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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喜欢就是喜欢。……-

    邓谆去教职工食堂蹭了饭, 然后和年迈的教授去操场散步。两个人并排走着,不知为何,王绍伟每次与他对话的开场白都几乎一致, 通通是“当初的同级生都”, 而后必须接“你真的要怎么样吗”的疑问句式。

    “回来了?”

    “嗯。”

    “全都办好了?”

    “托您的福。”

    “住校吗?或者要租房子的话, 我帮你留意……”

    “已经在外面安顿好了。”

    琐碎的对话中是生活不起眼的一角。

    “所以说, 休学感觉如何?”说来蹊跷,时至今日, 王绍伟竟然才有机会询问,“当初你妈妈来找我,要不是老朋友的女儿, 我就当场冲她喷虫螨净了。”

    邓谆低低地发笑, 对老顽童的怨念并不多做评价:“挺无聊的。”

    见他风轻云淡的态度,王绍伟反过来安慰他:“也算一段人生体验吧。以后好好学习。”

    不知不觉, 两个人已经走到校门口。邓谆说:“知道了。”然后往外走。

    他穿得有些单薄, 双手插在口袋里。秋日夜晚的空气里有股清凉的香味。大学城周围聚集的面孔清一色很年轻。他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直到偶然被女生认出来,才觉察自己没有戴口罩和帽子。

    而且, 以后, 也不会再需要戴了。

    本来就要步行去车站,穿过琳琅满目的街道, 却纯粹偶然在火锅店橱窗外看到廖茗觉。

    她和一堆差不多年纪的人坐在一起,大概率是学校里的活动。邓谆站在对面草坪的台阶边缘, 掏出手机, 先试探性地发了则消息:“饿不饿?”

    她回复得很迅速,应该也在嫌聚餐无聊:“你怎么知道我饿?”

    “你这几天没发吃饭的照片来。”

    廖茗觉停顿了一会儿,输入中的时间也拉长。他耐心地等待, 而她发来一串这样的文字,坦诚、笨拙,也令他有些意外:“因为有朋友说,跟男的发太多消息不好。会让人觉得我对你有好感。”

    邓谆看了一会儿,不慌不忙地编辑回复。

    “为什么会这么想?”“是哪一个朋友?胡姗吗?”“什么好感?”“具体是什么意思?”他尝试了好几种,却都在写完后删除。删删改改,还是没做好决定。抬起头,又从模糊的灯光中观察了一阵。邓谆发现一件事,虽然除廖茗觉外的其他人他都不认识,但有一张脸,他还是有印象的。

    陆灿。

    他怎么在这里?

    因沉重而垂落的树枝下,邓谆远远地盯着他。自从小学进娱乐公司起,对他来说,被评价外貌就是家常便饭。但凡长得好看的人,或许都有当蛇蝎美人的潜质。偶像是需要亲和力、能够治愈人心的工作,他时常被教育“不要板着脸”,因为会给人刻薄、危险和阴冷的观感。

    略微踌躇了一下,他穿过马路,推开门进去。

    那一刻,他们的起哄声震耳欲聋。

    “不用管我,继续啊。”坐下时,邓谆露出在直播时与粉丝互动才会有的笑容,“我叫邓谆,今年大一。是跟廖茗觉过来的。”

    廖茗觉说:“邓谆。”

    其他人有过短暂的沉寂,但很快,注意力就大幅度倾斜,从刚才刻意营造的游戏氛围中脱离,附着到他身上。

    “你是那个名人对吧!”

    “以前我们是不是军训过?然后你就休学了。”

    “邓谆!好久不见!”

    发言的差不多都是学长学姐,尤其是学姐。而同年级生则都默默地投来目光。

    学习部部长是一名大三的男生,不论在班级还是学生会都颇有威信,唯一美中不足是异性缘不太好,始终没交到过女朋友,而且还有一段追求女生反被截图聊天记录发到学校告白墙上的糟糕经历。其中他媲美“头像是我,不满意”“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的说话方式成为女生笑柄,当然也引来一批男同学好兄弟帮忙维护。要不是为了减轻影响,学校老师出面,否则还不知道闹到什么程度。

    邓谆这一号人突然出现,浑身没有刻意装扮,只是打理得井井有条,眼角略微下垂,脸很小,纤细却没有柔软感。一言概之,就是长相惊为天人,外加言谈举止受过特训,脊背挺的笔直仪态好不说,耳濡目染的家教也出挑,是女生们喜欢的典型类型。

    女生们激动的比较多,其中一名显然是资深追星族,还主动换了座位,展示自己手机里很久以前发过的微博给他看:“几年前我就有喜欢你喔!”

