
“父皇。”他轻声唤。
像是唤醒一旁沉思的雕像一样, 嬴政这才转过身来, 看向他。
“扶苏。”他低声道。
说着两人便一道往内室去, 就见嬴政将战报递给他,说是百越地区, 打的一拳开了。
“这不是挺好的,为何父皇愁眉不展。”苏檀好奇地看着他。
嬴政缓缓地吐了口气, 低声道:“没有愁眉不展, 就是在思索,百越地区要如何管理。”
“跟六国一样的管理, 最重要的是文化覆盖。”苏檀漫不经心道。
他知道这些对嬴政来说都不是难题,他完成的很好,而如今有这么好的基础,更是一切不在话下。
“你总是觉得,这些在朕眼里,都是举重若轻。”嬴政心里定了定,有人支持, 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因为在我心中, 父皇是人皇,是祖龙, 是要做千古一帝的男人。”苏檀昂着下巴,满脸骄矜。
他不喜欢看政爹不高兴的样子,就喜欢他拿着胜利的战报,笑得满脸意气风发。
“都赢了,便别想那么多了,有些人吧,自身优秀不说,还有老天爷追着喂饭吃。”苏檀骄矜地抬起下颌:“比如你儿子。”
嬴政瞥了他一眼,抿着唇笑了。
“胡闹。”
两人说笑着,便各自坐下,一起批阅折子。
一个批政务折子,一个批请安折子,分工非常明确。
苏檀昂着头,看着一旁的嬴政,他就在琢磨,中午吃点啥,他现在的追求特别伟大,吃啥喝啥睡觉吧。
“看朕作甚?”嬴政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问。
苏檀:!
他怎么知道他在看他。
“看我阿父。”苏檀叉腰。
他一点都不虚。
翻开手中的请安折子,他神情微怔,是从频阳东乡发来的,是王翦。
折子上说,他有些想念王贲了。
苏檀心里一软,王翦这个年岁,怕是病得重了,才发这么个折子回来。
也有可能是怀念朝堂了。
“父皇,看看。”他说。
嬴政便凑过来看,一看便怔住,摩挲着纸上的落款,垂眸半晌,这才认真道:“你想不想来一段佳话?”
苏檀:?
“替父请贤。”男人声音低沉。
苏檀心中一动,这是想请王翦回来了,说来也是,王翦作为秦国的战神,就算在战争结束的时候,激流勇退,也没人能真的说他什么。
“扶苏身上,已经有太多父皇给的闪光点了,这个还是父皇来,这天下是你的天下,不必这么早就开始给我铺路,你去,甚至要大张旗鼓地去,让全天下都看见你的包容和仁善。”苏檀琢磨着,这是一个刷名望的好时机。
苏檀不由得笑起来,温声道:“就这么定了。”
嬴政迟疑片刻,看着他精致清隽的眉眼,这才压低声音道:“朕还是觉得,该你去。”
“在其位,谋其政,能够稳住秦朝政务的人,只能是父皇,还是你去,让天下臣民放心。”
两人商议半晌,很快就敲定了章程。
现在将领都在外打仗,若能善待积弱的老将领,那将会非常稳定人心。
*
隔日二人就出发。
苏檀一早就被寺人从被窝里挖出来,他睡眼惺忪地往外看了一眼,就见天还没亮,他呲着牙,很是不悦。
“去皇后宫中,把苏璨给抱来。”他懒洋洋地想,难得出门一次,还是把他也给带上。
等苏璨被抱来的时候,他更加懵,小孩的身体让他困得不知今夕何夕,眼都睁不开。
等两人到的时候,嬴政已经在门口候着,见他怀里抱着一只肉圆子,便移开视线。
他对玄女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
苏檀甜滋滋地笑:“也算是富平县一日游了。”
从咸阳城到富平,要经过泾阳、三原,还算是比较近的,骑马半日都能到,若是走得慢,这到晌午也到了,休整一夜,看看王翦具体是什么情形,再做打算。
苏檀骑在马上,乐呵呵道:“呜呼~起飞~”
能够出来玩,总是很好的,他心情极其放飞,而他怀里的苏璨,小手紧紧地抓着马鞍上的扶手,小脸被风吹得嘟嘟肉乱颤。
他说不出要慢些的话,毕竟这是车队,不能以他一人的意志所转移。
苏檀揽住怀里的幼崽,笑眯眯道:“你要是困了,就睡吧,放心,掉不下去,我功夫可好了,教给你的碧月残金神谱你也好好练,到时候也能跟我和父皇一样了。”
苏璨鼻尖被风吹得通红,奶里奶气问:“为何叫我一起?”
“因为我想让你看看大秦的风景。”苏檀笑眯眯道。
“说实话。”苏璨板着小脸。
“陪我一起熬夜。”苏檀满脸都写着老实巴交。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这才是真实想法。
秋日风凉,嬴政骑马又极快,不过他还是认真地观察着扶苏的节奏,若是发现离得远了些,他就默默地放慢速度。
于是——
苏檀很快就发现了,他将苏璨搂紧,快马追了上去,笑眯眯道:“这种风驰电挚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一行人快马走着,过了一个时辰,嬴政这才停下,让众人喝点水,也喂马喝水吃点草料。
“饿不饿?”嬴政低声问。
苏檀笑着道:“饿!”醒了洗漱后,就哐哐一通赶路,半点都不等人,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嗯。”他沉默地应了一声,这才命人拿早餐过来吃。
几人吃吃喝喝,看着马甩着尾巴,在此处悠闲地吃草,苏檀不由得心生一计,他戳了戳苏璨,小声道:“等会儿我戳你,你就昂着小脑袋,眼巴巴地往上看,听话啊。”
两人凑到嬴政跟前,苏檀戳了戳一旁的小孩,这才试探着提议:“此处风景极好,不若在此处打猎……”
“秋猎!”苏璨奶里奶气地捧哏。
没有人能拒绝秋猎!
天还没有彻底冷下来,正是游玩的时候。
嬴政垂眸,正要答应,又听苏檀蔫哒哒道:“算了,等去富平再看,在路上游玩,若是被人知道了,又说我们心不诚,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好。”
“嗯。”他应下。
确实是这样。
苏璨:……
他跟在苏檀身后,又颠颠地往远处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男人长身玉立,望着他的眼神极其冰冷。
苏璨猛然打了个寒颤,这才握紧苏檀的手,跟着他一起走了。
*
再次上马,一口气冲到了富平才停下。
一路上马匹奔驰,很快就到了王家祖宅。
苏檀看着面前古朴的村落,不由得微怔,他这才想起来,王翦姓王,就代表着身份不凡。
他是周灵王的太子晋的后代。
“去请老师来,就说始皇帝和太子扶苏来访。”
村口围着聊天的人一听,登时惊呆了,这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有朝一日竟然会出现在面前。
“快去请。”
“快去快去。”
“快去请老爷!”
苏檀见众人一脸拘谨,便笑着道:“此番来,不论身份地位,只是来请一个多年征战的将军回朝。”
村人一听,神色间的惊慌缓了些,却依旧不敢抬头。
很快,王府的人就来了。
王翦拄着拐,看见嬴政的一瞬间,眼泪唰的就掉下来,他热泪盈眶,当即就要跪着请安:“陛下!”
“陛下!老臣想你了呀。”
苏檀看着也有些心酸,当初那个块头很大的强壮男人,现在也佝偻着身体,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
原先他总是能看到他厚实实的肩膀。
现在也单薄了许多。
“老师。”苏檀连忙上前见礼。
王翦扶着他的手,来回摩挲着,半晌才缓缓道:“你都长这么高了。”
他离开时,他年岁尚小。
如今也已长大了。
苏檀扶着王翦起身,笑着道:“多日不见老师,心中甚是挂念,父皇也惦念着你的身体,一直说要来看你。”
随着他温和的声音响起,王翦眼眶又红了,他激动地不行。
如今君臣相得,他心中情绪激荡,反而有些耐不住了。
苏檀垂眸看着王翦,能看到他哆嗦的手。
“老师先回家。”他说。
一行人往王翦家去了,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嬴政抬手,示意众人将带来的礼物拿来,包括给村里群童带的糖果,尽数都发了。
等进了院子,他看着就觉得挺有意思。
方宅十余亩,草屋□□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苏檀看着就想起陶渊明的这首《归园田居》,觉得甚是贴切。
“此处被你收拾的钟灵琉秀,甚是不错。”他轻声道。
王翦在嬴政的示意下,坐在几人下手,一边低声道:“莳花弄草,倒也能陶冶情操。”
他除了做这些,什么都不能做。
还记得当年的吕不韦,就是归隐后,不肯认输,一味的结交六国权贵,想要重新回到权利巅峰,最终反而被赐死,失了所有的恩典。
他以为自己老骥伏枥,选择退位后会甘心,最终发现,他还是不大甘心,会想要回到那个午夜梦回的熟悉战场上。
可日渐老迈,不好用的身体,让他知道,当初选择急流勇退,便再也没有了前进的可能,那是他最后的时机。
时不我待。
将军老矣。
苏檀看着他眸中的悲切,轻声道:“我和父皇来,是想着能请你去咸阳,那里有最好的侍医。”
嬴政也跟着笑:“朕一说你病了,扶苏便急忙带着侍医来给你看诊,莫辜负了他一片孝心。”
王翦看见嬴政,那心里舒坦地跟喝了两斤美酒一样,熏熏然道:“王有命,翦不得不从。”
*
于是休整一日后,带着老迈的王翦,众人便不再快速赶路,而是架着马车,用郑重的仪式接王翦入朝。
他的代表意义,远比实际意义来得厉害。
苏璨亦步亦趋地跟在王翦身后,眼神亮晶晶的,苏檀知道,这是看见历史名人的反应。
毕竟他穿越过去的时候,才三岁半,然后生活那么多年,把秦朝当成一个梦也未可知。
现在穿越过来,看到史书中的战国四大将军之一,那眼神晶亮点,简直太正常了。
他刚开始也是这个眼神。
看谁都是到我碗里来。
王翦倒是喜欢这个小孩,他仔细打量片刻,有些迟疑道:“这位是?”
苏璨冲着他抿着唇笑了,软乎乎道:“我叫苏璨,是……苏苏的弟子。”
别的说法都有些不大好,还是得这个。
王翦闻言迟疑,小孩收了个小孩,他却还是笑着捧场道:“璨极为聪慧。”
嬴政闻言,瞥了苏璨一眼。
苏璨登时安静如鸡。
他有些害怕他。
有王翦在,他身子不好,不敢太过颠簸,这点子路程,生生走了两日。
等进了咸阳城的地界,看着城门口守着的锐士,王翦便感慨万千。
他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回来过,甚至很是怀念了。
嬴政看着他的表情,神情也缓和很多,低声道:“入城吧。”
王翦这才收回视线,跟着马车一道入城了。
“三日后有给你接风洗尘的晚宴,你露个面,叫老伙伴知道你回来了,就好。”嬴政笑着道。
他知道,这回来了,难免是要缓和一二,但他久不在咸阳城中,就很难再想以前那样妥帖了,还不如他帮着都弄好了。
“侍医也已经在大将军府候着了,需要的药材,尽管去药局拿便是,记在扶苏的帐上,你是他的老师,花用他一点医药费,是应该的。”嬴政笑着嘱咐完,便匆匆回宫处理政务去了。
反倒是苏檀和苏璨二人留下来,忙里忙外。
“老师,你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尽管告诉我,贲不在家,就只有我来孝顺你了。”苏檀笑的温和。
王翦连忙点头,他低声道:“我并无什么事,这里一切都是惯常用的,你尽管去忙自己的,不必再管我了。”
他们能亲自去富平县接他,就是图一个君臣相得,明君不忘旧臣的美谈,要他真的一味的拿乔,反而失了趣味。
王翦心中已是万分感念了。
他上折子,其实是想求着回来咸阳,让陛下准许便是。
谁承想,竟然直接去接他了。
这份君臣情谊,他怕是至死也难忘了。
王翦当时就执笔,给自己正在打仗的伙伴们送信,告诉他们自己被陛下接来咸阳,正在认真地治疗,并且表达了自己对伙伴们的思念之情。
*
苏檀想,若是老师能在此处,王贲心里应该会安慰许多。
等王翦的事处理好了,他又想到师父的事,荀子寿数很长,但和他相遇的时间太短了,让他觉得深感遗憾。
他坐在窗前,看着门口的落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嬴政坐在他身侧,看着他出神的样子,随口问:“怎的了?”
“就是感叹,人生得意须尽欢,还得是该高兴就高兴,说不定哪天眼睛一闭两腿一蹬……”
“啪。”
不等苏檀说完,嬴政就听懂了,直接照他的脑袋,就给他一巴掌,冷笑着道:“接着说。”
苏檀幽幽看了一眼他,给自己的嘴巴关禁闭。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子苦,属实算不得什么。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笑起来。
结果——
“兄兄兄兄~救救救救救……”
就见一个半大少年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怒气冲冲握着拳头的小孩。
苏檀:?
苏璨可是扶苏,那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仁和之主,这小孩怎么惹得人家不管不顾了。
“长兄,我是胡亥啊。”他慌得要命。
就见苏璨小脸漆黑,看着胡亥的表情愤怒地不得了,握着豆包一样的小拳头,邦邦就往胡亥脸上锤。
都在传苏璨是太子的孩子,要不然怎么会交给皇后管教,而胡亥在宫中不受宠,并不敢出头胡闹,碰见这小孩,想亲热两句,谁知道刚开始好好的,一听说他是胡亥,挥着拳头就打。
“这么小,怎的打人这么疼。”胡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满脸都是落寞,他惨兮兮道:“别打了别打了。”
他甚至不敢还手。
苏檀看着扶苏打胡亥,满脸怜悯:“打那么可怜,叫人看着怪不落忍的。”
胡亥满怀期待,应该会拦着吧。
谁知——
苏檀慢悠悠地把眼睛闭上,这才叹气:“闭上眼睛看不到就好了。”
胡亥试探地看向一旁的嬴政,若是他能帮忙,也是极好的。
然而,对方眼神冷漠。
他对上那寒冰一样的眼神,甚至不自觉得打了个寒颤。
胡亥顿时不敢再看,他心里委屈极了,从小他长兄就不喜欢他,如今长大了,他努力的安分守己,对方还是不喜欢他,甚至小孩打他都不管。
他很是失落。
嬴政看看苏檀不管不问的态度,又看看苏璨那愤怒的表情,满脸若有所思。
当年他梦到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嬴政想,是瀛洲仙界吗?
苏檀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见扶苏只是脚踹胡亥,暴揍一顿,便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
这可有杀身之仇。
他甚至觉得,扶苏果然仁和,或者说,从现代回来后,便染上了和他一样的毛病,无法下手杀人,不管是道德还是理念,都不容许。
苏璨打累了,就坐在胡亥的身上,呲着小米牙凶狠地看着他。
第102章
苏檀上前, 俯身抱起小孩,笑着道:“手疼不疼?”
他声音温和,带着些许笑意。
苏璨原本忐忑的心, 一下就平静下来。
他其实也不太有底气。
失去了嫡长子的身份,父皇对他便失了宠爱, 甚至用冷厉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处境不如胡亥。
若苏檀挂念兄弟情, 而对他心生戒备, 想要弄死他, 他也万分理解。
真假美猴王的事, 死一个, 另外一个就永远是真的了。
但对方并没有这么做,他心中感念的同时, 又觉得,苏檀不愧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真的养得极好。
可现在, 对方竟然说他是玄女送来的弟子,若是刚穿越到秦朝的时候, 他不懂这其中意味,那现在,他已经知道玄女在秦朝的地位了。
苏檀一切的根基,都是建立在玄女的基础上。
可就算是这样,他依旧给他最好的待遇了。
苏璨心中感怀,一时间眼圈都红了,他自觉自己是个现代人, 和秦朝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可看见胡亥时,心中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学秦史时, 他父皇被人骂暴君、暴秦,骂了两千多年。
直到秦简的出土,才慢慢地改变了名声,但还会有很多人说,人活得久了,暴君都能洗白了。
他看得愤怒至极,和旁人辩论,说秦简说了,根本没有《陈涉世家》中‘失期,法皆斩’,这样的情形,别人就会说他是激进始皇粉。
你跟他辩论记载中的秦法律例根本不是如此,他说你两张嘴巴挺会说,怎么你亲眼看见了?
