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府。
这一天朱弦在仓库与管家一起核对祭礼,还有几天就到狩猎大典了。先皇帝是靠武得天下的,狩猎大典旨在告慰先祖,朱家的后人没有丢掉先辈的祖训,所以每一次大典之前,都会有一场祭祖的安排。
朱校堂还没回到京,但朱耀祺得去。朱弦这是在代替祁王妃,帮朱耀祺准备带去大典现场的祭礼。
朱弦替朱耀祺准备了一担凤梨、一担苹果、一担橘子、一担水梨、一担甘蔗,凑成五果,还准备了煮熟的猪肉一大块、鸡、鸭、鹅各一只、鱼一条,这是五牲。
每一次祭祖,宫里都很重视,八月刚到,皇榜诏谕,京师三辅的官员便闻风而动。太常寺卿亲自督造祭祀大典台,司乐司日夜演习为祭祀奏乐做准备,钦天监择吉时良辰宰杀猪羊、烧制祭品。
虽说宫里本身就要准备祭品,但宫里是宫里,作为祁王府自己,也是要准备一份祭礼的,这代表着朱校堂和朱耀祺对先祖们的敬意。
待朱弦忙碌完,已经快到午时了。
朱弦走出库房所在的偏院,门口便有一婆子等着,见朱弦出来,立马迎了上去,对着朱弦深深一福,道:“传王妃的话,有请五郡主去前堂,王妃有事找您。”
朱弦点点头,跟着那婆子往前堂走,朱弦边走边随口问随侍的婆子:“母亲去哪儿了?今天一上午都没有见到她。”
婆子答,王妃娘娘一直在前堂,有客人来了,娘娘得去应酬着。
朱弦了然,正好自己也在找祁王妃,她已经替朱耀祺准备好了祭礼,得去跟她报备一声。
朱弦走进前院,老远就听见一阵女性的,高亢的欢声笑语自前堂传来。
朱弦皱眉,心说这客人的动静可真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客人的喉咙里安了一面鼓。也不知是哪一家的女眷,还需得母亲亲自出面接待。
待朱弦走近,有婢女迎上来,把朱弦引进了前堂。
刚一进门,朱弦就瞧见正对的上首,坐了一个妇人,三四十岁的年纪,穿金带银的,打扮得彩绣辉煌。
见朱弦进门,祁王妃便立马朝她招手:“弦儿过来。”
“过来见见刘夫人。”祁王妃伸出手,拉过朱弦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刘老爷是王爷从前在关西认识的朋友,家中做皮毛生意,在关西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刘家也搬来了京城,今天刘夫人是特意过来看你的。”
朱弦听言,直起身来对那刘夫人道个万福。
刘夫人笑逐颜开,扯起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急忙把朱弦从地上扯了起来。
“欸哟哟!五郡主可使不得,使不得啊!五郡主怎么还是那么乖,跟小时候一样的可爱……“
刘夫人扶起朱弦,看着她的脸,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欸哟哟——你小的时候,民妇还抱过你呐!”
“……”朱弦干笑,毕竟那会自己也还小,就算当时见过这刘夫人,也早已什么都不记得了……
朱弦无言以对,除了一味干笑也实在找不到其他措施来应对刘夫人了。
刘夫人拉着朱弦的手,目不转睛地盯住朱弦看,上上下下看了好几十遍,一边看还一边笑着点头:“诶哟哟——!五郡主生得可真俊,越长越好看越,我这个老婆子看了都舍不得挪眼……”
这刘夫人的眼神如此炙热,看得朱弦心里直发毛。她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就想走,可祁王妃还在一旁欣慰地笑,她又不敢放肆了,只得任由那刘夫人像过筛子似地,把朱弦从头到脚给滤了一遍又一遍。
刘夫人拉着朱弦的手重新坐下,关切地问朱弦平时都爱看什么书,做什么事,还问她喜欢哪样女红,会几样针法……
朱弦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容易等到了管家过来催饭。老管家抄着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祁王妃,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厨房都准备好多时了。
祁王妃了然,一声令下开饭!下人们便都忙活开来。
祁王妃邀请刘夫人去花厅吃饭,刘夫人爽朗的笑着拒绝了,说今天耽搁王妃半天,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能再让王妃娘娘招待?祁王妃嘴里说着没关系,手上做出邀请刘夫人的动作。
刘夫人不肯,为避免被祁王妃继续邀请,她一边与祁王妃和朱弦道别,一边忙不迭倒退着,迅速朝房门外撤离。
祁王妃见挽留不住,立马差动管家前去相送,伴随震耳欲聋的礼让声,宾主二人你来我往一番纠缠后,刘夫人的腿,总算迈出了前厅。
眼看刘夫人离开,须臾便绕出了小院再也看不到人影,喧哗的前厅瞬间安静下来。朱弦长吁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耳鸣都治愈了,嘴里小声嘟囔一句:“终于走了……”
祁王妃揉揉早被震得嗡嗡作响的头,无奈地摇摇头,笑着捏了捏朱弦的手,说一句:“走吧,去吃饭。”
……
下午的时候,妹妹妮儿来找朱弦了。
妮儿兴冲冲地冲进朱弦的房间,撞倒了一把椅子,把朱弦给吓了一大跳。
“急什么急,火烧屁股了?”朱弦笑眯眯地拉开椅子啐自己的妹妹。
妮儿一脸兴奋,眼里闪着八卦的光,她冲到朱弦身边来,一把抱住了她:“大姐大姐,听说今天你的婆母来看你了?”