    值得一提,她的微博内容是:“新公开的练习生里就邓卓恩一个能看,无语子,J3就只有丑人了吗?邓卓恩,可以泥塑你吗?亲亲老婆,老婆真好。”第二条隔了几年,显然也没多关注他,这次内容是“看邓卓恩跳999的舞我真的社保,我直接自信一个‘嗨!老婆!’(好色吐舌)(好色吐舌)”

    而下面有网友评论她“党和人民都看得见”,羞耻度爆表,但她本人还愿意光明正大拿给本人看,可谓是心理素质一流。邓谆也泰然处之,镇定地说“谢谢”,某种意义上,真的很强悍。

    学习部部长突然拍桌,打断他们的嬉皮笑脸,倒了一杯酒,很阔气地向邓谆递了过来:“你也是新部员?”

    邓谆接过,和他碰了碰就咽下,没有任何动摇地回答:“算是……新部员家属?”

    廖茗觉也连忙搭腔,笑嘻嘻地说:“他是我的朋友!”

    “原来是茗觉的朋友啊!”部长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流连在他们中间。

    廖茗觉浑然不觉,还沉浸在“邓谆正式复学了”的快乐当中。已经有其他学姐提议继续游戏:“正好多了个人,继续玩吧!”而刚刚陆灿那尴尬的亲吻大冒险,也就干脆利落地被带过了。说起来,还真多亏了他是不太能融入众人、人气相对低的那类型。

    还是真心话大冒险。

    廖茗觉偷偷用手肘推邓谆,难掩雀跃地说:“你真的回学校啦?”

    “嗯,”邓谆抽牌,若无其事地压下去,“周一就上课了。”

    “太好啦!化学和高数课我都可以帮你占座位!”要不是正在活动中,廖茗觉真想直接跳起来,撞到天花板也无所谓。

    邓谆倒是很冷淡:“是吗?谢谢。”

    其实一开始,邓谆有点担心廖茗觉牌打得不好。他时不时去瞄一眼她的,想着至少垫个牌什么的,别让她当输家。毕竟就她这个直来直去的性格,万一人开玩笑要她当场找个人交往三个月,搞不好她都会直接照办。

    然而,廖茗觉的牌技惊人的好。

    要知道以前,在村里,山区小学有很多不好,但其中一项肯定还是跟作风有关。缺少大人们耳濡目染的良好教育,孩子们课余时间几乎都在打牌。廖茗觉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连午休时间老师打牌,都时不时会把去请教习题的她叫住请求指点。

    发现邓谆在看自己的牌,她也不遮拦,直接展示给他看,还笑着做口型说:“等轮到我出,就把他们打到破产!”

    看到她得意洋洋的样子,邓谆嘴上谴责“藏好点”,别过头时,嘴角却按捺不住上扬。

    这一幕被对面传媒部学姐看到,还大声警告了一通:“那边的小伙子小姑娘,不许打夫妻牌哈!”

    仿佛为了自证清白似的,这一轮,邓谆输了。

    他无疑是在场各位最希望看到接受惩罚的人。邓谆清了清嗓,爽朗地选择了真心话。

    学姐飞速敲定提问,显然是早就想好的:“能不能从这里挑出一个你最有好感的对象?女生最好,当然,要是你的性取向……男生也行。”

    该说没想到这么简单吗?邓谆觉得这根本不是事,但表现得太轻松会徒添麻烦,于是他假装出为难的样子,微笑的眼睛扫过四周。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身体紧绷,到最后,他理所当然地打了自认为的安全牌——

    邓谆侧过头,望着恰好也看向他的廖茗觉。

    廖茗觉也在看热闹,猝不及防和他对上视线,甚至有点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大家对煽动气氛还是一如既往的上心,不顾对象是谁,好玩就行了:“认真一点行不行?”

    “真情爱的大告白!”

    “不说出来我们不懂啊!”