苏璨三岁半就穿越了,根本没有后续的经历,想要辩驳,却只能拿目前为数不多的史料,底气严重不足。
现在,他能痛痛快快地揍胡亥一顿,也算是出了郁气。
苏檀看着他那眼眶微红的小表情,瞬间心疼地不得了。他摆摆手示意下人将胡亥抱出去,这才垂眸看着璨璨。
“乖,不气,你想怎么处置,我都依你。”
他温声哄着。
苏璨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磨着后槽牙,最终还是摇摇头:“罢了,他……无知孩童罢了。”
他这句话一出,嬴政看向他的眼神,眸色瞬间深了很多。
无知孩童,他才三岁半。
这样早熟的说法,和扶苏年幼时何其相近。
苏檀温和地摸摸他的小脑袋,轻笑着道:“行,他是无知孩童,你是救世小太阳。”
苏璨一听,眼神顿时亮晶晶的。
嬴政看看两人,满脸都是若有所思。
苏璨待了会儿,他觉得有嬴政在,浑身都不舒坦,便告辞离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孩儿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嬴政,抿了抿唇,这才转身离开了。
心里那一抹酸涩,到底还是弥漫开来。
等他走了,嬴政这才看向一旁的少年,满脸沉思道:“朕怀疑,当年做那个铁盒子的梦,他就是从那处来的。”
苏檀猛然抬眸,涩声道:“是早有羁绊吗?”
嬴政闻言,侧眸看着他,轻笑着道:“吃醋了?”
醋的味道酸酸的,他闻着味儿了。
苏檀:……
“没有。”
“别嘴硬。”
“真的没有。”
苏檀叉腰,一脸理直气壮,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三岁半非常好骗的小孩了。
当然,他嘴巴很硬。
吃醋也不说。
毕竟苏璨才是他政爹真正的孩子,他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吃醋也要注意分寸了。
苏檀想要伤怀一把。
结果嬴政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声音生硬:“你永远是朕的孩子。”
苏檀:……
别这样,怪让人害羞的。
他脸颊红彤彤的,清着嗓子,没忍住嘿嘿笑起来。
嬴政反而松开了他。
苏檀这会儿心里已经定了,安稳的不得了。
对,他是他永远的政爹。
他骄矜地抬起下颌,笑眯眯道:“晚上吃什么?”
安稳以后,就想琢磨点吃的。
嬴政瞥了他一眼,温声道:“饿着吧。”
刚才看他心情不好,想着哄一哄,他转脸就说吃的,真是……好玩。
*
耽误一会儿功夫,嬴政又处理政务去了。
苏檀倒是空闲,他摩挲着书页,想着是背书还是玩一会儿,最终还是背书。
*
马上要到春节了,苏檀近来和苏璨琢磨着,等到过年送楚姬什么礼物,后来想想,决定送她点口脂。
这口脂在冬日很关键,咸阳的风,太过冷厉,很容易就把嘴皮子给吹干了。
这口脂,自然要紧。
小视频开头便说《唐书·百官志》中就有记载:“腊日献口脂、面脂、头膏及衣香囊,赐北门学士,口脂盛以碧缕牙筒。”
那他倒是可以直接拿其中的法子用了。
若是放在出使西域前,他甚至不好开这个口,但是现在送来许多香料,拼拼凑凑倒是够用了。
这甲煎口脂需要的香料有甲香、沉香、麝香、藿香等,许多都是西域来的名贵香料。
霸道浓烈的香味,再用繁复的技艺制出,最后不光能让唇瓣润泽,还特别的香。
苏檀和苏璨一起,两人整日里开始头挨着头,开始嘀嘀咕咕地做口脂。
这个做出来,也打算卖。
毕竟好久没有更新美容方子了。
苏檀认真地将白胶香、藿香、甘松、泽兰等放入煎熟的胡麻油中,闻着那香味,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苏璨,小小声问:“是这样吗?”
苏璨对着手上的文字,半晌才出声:“试试。”
苏檀忙活半天,抬头一看,顿时乐了:“你册子拿反了。”合着他不认识字,半天都是装的。
看着他瞬间通红的小脸,苏檀安慰:“没事,比我强多了,我当初学完小篆学大篆,如果活得久,说不定连隶书也得学。”
苏璨并没有被安慰到,看着手上的纸,勉强认出了几个字。
他顿时心中大震,原来没学过,也能靠着字形来猜测。
苏檀又拿过一个小玻璃罐,用蜜来和香粉,他试探着抓了一把,想想又抓一把。嘴巴那么大点的地方,涂一点点的唇脂,要是淡了,会不会没味道,他得多放点。
煎香需要一天一夜,蜜和也需要一天一夜,他让寺人守着,自己忙去了。
“你得找个老师教你读书了,你喜欢谁,我让他教你,或者你直接入咸阳学堂,当初我就在咸阳学堂读过,那时候还是荀子的荣誉院长,现在改成韩非了。”
苏檀笑眯眯道。
现在项羽就在咸阳学堂读书,西楚霸王也得老老实实地写作业。
苏璨:……
他想拒绝,但是想到自己竟然把纸给拿倒了的囧像,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去学堂读书。
谁能想到,他在现代都大学了,在古代还是得上启蒙课。
“小朋友都得去读书!”苏檀摸摸他的小脑袋,笑得一脸和善。
苏璨惨兮兮地看着他立马遣人去咸阳学堂问有没有学位,但这是太子详询,没有学位也立马给他单独开个班的存在。
这样以来,他读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等到第二日,苏璨上学去了,而苏檀正在挖坑,要把昨日做的口脂原料埋到地里,再用碎媒铺在上面,烧上十日,再挖出来,冷却后,就是很好用的甲煎口脂了。
苏檀满怀期待,以前都是交给研发中心做,但是现在,他想送给楚姬的礼物,当然是亲手做要更有诚意了。
他忙活几日,嬴政也甚是期待,甚至试图含蓄地问:“你近日里在做什么?”
苏檀:?
“给母后做些口脂,作为新年礼物。”他老实巴交地回。
嬴政瞥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他白期待了。
苏檀呆滞一瞬,没有明白这发展是什么,转瞬又明白过来,这是政爹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心里不高兴。
但是他没说,他做了两个颜色,一个是透明的,一个是红色的。
红色是用紫草煮出的颜色,选一个喜欢的颜色,停止加温就好了。
都收拾妥当后,他这才满怀期待地将做好的蜜香和颜色混合在一起,等着他放凉凝固。
看着上面写的管状口脂的做法,用竹筒来做的,他觉得不如玻璃瓶漂亮好做,便没有采取。
等收拾好了,嫣红的口脂,和精致的玻璃瓶相映成辉。
一匣子的口脂,密密麻麻地小罐子放在其中,苏檀这才放心下来,他自己留了一半,打算拿来赏人,剩余地都让苏璨给楚姬送去,说是两人的礼物。
苏檀去正殿时,看着嬴政抿唇,便从怀里掏出一罐唇脂,笑眯眯地递给他:“父皇,试试,这个是没有颜色的,只会让唇部润泽,不会起皮就舒服很多。”
祖龙也得蜕皮。
看着手中微黄的玻璃罐,嬴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在苏檀琢磨怎么哄哄他政爹的时候,男人一把接过了。
“怎么使?”他问。
苏檀笑眯眯道:“若是女子,便是朱唇素指匀,若是男子,那就是哪里干抹哪里,不讲究,随便了。”
他这么一说,嬴政顿时无语,平日里颇为讲究的人,突然不大讲究了。
“当然得洗完手再去涂唇脂,要不然脏东西都要吃到嘴里里。”苏檀一本正经道。
嬴政伸出的手,默默地放下了。
叫一旁的寺人打水来,二人各自洗了手,这才来试试这唇脂到底好用不好用。
先是闻见一股香,幽幽的,很好闻,抹在唇上,果然很是润泽。
“不错。”祖龙表示满意。
苏檀抿了抿嘴,倒觉得有些不习惯:“有点糊嘴。”
还是光嘴舒服。
嬴政没搭理他。
见他政爹东西到手,又对他爱答不理,苏檀想着,这过年了,也得送他政爹一个好玩意儿。
比如——
显微镜。
现在玻璃的发展已经很成熟了,做出显微镜来并不难,他掐着指尖的红痣,小小声的念叨:“要显微镜显微镜显微镜,一直到图纸出来才作罢。”
但是在画图纸上,他作难了。
这透镜,怎么去表达。
最后选择了把切面给画出来,能不能行再说,先试着来。
苏璨听说他又在鼓捣新玩意儿,放学后,就迫不及待地来找他,谁知道,是在做显微镜送给政爹当礼物。
“大过年的搞人心态,不合适吧?”
苏檀笑眯眯道:“这是神赐的礼物,拥有一双神眼,才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苏璨:……
这小子还怪坏的。
等看完后,他就选择闭嘴了,毕竟显微镜的出现,对生物发展是有好处的,对他政爹的三观没有好处罢了。
苏檀这几日,日日往研发中心跑,说是要送给始皇帝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礼物。
但是研发人员很是不解,这不太圆的扁水晶,又如何说得上大礼物。
十日后,终于将所有零件都按着图纸制造出来了。
苏檀摩拳擦掌,满脸期待,就等着组装成功。
身边是一群研发人员,大家觉得,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这些圆筒、玻璃镜等,实在不知能做出个什么来。
但——
很快他们的认知就被刷新了。
就见一个奇怪的东西出现在桌上,而苏檀让刀工最好的厨人,把树叶片一层下来,满脸郑重地放在方形的玻璃片下面。
众人屏息凝神。
苏檀慢慢地调整焦距,到能看见树叶的细胞壁开始。
看着那放大许多的画面,他缓缓露出个笑容。
“再多做几套出来,到时候有用。”他抱着显微镜,就往章台宫去了。
“父皇!”他甜滋滋地唤。
嬴政听见他声音,探头出来看,就见他手里抱着一个木制的东西,想到近些日子说送他个礼物,不由得好奇起来。
“何物?”他问。
苏檀笑眯眯道:“是送给父皇的新年大礼!”
嬴政从那笑容中,生生看出几分不怀好意来。
他拧着剑眉,觉得自己最近看折子看多了,竟然都怀疑起扶苏了,这样不好,少年身体中的热气恨不得溢出来,眼神中透着晶灿的光泽,笑起来极为恣意随性,是一种张扬的热烈。
扶苏是最好的少年。
“朕来看看。”他怀着愧疚感,说话便愈发的温和起来。
苏檀笑眯眯地递给他:“看看这个。”
树叶呈现出一种他没有见过的模样,那些栅栏一样的东西,让他呆住。
“这是树叶?”他迟疑。
苏檀笑眯眯地点头。
他指着那方形的玻璃片道:“这是盖玻片,为了防止有气泡,那些液体就是水。”
嬴政:……
他处于震惊中,回不过神来,面上却还是极为严肃,绷得极紧。
等苏檀让人取小河中的水来,他这才不动声色道:“这是何物?”
竟然能看清楚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可是什么神器,这么一想,当然苏檀给他做的防诈骗小常识又涌上心头,假的都是假的,别人可以朕也可以,不是神鬼。
片刻后,用显微镜观察水也做好了。
于是——
嬴政看着水中那弯曲的小虫子,满脸微妙:“这是……”
苏檀笑眯眯道:“水中世界啊,他们也有自己的生物呢,虽然肉眼可见很清澈,但是有无数的小虫子在水中游啊游啊游。”
嬴政:……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他儿时喝得那些河水,此刻记忆都在心头翻涌。
“还有呢?”他问。
苏檀想想,又给他科普了什么叫寄生虫。
嬴政深深地吸了口气,默默地洗手去了,澡豆都用下去许多。
“饭前便后要洗手,就是防止细菌从嗯……到手。”
听着清朗的少年音,嬴政罕见的觉得不好听。
不爱听,不想听。
那个意味深长的嗯,他听懂了。
看见他这样,苏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乐呵呵道:“没事,现在知道还不晚,喝开水,极其重要。”
嬴政想起来了,当初炎炎夏日,在东巡的途中,扶苏在没有水的时候,渴的唇瓣干涸,也不曾喝一口没有烧开的水。
“这个可以写在邸报上,让众人知道饭前便后洗后,和喝开水的重要性,让翰林部写出生动的白话小文章来。”苏檀一想更乐了,大家一起炸裂吧。
——没想到,他政爹走在了前面。
来章台宫商议政务的重臣,从尉缭到刘邦,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来参观一下显微镜。
面带微笑的进来,面若菜色的离开。
谁还没点不洗手就吃饭的经历。
谁还没点大口喝溪水的经历。
嬴政想,这就是扶苏口中的,笑容不会消失,但是会转移,他心里舒服多了。
苏檀正在懒洋洋地打盹,没想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第一时间望了望外面的景色,又看向面前这个双眸灵动的少女。
“吕雉?”他吃惊。
吕雉上前作揖行礼:“太子……”
哥哥二字,她叫不出口了。
苏檀没想到,这几年,吕雉大了,他在有意避嫌之下,并未过多关注,不曾想,对方竟然成长到,能够来章台宫议政的地步了。
“你来是……”他好奇地问。
吕雉眉眼柔和了些,温声道:“我是今年科考的探花,入宫来,是要商议未来的从政方向。”
这一般都是自己选一个喜欢的方向,然后嬴政若是能允就允了,若是不好答应,便指另外的差事,对方能接受调剂,就直接派过去,若是不能,就等着自己这个方向的差事。
“我想去三原县做个小县令。”她想好了,这个地方离咸阳比较近,但是偏北,发展并没有很好,她要做出政绩来,再昂首挺胸的回咸阳这个权利中心。
现在她是女子,又无家世,也无政绩,说话都没有底气。
就一个区区探花娘,属实算不得什么。
苏檀闻言,便笑着点头:“你先进去,跟父皇聊聊,我在边上给你敲敲边鼓。”
吕雉闻言,眉眼微垂:“我想靠自己。”
“我帮你,是因为相信你有治理一县的才能,而不是因为幼时的情谊。”苏檀笑着道:“再说了,有背景也是你实力的一部分,你的政令若是想很好的实施,背靠我这个大树,能少废许多周章。”
吕雉眉眼微动,樱唇开合,最后却被苏檀拽着往正殿去了。
“别扭捏。”他说。
嬴政看着扶苏拽着一个女孩进殿,不由得好奇,但转瞬间,就听那女孩自爆家门,说是新科探花娘,来商议职位的。
“微臣想做三原县的县令,若是能做出一番政绩来,也不辜负陛下、殿下的一番栽培教导。”吕雉跪在地上,脊背却挺得笔直:“微臣愿以此身报得家国!”
嬴政沉吟,除了怀清,这是他接触的第一个快速爬到探花这个位置的女性。
他视线移到扶苏身上,便见他也一脸期待。
“扶苏,你意下如何?”他轻声问。
苏檀点头如捣蒜,这可是吕后!海晏河清的吕后!政务一把手,肯定行。
第103章
苏檀满怀期待, 但最终决定权在嬴政身上,他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室内一片骇人的沉静,空气安静地像是要凝固了。
吕雉汗湿重衣, 她心中满怀期待,若是认识苏檀前, 她可能会找个人嫁了, 从此相夫教子。
可如今, 她是荀子的学生, 是咸阳学堂最优秀的学生。
她的心里, 便有无数野望生根发芽。
可世间女子艰难, 鲜少有女子为官,她在秦地并无根基, 若是有,也不过是太子扶苏的些许恩宠罢了。
如今陛下对她的审判, 关乎着她的未来。
若是不能在朝为官, 她怕是要回去走自己的老路了。
吕雉心里怦怦怦跳得厉害,她能够感受到胸腔鼓动, 血液逆流的声音。
嬴政坐在御案上,双手交叠,静静地观察着吕雉,她是如花季一般的少女,眉眼间却带出几分坚毅来。
“你年岁尚小,若直接做了县令,怕是于黔首有碍, 便做了县令的副职, 如何?”嬴政沉声问。
苏檀猛然抬眸,他不应该怀疑他政爹的。
还得是他政爹来。
吕雉呼吸紧促一瞬, 转脸就冷静下来:“微臣愿为天下黔首先,死而后已!此身报得陛下恩,必当鞠躬尽瘁!”
