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这句诗出自唐人储光羲的《钓鱼湾》。诗歌浅近易懂,细细琢磨后却觉诗意无穷,很是耐人寻味。
傅之婉读来,很是喜欢。起初最爱“莲动知鱼散”这一独句。后又觉得前面一句“潭清疑水浅”一句读来思味来亦是很好。只是这首诗的意蕴不适合女子说出口,因此除了傅之婉之外无人知晓她甚爱这一句诗。
今日于画舫中亲见满是绿叶粉瓣的荷花池中,清澈见底的沁凉湖水,一时之间不甚留意,脱口而出上句诗句来,却如何都没有想到倪府的后花园中有男子,而且他竟然还接上了后半诗来。
傅之婉听闻后半句诗后,没经如何思索,忙转过身,往声处望去。
只见画舫近靠的这一池岸边,立着一颀长玉立,俊美非凡的束冠公子。
他身着二色金湖绉淡星蓝大襟袖袍,外罩月白宫纱对襟褙子,束着山玄玉佩绶。其丰姿之秀美,昭昭如朗星皓月,濯濯如竹下清风。最引人注入的还是那风流万种的一双含笑桃花目,这一双眼睛使得每每望进他双眼的人,不禁深陷其中,心神荡漾。
傅之婉从未见过这般男子,如兰椒芷蕙般明洁清朗,却又眉眼间藏露着自然而成的风流狂狷,令人好生看不透彻。
见池岸边秀面青眉的陌生束冠男子也正相望打谅着自己,傅之婉忙回过头去。心里却自犯嘀咕:按理说倪府的人她几乎皆是相识,如何倪府的后花园中有她尚未见过的陌生年轻公子。
“姑娘……”身旁的木槿颤颤巍巍地看了口,在傅之婉身边小声地说道,“这池边人……就是…东昌世子。”
什么?此人竟然是东昌世子!
傅之婉听后一惊,陡然看向身边的木槿,怎么会如此巧合。木槿点点头,正是东昌世子了,她曾经出门帮姑娘采买胭脂黛粉的时候,见过东昌世子的模样。
傅之婉心下暗觉不甚好,且先不提突然于倪府撞见孟珩,而单单只是说方才她望着水清荷池,未经深思忖度就吟咏出口的诗句。
这首《钓鱼湾》诗面上描绘了一幅春日之春水、春花正盛,一轻年小郎于潭边垂钓之春景图,却又寓写小郎于春光美好的钓鱼湾心内焦虑紧张着等待心仪的姑娘前来赴约。
小郎此行看似为着垂钓,实则非也。潭水清澈见底,却使得内心担心不安的他想着,或是因水浅无鱼,那么兴许心仪的姑娘也似鱼儿,不前来赴约。后见“荷动”又使焦灼的他以为是心仪的姑娘前来与他赴约,正是心内欢喜雀跃之时,才发觉原来是荷叶下的鱼儿游散,不免又是无尽失落惆怅。
这前句还是隐晦,只是随后接着的两句却直露心意。“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一直到晚霞染尽,日落西山都在等待着心上人,而后系上小舟停泊在长着葱翠杨柳的岸边。
储光羲这首唐诗,并非像李杜白刘王岑等诗人的诗作那般被人人传诵。且又因其晚年失节,新旧唐书皆无传,为仕途做官而读书之人多是不读他的诗。单诵其中一句,恐知者不甚多。可如知者又必是细读过他的诗歌。方才孟珩接了下半句,诗面简单而看并无不妥之处,可正如之前所言,既知这两小句,必然也是知得最后之内容。
傅之婉心中正痛悔自己,出言不加思索。这边孟珩却心内撼然,荷池画舫中女子之绝色。
玉肌昳丽芙蓉面,纤细淡雅柳叶眉,凤眼半弯掩风情,小巧娇润樱桃唇。梳着时兴的朝天挽髻,上缀花钿珠簪。身着雪青色裹衣与褶裥裙,外罩着缃色对襟褙子。虽是坐于画舫中,却也可知是位身姿窈窕,优雅婀娜的佳人。
只是他的侍从小厮崔吉,不便进入倪府后花园中,倪家兄长又去更衣,还未前来。现下身边无人,无法问询此女子为何人物,竟然标致柔美至此。
“木槿,快让画舫往那边岸上停靠,我们快快绕路去找采芬姐姐。”傅之婉小声嘱咐木槿。
木槿忙应道是,跑出去让摇桨的婆子往远处的对岸划去。
好不容易画舫划到那一岸边靠岸停泊,傅之婉扶着木槿上了岸。
刚要绕北边的石板路,回去倪采芬的院中。就听见采芬于南面相对的九曲回廊上唤她。
“婉儿,这边。”
因西南这边的回廊于高处,恐怕是见不着南岸垂柳绿荫下立着的孟珩。傅之婉略一思索,还是过了西边连桥,到了九曲回廊上去找倪采芬。心内想着到了九曲回廊上,拉着倪采芬的手便离开。
才走到一半,就见九曲回廊之东边上走来的倪思远。
倪思远亦是瞧见了傅之婉,因为家中祖母妹妹的缘故,也因之婉品行如兰静好,思远心中也当傅之婉是妹妹看待。
“傅家妹妹,好久未见,可是安好?”倪思远作揖关切问道。