    杯盘狼藉中,桌面已被黄水与玩具卡牌占据主要位置,店里的灯光调节得刚刚好,不会太明亮,却也足够照明。那是一种足够暧昧的昏黄,夹杂着青春荷尔蒙躁动的余韵,所有人都笑着,等待着,不醉不归,不欢不散。

    “廖茗觉,”邓谆都快忘记,自己有多久没参加过这种同龄人纯玩乐的聚会。他花了太多时间在正事上,清晨也好,半夜也罢,春夏秋冬,他一直都在为出道努力,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前段时间,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或许一无所有,“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出现了。说了我最需要的话,告诉了我我最需要知道的事。谢谢你。”

    他的措辞很单调,语调有点生硬。

    “原来爱豆预备军喜欢这种类型。”有人顺理成章当作玩笑,啼笑皆非。但在细碎的议论声中,他盯着她的眼睛。聆听的同时,廖茗觉也看着他。

    叫人大跌眼镜向来是她的专长。

    就在大部分人不以为然要带过的时候,只见廖茗觉笑起来,字句清晰、落落大方地回答说:“我也喜欢你!”

    邓谆正在喝水,杯沿抵住嘴唇。他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戏剧性地喷出来,只是纹丝不动地注视她。

    对她来说,喜欢是什么?

    在廖茗觉的世界里,假如要区分好坏,那“喜欢”一定是好的。没有虚与委蛇,无须百转千回。喜欢就是喜欢。

    良久,他徐徐喝了一口白开水,把玻璃杯放回原处。

    打安全牌现场风云突变。恰好轮到陆灿被推到主持人位置,哪能想到一上岗就面临如此大的危机,他拿着扑克,整个人都呆了。他要怎么做?难道把这场学生会部门破冰直接引向婚礼现场,祝福这对情投意合互通心意的眷侣百年好合?

    但还没等他想出对策,廖茗觉已经伸出手来,摆出想跟邓谆击掌的姿势。

    “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好朋友诶!”女大学生笑着,“耶!”

    这一下,即便是围观校友也觉察到微妙。然而,邓谆几乎没有犹豫就回应,抽出离她近的那只手,草草击掌应付了事,没什么灵魂地敷衍:“耶。”

    第16章 像一座有体温的……

    “你知道你们班有个女生也喜欢你吗?”之前展示过自己喊“老婆”的学姐靠过来, 拿着酒杯跟邓谆碰杯。

    邓谆一口饮尽,面不改色:“不知道。”

    “是赵嘉嘉吧?是赵嘉嘉吗?”廖茗觉顿时反应过来。

    “对对对,就是她!她要是知道邓卓恩成了她同学, 肯定会开心死的!”学姐掏出手机, 主动提出要给邓谆拍个照, 现场发给赵嘉嘉看看反应, “来,说茄子。”

    追根溯源, 一开始,动跟邓谆交朋友这个念头就是因为赵嘉嘉。廖茗觉想跟宿舍同学搞好关系,所以才主动接近邓谆, 没想到他那么好说话, 做朋友后又迅速拉近关系,实在是没得挑。

    至于要问为什么廖茗觉迟迟没去找赵嘉嘉, 原因倒不止一个。一是赵嘉嘉常常外出, 留在宿舍的时间不长。二则是廖茗觉自己的问题。

    大学生只需混吃等死等毕业的时代已经过了, 就算高中时被老师洗脑“进大学就能玩”,但等亲临大学, 就会明白自己天真。

    课表密密麻麻, 功课多如牛毛。

    更不用提廖茗觉还要打工。

    有好几次约在食堂,廖茗觉直接边吃边睡, 看得朋友们胆战心惊,劝她辞掉几个兼职。她也擦着口水回复“已经跟便利店那边在谈了”。

    眼下正是圆初心的好机会, 她也钻进镜头, 试图比个剪刀手。

    没想到学姐亲自挥手驱赶:“先过去一点。等等拍你哈,茗觉。”

    廖茗觉猝不及防被点名,吃了一惊, 然后才委屈巴巴恋恋不舍地挪开。邓谆原本盯着镜头,这下也倾斜目光。他略微侧过脸,默默看着她。这一幕也被相机捕捉下来,背后分明是乱糟糟的餐厅,却弄得好像在拍什么日系画报,随手抓拍也能设壁纸。

    学姐不易察觉地吞咽:“卓恩,看这边。”

    他终于看过来,脸上是微笑,却提别的要求:“还是跟廖茗觉一起拍吧。”

    既然他都开口,摄影师自然也不好再推辞。廖茗觉终于如愿,兴高采烈坐到邓谆身边,两只手都比着“yeah”,向邓谆那侧歪过头。他也笑了。

    照片拍出来,学姐直接发给了赵嘉嘉。那边大概在哪里玩,一时半会没回复。倒是邓谆和廖茗觉靠过来看相片。

    “哇!”廖茗觉指着屏幕,惊喜地看向邓谆,“你好上镜啊!”