嬴政轻轻地嗯了一声,这才低声道:“牢记你今日誓言,事事以天下黔首先,去吧。”
看着吕雉离去,苏檀便收回视线,他走到嬴政身侧坐下,这才认真道:“我朝的人到底少了些,有才华的女子,也当走上高位才是。”
他妈妈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性,而楚姬这个母后,更是能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
他现在看见女性,就觉得她们有无限可能。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这才低声道:“先试试,成了最好,若是不成,她一个副官,也闹不出多大的乱子,再者不论性别,吕雉的年岁太小了,才多大点的人。”
只不过才华确实出众,年岁小,却能在一众人群中脱颖而出,已是难得。
苏檀拼命点头。
吕后的威名,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实在厉害。
在史记中,太史公更是给她深度的评价:“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而这种描述,也是苏檀的理想。
他就喜欢这样的。
*
晚间,苏檀正在廊下坐着听寺人读书,便见苏璨背着小书包,跑得满头大汗走过来,满脸亮晶晶的:“我今日在咸阳城中逛了逛,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在他想象中,黔首都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知道秦朝不是暴秦,但秦朝到底是两千多年前,和现代那个已经制造出量子计算机的年代,实在是太过落后。
可——
咸阳城中,令人实在疑惑。
此地富庶至极,令他诧异,可还是传说中的夷翟咸阳?他走在街道上,便有人在鼓瑟吹笙、击筑弹琴,一时间他耳朵都要忙不过来了。
苏璨混在人群中,听着他们斗鸡胜利而发出的欢呼声,也跟着微笑。
这街道上车水马龙,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看着就令人会心一笑。
还有那些快要赶上现代小吃街的美食城了,香味老远都能传过来。
他原就饿得慌,最后没忍住,买了个胡饼吃。
真香。
没想到啊没想到,秦朝发展竟然如此强盛了。
最重要的是,大家的精气神都特别好,那种心中有盼头,日子就好过的样子,跟别人完全不同。
苏璨现在心中对苏檀的敬仰滔滔不绝。
这么小的年岁,能给秦朝带来这么大的改变,其中要努力的不知凡几。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跟苏檀说说了。
苏檀听着他微颤的声音,讲述他看到的一切,不由得笑起来,温声道:“未来还会更好的。”
他那时候年岁也小,不够成熟,考虑问题很是草率,做过很多现在想来都是破绽的事,但是政爹都一一包容了,想想就觉得很是快乐。
看着他那表情,苏璨握着小拳头:“以后我帮你。”
苏檀温和地摸摸他的小脑袋,笑得眉眼弯弯,轻笑着道:“行了,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长大。”
苏璨挺着自己肉呼呼的小胸脯,满脸都是不服气:“哼!我比你大。”
他的灵魂很大,就是身体小了点。
苏檀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体会到养崽的快乐了,原来那时候他的雄心壮志在政爹眼里看着是这样可爱。
给他给他,他就是想胡闹罢了,又不是要这天下。
苏檀拎着苏璨出去,让他去写作业。
看着他那苦瓜一样的小脸,他心里就舒服了。他小时候淋过的雨,现在属于苏璨的伞,定然要撕烂。
一起做读书的小苦瓜。
第二日,苏檀想到苏璨夸他,便想起了菽乳村,当初那个小村庄,如今已经发展地特别好了。
想想也是有意思的紧。
正想着,就见嬴政又拿着显微镜在观察迷人的小生物,那眉头皱得死紧,却不肯放开调整焦距的手。
他的三观一直被震撼,却还是探寻这个不曾涉及的新世界。
苏檀看着,不由得笑起来。
这就是口嫌体正直了。
“父皇,我去城里逛逛。”他想起来当初为了找人才,每天去街头找浑身文气的白身那些日子。
嬴政摆摆手,示意他自己去就是。
苏檀在街上溜达着,看着街道两侧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和刚开始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能有这么大的变化,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正说着,就碰见一个熟悉的人,他笑着打招呼:“张屠户?”
听见喊声,张屠户还有些迷茫,一见是相貌俊秀的少年,登时眼睛都亮了。
“公子!”他满眼都是欢喜。
苏檀不由得笑起来,温和道:“吃饭了没?现在的生活怎么样了?”他问。
这样说着,张屠夫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当年您让劁猪,我信了,养了好些猪,最多养到几百头,现在我小儿子考上秀才了,他还要考举人呢!”
苏檀闻言也高兴:“好好读书,做一个对秦朝有用的人,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张屠夫重复了一下,他眼睛都亮了:“公子文采就是惊人,这话我做梦都想不到。”
苏檀闻言眉眼弯弯:“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说出来的话,我不过学了口舌罢了。”
两人聊着天,张屠夫一个劲地邀请苏檀去他家吃酒。
“有空就去。”苏檀笑着推辞。
两人聊着天,张屠夫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真的不想去,不由得有些失落,却还是理解,对方忙乱的厉害。
正在此时——
“张!”一道低沉的男音在身后响起。
苏檀回眸来看,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后头,正满脸肃然的望过来,他生得实在雄伟高大,肩膀宽阔扎实,那硕大的拳头,一看就是很能讲道理的人。
“这位是?”他好奇地问。
张屠户一听,笑呵呵道:“他来咸阳看看,恰巧与我遇上了,我瞧着很是投机,便邀请他去我家做客。”
他现在很知道与人为善了。
当年他就是这样被公子扶苏拉拔着,赚下这偌大家业的。
苏檀好奇地打量着,乐呵呵道:“某叫苏檀,你呢?”
“英布。”男人声音低沉,却很沉默,回答完之后,就不肯再说话了。
“英布?”他好奇地重复了一下,转瞬间又想起什么。
英布!
汉初三大名将之一!
苏檀眉眼瞬间柔和许多,乐呵呵道:“我观英布身形甚伟,可有什么抱负在身?”
这样说着,就见一旁的英布惆怅一叹:“英布空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门,再过些时日,若是在咸阳城还不能找到差事,便要回乡了。”
他的盘缠不足以支撑他一直在外。
苏檀侧眸看向一旁的张屠户,笑吟吟道:“那英布我就带走了,你且自己回了。”
张屠户:?
不答应他的吃饭请求就算了,还把他饭搭子给拿走了。
英布有些迟疑,就听张屠户满脸激动道:“这可是太子扶苏,你小子要发达了。”
英布:!
他冷肃的脸上也显出几分无措来,手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进咸阳城,虽然大家都有大志向,但是也都心里明白,要从小人物做起,能够做个小吏已经是陛下格外开恩了。
现在已经被太子看重,他的心里就格外高兴。
“英布愿随公子!”他眉眼间溢出兴奋来。
苏檀看着他英姿勃发的脸庞,心里也高兴,果然人就是得出来转转,才能有好收获。
英布如今年纪尚轻,方才还能绷着脸,现在已经笑的跟阳光大男孩一样了。
“主公!”他作揖行礼。
苏檀闻言失笑,轻笑着道:“行了,先拿着小笺去太子府,去了会有人招待你的。”
英布看着手中的小笺高兴坏了,这真的是通往太子府的小笺。
特制的竹制小笺,太子府的标致是一只小龙,那龙形契在小笺上,看着很是精致。
“去吧去吧,祝你仕途顺利,若有不公平之事,这小笺可以有一次寻我的机会,洗刷冤屈。”
苏檀笑吟吟道。
先前是纸张,没有这个功能,现在这竹制的小笺,可以保管很久,就有这个作用了。
英布拿着就往太子府去了,想想就觉得快活。
*
苏檀回章台宫后,满脸喜色地坐在嬴政身侧,他笑着道:“今日又得一员大将,希望他能突出重围。”
这也是一种筛选机制。
毕竟当年英布做三大名将的时候,已经是人到中年,经历了很多,但是现在,大家都还年轻,一切尚未可知。
还是要有个成长的过程比较好。
嬴政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间满是欢愉,不由得笑起来,温和道:“你整日里往太子府捡人,朕都犯懒了,总觉得那些人才,你很轻而易举地就能捧到朕跟前来,不用再操半分心。”
苏檀坐在太师椅上,长手长脚的摊开,漫不经心道:“你专心想决策就行了,术业有专攻,我也就这点子用处了。”
他政爹要维护自己的王霸之气,并且有种天生俊才入我怀的霸气。
苏檀则不然,他看中的就会努力扒拉到自己碗里来,他喜欢。
两人絮絮地说了几句,便罢了,太子府有明确的晋升制度,会有一系列的培训,比如文化课、武馆都有,想要出头可走文可走武。
苏檀看着桌上的裁纸刀,突然想起来,现在还没有剪刀。
这种小事,反而一叶障目了,他作为公子,后来又升为太子,生活中没有剪刀也不会带来不方便,根本没想到这一茬。
苏檀连忙画出图纸,拿去给铁匠打出来。
“这是何物?”嬴政又问。
他现在对于这些新兴事物,报以万分平等的心态。
“给你示范一下。”苏檀琢磨一下,便从怀里掏出两根小笺,又拿了一张纸,一根小笺放在纸上,另一根放在纸下,离近了些,稍微对切,那纸张便有整齐的切口。
“就是这个。”苏檀笑眯眯道:“等到时候做出来,你就知道有多好用了,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小玩意儿。”
嬴政好奇地又多看了两眼,他以为是跟显微镜一样的好玩意儿,没曾想,竟然是这个。
两人正说着,就听外面寺人来报,说是研发中心献上一物,请太子验看。
苏檀接过来一看,就笑了。
“父皇看看这个,一只眼睛眯起来,一只眼睛对准这圆心。”他把望远镜递过去。
嬴政毫无防备,就见面前的东西都在眼前无限放大。
他眨了眨眼。
苏檀见他皱起眉头,这才笑着道:“好吧,要立在高处,往远处看,才能知道其中妙处。”
两人各自手执一个望远镜,往城门去了,只有瞭望台才最高。
嬴政试着用方才的动作来观看。
一瞬间,冲击就涌上心头。
那么远却又那么近。
他挪开望远镜,再看看远方,然后再用望远镜看,觉得很有意思。
“这真的……”他惊住了。
苏檀立在他身侧,看着他惊讶的表情,顿时心满意足。
他政爹一脸老成持重,鲜少能有让他惊讶的事情,这样神情微动,已经满足了。
人要知足。
“是不是很好玩?”苏檀望着远方,脸颊两侧被寒风垂下来毛绒绒的碎发,但是他表情依旧热烈灿烂。
嬴政轻轻地嗯了一声。
“多做几支,送到前线去。”他说。
苏檀点头,笑眯眯道:“好,叫人多做些,南北都配备上。”
两人立在城楼上,看着不远处的大好河山,咸阳城中是如织行人,咸阳城外也是人群纷纷,看着就很让人心生愉悦。
他想要的盛世,总觉得近在咫尺了。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嬴政被冷风一吹,心中的郁气也散了几分。
“朕想修建一座天下朝宫,如今咸阳城中人口密度过大,需要一座新的宫室,扶苏以为如何。”
男人低沉成熟的声音,在风中也淡了几分,看似有几分漫不经心。
但苏檀知道,他定然是谋划了许久,都想明白了,这才来问他。
“父皇喜欢,便修吧,只是这徭役从缓,万万不可强征。”苏檀心里有些不确定,修宫造殿这种苦活,要是没有强制性的徭役,那来的人够用吗?
他也不确定了。
在历史上,阿房宫、秦始皇陵、万里长城、直道都是嬴政煌煌战绩,但带来的后遗症也非常明显。
现在虽然经过十年的休养生息,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又去北击匈奴、南征百越,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不知凡几。
这样的情况下,再来修建阿房宫,他确实不好估算了。
“让李斯出一份计划表,看看。”苏檀道。
嬴政见他没有反对,就高兴了些,那股子执念也没有那么深刻了,他跟他商量:“朕也不是非修不可,你若是觉得不可,朕便不修了,将就着过。”
“父皇的事,不能将就。”苏檀大手一挥,既然他政爹想要,当然是要想法子满足了。
他想到了战俘。
从秦国到秦朝,将领和黔首的军功都是从人头上算的,若是主动投降的战俘,会给他们活命的机会,拿来做奴隶、种地、开荒等。
但是很明显,现在匈奴的战俘用在了攻打百越上,百越的战俘用在了攻打匈奴上。
反正人头可贵,一点给他利用的机会都没有。
人命最值钱的年代,这最不值钱的年代。
“要不先勘测,做计划,等过几年,战争都结束了,然后开始修建阿房宫。”
苏檀在心里想,后来自己摇头了。
那这样,和拒绝政爹画大饼有什么区别。
“还有胡人!去招工!”苏檀眼睛一亮,有吃有喝有钱拿,从来都不缺勇士。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胡地广阔无垠,人不够多,但是可以建交来寻求人力。
嬴政看着他晶亮的眼神,心里就是一突,这孩子看着温和,这法子想的属实厉害。
这样出一点钱,把自己的活计做了,还能消耗对方的青壮力,到时候攻打西域的时候,岂不是又轻省很多。
“彩!”他一口应下。
有西域诸人的涌入,能够很大程度上缓解秦朝用工荒的问题。
嬴政当即就发签令,让使团往羌人地界去,跟他们的首领交涉,茶叶、丝绸和瓷器。
这些在西域都是无价之宝。
“要是有很多很多金银也可以。”嬴政沉声道。
苏檀摸了摸下巴:“往东有个小岛,岛里倒是埋了不少金银。”
嬴政闻言,心中一动:“岛上可有黔首?”
苏檀闻言,面色冷厉,恨声道:“见之杀无赦,只要金银。”
看着他的表情,嬴政心里一突,温和地拍拍他的肩膀,缓声安抚:“怎的了?”
苏檀冷笑:“一群跗骨之蛆,死不足惜。”
嬴政闻言点头。
他自然是没意见的,能让扶苏开口杀的人,必然该死。
他那么温和的人。
出东海需要大船,秦朝是有的,于是不久后,一支杀意凛冽的船队,便向东出发了。
“此物妨主,必灭之。”
苏檀一再交代。
*
等车队走了,他抿着唇望着东方,眸中的恨意绵长。
嬴政立在他身侧,让寺人递上披风,和他并肩立在风中。
“此处就你我二人,说说吧,怎么回事。”他问。
苏檀想了想,知己知彼才能运筹帷幄,不能瞒着政爹,便认真将当年一艘载着三千童男童女的大船,出东海,怀揣着秦始皇那颗长生不老的心,徐福这个世界上第一诈骗犯跑路了。
他跑路也就算了,还将一个处于绳结的原始部落,直接给带到文明城邦,然后做出来一系列毁灭民族的恶事。
不忘国耻。
苏檀忘不掉他去金陵参观时内心的痛恨悲愤。
嬴政闻言,眉头紧皱:“弹丸之地,真如跗骨之蛆。”
“灭!”
他给苏檀吃了个定心丸,神情凝重。
他能管这片土地一时,却不能管这片土地永远。
一想到他所热爱的土地会满目疮痍,都觉得难过。
“朕,期盼长生不老。”
苏檀:?
不是,他好不容易防诈骗小知识轰炸那么久,怎么一个出东海又把政爹的长生不老心给炸出来了。
“哎,若是食我的肉,能叫你长生不来,便是把我炖了又何妨。”苏檀说着,又在心里想:“可惜我不是那李二凤家的唐僧,也不是镇元子院中的人参果。”
“若食你的肉能长生不老。”嬴政眉眼冷厉:“朕便放弃。”
他神色间满是压抑的寒气。
“不许胡说!”
苏檀:……
他真的就顺嘴一嘀咕,恨不能自己是唐僧。
他会自己走到他政爹嘴里,给他吃!
嬴政见他那执迷不悟的样子,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行了,朕不想长生不老了,就是那么一念。”
苏檀顿时松了口气,笑眯眯道::“父皇英明!父皇大气!父皇高见!”
他一击掌,张嘴就要再来点防诈骗小知识,就被嬴政照着屁股踢了一脚:“敢张口朕就打断你的腿。”
苏檀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巴。
知道嬴政现在不爱听了,也就不说了。
“好吧好吧,你现在长大了,道理都懂,我就不说了。”
他皮了一下。
然后就被嬴政踹飞了。
闪身出去三尺,他翻滚一下才站定,刚一抬眸,就对上苏璨那难以置信的眼睛。
“你受苦了。”小孩眼泪汪汪,没想到人前的亲密父子,人后竟然时常被家暴。
他平日里,擦破一点油皮,爸妈都心疼坏了。
何曾一脚踹这么远。
苏檀:……
“我不疼,就是闹着玩的。”他试图解释。
回应他的是小孩微红的眼眶。
第104章
苏檀望天, 回眸看向一旁的嬴政,弱弱解释:“真的是玩闹。”
苏璨眼眶红红,一脸我懂你的不易。
他吸了吸鼻子, 挡在苏檀跟前,颤着声, 却还是努力地挺起胸膛:“不要、不要打苏苏!”