傅之婉见状,回礼道:“安好,多谢倪家哥哥。”
彼此简单寒暄一番,傅之婉就想要像倪采芬使眼色,两人离开。只见倪思远向着岸边的俊美男子喊道:“世子,这边。”
傅之婉不由得想要逃,苦于如何快快脱身,却见孟珩已步上回廊,朝这边走来。
倪采芬哪里知道方才之事及之婉的心思,见孟珩款款走来,还悄悄靠近之婉身边,自身后轻轻碰了碰之婉。
傅之婉望向倪采芬,她杏眸中还见点点促狭之意,好似在与之婉示意,快瞧瞧你将来的夫君。
孟珩走来三人之间,因与倪采芬是熟识,且采芬私下里从不与他行礼。而他又是世子身份,因此只是朝着倪采芬略略一颔首,算是问候过,却已然可见其与倪氏兄妹之亲近。
只是之于采芬身边的之婉,他却是不相识。又因不久前荷池接诗,见她反应已经是有所冲撞,却也不好再加冒犯。一时之间,四下无言。
傅之婉虽然知晓寻理应该福身问礼,却不知为何身安如磐石,一动也不能动。
倒是这边倪思远察觉两人之微妙,笑着说道:“世子,这便是我家祖母口中所说的傅家妹妹。”
孟珩这才恍然大悟,这原来便是与他定亲的傅家三姑娘。墨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欣喜,确是转瞬即逝。
“原是傅三姑娘,孟珩不知,还望见谅。”孟珩微躬身作揖,自道姓名。
傅之婉也沉静回礼道:“见过世子。”虽不如在画舫上那般灵动,却淡静如兰,别有一番柔情。
才互问过话,四人略立了一会儿。只见回廊那头来了倪老夫人院中的小丫鬟。说是倪老夫人那边午憩已醒,遣人来请两位姑娘到院儿中一同用些点心果子。
傅之婉心内稍舒一口气,深谢倪老夫人解困之举。心中如所想,秀面上也有些许松动。神情活泛些许。
之婉此细微变化,亦是被孟珩所捕捉于眸中。不禁生出一丝笑意来,却揣测得出她心里还想着方才荷池对诗之窘迫,不由得觉得她小女儿情态可爱。
其实那储光羲之诗,纵使是情思纵横,女儿吟咏出口又何妨。只是往往深闺女子小心拘束,从不于人前吟咏。今日想必傅三姑娘也是因四下无人才放松心绪,不经意吟咏出口,却不想被他接上诗来。他原也没有多想,只是听见少有人言此精致诗意又颇为趁景之小诗,方才脱口而出,冲撞了姑娘。若论起来,当真是他之罪过了。
“那哥哥、世子,我与婉儿便先行辞去,到祖母那边了。”倪采芬也之婉的窘蹙,即开口说道。
孟珩含笑微微点头,倪思远也说道:“去吧。”
之婉与采芬方略一福身,随着来请人的小丫头而去。两个人下了九曲回廊,走过了很久,这边回廊上的两人还在立于原地目视。
“世子,你竟然当真今日是第一次见傅家妹妹?”倪思远朗声笑着与孟珩说道。
自家妹妹与兖州伯府的许家公子的婚期定于明年春后,却当时已于京师见过四五面了。怎么今年年内一定会成婚的他们两人却是今日初次相见。
孟珩闻后,轻笑道:“当真是初次相遇,说上话来。”
倪思远笑道:“世子觉得傅家妹妹如何?”
听闻傅知府让之婉换替姐姐出嫁东昌王府,倪思远才如何问孟珩。
孟珩挑眉望向倪思远,一笑说道:“嗯?……我现下心中只是感慨唏嘘,堂邑伯府的二公子当真是个瞎子。”
倪思远听后,哈哈大笑,笑说很是。那堂邑伯府的白二公子白少明,眼瞎的又何止这一处。
孟珩站在西南边的回廊上面,望着远处的那座画舫,口内吟道:“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
倪思远不读过此诗,自是不知,只是品评道:“虽是寥寥几字,勾画得有几分意思。”
“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孟珩负手而立,自顾轻吟。
“你这句倒是不错。”倪思远点头说道。
两个人并行往近院茶屋走去,孟珩笑道:“这是唐人的诗,哪里成我的了?”
“唐人的诗?哪一位。”倪思远疑问道,“你且别说,待我去好好查查。”
孟珩微勾薄唇,却没有将的心中所熟知的那句“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吟诵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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