    邓谆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看的时间太长,甚至廖茗觉都被同级生叫走了,他还在来回翻着那几张照片看。

    学姐在邀功:“怎么样?我拍得挺好吧!”

    他笑着,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回答:“挺好的。”

    “要发给你吗?我最满意的是这张——”学姐把照片切到最初拍的那张单人照。

    “好,发我吧。”邓谆主动提供了添加好友的二维码,顺便补充,“后两张就行。”

    “欸?单人那张呢?”

    他看着她,停顿了一阵,如同听到什么笑话,嗤笑出声道:“我要我自己的相片干嘛?”

    学姐也迟疑:“……发朋友圈?”

    “哈哈哈,为什么啊。”邓谆就好像听到梦话似的,收到合影心满意足地走了。

    吃过饭,游戏也玩完了。陆灿跟同部门的人交流了几句,回头看到廖茗觉要走,于是主动抽开身。

    廖茗觉站在店门口旁,一下又一下,轻轻用后背撞着瓷砖墙。路灯下有蝙蝠飞舞。陆灿走过去,苦笑着道歉:“这次又害你尴尬了。对不起。”

    “哦!”她临时回过头,自从上次后,她连带着她背后那帮怪小孩就都对他省略了“学长”的称呼,“陆灿!”

    “今天玩得开心吗?”陆灿关心道。

    廖茗觉用力点头,像幼年比格犬一样激动:“嗯嗯!很开心!”

    “那就——”陆灿的“好”字还没说出口,就有一只手臂猛然从眼前穿过,用力按在另一侧的墙壁上。

    邓谆以和动作完全不符的友好笑容打招呼:“晚上好。”

    又是一个没来得及“好”的句子:“晚、晚上……”

    “怎么跑这来了?”邓谆直接看向廖茗觉,笑着问她道,“我送你回去吧。”

    “哦!”廖茗觉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回头跟陆灿挥手,“拜拜啦!陆灿!加油啊!虽然我觉得你追不到赵嘉嘉!”

    陆灿一边挥手道别一边回复:“最后那句就不用说了。”-

    大学与以前不同,就算多了新同学,也不会有任何人有体系地组织大家认识。有时候到了期末才发现班上原来有这号人的情况也不少见,大家的关联并不像中学那样紧密。除非有自己的小圈子。

    就像现在。

    胡姗和邓谆面对面坐在座位两侧。胡姗虎视眈眈,尽可能摆出凶恶眼神。只可惜对面这位绝非泛泛之辈,与电影里的超级反派相媲美,就算受到全球通缉成为公敌,也能堂而皇之上街买咖啡。

    他放任她打量,甚至还有闲心举手问饮料能不能替换:“有白开水吗?”

    “我不会承认你的。”胡姗义正词严地警告道。

    邓谆笑了笑,径自喝饮料。

    与此同时,廖茗觉系着围裙,扎起头发,戴着防止唾沫飞溅的透明口罩,左手拿着烤肉夹,右手抄着烤肉剪说道:“不要这样嘛,邓谆也是我的好朋友啊。”

    而王良戊以同样的打扮登场,拎着炭火和烤盘,来给他们这一桌更换烤肉网:“胡姗好像从以前起就有点厌男。”

    “我厌男怎么了?”被戳中死穴,胡姗冷冰冰地鄙夷,“你有意见吗?”

    王良戊立刻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没有感情地回答:“没有。祝您用餐愉快。”

    廖茗觉负责给他们这桌烤肉。服务中途不能说话是店内的规定,就算是熟人,也担心说话的样子被其他顾客看到,传出去有影响。廖茗觉只能趁转身的空隙搭话:“这里的员工餐挺好的。每天下班还可以装剩下的东西回去吃。”

    邓谆问:“你们很缺钱?”