他一直把他当兄弟的, 知道他在秦朝过得这么不容易, 他心里难过极了。
苏檀:……
嬴政:……
他看着小孩那红红的眼睛, 可怜地不得了。
“若有下次, 朕还揍你。”他冷着脸丢下一句, 扭头就走。
剩下两个小孩,面面相觑。
“这些年, 你受苦了。”苏璨心疼坏了。
苏檀摸摸他的小脑袋,温声道:“咳, 那璨璨要对我好一点了。”他索性顺着他的话说。
苏璨点头如捣蒜。
小孩就是好哄。苏檀感叹, 却不知一旁的小孩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一道回偏殿去了。
“在母后处,呆得可还习惯, 她不知你我二人之间的纠葛,若是对你……你多海涵些。”苏檀认真道。
对于楚姬来说,苏璨的存在,是一个会抢她儿子关注的人,却不知也是他的儿子。
这样一来,自己亲生母亲对自己心生戒备,说不定还冷言冷语, 那真的会让人心里很难过了。
苏璨闻言沉默了。
楚姬对他确实不怎么好, 给吃给喝给教育,却没有几分亲近, 当成任务来完成。
他不是小孩,这样的距离是很能理解的。
“无妨,我有最爱的爸爸妈妈,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此生已经无憾。”他温声道。
苏檀闻言,反而沉默了。
“哎,我也想。”他想想就觉得难以取舍。
谁能拒绝现代的一切,谁又能拒绝自己呆了十来年的地方。
恍然回首,原来在秦朝也已经十五有年了。
比他在现代的日子,还要长些了。
两人分别后,苏檀心里还有些失落,在看到厨人呈上来的牛肉包子时,瞬间忘却一切烦恼。
“真香。”还有一碗酸辣汤。
一碗微烫的酸辣汤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他舒服的不得了,心情也跟着舒缓起来。
*
收拾好心情,他便起身往咸阳城中去了。
天气冷了,得时常在宫外看看黔首可有什么不方便。他有时候都担心,自己在高位呆得久了,便不记得百姓的苦日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他刚一出门,就见刮着很大的风,苏檀赶紧穿上披风,这才骑着马,往外头走去。
等出了城,失了城墙的遮挡,风就更大起来。
他抿了抿唇,看着农人正在耕地,有人用牛,有人用家里两个壮汉来犁地,还有许多妇人,穿着短打,露出被日头晒得黝黑的小腿,那犁地的劲头,比男人还足。
光是看着这翻地的架势,就能想象到,大家心里该是一片怎样的火热。
反正苏檀看着就高兴。
他立在地头,跟一个老汉攀谈,笑着问:“地犁完了没,还有多少亩?”
“还早着呢,还有八亩地,前两年开荒势头比较猛,我儿子又在,这突然间失了劳动力,就我一个人,还真是有些累。”老头笑眯眯回。
话是说着累,但是老汉精神很好,甚至还笑眯眯道:“过两年习惯了,再去开两亩荒地。”
苏檀闻言挑眉,试探着问:“冒昧问一句,你家儿子呢?”
家里多了个成年劳壮力,到底是轻省许多。
老汉顿时笑了:“从军去了,说是在蒙恬将军的麾下,他一个毛头小子,也不知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苏檀听到熟悉的人名,顿时来了兴趣:“我兄弟也在蒙恬麾下,他对手底下的兵还不错,你家儿子怎么说?”
听他这么说,老汉不由得笑起来,和他说他家儿子很是英勇,杀敌无数,估摸着到时候能做个百夫长。
“是蒙将军亲口说的!”他骄傲地抬起头。
苏檀闻言不由得轻笑起来,正想问问收成,就见老汉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荷包,从里面又掏出一张磨毛的旧纸:“看看,这是我儿的家书。”
他便打开来看,那男子估摸着读书不多,写字如同稚儿,却一笔一划,认真极了。
“嗯,家书中,确实是这样写的。”
老汉一听,又乐了。
“不瞒你说,老汉以前是个鳏夫,家里老婆难产死了,家里穷的很,吃了上顿没下顿,又有我儿这个半大小子,那张嘴真的大,一瓢粮食下肚,才能勉强垫垫。”
“后来太子扶苏让大家种玉米、种红薯、种棉花,敞开了嘴巴吃,整天吃的肚子圆滚滚的,那小子就从个瘦猴变成了八尺壮汉,谁见了不说他生的好,是从军的一把好手,后来就投到蒙恬将军的麾下了。”
这样说着,他笑得脸上褶皱横生,可见是高兴极了。
苏檀闻言也跟着高兴,轻笑着道:“是,不管男人女人,都得多吃点,吃得壮壮的,才有力气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家里可有铁锅?”他问。
刚开始发明出来,这些肯定都是咸阳城中的富户才用得起,但现在十来年过去了,想必寻常黔首家里也发展的不错了。
“十年前就有了。”老汉一拍大腿:“锅好买,但是这油,实在舍不得,还记得十年前的时候吃油,那真的是灌上二两油回家,每次做饭了,用筷子沾一下,在锅里涮涮,都觉得香死了。”
“现在,现在老汉的日子不一样了,老汉吃饭随便倒油!那面条上,要有油花才香。”
他年岁大了,鲜少有年轻人愿意跟他聊天,这一说,就难免多说了些。
“这种日子真的很好,我很喜欢。”
老汉笑得眯起眼睛。
苏檀不由得也跟着笑,乐呵呵道:“那挺好,仓禀实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老汉笑眯眯点头。
“要干活去咯。”他摆摆手,直接往地里去了。
苏檀:……
刚才聊那么亲热,还以为按着惯性,会叫他去家里吃顿饭,结果扭头就走了。
“小公子,你要是没啥事,晌午了去家里吃饭。”老汉又回头,乐呵呵道。
苏檀满足了。
这才是黔首亲热的打招呼方式。
大家都饿怕了,所以最好的招待礼仪,就是进家里吃点东西。
“谢谢,我等会儿就要走了。”
他摆摆手,便负手离开了。
在地头溜溜达达,他发现大家都还在是用葫芦盛水喝,心里就琢磨开了,黔首农人家的水壶,一定要便宜又耐用,这才好。
玻璃壶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想着,玻璃并不贵,但是质量差、薄脆的玻璃,在遇见开水的时候,容易裂开。
还得质量好,还得便宜。
苏檀想想,果然黔首的选择才是最好的,那葫芦家家都有,不费一毛钱,就能得到。
不过有钱想要好水杯的,就可以有其他选择了。
于是他高兴地回宫去了,今天又发现一点小东西。
等回去后,就开始埋头画图,将自己已知的水杯式样多画出来些,还让苏璨也提供些。
两人拿着一堆图纸,交换着看看后,觉得这么多,应该是够用了。
叫寺人送到玻璃窑上去,他便不再关注了,后续会有人盯着流程走。
隔日功夫,窑上就送来几套漂亮的玻璃杯,供他使用。
苏檀又想到搪瓷上。
在六零年代,谁家要是有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那真是要端着搪瓷杯满世界窜,炫耀自己的搪瓷杯。
但是他不会。
苏檀掐着指尖的红痣,笑眯眯道:“搪瓷杯搪瓷……”
不等他重复的念叨,面前就已经显示出他想要的信息。
搪瓷,有名珐琅。
苏檀:?
大名鼎鼎的珐琅?
他想想自己家的搪瓷杯,换个名字就成了名贵物件了。
这倒是不错,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将制造方法也写下来,交给寺人,送去研发中心,苏檀这才懒洋洋地起身,立在窗前往外看。
‘凄风凋碧树。’
看着那些枯黄的树木,苏檀猛然间想起了这句诗。
马上该苍茫大地了。
那迎面的一股寒风,实在是冷得厉害。
不过现在冬日也好过,有棉衣,有煤炉,有火炕,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农人只能穿着单薄的麻衣,不管你套几层,这寒风一吹,就透心凉。
等去章台宫后,就见嬴政正坐在亭中饮茶,对面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还在好奇是谁,就见对方听见声音侧过脸来。
他不禁挑眉。
这人他不认识,竟然没见过。
苏檀好奇地看着,就听来人连忙起身行礼:“越拜见太子。”
他还是记不起来。
嬴政望着他茫然的眼神,神色微怔,没想到他竟然不认识。
每次看见前世能人,他的眼神就特别闪。
现在没什么表情,想必是因为前世不显,但是他觉得这男子是个人才。
“此乃彭越,是范增推荐来的人才。”嬴政低声解释。
苏檀跟着点点头,说起彭越来,他倒是眼神亮起来:“彭越啊,不错不错。”
他笑着道。
嬴政心里便有数了,看来自己的感觉没有错,对方确实是个人才。
“草民一心报效我朝,如今终成心愿。”彭越看见太子认真的眼神,心情便更加激动了。
嬴政将一本折子递过来。
苏檀一看,瞬间就明白了。
这说的是游击战,这种方法,是他提出来的,但是每个人的作战风格不同,彭越提出的方法就更加流氓些。
想想历史上,对方确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搅屎棍风格,独树一帜。
别人打仗,人越来越少,唯独他,越来越多。
这样一想,确实是个人才。
嬴政抿了口茶,随心道:“如今匈奴和百越都在打仗,你更倾向于去哪?”
彭越没想到还能选择,便赶紧道:“我心中甚是仰慕李牧将军,想跟着他打仗。”
嬴政沉吟,那就是选择匈奴了,这游击打法,倒是挺适合匈奴的。
“可。”他允了。
彭越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拱手作揖。
他年纪尚轻,旁人羞辱他,说他一无是处,竟然也有这么大的志向,实在是痴人说梦。
他就要证明一下。
看着他那表情,苏檀不由得笑起来,温和道:“虽然同意你去,但是也得从底层做起,若是主将不满意你,我们也不会干涉。”
彭越点头如捣蒜,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
等目送彭越离开,苏檀扳着手指想,如今的大将里面,就韩信、项羽还没长大了。
他很是期待。
那可是项羽,楚霸王项羽!
光是想想就叫人热血沸腾。
“战事频频传来捷报。”嬴政漫不经心地将茶盏往他跟前推了推,轻笑着道:“几位将军都说,无往不利。”
这四个字,是最好的战报了。
苏檀点头。
其实脚下这片土地,虽然偶有失利的时候,但打仗一直都很厉害。
比如东汉末年分三国,大家都是拿匈奴当副本刷的,董卓回朝就是打击匈奴有功。
而匈奴被打怕了,小股残留势力,便去打欧洲去了。
要是好汉只提当年勇,那汉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这想象总是美好的。
嬴政看着一旁没脸微笑的扶苏,便知道他又想着天下一统了。
“朕心中的一统,不过是六国罢了,没想到你的野心这么大。”
苏檀满脸无辜:“脚下的土地是颗球,如果你愿意,这个时候,你甚至可以……咳,打遍全世界。”
嬴政:……
“朕怕是活不了那么久了。”
苏檀琢磨:“没事,你要相信你自己。”
嬴政瞥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明明是祝他长寿的话,他却不怎么爱听。
秋风瑟瑟,放下杯中的热茶,那股子冷意,顿时侵上心头。
“真冷啊。”苏檀揣着小手手,这才回偏殿去了。
先是练了一会儿大字,看着太子府上的晋升名单,花名册上写的很是清楚。
什么时间做了什么有利于黔首的事,什么时候做出什么案子。
标的很是详尽。
能得他小笺的人并不多,大家其实心里明白,就算从底层做起,那也是熟悉底层,是预备官员,而不是真的要将对方刷下去。
苏檀看着上面刘邦的升迁,不由得若有所思。
他是真的厉害。
*
秋日来了,他想着,最后玩几日,便再也出不去了,心里便起了念头,这几日多出去逛逛。
他行走在咸阳城的街上,听着小贩叫卖的声音,都忍不住唇角勾起。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整日里也是在街头游荡,看见谁,都想拯救一把,把自己所有会的东西,恨不得都告诉别人。
那时候教得最多的是菽乳,这豆腐是真好做,什么都不挑。
只要家里有磨盘,有草木灰,有石膏,都能做成。
没有很大的技术含量,却很好吃。
豆芽也是,黔首家里都种地,对发芽还是好掌握了,这又多了个青菜。
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多一点吃食,都多一条活命的路子。
他走进安家食肆。
当年的咸阳第一食肆,如今更是金碧辉煌,看着就极为精致漂亮。
门口是相貌清秀的小二在迎宾,脸上挂着热情的微笑。
“公子里面请……”
苏檀走到门口,见是个生面孔,就多看了两眼,谁知道,触发了对方的雷达一样,就见那热情的笑容愈加热情起来。
“公子快请,小的去请店家。”
说着他就赶紧往里面去。
苏檀:?
他都不认识对方,对方怎么还会认识他。
片刻后,穿着锦衣的店家走了出来,看着他在,便乐呵呵道:“公子来了,贵客来,实在是让食肆蓬荜生辉啊。”
“这安家食肆能做这么大,可以说都是公子的功劳。”店家满怀热情道。
苏檀摇头失笑:“是你做人厚道,和我没什么关系。”
当年他一个小孩,对方都满怀善意,这也是开端。
店家含笑摇头,请了他坐下,亲自坐在他对面给他泡茶等,这才乐呵呵道:“你好些日子没来,我还在想,是不是店里的饭菜不合胃口了。”
苏檀摇头失笑:“没,近来比较忙。”
其实是东巡去了,人不在咸阳,又怎么会过来。
店家不知,听见他说忙,便赶紧道:“那你此番忙完了,正好趁着冬日,可好好的歇息一二。”
苏檀点头,啜饮着茶水,这才笑着道:“近来咸阳城中可有什么新鲜事?”
“那倒是有一桩,有人在城郊开了一座女子学堂,说是只收女孩,现在办的轰轰烈烈呢。”
店家乐呵呵地说着,他家女儿在咸阳学堂,但是很多小女孩是进不去咸阳学堂这么好的学堂,现在有了女子学堂,倒是让许多小女孩都能上学了。
“城郊?何处?”苏檀果然感兴趣。
“等会儿吃完饭去看看?”店家乐呵呵道:“你也好视察一番。”
苏檀好奇想看看,便点头应下。
“可。”
他也不是很饿,随意吃了点,便连忙起身。
实在好奇是谁竟然这么厉害,会在古代想起来开女子学堂。
这在历史上几千年都是没有的,就只有江永地区,有女书的存在,流传下来。
几人骑着马,往城东去了。
说是城郊,是真的城郊。
都已经出城了。
但是——
刚出城没多久,很快就有一片茅草屋,但修得极为规整。
店家顿时迟疑了:“地址给的没错,就是城东门出来两里地,第一处房屋。”
苏檀其实是比较理解的,对方若是真的自己做女子学堂,这前期的投入就非常大,他轻而易举地开起来,是因为有嬴政的支持。
寻常人,除非家中非常富有,要不然还真的难。
听见马蹄声,门口出来一个拄着拐的老太,颤颤巍巍地立在门口,昂着头问:“此处是女学,若无事,请速速离开。”
苏檀见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连忙下马来,笑着道:“老婆婆,我们听说此处有女学,特意来看看,想着能不能资助一二,劳烦跟院长通报一声。”
他们离得近了,就能听见那朗朗的读书声。
“真好。”
属于小孩那稚嫩的童音在茅草屋中响起。
苏檀眉眼温和,那老太看着,便低声道:“那我去叫人,你且在此处候着,学堂中小孩多,不能叫你进去,请见谅。”
“好。”他一口应下。
回神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就见学堂虽然不大,但收拾的很是干净,从这个方向,能够远远地望见城门,而此处有无数守着城门的锐士。
可以说是非常安全了。
在省钱的情况下,这样选址,确实不错。
很快就有一个女子出门来,笑着道:“我们院长不在,我是副院长清苑,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就行。”
苏檀便笑着说,自己听说此处有学堂,便想着资助一二,不过要过来看看情况再说。
清苑的眼神顿时和煦很多,笑着道:“我们倒是没接受过旁人的资助,不过学堂的资金确实不宽裕,你若是能拿出一笔钱,解了学堂的燃眉之急,学堂愿意立碑为你歌颂功德。”
再多就不行了。
苏檀闻言,瞬间明白过来,笑吟吟道:“好,那我先参观一下。”
他要看看是真的为女子建立学堂,还是接着女子学堂的由头,做一些违法的事。
转悠一圈后,发现确实挺像那么回事。
“这是我们的食堂,门口有洗手池,边上放的有无患子,根据邸报上说,饭前便后都要洗手,我们严格的在执行。”清苑笑吟吟道。
苏檀点头,从教室后面进去,立在最后面,听着女夫子讲课。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女夫子的声音在学堂中响起。
苏檀听着她流利的讲课,不由得点头。
第105章
书声琅琅, 翩然入耳。
苏檀听了一会儿,便起身往外走,跟在他身后的清苑目光殷切。
“等会儿便有人送来一千金, 并羊三十只。”他扫视一眼这小小的女子学堂,这才出门走了。
咸阳学堂中, 并不限制学生性别, 但是现在咸阳学堂并不像开始那样好进, 现在六国勋贵都在此处, 这权势多了, 难免就会滋生一系列的问题。
现在不仅是女童读书难, 便是寻常黔首家的男童,也不如先前读书容易了。
苏檀就琢磨着, 再建立一座学堂。
这里是秦朝的政治中心,多几座学堂、学院, 也是理所应当的。
*
他立马就回去了, 在嬴政对面坐下,笑眯眯道:“能帮我题个字吗?”
嬴政瞥了他一眼:“说。”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嬴政提笔, 闻言又放下笔,皱着眉头问:“中华?”
他一统六国后,将以洛阳为首的三川郡地区称为中华,中华,顾名思义,中国华盛,而如今东周覆灭, 六国不存, 亦有复兴之意。
“玄女乃是三川郡飞升?”他猜测。
苏檀:?
