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一场春雨下过了去,天气益发暖融。温风和畅,徐徐拂动而来,吹动着小院儿中新吐露嫩芽的花枝柳梢。莹星般的绿意点缀着乌黄色屋子房瓦的小院苍翠起来。
傅之婉见院中之春景,也不免心动起来,与木槿说道,要去院外的花园走走,那里或许春意更深。木槿盼不得姑娘多出去走动走动,常憋在屋子里生恐郁结,伤体伤心。
于是,取来一件藕合色织锦联珠纹斗篷系上以后,两个人结伴出门去花园赏看初春景致了。
傅之婉与木槿两个人边走边说着话,忽然间瞧见了湖水解冻,白玉板桥旁的垂柳也已经萌发苏醒之意,因此不由得驻足在白玉桥这边细看。两个人正瞧着吐新芽的垂柳,一抬头瞧见傅远正穿着棕黄缂丝袷袍往桥上走来。
傅远也瞧见是婉姐儿,面露微笑,极为和蔼。傅之婉走上桥来,福身问安。
“倒是难得在花园里遇到你。”傅之婉问完安后,傅远望着她笑说。
傅之婉笑言道:“父亲说的正是,这两年女儿确实不爱出门。”
傅远听了傅之婉的话,不禁面色稍有黯淡。“……以后就多出来逛逛,这园子里的景致还算是赏心悦目。”
傅之婉应是,而后微微笑着说道:“之前总以为在家中还有很长的时日,怕是要一辈子留于家中劳烦父亲。如今在家中的日子忽已有限,未曾想得到,因此确是应该多逛逛看看。”
傅远听闻中傅之婉话意,皆与这两年发生之事相关心中先是不悦,后又想起与东昌王府的婚事,实是对婉姐儿有愧,便开口说道:“如今你大姐姐与二姐姐都在各自房中为自己绣嫁衣,你若是空暇了,与去与她们说说话,总归是一处长大的亲姐妹。”
这话说的是想让三姐妹亲近走动一些,眼看着半年之中一个个都要出嫁了。朝廷官场中的纽带关系,其作用不可小觑。
“女儿深谢父亲为女儿觅得一门上好的婚事,高嫁王府,婚服喜衣是宫中赏赐。否则以女儿的女红恐怕绣的嫁衣,都穿不出门去。”傅之婉姣好的花容上泛起笑意,却是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婉儿你……”傅远这还是头一次听见三姑娘这般与自己说话,她从来都是温淑达理,哪里如此过,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傅之婉福了福身,与傅远说道:“春风依旧料峭,父亲出门还是要披件斗篷吧。若是没有别的话要交代与女儿,女儿先行告辞了。”
傅之婉福了身就转过身去,准备离开白玉板桥,却被身后的傅远叫住。
“婉儿……”傅远脱口而出,喊住婉姐儿,见她停住步子,复说道。“你且不要信那些下人们口中的浑话,什么换替你大姐姐出嫁东昌王府的胡言乱语,你切莫当真,伤了一家人的情分。”
傅之婉原没有打算要与傅远提换媛姐儿出嫁东昌王府之事,现下听了傅远的一番话,不免怒从心口来,不得不言道:“父亲此话所言非也,若是真要论及一家人的情分,却也不能单从女儿这一头来论,大姐姐与二姐姐又何时与女儿来论一家人的情分。父亲是一府知府,官场之上尚且还能洞察各路,怎么自己家府内宅之事倒是糊涂不明了。”
傅远望着傅之婉,心下不禁被说的慌乱羞惭起来。
“父亲是为宽我的心吗?害怕我也像那淮阳张家女儿那样,宁可跳湖亦是不嫁?父亲大可放心,女儿会好好活到出嫁的那日。女儿没有来得及为母亲尽为人女的孝道,因此在母亲处于弥留之际,所答应母亲,女儿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承诺,即使再难都会努力做到。也算是聊慰我自己了,说是不孝女儿总算为母亲做了一件事。”
傅之婉提及母亲韩芸,每每情不自禁会落下眼泪来。民间有戏唱道:女儿的眼泪珠是那透亮的珍珠儿,那使得珍珠儿落了地的人,无论是谁怎能饶住。
“下人们口中说得何尝是那浑话了?谁的心里不是明明白白的。”傅之婉突然想起一事,不禁轻笑出声。“父亲之前在正房院儿中与女儿说,要给女儿寻得一门好亲事,原来就是东昌王府。”
傅远看着自己面前的三姑娘,一瞬间觉得自己一直并不了解这个女儿。总以为她是拙心榆木脑袋,对于他的话,只会应好与是,却不想她心里其实什么都知道。
“婉儿,是父亲……对不住你,可是你大姐姐她是誓死不嫁东昌世子,为父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傅远声腔中也是难见的激动与情急,是羞愧无奈也是敷衍塞责。
傅之婉抹了眼泪,摇头凄然一笑道:“父亲,您知道女儿次日知晓换替大姐姐许配于东昌世子时,木槿劝女儿也像大姐姐那般哭求父亲,女儿心中是如何想的吗?”
傅远不由自主地问道:“你是如何想的?”
“女儿心里想,何必去烦恼彼此一场呢?之前日子里诸多父亲一句话就能解女儿困境的小事情,女儿都唯恐父亲不答应而心烦,又何况与王府的如此大事呢?还是罢了吧,父女情分本就没余下了多少。”傅之婉含泪浅笑望着面前的父亲讲道。
“孟珩他未必像外人所言那般……”风流成性,肆意妄为。
傅远本想说出口,却自己也不敢笃定。
“您看父亲大人也不敢替他包票。日后他顽劣不改,依旧如故,女儿还是会被整个东昌府的人们谈论取笑。”傅之婉轻轻说道,“可是,我却不在乎了,因为我……自母亲逝世那天起,早就是没有家的人了。”
傅远闻见最后一句话时,不由得一怔。
“婉儿,你……”
“父亲,女儿今日之话多有冲撞,还请父亲宽恕。这世间父母虽爱子,可是最难得的是一碗水端平。女儿不信世间有真正能够一碗水端平的父母,所以我不怪你。”傅之婉躬身深深一拜,“父亲珍重,努力加餐饭,女儿告辞了。”
这一次,身后的傅远没有叫住三姑娘。
傅之婉一步步走到白玉板桥这头,心里却是想着,我不信世间有真正能够一碗水端平的父母,是因为我……有您这样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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