    “还好。怎么说呢,反正不算富吧。”廖茗觉把五花肉烤得微微泛焦,外壳酥脆、内里柔软多汁,就这么夹到胡姗和邓谆的盘子里,“多吃点。可以包生菜,放点辣白菜会很香。”

    王良戊又趁机过来给他们添小菜,拎着盛小菜的竹篮,熟练地使用镊子:“我是因为家教。除了学费,我爸妈一分钱都不肯出。说是要培养独立意识。”

    他向邓谆表示友好:“我叫王良戊。”

    邓谆也很领情:“我知道,你和廖茗觉是微博上认识的。”

    “她介绍得这么详细?”

    “偶然提到的。我还知道她宿舍每个人的名字。”

    这次轮到胡姗嫌恶地议论:“你好变态啊!”

    “嘿嘿,是因为我有介绍啦。”廖茗觉不好意思地挠头,“无聊的时候,我还挺喜欢给邓谆发消息的。”

    那边店长在召唤:“小廖!”

    他们这桌肉还没吃完,廖茗觉被差使到另一桌去点单。等她再回来时,脸上粘着两枚小小的贴纸,分别是粉色的菱形和金色的心形。

    胡姗问:“这是什么啊?”

    廖茗觉把要烤的鸡翅夹进烤盘回答:“是表示店员工作受到好评。月底可能会有奖金。”

    邓谆忽然问洗手间位置,廖茗觉领他过去。他单纯在公共区域洗手,用烘干机吹干,在嗡嗡的风声中问她:“贴纸粘在脸上不痛?”

    “有一点。”她也伸出手去撕。

    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他不由得打断。邓谆托住她手肘,示意她暂停。廖茗觉轻轻放下,他却伸出手靠近,她顺势贴住他手臂。两个人肢体接触,像一座有体温的跨江大桥。

    廖茗觉正在学化妆,技术拙劣,因而没化太多。她和他一样,假如要以浓淡区分,那一定是淡颜。邓谆端详她脸颊,一心一意解决起问题,指腹轻轻蹭起贴纸边缘,随即一鼓作气撕下。“好了。”他说着,把闪亮亮的彩色贴纸放到她手心。再抬头,却发现她盯着自己。

    明明早该被形形色色的人看惯了,但这一刻,他却无缘无故地感到慌张。邓谆问:“怎么了?”

    “你眼皮好薄啊。”廖茗觉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你要小心,这样的面相会经常搬家,居无定所,没有房子住!”

    邓谆狐疑:“这是什么理论?”

    “老家的算命先生说的,眼皮这里是家庭宫。你看,像我这样的眼皮,就人缘比较好,也更容易有幸福的家庭。”廖茗觉洋洋得意地贴近,用手支起自己的上眼皮,好像在做鬼脸,语气却无比认真,“所以啊……”

    他憋笑,重复她的话:“‘所以啊’?”

    “所以你要多跟我在一起,蹭一蹭我的好运才行!”廖茗觉郑重其事地交代,笑容让人想到太阳的温度。

    她说得那样煞有其事,可惜他一点也不信面相。邓谆不相信命运,虽然他运气大概很差,否则也不至于在其他条件都不差的前提下练习这么多年屡屡受阻。他一点也不迷信这些。但是,廖茗觉都这么说了。

    “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只要看着她,心情就会变好,“我会的。”

    回到餐桌边,四个人手机都在响,不用打工那两位掏出查看,原来是校运会的通知。

    “哦哦哦哦!”廖茗觉调整了一下油烟机管道,自信满满地宣布,“终于到我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邓谆说:“你很擅长体育?”

    “嗯!我跑得很快!高中跳远也破过校纪录!”廖茗觉表现得跃跃欲试。

    然而,胡姗及时泼了她一盆凉水:“传媒部会很忙的。”

    “什么?”

    “不然你以为学生会是干嘛的?大二出去实习的时候,其他人爬山采花扎标本,传媒部代表还要扛相机。不过好像最后一天会闲一点。那天也有项目。”胡姗在翻看其他群的通知,“喏,这个。今年新设的,男女混合4x100。我们一家四口参加吧。”

    “好耶!”廖茗觉看了眼,刚刚还失落的表情转瞬笑起来。

    然后就被店长批了:“小廖!别老聊天!”