“中华更是一个文化符号,到时候一统匈奴、百越、西域地区, 大家都学同一种文字,只要说秦朝官话,只要学大篆,便都是我秦朝人,亦称之为中华。”
苏檀用自己的逻辑解释了一下。
嬴政满脸若有所思,他捏捏扶苏那清瘦的脸颊,漫不经心道:“险些以为玄女夺了你的身。”
苏檀:……
“玄女降临,你想的怪美。”
若是有玄女降临,那真的是秦朝起飞的到来,直接进入仙秦时代或者是工业秦朝时代,那在这个时代,简直无所不往。
他想想就觉得快乐。
但是他也知道,这有一点古武,就已经所向披靡了。
什么仙秦和工业,都是最假的。
现在已经很好了。
有这么多好东西在,简直是以前都不敢想的,但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他现在有许多好吃的,又觉得若是有工业就好了。
这样想着,不由得笑起来。
人的志向和欲望,有时候真的分不清。
他正在出神的时候,就见嬴政已经执笔开始给他写字了。
“写这个做什么?”他问。
苏檀这才笑吟吟道:“想再开个学堂,咸阳一座学堂已经不够使了。”
嬴政:……
这么说着,他笔顿了顿,又接着写起来。
苏檀垂眸,看着那遒劲有力的大字,满意地点头。
“做成石刻,就竖在校门口。”任是谁进学校了,都要来看一眼。
“彩。”嬴政应下。
他觉得没什么问题。
苏檀甚至已经开始琢磨弄什么款式了。
“给咸阳学堂也做一个,那这个学堂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也叫咸阳学堂吧,那重名了不好。”现在学堂起名的规则,就是以地区为准。
苏檀琢磨着,要起个什么名字。
嬴政瞥了他一眼,随口道:“就叫华夏学堂。”
都说秦地是夷翟,现在直接开个华夏学堂,将这些混在一起,十年后、二十年后,就摘不开了。
苏檀点头,这个好。
“下次再开学堂,就叫中国学堂。”嬴政漫不经心道。
苏檀:……
他懂了,他想要的他都有。
两人说定了,嬴政说,索性直接开两个学堂。
“城东开华夏学堂,城西建一座中国学院。”嬴政一锤定音。
他有钱。
“朕国库不丰,你得出一半,朕写你的名。”嬴政道。
苏檀:……
他那点子零花钱,都是他的专利钱,他收得不多,就那么一个百分点,就这样,他的钱也特别多。
谁要赚钱,都要给他分一点。
苏檀现在有钱的厉害。
“行,两个都是我掏钱都行,我的钱就是父皇的钱。随便花,随便用。”
嬴政闻言,猛然抬眸,侧眸望着他,认真道:“你的钱是你的,我的钱也是你的。”
这话听着舒坦。
苏檀一口应下:“好!”
那他就是全世界最富的人了。
嬴政:?
他应的也太快了。
“哎嘿,那拿来吧。”他说。
嬴政:?
他侧过脸,若无其事道:“马上要下雪了。”
若是往年,这下雪天,就要死很多老弱,但是现在他们有很多御寒装备,就不会担忧。
但在燕地,还是这么冷。
苏檀哈哈大笑起来,他政爹转移话题的本领还是这么弱。
让人不忍直视。
“好吧好吧,都是父皇的,我不跟你争。”如果他现在三岁半,他就可以说等着继承遗产,但是他现在年纪大了,就只能说,他的就是父皇的。
嬴政闻言,翘了翘唇角,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
外面秋风瑟瑟,门窗一关,便显得岁月静好起来。
苏檀也跟着露出大大的笑容,乐呵呵道:“那就我出一半,建立华夏学堂和中国学院,希望能够成为很好的学府。”
读书才是唯一出路。
嬴政现在的思路也会跟着他走。
两人商议好后,把这个差事交给王绾处置。
*
苏檀说是不管了,但他时刻都在关注着,忍不住想看着进度,现在朝中无事,他整日里闲的厉害。
他跟在王绾身后跟进度,两人的关系便热切很多。
现在全力在追学堂的进度,一时间进度飞快。
等开始修建时,他便不追了,这基建放在老祖宗身上,根本不是问题,他们厉害着呢。
天慢慢地冷起来。
天地间一片素白,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苏檀一出门,就被冷风吹了一个跟头,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揣着手手往外走。
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火红狐裘的小团子,正艰难地迈步往这里走。
“殿下!”奶里奶气的小声音响起。
苏檀见此,不由得抿着唇笑了,笑着问:“冷不冷?”
苏璨摇头。
他鼻尖被寒风冻得通红,看着就有几分可怜。
“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屋里去。”苏檀道。
小孩的冬天,猫着就行了。
“今日休沐,就想着来找你玩。”他奶唧唧道。
苏檀垂眸,看着他通红的脸蛋,将自己手中的暖炉递给他,摇头失笑:“陪母后玩也行。”
说起这个,苏璨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正好我要去。”苏檀道。
两人只好一起又回去,等到的时候,楚姬正坐在殿中,身旁坐了十余名少年,他们正满脸殷切地看着楚姬。
“今日多发些炭,回去叫宫娥给你们点上,免得冻着了。”楚姬温和道。
正在此时,棉帘子被掀开的声音响起。
楚姬漫不经心地侧过脸来,看是谁这么大胆,只一眼,眼睛就亮了。
“扶苏!”她惊喜地唤。
苏檀笑吟吟地撩着帘子走进来,一边笑着道:“母后。”
他一来,少年们赶紧起身给他请安行礼,苏檀一边作揖回礼,一边笑着道:“你们忙,我在一边看着就行。”
说着他就立在楚姬身后。
少年们连忙推辞,说是已经商量好了,该离开了。
见一群人嬉闹着离开,而苏璨目光灼灼,盯着最后的小少年,那小拳头紧握,一脸跃跃欲试。
苏檀一看,原来是胡亥。
“还想揍他?”他问。
苏璨点头,他确实忍不住想要揍他。
一旁的楚姬听着,眉头皱了皱,但是扶苏都没反对,她便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璨璨不如先去练大字。”
苏璨闻言乖巧点头:“好。”
他说走就走。
苏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在琢磨,怎么叫母后对苏璨亲热些。
“苏璨是玄女给的,你对他温柔点呀,万一玄女再给我点别的什么。”苏檀决定实话实说,不跟楚姬绕弯子。
楚姬闻言,柳眉一挑:“我已经很温柔了。”
又不是扶苏,她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厉害了。
苏檀挨着她坐下,笑吟吟道:“是啊,我的母后是全天下最温柔的母后。”
他一笑,楚姬就忍不住跟着笑。
“你今年都这个岁数了,还不想成婚啊?”楚姬好奇问。
苏檀:?
“那我走了。”他不情愿说这个话题。
楚姬连忙道:“我就问问,不是要给你说点什么。”
苏檀这才不往外走了,他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旁的点心吃。
在对方急切的眼神中,他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我一直以为,成婚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要两个人灵魂契合,两情相悦,最后决定为了情爱成婚,而不是因为我年纪到了,所以要随便找一个成婚。”
苏檀说得大义凛然,心里却在想,他以前看小说是这么说的,他心里对婚姻、爱情并没有什么想法,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
楚姬:?
“你在说什么?”她问。
苏檀满脸无辜地看着她:“反正想法给你说了,母后以后不问了好不好。”
楚姬对上他那双璀璨生辉的眼睛,不字便说不出来,只一个劲的点头:“好好好。”
她心里着急,却决定遵从他自己的意见。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一个少女撩开帘子走了进来,她笑眯眯地唤:“母后,阿母叫我来拿黑石。”
苏檀看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很是漂亮。
都说闺女像爹,却没见和嬴政相似的地方。
“那我先走了。”苏檀客气地点点头,和楚姬打声招呼,转身便走了。
等出了殿门,就见苏璨正独自立在院中,正在滚雪球,显然是想玩雪。
“璨璨。”他唤。
苏璨猛然抬眸,在一片雪青色中,脸上挂着大大的笑。
“殿下!”
苏檀上前来,跟他蹲在一起堆雪人玩。
“字写完了?”他问。
苏璨点头,他到底是大人了,自制力比较强,练大字练得特别快。
两人又聊一会儿,这才各自分开了。
等苏檀走时,就听苏璨哎了一声,在他回头等着他说话时,他却又笑着道:“殿下仔细脚下。”
苏檀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
咸阳城中下雪了,好像就按下了暂停键,大家都窝在室内,不肯再出来了。
就连修建学堂也停了下来,等待开春的到来。
苏檀坐在玻璃窗前,穿着单薄的寝衣,正在练大字,室内有火龙,暖融融地像是在春日,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他神色认真,一笔一划地勾勒着。
门外是簌簌的雪,漫天飘落的样子,极有意境。
苏檀漫不经心地想,人果然是在吃饱穿暖的时候,才有更多闲心,他就在想,过几日,去城郊的梅林中,煮茶弹琴,岂不是别有一番意味。
越想越觉得可行,甚至还有些念念不忘了。
他索性直接去找嬴政说,他想出去玩了。
嬴政自然是允了。
“耶,父皇是最好的阿父!”他这样说着,一边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嬴政,笑着道:“那就说定了。”
他开始琢磨,到时候带什么东西了。
人什么都可以委屈,但是嘴巴不能委屈,特别是穿越来秦朝后,他委屈他的嘴巴好多年。
刚开始每天不是蛋羹就是肉糜,他吃的真个人都不好了,却无计可施。
心里有了盼头,时间就过的格外慢。
那滴漏看了一遍又一遍,走得越发慢了。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殷切的期盼下,终究还是到了。
一大早,他就兴奋地起身,将要准备的东西盘点一遍,这才美滋滋地往章台宫正殿去,喊他政爹一起。
“扶苏。”嬴政罕见地没有穿他的一身玄衣,而是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袍。
“嘶,有点帅。”何止是有点帅。
这种白衣飘飘,配上他冷冽的气质,在雪地中,简直像是掌管刑罚的谪仙人,太有味道了。
“真好看。”苏檀想,他若是也这么好看该多好。
可惜他不如他政爹多矣。
这世间诸人,不如他政爹之人,也多矣。
这么一想,心里就平衡很多。
“若是蒙恬、王贲他们在就好了,就不会是我们孤零零的两个人了。”
蒙恬、王贲二人,比嬴政就小上那么几岁。
他穿越过来时,嬴政二十一岁,他们都是半大的少年,他眼看着他们成长到很是成熟。
“那把李斯他们叫上?”嬴政试着提议。
苏檀一听,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有李斯在,他吃不下。
“把苏璨叫上,母后也叫上,公子婴、李由、蒙毅等,人多了还是热闹些。”他说。
这样一说,嬴政便点头。
几人坐着马车,施施然往城郊去了。
那一片梅林,现在并没有开花,但是可以借着它的由头,玩一场。
也是想着培养一下感情,毕竟等这一波长大了,到时候还要在政务上多有仰仗,可不能真的生分了。
“由!”苏檀笑了。
李由上前来,恭谨行礼:“殿下。”
李由和苏檀明明是同班同学,两人时常在一处读书,但是李由性子沉默,并不怎么往人跟前凑,而苏檀又是个爱热闹的,哪里有热闹哪里有他,他虽然比较热情,却鲜少贴冷屁股,坚决不为难自己,所以和李由关系并不热切亲密。
但比一般人还是好很多,到底是很多年认识的人。
两人并肩走在一处,身后的蒙毅就追了上来,他笑呵呵道:“殿下!”
蒙毅年岁略小些,他和蒙恬的性子相反,特别的活泼灵动,不像蒙恬是个儒雅的将领。
苏檀含笑跟他们聊天。
几人闲闲地说着话,一旁的嬴政长身玉立,听着一群少年挥斥方遒,一张脸便比那雪还冻人。
他想,他应该在御案前批折子,而不是在此处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常事。
但是一转弯,就能瞧见冬日寒冷的泥土上,也零星有几点绿意,看着格外顽强的冒出来。
好像这种热烈,也能感染他,让他不再沉寂。
沁凉冷冽的风就这样吹进人的鼻腔,让他鼻腔疼了一瞬,却又能感受到那种清新。
几人走到一条清澈的小溪前,看着冰下游动的鱼,苏檀瞬间来兴趣了。
“捉鱼捉鱼。”他笑着道。
众人便知道了,直接在小溪旁扎营。
苏檀一掌拍开一段薄冰,手往溪水中摸了摸,只觉冰凉刺骨:“真冷。”
他笑着道。
一旁的蒙毅也跃跃欲试,却被子婴给拦了。
他要先试试。
几人都去摸溪水,李由兴奋道:“这水干净,我们喝一口尝尝?”
一旁正在看着他们的嬴政闻言,想想自己用显微镜看到的东西,便连忙阻止:“胡闹,喝水只能喝烧开的,这溪水看着清澈,里头不知有多少虫子病毒。”
这是苏檀教给他的说法。
一说起这个,子婴便很感兴趣地望过来,他满脸求知地望过来:“是什么?”
嬴政朝着苏檀点了点下颌,示意他来解释。
“等回宫了,你去把显微镜拿来,你们几个都看看,水中都有什么好东西。”苏檀笑眯眯道。
又有一群人的三观要裂了。
“现在让寺人去拿,等会儿就能看见。”嬴政道。
他想想自己刚拿到显微镜时,饿的三天没吃饭,看见什么,脑海中都浮现出那些小小的虫子,根本吃不下。
苏璨:……
他都听见了。
原来秦始皇嬴政,他始皇爹,不光家暴,还有这样的恶趣味。
他都怜爱苏檀了。
看着他那别扭的眼神,苏檀没忍住笑了,如果苏璨上了大学,那肯定做过很多次生物试验了。
自然能听懂两人在说什么。
让寺人回宫拿显微镜来,而几人就在冰边上捉鱼。
几人围着打出来的小洞,很是热切地往水里看,就等着有哪只不长眼的鱼,能够撞到他的洞口来。
“谁钓的鱼多,有彩头哈,让他第一个看显微镜,看看我们清澈溪水的生物圈。”
苏檀笑眯眯道。
蒙毅和子婴顿时来劲了,一个劲地别苗头。
李由素来沉稳,他牵着苏璨的手,立在一旁,并不上前去。
“哇!”
在众人惊呼声中,一向武艺不好的子婴捉到一只鱼,他乐呵呵道:“是我是我是我!”他高兴坏了。
蒙毅有些失落,却还是愿赌服输:“那好吧,就你第一个看。”
他心里觉出些许不对来,总觉得殿下的笑容有些不一般。
子婴望眼欲穿,其余几人还在等着捉鱼。
而在案上,帷幕已经摆好了,就连茶炉也已经摆好,茶水煮上,就等着几人过来。
但小孩都在冰上,茶炉旁,只有嬴政和楚姬二人。
两人便闲闲地说着话。
很快,寺人就将显微镜拿过来了。
“显微镜来了!”子婴先看到的。他望眼欲穿,老远就盯着了。
等拿来后,苏檀调试一番,舀了些溪水给他看。
冬日的溪水,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干净的,若是春夏来看,应该会更热闹些。
但就算这样,已经让子婴三观震裂。
他看看一旁的水桶里面那清澈的溪水,又看看显微镜里,半晌不说话。
等蒙毅问了,他就说:“看着真有意思。”
但是怎么有意思,他就不说了。
蒙毅便迫不及待的挤着一只眼睛过来看。
看见那水里游动的小虫子时,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碎渣,他也沉默了,眼睛一个劲地往桶里看。
一如既往的清澈。
特别的清澈。
苏檀看着他们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李由也好奇的来看,最后在雪天,化为一座雕像。
这种动静,引来了楚姬。
“让我看看。”这群小孩,见识还是不够,这么点东西,就这样惊讶了。
等她摆好姿势一看,也跟着怀疑人生。
这到底都是什么!哪里来的!
她想想行军途中,这种清澈的水是最好的水源,而浑水她都喝过,人在保命的时候,没有这么多讲究。
她以为就脏点,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小生物。
“没事,人的肚子厉害,什么都能消化。”她捂着胸口劝自己。
在座的小孩 ,鲜少有人喝过溪水,都是家里那些侍女金贵的伺候着,蜜水都要人哄着喝。
可她真的喝过五年!
看着他们一地石化的人,苏檀又有了新想法,若是现场解剖一只鱼,有了新发现,不知道他们的表情是怎么样。
想到就做,苏檀从不迟疑。
他拿来小刀,将鱼头鱼尾都固定在案板上,用另外一把匕首,仔细地翻找着鱼身。
楚姬心生戒备,低声问:“说吧,你又要做什么?”