朱弦一愣,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从心中腾起。
“你说什么?”朱弦正色,朝妮儿发问。
……
听了妮儿的小道消息,朱弦才知道,原来今天上午来祁王府的那个刘夫人,是被祁王妃专门请来看自己的——
祁王妃正在给朱弦物色夫家,这个刘夫人是被祁王妃请到府里来的第一人。
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身在皇家,朱弦从来没有指望过自己能够觅得如意郎君。都说皇家的女儿们活得不如平民,除了吃的穿的考究一些,她们没有一个人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
从小,祁王妃就这样教导朱弦:她们都是这皇族的一部分,必须为了皇权,为了自己的父兄、叔侄充当政治的砝码,安置在国家和皇帝需要的每一个地方。
虽然早已看清楚了自己的未来,可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朱弦依然会感到惶恐、无措。
其实如果要朱弦现在就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做丈夫,她还真找不出可以当作备选的人。
赵麾,算得上是第一个让朱弦想以他为蓝本,参照寻找夫君的模版。也正是因为赵麾的出现,改变了朱弦以往对武将“脏”、“臭”、“粗”、“蛮”的看法。
第一次,朱弦通过赵麾身上的“忠”和“勇”,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男子汉的气魄,并为之折服。
朱弦试图用这个标准寻找下一个赵麾,当然,也被她找到了一个,那就是仇辉。因为仇辉身上那么多与赵麾的相似之处,曾经一度,朱弦还把仇辉当作赵麾于现实中的映射,加以期盼。
但,朱弦已经十六岁了,早已不是孩子。她非常清楚横亘在自己与仇辉之间的那道巨大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且不说仇辉对朱弦究竟什么感情,首先,自己与仇辉只相处了不超过一天,话都没说上两句。更重要的是,在仅仅相处的这一天时间里,朱弦还着的是男装。
所以,正常情况下,仇辉是不会对另一个男人生出什么不一样的感情的。无论对仇辉还是朱弦来说,他们互相之于对方,都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一旦想通了这个道理,朱弦那是越想越丧气。
没有任何救命稻草可以抓,自己就真的只能像一块无根的浮萍,任由他人决定自己的人生了……
妮儿为朱弦感到高兴,她说那刘家绝非一般商贾,听娘亲说,刘家的生意做得大得不得了。从前他们在关西做皮革,现在跑来中原做丝绸,真真叫做富可敌国,姐姐下半辈子的吃穿,能保证无忧了!
按说行商之人四海为家,除了有点钱财,无权也无势,怎么配得上身份煊赫的皇亲国戚?
可是朱弦很清楚,母亲为何替自己作出这样的选择,无非就是因为朱校桓多疑。为了皇权,朱校桓对他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不放心,哪怕这些兄弟们早已对朱校桓俯首称臣,放弃了王爷的封地、和军队。
为了避嫌,祁王府必须把谦卑做到极致。朱校堂主动退出了朝廷的中心,全身心地替朱校桓当绿叶。也正因为朱校堂有如此觉悟,祁王府才得以在血雨腥风的皇权交替中幸运存活下来。
现在五郡主朱弦要出嫁了,除非朱校桓主动赐婚,高官贵胄是肯定不能碰的,其实就算祁王妃想碰,对方也不一定敢接招。
为稳妥起见,商贾,显然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尽管祁王妃的选择谈不上有何错处,可是朱弦依然很伤心,趴在床上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妮儿不解,问朱弦可是瞧不上刘家,如果姐姐瞧不上刘家的银钱,那么姐姐可是想找个官宦世家?
朱弦摇头:纨绔子弟,我看着就来气。
妮儿再问:那么姐姐可是想找书香世家?
朱弦再摇头:怕是我想,人家顾及功名,也不敢娶吧。
妮儿无语:那么姐姐是想找个行武世家?
朱弦一愣,抬起头来看着妮儿,眼泪汩汩如开闸的洪水泄个不停。
妮儿被吓坏了,连声询问朱弦是否有了心上人?如若有中意的,姐姐与母亲说说,让母亲改变主意,也不是不可能。
朱弦趴在床上摇头,无声的流泪。
妮儿的话戳到朱弦的痛处了,女人最大的悲哀并不是没有权利选择,而是想要选择,却没有人可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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