    吃过饭后,胡姗和邓谆就与要在店里继续工作到三、四点的廖茗觉和王良戊道别了。走出店外,只见人行道另一端是一排被碰倒的自行车。胡姗就要走,却看到邓谆优哉游哉上前,弯下腰去,帮忙一辆接一辆地扶起。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她站在原地,直到看着他全部扶起都没走。

    邓谆直起身,看见她时也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慌,那张脸上反倒浮现笑容。他问:“有什么事吗?胡姗同学。”

    胡姗摇了摇头,卷过的短发发尾轻轻摇曳。她的声音笃定得不容质疑:“其实我并不是不能接纳新朋友,对肖屿崇也没什么意见。但你就不行。”

    他没有搭腔。

    “你知道为什么吗?”胡姗一字一顿,透着抵触与戒备,“就刚才,你说的话每一句都跟廖茗觉有关,从头到尾也只想听廖茗觉说话。你态度装得挺好的,但其实根本不想跟廖茗觉以外的我们做朋友。”

    邓谆仍然笑着,好一会儿,突然感觉疲倦。他已经只是普通的男大学生,无须再过度关照形象。想到这一点时,友善才像梦境褪色般消失。转眼间,他的态度却与刚才大相径庭,丝毫没有隐藏不耐烦。性质不同的笑容轻飘飘舒展,透着尖锐而扎手的脆弱感。

    “啧,”漂亮的人就连恶毒也赏心悦目,他冷笑,“所以呢?”

    第17章 复学生该不会喜……

    在别人面前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大众情人, 原来私底下是这种刻薄的真面目,真让人讨厌,越发坐实了胡姗心中的鄙夷。不过, 话说回来, 一码归一码, 她也不觉得他没有可取之处:“至少你能看到廖茗觉身上的闪光点, 这一点,还行吧。”

    她掉头走掉。

    回学校的巴士上, 胡姗握着把手出神。

    在她面前的男生和她差不多大,极有可能也是大学城某一所高等院校的学生,此时此刻正在热火朝天聊着琐事。

    胡姗不否认, 自己对现在所能接触到的大多数异性感到不满。

    初中到高中, 整整六年,她交过的男友数量要用两只手才能数清。然而, 男人好像就是那种东西。要面子, 无能, 意气用事,拿下半身当大脑。高二时, 她专心备战考试, 引起职高的男友的不满,分手后竟然还被堵在街口, 她表面装酷,实际后怕了好几天。

    从那时起她就想, 等到了大学再说。大学都是成年人了, 男生理应成熟一些。

    可惜现实是,男生似乎永远都长不大,还是那样喜欢装逼, 还是那么讨人厌。

    军训还没结束时,就有同专业男生屡屡买水给她。她本来是拒绝的,但对方太执着,她才不得已接了一次,转头就给廖茗觉喝了。就这一次,对方就像接收到她开绿灯的指令般,当晚拉歌后就把她叫出去表白。

    胡姗的拒绝一点都没客气:“麻烦你以后别跟我说话。”

    她回到座位坐下,自己都没觉察自己在生气。还是廖茗觉问:“你怎么怒气冲冲的,他敲诈你了?”

    胡姗控制不住咬牙切齿:“我最讨厌这种人。”

    “什么?”

    “才认识多久?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吗?课都还没开始上,我和他话都没说过两句。表白都还只知道盯着我的脸和胸看……”胡姗越说越气,恨不得折回去给他再补上一个断子绝孙脚,“男的真是恶心。”

    廖茗觉偷偷摸摸伸手去拿胡姗买的饼干条,鬼鬼祟祟塞进嘴里:“嗯,有你觉得不恶心的吗?”

    “我发小?”胡姗随口扯了个答案,再回头,立刻就发现她偷吃,“廖茗觉!那是我的!”

    除了男的,其实胡姗也不怎么喜欢女的。毕竟那群男的在她眼里那么糟,却还是有一些女生会眼巴巴地凑上去。说难听点,她确实有点愤世嫉俗。

    这也是为什么,开学她就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

    平时,胡姗还是把这种念头藏得挺好的。只不过大家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同性还一起回宿舍,难免会暴露。有时候王良戊还在场,她就骂起来了,毫无顾忌扫射全部男性:“男人都是垃圾!”虽说王良戊根本不在乎,自顾自吃着鱼块,好像根本没把自己算进男性一员。

    回到宿舍,洗漱后学习一会儿,上床刷了刷单词,准备睡觉时,廖茗觉才回来。餐厅打烊的工作有多累,真正做过的人才知道。

    她草草洗了澡,爬上床倒头就睡。

    胡姗蹑手蹑脚到了她床边,踮起脚轻声问:“廖茗觉,廖茗觉。你喜欢那个邓谆吗?”