“叫大家对鱼有一种充分的新认知?”苏檀笑眯眯道。
他能做什么,不过是想叫大家认识认识鱼罢了。
就连嬴政也皱起眉头,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你在找什么?”想到他先前被迫看到的蚊子幼虫,那种叫孑孓的小玩意儿。
看着几人紧张的神情,他更加高兴了,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嘴里还哼着歌。
一旁的苏璨:……
他纵然知道他在干嘛,但是心里也跟着气氛紧张起来了。
第106章
寒风凛冽, 大雪纷飞。
嬴政和楚姬相对而坐,正在慢条斯理地饮着茶水暖身子。
“陛下,你早就看过了?”楚姬幽幽问道。
嬴政垂眸, 风雪从他脸颊上吹过,带来沁凉的冷意。
“嗯。”他随口应下。
两人一抬眸, 就见苏檀正立在众人中间, 乐呵呵道:“没关系啊, 所以要喝烧开的热水, 再加上勤洗手就好了。”
苏璨看着他那笑得眉眼弯弯的促狭样子, 不由得笑起来, 他真的很喜欢苏檀的性格了。
两人隔着人群对视一眼,都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走吧走吧, 吃饭去了,那香喷喷的烤肉, 这会儿滋滋冒油, 闻着多香啊。”苏檀笑着劝。
众人表示没胃口,但是一群半大少年, 闻见肉香味以后,便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几人吃着肉的时候,瞬间把所有的都给忘了。
甚至还有些惊奇,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其他东西的存在,还怪有意思的。
苏檀在中间给众人烤肉串, 过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 就把位置让给厨人,笑着道:“还是别人烤得吃着香。”
蒙毅也跟着笑, 乐呵呵道:“确实,太子殿下烤的肉,吃起来香极了,总觉得带着五谷丰登的味道,吃一口能饱很久呢。”
苏檀登时摇头失笑。
“那你方才吃了两大把羊肉串,岂不是许久不用吃饭了。”他笑着调侃。
一旁的嬴政听见了,好奇地看向蒙毅。
他和蒙恬在根子上还是比较像的,带着文气,说话也机灵。
众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除了苏檀故意用显微镜忽悠他们之外,过的可愉快了。
等众人吃完了,就在小溪边散步。
嬴政看着他们在小溪边散步,不由得摇头失笑,他围着火炉,听见楚姬感叹:“这群小孩不知道冷吗?”
“应当是不知的。”他含笑道。
苏檀确实不知道冷,他舒展着手脚,往梅林内走去,笑着道:“进去看看。”
这个时候的梅林,其实并没有什么稀罕,但是枯枝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雪,也别有一番意味。
“我曾学过一首诗,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可以想见梅花开的时候,该有多好看。”
他看向怀里的苏璨,笑眯眯问:“是不是呀?”
苏璨点头。
他板着小脸,很不高兴。
刚才他一脚踩下去,整个人直接失踪了,吓得苏檀哐哐刨雪,把小坑里的苏璨给刨出来了。
然后他就直接把苏璨抱在怀里了。
众人说着话,突然听见前面有人声,苏檀正在好奇,就听那边传来声音。
“你去了,你家里兄弟那么多,该怎么办?你是伯姐,怎可任性?”那男音充满了苦涩。
苏檀:?
咋了要去哪,当兵不成。
苏檀正要说话,就听那稚嫩的女声很是生气,还带着一丝不解:“我也想上学。”
“求求你了,让我去吧。”那稚嫩的女银再次说道。
就听那男音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要回来割草喂猪,你走了,谁来干活呢,你几个兄弟到时候学成了,考上科举,到时候还能不拉拔你一下。”
“那我学的好了,也会拉拔兄弟一下,我放学回来可以割猪草的。”
那女声再次说道。
苏檀和几人都沉默了,这种因为没钱而没办法上学的情况,实在让他难过。
他往前走去,就见两个人正立在梅林中说话,一见他么来,那男子顿时把少女掩在身后,一脸戒备道:“你们是何人?”
苏檀望着身后眸中带泪的少女,满脸若有所思。
他先前说要建立女子学堂,确实是受咸阳城郊的女子学堂影响。他就是想着,多为女孩子做点事。
但是现在听见说,女孩子因为家里兄弟多,就要放弃,不能再接着读书。
他心里瞬间就有一种新的想法,这勤工俭学好像也能提出来了。
只要有读书的心,就应该支持。
他们一来,父女俩就不说话了。
苏檀看着男人脸上的困苦,想要劝慰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放弃谁都不好受,但是不能因为她是女孩被放弃。
苏檀不由得笑起来,他温和道:“咸阳城郊马上要办理女子学院,你到时候去读书,可以申请勤工俭学,就是若你能够好好的读书,有奖学金,还不收束脩,到时候反而能赚钱呢。”
苏檀笑着道。
那少女的眼睛亮了,但是那男人却皱起眉头。
“可是家里人手不够,只我一人,实在是艰难。”
苏檀看着他愁苦的样子,温声安抚:“你这样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我这里有个好法子,就是叫这女孩去读书,她在学校里要是读的好,就有奖学金拿。”
“而且放学的时候,勤快点,多帮你家里人做事,而且还有麦假、秋假、寒暑假等,都能帮家里做活的,年轻时艰难些。”
苏檀努力地想要劝慰,但是在这个父亲佝偻的背影,他又有些为难,想法子帮他们解决困境。
说到底,黔首还是不够富裕。
家里若是两个大人都在,孩子又少,那生活将完全不成问题。
但是现在,他们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一个人力,就算再能干,也赚不了几个钱了。
“直接给他钱不就好了。”蒙毅满脸不解,他就没有碰见过没钱的时候。
苏檀摇头,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这样,你家里除了种地还做什么了?”他问。
男人摇头,他并没有做过什么。
苏檀迟疑片刻,才认真道:“小姑娘你能抹开脸吗?要是能的话,就能在学校门口卖点小馅饼之类的,到时候别说是你的学费,说不动还能给你家赚一笔。”
这么一说,男子的眼睛一亮,转瞬又晦暗下来,摇头道:“这……我们都是老实人。”
那少女却满脸坚定道:“我们能行,总得试试。”
若是试试过后还不行,再说不行的话,但是试都不试肯定是不行的。
苏檀见她答应,瞬间就笑了。
“你有这个心就好,能够有尝试的心,日子过的就差不了,想到了还愿意去做,自然有成功的那一天。”
说着他便认真跟她说,叫她去寻安家食肆的店家,就说是苏苏介绍,去做一个烧饼夹菜的制作方法。
“你去找他,是第一步困难,若是能够克服,只要你能走进去,肯定就有人真心实意地教给你的。”苏檀笑吟吟的说着。
那男子满脸迟疑,有些茫然,那少女却直接跪在苏檀面前,满脸郑重道:“小女子谢公子恩典。”
苏檀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不由得微微轻笑起来。
他说完,便走了。
一旁的苏璨看看身后的少女,又看看一旁悠闲走路的苏檀,满脸疑惑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教她?”
苏檀闻言,笑着道:“直接教她容易,可人生在世,就是不断对抗的过程,她若是连踏入安家食肆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会有收集那些材料,并且在学校门口,顶着同学异样目光摆摊呢。”
苏璨闻言点头。
李由满脸若有所思地看着一旁的太子扶苏,他就连一个寻常黔首家的少女都愿意好好地照看,对待臣子只会更加仁善。
如今百废待兴,已经不是当年群狼环伺的年代,他自然希望能够有一个仁义之君。
而一旁的蒙毅,眸中尽是清澈,看着苏檀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乐呵呵道:“你这真的好厉害,竟然能在短时间内,想到这么好的法子,我就只会想着给她钱。”
苏檀闻言,不由得摇头失笑,大掌揣在怀里,笑得眉眼弯弯。
几人说说笑笑地又回去了。
原先扎营的地方,现在已经空空如也,不见他政爹身影了。
苏檀满脸茫然地转悠了一圈,试图找到留下来的信息,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那么大一个政爹和阿母呢。
“父皇~”他双手搭成小帐篷,大声喊着。
他不信两人会把他丢在寒冷的雪地里。
苏璨望着周围,迟疑着道:“要不我们走回咸阳城,感觉都走了。”
蒙毅和李由对视一眼,也赶紧跟着点头。
苏檀不信。
“肯定会等着我的。”他说。
“父皇~”
“阿母~”
他大声地朝着周围喊。
片刻后不见有人来,他还不放弃,沿着小溪溜溜达达地走,等着两人来找他。
依旧无人。
苏璨看着他有些失落的表情,连忙哄他:“许是有急事才走了,父、陛下日理万机的。”
苏檀摇头,低声道:“不会。”
蒙毅和李由看着他的表情,登时有些心疼,担心他是太难过了。
谁知——
“律~”勒马声响起。
众人回眸,就见帝后二人各自骑着马,身后还跟着三匹马,正含笑望着他们。
“回来了?”嬴政朗声道。
苏檀点头,他笑着道:“是。”
于是各自骑着马,一道回咸阳城了。
*
等回宫后,苏檀赶紧抱着暖炉,给自己冰凉的身子缓一缓,外面虽然好玩,但真的好冷。
能把人的骨头都给冻酥了那种冷。
暖了好一会儿,他手里捧着刚烤好的香甜红薯,一边琢磨,要是有橘子吃就好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所以橘子是在百越地区,希望打百越的脚步能更快一点。
他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将现代的一些救助学生的方式写出来,在这个时候,也是适用的。
苏檀沉吟片刻,将奖学金、助学金等都写上,包括考上秀才后一系列优待也要写上。
免除徭役和赋税,鼓励适龄儿童读书。
他一一写着,将条例都列明白了,这才让人送到翰林院润色,再拿到邸报处发行。
谁知就这事出了岔子。
拿到邸报的时候,他就看到一篇词藻优美的文章,用词讲究而华丽,引经据典,极为精彩。
唯独就一条,他身旁略识得几个字的寺人,读来读去读不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苏檀问寺人。
寺人看了半天,答不上来,战战兢兢地要跪下。
“奴不知。”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苏檀仔细地看着这文章,盯着那署名,嘴唇抿地死紧。
其实从穿越到现在,他的一切都很顺利,没有遇见过什么大的挫折。
毕竟有嬴政的公信力在此处,无人敢造次。
而秦国境内,全民皆以秦法为要,讲究令行禁止,并不会私自揣测。
但现在,六国权贵已经迁来咸阳有十年之久,这盘根错节之下,早已经发展成繁茂的大树。
慢慢地,不同思想便显露出来了。
“这文章是何人所做?”苏檀问。
其实在翰林院,大家都知道他的要求,只要他送去的东西,说要刊登在邸报上,那定然是要用大白话来写。
只认识几个字的黔首都能看得懂的文章,就是好文章。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它写成华美的文章。
一听他问,一旁的寺人连忙道:“奴去翰林院问问。”
说是去问问,自然是去提人了。
苏檀沉吟片刻后,还是点头:“去吧。”
若是这次他不制止,那以后只会愈演愈烈。
很快,一个白发苍苍的年迈老人,跟着寺人过来了。
苏檀:……
年纪这么大,见君都可以不跪,更别提犯这么点小错误。
“你叫什么?往常没见过。”苏檀笑着问。
那老人颤颤巍巍地作揖行礼,这才认真回:“臣乃微末之名,不足挂齿,唤臣汾便是。”
“汾?管涔之山,汾水出焉。你是太原郡人?”
他还以为他是楚地来的。
老人颤颤巍巍点头。
苏檀看着不忍,便让人给他搬太师椅来。
“你可知唤你来为何。”
“臣不知。”
“邸报上的文章,必须用口语、大白话来写,简单易懂便好,你为何做如此漂亮的文章?这是给黔首看的,不是给文化人看的。”
苏檀满脸寒霜。
汾闻言怔住,他张了张嘴,片刻后又低下头:“是臣的错。”
他没有辩解。
但是苏檀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肯定是被坑了。
“行了,你且回去吧,记住,下次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了,若是写在邸报上,务必简单。”
苏檀摆摆手。
古代的白发老人,特别的稀罕,到哪都是一宝。
两千年后如此,两千年前更是如此。
汾拱了拱手,被寺人搀扶着,慢慢地走了出去,他走到门槛边上时,这才回首,看了一眼室内的太子。
他生得眉眼俊秀,一双眼眸热灿灿的像是会发光。
*
等送走汾后,苏檀眉眼愈加冷凝,压低声音道:“去查查,到底是谁坑他。”
翰林院中,一个萝卜一个坑。
这个老人年纪大了,却能进来,想必极为不容易,但他能进来,肯定挡了别人的路。
他一吩咐,身后的侍卫便少了一人。
苏檀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心想,等一个朝堂建立的久了,和封建社会如影相随的一个东西,便会慢慢地浮现。
贪腐现象,必然难以遏制。
现在始皇帝还在,他有雷霆手段,自然压制的住,只在底下做些小动作。
但是他到时候,性子肯定要软和些。
苏檀就在琢磨,自己怎么在做好自己的同时,还能做好太子。
这就不得不夸赞他政爹能给他当大树遮阴了。
他正在出神,就听见一旁的门被敲了敲。
苏檀抬眸去望,就见是苏璨过来了。
“怎么了?”他声音柔和。
人在面对幼崽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放缓语气。
苏璨将怀里兜着的金环玉璧都拿出来,满脸柔和道:“你什么都要钱,我有这么多,你拿去使吧。”
这都是皇后赏他的,或者别人送他的。
在怀里能堆十来件。
苏檀看着那些小玩意儿,不由得笑起来:“你留着自己戴。”
都是撑场面的。
苏璨摇头,他笑眯眯道:“我不爱戴这些玩意儿,也不需要拿这些来撑场面,我会努力长大,用自己的本事让别人信服的。”
苏檀闻言心头一暖,笑着道:“好,那你快快长大。”
两人说完话,见苏檀收了,苏璨这才如释重负一样,扭头走了。
“走啦走啦。”他笑着摆手。
苏檀目送他离开后,便大踏步往正殿去了。
到的时候,嬴政正在围炉煮茶,对面是范增,两人不知在聊着什么,见他来了,范增连忙让开位置。
“太子殿下。”范增作揖行礼。
苏檀客气地一侧身子,表示不受礼,又拱了拱手回礼,笑着道:“范先生来了。”
范增说话直,又一心为楚国,刚成立秦朝的时候,没少跟他们吹胡子瞪眼睛地为楚国谋利。
“楚王这些日子还在说,有时间去太子府拜会太子,只是太子不常在,只能作罢。”
范增笑眯眯地做传话筒。
苏檀瞬间了然,他这舅舅不知道找他有什么事。
两人寒暄两句,他便不再说话,而是等着两人聊天。
听了一会儿,他才听明白,原来说的是关于他的培养问题。
苏檀:?
他是来吃瓜的,不是来当瓜的。
“太子仁善,自然是好事,但是没有见血,到底脆弱了些,微臣的意思是,放在战场上,磨砺几日,什么棱角都能平了。”
苏檀:……
你话说得很对。
他觉得自己不是没杀过人,就像赵高和阎乐,都是他下令杀死的。
光是想想去战场,苏檀就觉得有一种很虐很爽的感觉,虐的是他张在红旗下的人,真的要面对杀死一个人了,爽的是——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若是能够征战沙场,他肯定是愿意的。
“好!我去!”
苏檀双眸灼灼,他撸起袖子,满脸都是坚毅,务必让政爹看到他的改变。
嬴政:……
“坐下!”他冷声道。
苏檀登时安静如鸡。
范增看着嬴政的表情,有些了然,看来是舍不得了。
“陛下,你扫不平这天下,太子终有一日要面对。”他表情也冷厉起来。
当初为楚国谋事,他自然时时处处为楚国。
现在统为秦朝,他自然想要个合格的继承人。
嬴政冷笑,闻言让人拿出地球仪。
苏檀看着那地球仪,顿时呆滞起来。他不记得自己有贡献出来这玩意儿。
“哪来的?”他问。
嬴政轻笑:“去皇后宫里的时候,在案上摆着,他说是苏璨献上的。”
苏檀懂了。
“范先生请看,这是我们,这是匈奴和百越,这是西域,而除了这一块,世界上还有很广袤的土地,朕扫不平这天下,但是能将入目所及之处扫平,给我儿一个太平盛世来治理。”
那地球仪在嬴政的大掌汇总,看着像是玩偶。
他慢悠悠地拨弄着,眉眼间尽是睥睨。
苏檀听得热血沸腾:“父皇英武!对,把黑旗插遍全世界。”
范增:……
他明明知道,这两人非常人,为何还要为难自己。
“那得多少人才?”他捂着胸口想。
嬴政抚摸着地球仪,眼神柔和,笑吟吟道:“所以,目前将珠穆朗玛峰的东侧,南海、东海为界限,再有就是匈奴地区先打下来。”
一步步地去图谋。
范增无言以对。
他以为把匈奴打走,百越收服,便已经是始皇帝的目标了,不曾想,还有西域。
“不过你的提议,朕会认真考虑的。”嬴政看着他的表情,郑重回答。
他也在琢磨,让扶苏去匈奴地界,好好地锻炼一下。
但是具体实施的情况,他还没有想好。
若不是范增提起,他一直在逃避让扶苏往危险的地方去这个提议。
毕竟君子不立危墙,这是他最满意的继承人。
就算没有军事才干,不够狠厉冷血,也是能做一个守成的君王。
他这个做先辈的人,把仗都给打完了,留给他一个太平盛世就好了。
他想把他呵护在羽翼之下。
第107章
“扶苏, 你去南还是北?”嬴政问。
他神情冷厉,在范增的劝说中,下定了决心。
苏檀沉吟:“先去百越, 再去匈奴。”
在历史上,攻占百越花费了五年时间, 而如今双方兵力、军备都有巨大显著的差异。
短短一年, 已经推进泰半, 只越往南越艰难些, 但也可以想见, 若是再过两年, 必然能叫百越俯首。
而匈奴则不然,几千年的来回拉扯, 显然不是片刻功夫就能解决的问题。
嬴政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纵然有心将扶苏护在怀中,不叫他经历自己的苦难。但范增说得也对, 父母之爱子, 必为之深远。
一味地护着,不叫他经历风雨, 若有朝一日暴雨来临,岂不是毫无反手之力。
苏檀认真点头。
然而——
“朕亦亲征。”嬴政目光灼灼,轻笑着道:“当年朕要亲征,你们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扶苏可前往战场,为何朕不可?”
范增:?
你在作甚。
但是皇帝的目光沉沉,显然不打算再更改自己的决定。
范增只好劝:“若如此说, 殿下岂不是又在您的庇护之下。”
苏檀也好奇地望过来。
他感受到政爹的一片爱护之心了。
心里暖和和的。
嬴政眸色坚毅, 随口道:“扶苏先去百越,朕便去匈奴。”
范增:很好, 朝中主理的人,一下都走了。
虽说商量好了,但嬴政并没有直接宣读这个消息,而是在下朝时,又宣了几个朝臣来商议,听取大家的意见。
苏檀见嬴政端坐在御案之上,处理起问题来,特别的得心应手,不由得笑起来。
他对接下来的戎马生涯,表示一万分的感兴趣。
但二人出征,显然要做好万全准备,且现在是冬日,没有在这个时候出门的道理。
只有等来年开春,冰化了再说。
苏檀磨刀霍霍。
他先是让军备营打制适合自己的长戟,又要入锐士营,狠狠地操练上一个冬日。
*
阳光晴好,苏檀昂首阔步地走进锐士营。
他信心满满地冲过啦送他的楚姬挥挥手,笑眯眯道:“你回去吧,我肯定能行。”
楚姬满心忧虑,她在锐士营待过,知道这到底有多痛苦,特别是他还瞒着身份,以小兵的身份入伍,那更让她操心了。
“阿母,回去吧,没事的。”苏檀笑眯眯地摆手。
他头发束起,换上一袭白衣,看着就是个干干净净的清瘦少年。
在营地前,他整理着衣襟,这才大踏步走了进去。
接引的锐士看着他,不由得皱眉。
“你这样细皮嫩肉,是富家少爷?”他有些担心了,若是他不能坚持,到时候莫带累了他。
听他这样说,苏檀拍着胸脯道:“你且放心,我不怕吃苦。”
他有碧月残金神谱内力护身,若是再拼不过寻常人,不可能。
这样想着,他昂首挺胸地走进锐士营。
等进去以后,众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等百夫长清了清嗓子,众人这才收回视线。
苏檀原本就凝重的眼神,这会儿愈加凝重起来。
如今是初冬,天气寒冷,他今日里面就穿着蚕丝做的夹袄。
但是这一群正在操练的锐士,脱掉上衣,只着下裳,整个人身上氤氲着雾气,显然是练得久了热得慌,又有寒气侵扰,这才浑身冒烟。
“好了,进队,先操练。”百夫长冷漠的声音响起。
苏檀听话的将行礼放在一旁,犹豫片刻,便脱掉身上的夹袄,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跟着锐士训练。
他刚开始跟着操练时,还觉得有些忐忑,担心自己跟不上进度,但是一进行,他就知道自己可以。
苦些累些,都不算什么。
不过半日功夫,他身上的里衣便干干湿湿好几回。
他也算是明白为什么众人都光着膀子练功了,实在是废衣裳,寻常人舍不得也是常有的事。
他现在表示一万分的理解了。
等散场了,该到吃饭的时间,他刚拾起自己的夹袄,就被一只陌生的手拉住胳膊,风一般的往一个方向带。
“作甚?”他吃惊地问。
那男子笑眯眯道:“我是方才接引你的兄弟,这会儿我们要去吃饭,若是跑的稍微慢一点,去了连点饭渣都不剩了。”
经过一日训练,能吃一大盆的人都有,若是去晚些,又不会争抢,还真是吃不到嘴里。
苏檀:?
回到了刚上初中的感觉。
那下课去食堂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跑得快,都跟飞毛腿一样,毕竟只有二十分钟的吃饭时间,晚一点都不够了。
“谢谢老哥。”他笑眯眯道。
一旁的男子登时跟着笑了,温和道:“好好好,你就跟着我,这里的红烧肉很好吃,就是土豆有点多。”
苏檀闻言点头。
“不过现在好多了,我跟你说,我爹那时候当兵,他说军营里只有半菽之食,和麦饭。”
“哪里还能见着肉。”
“现在有肉吃,大家也有劲了,说是明年开春我们锐士营就要开拔了,就是不知道去南还是北。”
男人絮絮地说着话。
苏檀跟在他身后,很快就打到饭了。
他在看着食堂的伙头兵会不会手抖时,却见对方见他生的清瘦,又给他加了一勺菜。还粗声粗气地说:“多吃点,别砸了我的招牌。”
苏檀闻言登时笑了。
大家吃饭没有桌子,都是端着陶碗,自己看着找个地方吃。
他第一顿,有些不习惯,有些无措地用视线巡弋了一圈,在看到一截树桩子的时候,眼前一亮。
他捧着自己的饭碗,放在上面,一手扶着碗,一手吃饭。
然后——
就见面前立着一个面色冷厉的男人。
他生的高大健壮,脸上有一把从眉尾拉到眼角的疤痕,像是一条肉色的蚯蚓,看着极为吓人。
“喂。”他冷声开口。
苏檀昂着头,看看自己的碗,又抬头看看高大的男人,迟疑片刻,这就端着碗起来:“这是你的?”
刀疤男点头。
“对是我的,让开。”
引他进来的男人祝看见这情形,登时有些慌,压低声音道:“还是快起来吧,别跟他闹,他是我们军营里头武艺最强的人,这树桩虽然不是他的,但是属于第一名的。”
就是谁厉害,谁就在此处。
苏檀压低声音问:“怎么分出第一第二?”
祝闻言,登时有些诧异:“你要跟他比?掰手腕就行,军中不让闹事斗殴。但是不管你掰不掰手腕。”
刀疤男:?
他一双锐利的双眸盯着他,扫视着面前的少年,他的身板还没有他一半壮实,想要胜过他,简直痴人说梦。
但是看着少年认真的眼神,秉着来者不拒的原则,刀疤男答应了。
苏檀将手中的陶碗递给一旁的祝,笑着道:“帮我拿着,马上结束。”
一旁顿时传来一阵叫好声,有人一边扒饭,一边笑着道:“你还怪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输得快。”
苏檀摇头不语。
两人扎着马步摆开架势。
身旁众人顿时叫好声阵阵,自从刀疤男来了,这第一的位置就无人撼动。
虽然不觉得面前这清瘦的少年拿他有什么法子,但是不影响大家在枯燥的锻炼之余吃瓜。
就连祝都满脸兴致勃勃。
苏檀双眸紧紧地盯着刀疤男,低声道:“请。”
他一声请出来,刀疤男顿时笑了,乐呵呵道:“不管输赢,你这小兄弟都不错。”
最起码有挑战的勇气。
苏檀摇头失笑。
*
在众人的眼神中,两人屏息凝神,很是专注认真。
“打败他!打败耒!”
“打败耒!”
苏檀闻言轻笑:“你叫耒?你的人缘……”一般啊。
他话还未说完,就能感受到对方猛然加力。
“我会快点结束这闹剧。”耒说。
苏檀微微一笑:“我有点饿,等着吃饭呢。”
“打败耒!”
“加油!”
在这种声音中,苏檀眉眼微弯:“我要吃饭咯。”说完后,他立马将耒的手给压了下去。
虽然很多人喊打败耒,那也是因为,无人能够打败他。
当真的有人打败他之后,众人不禁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真的打败了?”
半晌,才有人弱弱的声音响起。
苏檀理了理衣襟,开始吃自己的饭了。
而一旁的耒仍旧再回忆方才手上的触感,他低声道:“他是一个强劲的对手,这小土豆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苏檀:?
他听见了!听见耒说他是小土豆了。
“啧。”他吃完饭,自顾自地去刷碗,一旁的祝见此呆住。
原来真的有人能够战胜耒,不过他可能要失去他的小伙伴了,若是少年能打败耒,那肯定不会在他们班了。
果然——
吃完饭的功夫,就有人来找苏檀,让他挪去耒那班去。
苏檀还没铺好床,就把铺盖一卷,又跟着来人走了。
来人有些不服气地看着他,仔细打量着他的弱身板,冷笑着道:“你认识耒?”
苏檀摇头:“不认识。”
来人便不再说话,而是带着他过去后,便直接走了。
苏檀独自一人坐在小木板床上,突然有些想念祝,他虽然话也不多,但是他很热心善良。
见有人进来,他脸上挂着笑,温和道:“我是新搬来的檀,你们……”
对方无视他,直接走过去了。
苏檀:……
脾气挺大。
他一点也不慌,整理好床榻,躺着就睡着了,操练是真的累,第一天就跟着众人一起,他整个人都疲累的不成样子。
睡梦中都在挥舞着手中的木棒,根据百夫长的手势来操练,还挺累的。
很快就听见了吹响的号角,他猛然起身,还有点懵,看了一眼周围,才恍然间发现,他这是进了锐士营了。
*
不过三五日功夫,他就习惯了。
并且和耒混熟,成了他的好友,甚至和寝室中的室友,也跟着混熟了,让他们不复冷漠,甚至热切起来。
毕竟苏檀的性格真的很好,没有人会真的不喜欢。
这日用午饭的时候,耒和苏檀并排用着那木头桩子,一边懒洋洋的笑:“先前都是我一个人,没想到还会有人跟我一起分享树桩子,而我没有揍他。”
这样说着,苏檀不由得笑起来,温和道:“那定然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
他有内力都打不过别人,他得菜成什么样。
两人闲闲地说着话。
耒望着周围,压低声音问:“你家是做什么生意的?还是哪家的小少爷,总不能是六国遗民吧?”
他皱着眉头想,若是六国的贵族,那更说得通了。
毕竟他纵然锻炼后,一脸脏污,看着也很是贵气。
苏檀沉吟,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回:“为什么不再往上猜猜?”
耒大掌一摊:“再往上,进来就是百夫长起,跟在将领身后训练几日,就能直接上位,根本不会来做小兵。”
只有家里有钱,在兵部没有人脉的人,才更适合他现在的情形。
苏檀笑了笑,温声道:“我不想瞒你,不过也不能告诉别人,但说我的身份确实不一般,你想想,我进来就会碧月残金神谱了。”
耒想想,他确实很不凡。
“不能说吗?”
“不方便说。”
苏檀认真地看着他,压低声音说着。
两人对视一眼,耒便不问了。
他回寝室后,同寝室的八个人看见他回来了,客气地点点头。
刚开始觉得他是个娇气的小少爷,担心他连累他们,后来发现,他确实很厉害,众人就改观了。
苏檀笑眯眯道:“大家午安。”
他说完,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军营的日子很苦,每日都是重复的操练,和想象中的戎马生涯并不同。
他很快就在锐士营中展露头角。
也很快被将领给注意到了。
廉颇满怀期待,有一个展露峥嵘头角的少年,心想这得是多出色的少年,他们又有新人了。
然而等看见来人时,他瞬间垮下脸。
“是你?”
苏檀笑眯眯地行礼:“檀拜见大将军。”
廉颇闪身不受他的礼,甚至还有些崩溃:“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想想太子扶苏那一身本事,他又觉得这恨正常。
“入营第一日就打败了第一名,让他把吃饭的树桩子让给你,然后在接下来七日的考核中,日日第一?”
廉颇看着他的履历,不得不服气。
苏檀在他面前,就不装了,笑眯眯道:“平常发挥而已,不算什么。”
看着他满脸骄矜的样子,廉颇轻笑:“希望你接下来,还能笑得出来。”
既然知道是谁,又落在他的手里,不拿出最严厉的教导,就对不起彼此的身份了。
苏檀:……
他就知道可能会出问题。
“大将军放马过来就是,丝毫不慌的。”苏檀笑眯眯道。
若是连自己人的为难都觉得慌张,那还怎么上战场。
苏檀知道什么叫把人架在火上烤了。
因为廉颇毫不掩饰对他的看重,这使得先前得廉颇看中的几个锐士,都看苏檀不顺眼了。
刚来就抢走了将军所有的看重,实在让人生气。
苏檀感受到众人的情绪,他没有做出反应,而是更加认真刻苦的锻炼自己。
廉颇倒是关注到了,他只是静静看着,并没有表达太多。
他觉得,以扶苏那小子的情商,很快就能办到了。
果然,不过三日功夫。
廉颇就看见扶苏和几个小子勾肩搭背的一起吃饭去了。
苏檀乐呵呵地和身旁的锐士说说笑笑,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不管在哪,他都能混得如鱼得水。
“有好吃的记得喊我。”苏檀笑着道。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锐士,名叫棉的人,乐呵呵道:“今日有焖鸡,说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炖煮法子,可香了,也是陛下和殿下怜悯军民不易,特意传出来叫大家改善生活的。”
苏檀点头,没想到大家竟然如数家珍。
“那今日得好生尝尝了。”他笑着道。
几人一同进了食堂,苏檀一眼就看着耒了,他笑着招手:“耒!”
耒转头一看,就见他和几个人一道走过来,顿时也跟着笑起来。
“檀!”
两人打着招呼,其余几人想起来当初苏檀成名,就是因为和耒之间的对决。
没想到两人竟然成了好友。
不过想想也是,强者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
吃过饭,回到寝室后,苏檀捏捏自己肩膀上的肌肉,不由得满意极了。
他原本很瘦,入军营后,锻炼得多,吃得也多,他感觉他都长高了一点,也长壮了。
美滋滋。
苏檀想想就觉得快乐。
越说越是快乐了。
他心满意足的睡觉了。
等再睡醒的时候,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苏苏,你醒了。”
苏檀睁开眼睛,就看见楚姬正坐在床沿上。
他顿时震惊了。
“阿母。”苏檀连忙唤。
他一抬眸,又看到窗前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阿父!”他笑着唤。
嬴政侧眸望过来,轻声道:“你阿母想你了,非得来看看。”
苏檀昂着头,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不管,说是阿母想他了,那肯定是阿父也想他了。
“那我想阿母,也想阿父了。”苏檀笑眯眯道。
嬴政回眸,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长高了,也长壮了。”
他的情绪很是内敛,但是楚姬的情绪就很是外放了,握住他的胳膊,眼眶都红了。
“黑了,也瘦……壮了,好看了。”
楚姬一说,就忍不住掉眼泪,她心疼坏了,平日里白白嫩嫩的崽,结果被晒成这样。
苏檀便咧着嘴露出大大的笑容。
“是吧,男人就要经历真刀实枪的锻炼,才能成长。”他笑得满脸坚毅。
“看,肌肉!”他撸起袖子显摆。
第108章
苏檀笑吟吟地插科打诨, 看在楚姬眸中,却极为心疼,她经历过这些, 自然知道其中辛苦。
“男儿经历风雨方能成长,阿母心中倍感欣慰。”楚姬温和地看着他。
心中有一万句话想说, 最终却还是含笑将手中的吃食放下, 楚姬立起来, 和嬴政一道往外走去, 低声道:“也就衬着你午休的时候过来看看, 马上到训练的点, 我们就回去了。”
苏檀乖乖点头。
他侧眸望向身形高大的男人,心想看他有什么要交代的。
“做得不错。”男音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苏檀顿时勾起唇角笑了, 乐呵呵道:“我还会做得更好。”
看着两人走了,他心里也有些酸涩。
隐隐地还有些高兴, 能看到这些, 真的太好了。
再过三日就是休沐日,可父皇、母后已经耐不住要过来看他, 他心里顿时踏实很多,人也高兴起来。
*
在锐士营呆了月余,他整个人都蜕变了。
今日休沐,刚出锐士营,就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苏檀沉默片刻,上了马车。
“父皇。”没想到他政爹还挺粘人。
嬴政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朕路过。”
苏檀没有拆穿这种从章台宫路过到城郊锐士营的行为, 而是笑眯眯道:“饿了饿了, 我要回家大吃一顿!”
嬴政轻轻地嗯了一声应允。
他已经在宫中备好了他最喜欢的所有吃食。
等苏檀一回宫,立马就叫人摆膳, 不叫他多饿一秒。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苏檀感动的热泪盈眶,锐士营中的伙食非常好,这是秦朝最顶尖的军队,伙食也是最顶尖的,但是和宫中还是很难比。
他都快馋死了。
不过在锐士营中的时候,每天也是饿的狼吞虎咽,每天都饿的跟狼掏的一样。
人饿极了的时候,吃什么都香。
苏檀塞的腮帮子鼓鼓,满足的不得了,笑眯眯道:“回家的感觉好舒服,我好喜欢,哈哈哈。”
他笑得眉眼飞扬。
光是看着那晶亮的眼神,就知道他心里真的很快乐。
等吃饱了,他这才一抹嘴,舒舒服服地摊着。
“真爽。”
他晃了晃脚。
嬴政看他那嘚瑟的小样子,板着脸正想凶他一下,就见扶苏已经睡着了。
可见是累极了。
他垂眸,示意一旁的寺人给扶苏盖上毯子,定定地看了扶苏半晌,这才轻手轻脚地处理政务去了。
等苏檀睡醒,就见外面天色昏黄,显然是快天黑了。
他揉着眼睛起身,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裹着毯子起身。
“父皇。”他笑着唤。
一旁的嬴政轻轻地嗯了一声,笑着道:“醒了,出去走走?”
苏檀点头。
两人一道往外面走去。
“在锐士营感觉怎么样?”嬴政问。
“还不错,刚开始觉得有些累和枯燥,整日里都是训练,现在习惯了,倒是能品出趣味来。”
苏檀笑吟吟道。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放心不少。
两人聊着天,听着他在军营中的感受,嬴政看着他晶亮璀璨的眼神,不由得笑起来,温声道:“你喜欢就好。”
在锐士营中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就已经到春暖花开的日子了,第一片冰雪消融的时候,他便从锐士营中退了出来,回到章台宫中,和嬴政商议上战场的事,要把一切都给安排好。
苏檀也跟着忙活,给嬴政打下手。
整日里忙得不得了。
嬴政有点担心他,最终化为在肩膀上拍了拍,便什么都没说了。
*
苏檀骑马南下,他一路上都在想,到了军营会是什么情形,心里激荡不已。
他属实好奇。
一路南下,路很难走。
越是往百越地区,多崇山峻岭,寻路比较艰难,他一路披荆斩棘,直到真切的处在这个环境,才知道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而六十万大军,生生踩出一条路来。
苏檀随着众人的脚印,往南走去,能够感受到很不一样的场景。
等找到王贲的大军后,他和身后的锐士便热泪盈眶。
实在是——
想吃口热饭都难。
一路上都在急行军。
往越南走,就越热,山也越来越高,看得他叹为观止。
“贲!”他眼前一亮。
身后跟着以耒为首的锐士,到现在已经大约猜到扶苏的身份了。
想想他们当初竟然跟他掰手腕较劲,就觉得太子真是宽容极了。
“苏苏!”王贲大迈步走过来,看着他的眼神非常激动,将他揽在怀里,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背,笑着道:“你终于来了,自打接到命令,我就在等着你了。”
可惜从咸阳城到此处,实在是山高水远,路途不易。
“贲,扶苏亦甚是想你。”
苏檀眉眼微弯,轻笑着道。
两人寒暄过,苏檀叫人把耒几人带下去修葺,去王贲的营帐中沐浴更衣,整个人好好的清洗一遍,这才舒服下来。
“再给我喝点热汤。”苏檀坐在软椅上,王贲正在殷勤地给他捏着肩膀,半晌才笑着道:“舒服点没?”
走这一路,定然是人困马乏。
苏檀看着王贲高大的身躯,不由得羡慕极了:“你如今越发成熟了。”
而立之年的男人,是身体素质最好,个人素质最成熟的时候了。
看着他那粗狂黝黑的脸颊,苏檀不由得笑起来:“晒黑了。”
看得出来,和少年时期的娇生惯养格外不同。
“快,我和锐士都在一道用饭,都是大锅,这味道不如宫里好,你多海涵些。”
王贲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苏檀却不以为意,笑着道:“我在咸阳时,也在锐士营呆了许久,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扶苏了,现在可能吃苦了。”
王贲笑了笑。
然而——
端上来的菜他都不认识,那肉倒是和咸阳一般无二。
“这是什么菜?”他惊住。
王贲大掌一摊,笑着道:“我们进了百越,寻了地方,便让人驻扎着开始种菜了,你给的许多菜种,都是十来日就能吃了,但还是不够,军队推进的速度特别快,有时候没长成就要拔掉吃了,再去下一个营地。”
“我们刚来这里没几日,根本来不及种菜,所以这都是从当地买的,都是寻常吃的菜,和我们那里不同。”
苏檀满脸茫然,他在现代也没怎么见过。
后来想想,这里就是百越地区的一个小地方,再经过几千年时间,菜蔬有变化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是他的视野盲区。
“我来的路上,见了许多柚子开花。”苏檀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一种很特别的幽香味。”
王贲闻言侧眸看向他:“你和当地人交流了?这时节确实是柚子开花的季节。”
出来打仗已经近两年,他想念咸阳城郊的那一片梅花林了。
两人寒暄着说话,吃过饭后,苏檀倒头就睡。
这一个月,累坏了。
王贲立在营帐边上,欢喜地一锤拳头,乐呵呵道:“等殿下睡醒了,记得喊我,要举行欢迎仪式,让所有锐士、兵卒都知道,殿下愿与我们同往!”
储君、国君愿意亲征,鼓舞士气的作用,远远大于亲自上战场的威力。
苏檀睡得正香,却听见吹号角的声音,他睡梦中挣扎了片刻,心想哪里来的号角声,但是转瞬又清醒过来,他现在已经到军营,听到的是真的。
果然——
等他披着衣裳起来后,就听见王贲大声道:“有小股残军从侧翼偷袭,一中队听令!速去应敌!二中队听令!寻找高地射击护卫!”
他迅速地安排好后,回首就看见了苏檀被吵醒起来,顿时有些歉意:“军事之前,见谅。”
苏檀穿好衣裳,低声道:“我也去!”
他总得展露头角,才能叫人信服,而不是靠着太子的名头。
王贲吃惊,有些不情愿,刀剑无眼,战场上根本没有任何缓冲,若是受伤了,他怎么跟陛下交代。
但是看着扶苏那灼灼眉眼,他还是满脸凝重道:“殿下便跟着二中队吧。”
于是王贲跟在苏檀身后,一起往高坡伏击去了。
苏檀拿着自己的长弓,这是根据他的身形和力道特意设计的,能够跟他完美适配。
等站上高坡,看着那一小股残军,就觉得颇为惨不忍睹,他们穿着麻衣,腰间甚至还围着兽皮,只有首领才有整齐漂亮的衣服穿。
苏檀眉眼凝重,这是他第一次站在战场上,见一中队静静地伏身在隐秘处,就等着和敌军相遇。
很快,这两股势力便交叠在一起。
属于秦军的铁器,在面对百越那很少的青铜器时,简直如同摧枯拉朽。
一边倒的局势,让苏檀看得心生不忍。
王贲在一旁低声道:“就是现在,殿下,出手吧。”
苏檀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弓的时候,手还有些抖,但是看着一个玄衣锐士倒地,他不再犹豫,拉弓射箭,冲着残军那最英勇的人激射而出。
砰。
此人应声而倒。
苏檀像是找到了手感,他连连拉弓,不停有人倒在弓下。
二中队一见有这样英武的存在,顿时也跟着热血起来。
一场小战役,甚至一个时辰就彻底解决了。
很快就有人上前去,将伤兵拖下去,清理战场。
“要去看看你的战利品吗?”王贲满眼都是鼓励。
苏檀想了想,摇头道:“罢了,不去了。”
等回去后,二中队的人猜测纷纷,不知中队何时来了个神射手,还让大将军亲自护卫,估摸着来历不凡。
想到近来隐隐有风声,说是太子殿下要来军中,看着那宽肩窄腰走在众人前面的男人,百夫长觉得自己可能要猜对了。
第109章
片刻后, 等众人回营安顿好,就听见营内有人高喊,说是太子扶苏入营监军, 今夜特设宴款待。
“太子英勇!”
锐士顿时欢呼起来,只要是少年锐士, 谁人不是在陛下、太子的恩泽下长大的, 一想到他能来监军, 顿时热血沸腾起来。
“保护太子殿下!”
苏檀正坐在营帐中, 听王贲说最近的作战计划, 然后就听见了山呼一样的声音。
他不由挑眉, 看向王贲的眼神充满了柔和。
若不是他整日里惦念着君主,手下的将士又怎么会对君主充满了信仰。
将在外, 军令有所不受。
更别提是手下的士兵了。
“你今日的表现棒极了,原本有些担心, 现在看来, 是我担心早了。”王贲也跟着笑。
苏檀揉了揉脸:“走这一路上,我都在做心理建设。”
*
随着苏檀往南动身, 嬴政也往北去了。
两人亲自出征,在秦朝掀起了轩然大波,将士士气大振。
原就所向披靡无人可挡,如今更是势若破竹。
原本预测还需两年的百越,如今只用了一年半,便彻底拿下,而苏檀的神射手的名声, 更是响彻南越, 谁都知道,秦朝的太子扶苏箭无虚发。
屠睢留下处理南越问题, 王贲、扶苏等人,率领大军回咸阳。
经过这一年半,苏檀也成长了很多。
王贲总是说,他如今和陛下的气势看着极其相似。
苏檀回眸,看着他,温和一笑:“是吗?”
“这就不像了。”
王贲唏嘘,在板着脸的时候,就会特别像。
苏檀也跟着笑:“你当初是个热烈少年,整日里很爱笑,现在也是成熟稳重、不苟言笑的大将军了。”
人总是会成长,会变的。
又过三年,匈奴被打得往乌孙国去了,嬴政想想,秦朝人疲马乏,需要再来个休养生息的阶段,便包袱款款的回咸阳了。
*
是日。
苏檀一早就候在咸阳城门口,看着人还没到,他到底有些耐不住,又往城外迎了一百里。
和他政爹有近五年没见了,他实在想念的慌。
人尚未出现,但已经能听见马蹄的声音。
苏檀顿时激动坏了,策马就要近前去,一边快活地大喊:“父皇!父皇!”
原本安静的队伍,听见他的喊声后,瞬间飚出来一支铁骑。
身形高大的男人,骑在格外高大的马匹上,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冲过来。
苏檀神情激动,嬴政亦不遑多让。
“扶苏!”他满脸惊喜地唤。
两人立在一起,看着彼此的变化,相视而笑。
嬴政驱动战马,离得更近了些,拍拍他的肩膀,这才一道往前走去。
看着黑旗飘飘,苏檀不由得高兴坏了,笑着道:“当初说要把黑旗插遍全世界,现在虽然还没到这个程度,但是已经很厉害了,匈奴和百越都已经收入囊中,接下来就是西域了。”
看着他晶灿的眉眼,嬴政轻轻嗯了一声。
他眉眼间杀伐之气更浓了。
“朕原先还怕你受不住,如今看来,你成长的进程是无限的。”
嬴政冷声道。
苏檀骄矜地抬起下颌,美滋滋道:“都是父皇教导的好。”
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父皇。
百里路程,大军行进了半日。
临近回咸阳,都兴奋地不得了,离家多年,甚是想念。
等进了咸阳城,那种思乡的情绪,就达到了顶峰。
大军驻扎在城郊,只带着小股精兵入城。
苏檀舒展着身体,笑眯眯道:“傅欢刚回来了,就有人拉磨了。”
这几年,是他监国。
嬴政回去后,第一时间是去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
换上柔软舒适的衣裳,他这才坐在御案前,开始翻阅奏折,这些年在匈奴地界,扶苏每次批阅奏折,就会抄录一份送到匈奴去,虽然人不在朝堂,但是朝堂上发生屁大点事,苏檀都要跟他说说。
于是虽然人不在朝堂,但是对朝堂的了解程度很深。
现在猛然间拿到空白的折子,一时间还真有些恍惚。
“你这三年做的很好。”嬴政笑吟吟地夸。
苏檀顿时笑得满脸骄矜,温声道:“还是父皇教导的好。”
两人正在说话,就见楚姬慢悠悠地走过来,笑着道:“你二人这般互夸,若是叫旁人听见了,又做何想?”
听她这样说,苏檀丝毫不惧,高高抬着下巴,笑着道:“实话而已。”
在他心里,政爹至高无上。
嬴政虽然没有点头,但是他看着扶苏的眼神充满了温和,一看就知道,他也是极喜欢的。
楚姬颇为无言以对,含笑道:“如今你二人皆凯旋,我心里也高兴。”
这些年的担惊受怕,她也尝够了。
苏檀起身,和嬴政一样高的他,站起来极有压迫感。
“往后应当不出去了,再出去,就是和阿母一起了。”他笑吟吟地哄:“快别伤感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确实不能伤感。”楚姬笑着道。
三人絮絮地聊着天,嬴政索性放下手中的折子,温声道:“三日后,是庆功宴,大家好好的快活快活。”
如今羌人式微,而匈奴往西域去了,苏檀一听就知道,政爹是故意的,故意将他们往西域赶,那么大批的人,匈奴残军虽然对不过秦人,但是在这片大陆上,还是所向披靡的。
不过这局势,如今秦人不管了。
这五年的征战,到底劳民伤财,要静下来好好地休养生息,将基建做一做。
毕竟直道只修了四五条线,现在初步打算再增加几条竖线,建立网格。
再就是咸阳城如今所有先进的技术,都派专家全国巡游教授,务必让秦朝境内都裹上咸阳城郊的日子。
苏檀认真地盘算着。
“先前说出使西域的使者也要回来了。”他笑着道。
“估摸着也就是这前后几日的功夫。”
嬴政闻言有些意外,他轻点了点头,笑着道:“行,朕知道了。”
如此倒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庆功宴属于举国欢庆,和论功行赏的时候,其中以李牧、廉颇、项羽、项燕、韩信、英布等最为英勇。
而屠睢、王贲、蒙恬等,也不遑多让。
苏檀写牌子写的手腕酸,这么多的功劳,还有数不清的奖杯、奖状,都是他亲手书写。
最关键的名字,是嬴政写的。
主打一个荣誉奖励有,这实际奖励也有。
毕竟再过五年十年的还得是这一批将领夺回西域。
“夺回?”嬴政重复着他的字眼。
苏檀大掌一摊,他身旁立着俊秀的苏璨,两人笑眯眯道:“日月所照,皆为秦土,可不是夺回。”
嬴政:?
比朕还流氓。
苏檀正在说笑,就听见外面传来禀报声,说是御史大夫吕雉、丞相刘邦求见。
“进来吧。”嬴政随口道。
吕雉进来后,笑着道:“这一次,也是为着一个女子请功来的。”
苏檀好奇地看着她,示意她接着说。
看着一旁刘邦激动的眼神,他心中就知道个大概了。
“我甚喜此女,原是要丞相来说,但他要避嫌,便求着我来了。”吕雉眉眼清正,轻笑着道。
她接着解释,说是先前这女孩幼时随着寡母一道生活,后来随着寡母嫁人,也跟着到刘府,她性情纯善,自己学有所成,家里开的酒肆赚钱了,就拿着毕生积蓄,在城郊开了一座女子学堂。
如今已经桃李满天下了。
苏檀闻言恍然,当年他去城郊看的时候,就听见说是有院长,但当时没见到他就走了。
“此女子学堂升为官学,此女仍为院长。”嬴政低声道。
吕雉面色一喜,她在朝中能做到御史大夫的位置并不容易,并且因为高位只她和怀清二人,而屡受攻讦,可女子学堂很大程度的缓解了这种情况,为朝堂输送了很多优秀人才。
“她以一己之力撑了这许久,理当奖赏。”苏檀含笑道。
一旁的刘邦闻言,终于觉得尘埃落定,心里高兴了。
“其实,臣还有个不情之请。”刘邦捋着山羊胡,一脸腼腆道:“说起来陛下勿怪,臣那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容颜精致,脾性又极好,只是……这些年来……”
苏檀:“咳。”
说女子又往容貌上说,他知道了。
听他轻咳,刘邦从善如流地停下话头,最后还是补了一句:“臣那时候,是喜欢我家夫人,亲自上门提亲的,自然知道,男子亦要寻心中所爱重的才是,也就是提一提,若是有缘分,也是极好的。”
苏檀闻言望天,一旁的苏璨抿着嘴笑。
嬴政见扶苏没什么反应,就知他对此女并无私情,便开口道:“桃花开的时候,会为扶苏选妃,到时候再选看。”
毕竟他年纪也大了。
苏檀正要说话,就见苏璨憋不住笑了:“哈哈哈,你也有被催婚的那一天。”
“当年朕不在咸阳,确实耽搁了。”嬴政闻言若有所思。
看着苏檀那张斯文俊秀的脸,半晌还在琢磨,到底怎样的姑娘,才和他家扶苏相配,他有些想象不出。
在他心里,他实在太过优秀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