    “啊?”廖茗觉困得要命,根本没精力听她说什么。胡姗重复提问,她傻乎乎地“啊”了几次,就这么进入了梦乡。

    胡姗下定了决心,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但廖茗觉却是上大学时堂堂正正提出“我想谈恋爱”的女生。

    之前她觉得王良戊是最适合的人选。但相处下来,她发现他对廖茗觉没这方面想法,于是只能转移目标。下一个是肖屿崇,她对他不是那么满意,在其他同学面前还跟廖茗觉装不熟的狗崽子。陆灿就更别说了,罪人!而邓谆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她觉得有必要为朋友把把关-

    概率论课程上课前,肖屿崇正坐在关系好的男生中间打瞌睡。转专业的事有些麻烦,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大学生入伍两年再说。

    廖茗觉来得有点晚,好在胡姗和王良戊帮忙占了座位。她放下书,又想起运动会报名的事,所以绕道去找肖屿崇。

    “嘿!”廖茗觉出现得像《森林之子毛克利》,拽着藤蔓就横冲直撞而来,“校运会你报了项目吗?”

    “没。”他抬起头,没什么精神地回答道。其实倒是有不少人拉他参加,男生女生都有,被他拒绝了而已。

    廖茗觉根本不会看气氛,一点都没觉察出肖屿崇的排斥,兴高采烈地提议:“一起参加男女混合4x100吧!”

    “啥?”肖屿崇直接皱起了眉,“还有谁?……你,王良戊,还有胡姗。算了吧。”

    “为什么?”廖茗觉大为震惊,好像觉得他肯定会答应似的。

    其实之前也有别的女生来邀请过这个项目,但他很有帅哥包袱,外加也不想跟不熟的人参加:“懒得出汗。”

    “你这样可不行!大学生要有青春的活力!”

    “……快上课了,你还不回去?”

    “一起参加吧!”

    他默不作声看着她。

    后门被推开,大学生去上课从来没有最晚只有更晚。邓谆走进来,恰好廖茗觉面向教室后方,一下对上了眼神。

    “哦!”她高兴了一下,朝肖屿崇撇撇嘴,“那我叫别人!你这个懒虫!”

    想不到快二十岁了还会被人骂“懒虫”。肖屿崇回过头,看到邓谆时,眉头皱得更深了。

    并且,与他反应相近的还不止他一个。

    和之前从事过偶像行业的人成为了同班同学,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大是因为他并没有正式出道,知名度也一般般。不小则是因为,被以上镜为目的筛选过的孩子,外貌上终究和一般人有区别。

    女生们找他说话,他都会回应,但一周过后,大家搭话的对象就变成了廖茗觉。

    因为只要跟廖茗觉说话,邓谆就一定会主动加入话题。

    举个例子。

    同班女同学掐着嗓子问:“廖茗觉,你为什么学这个啊?是因为老家有地要种吗?”

    廖茗觉呆呆地抬起头,想了想回答:“因为我喜欢干饭。”

    “啊?”

    “‘干饭’就是吃饭。学植保的话,不就能经常跟农作物打交道了吗?我想种水稻。”她很有信心地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虽然他们还是完全搞不懂她的逻辑,但没关系,因为,这种时候,真正的目标就会开口了。邓谆支着下颌,漫不经心地插嘴问她:“小麦不行吗?”

    其他人也顺势将问题递给他:“邓谆你呢?”

    面对她们,他的笑容总要更灿烂一点,但也更有距离感一点:“因为我讨厌害虫。”

    大家暗暗都在讨论,复学生该不会喜欢那个乡巴佬吧?

    而且仔细观察,那两个人真的始终同进同出,上课坐一起,一起去食堂,甚至有次女生上厕所出来遇见他,他都摘下耳机回答提问:“我在等廖茗觉。”——尽管廖茗觉有解释,那是在去图书馆路上她突然肚子疼,但大家还是一传十,十传百,直接猜测起他俩是不是在偷偷谈恋爱。

    明明也同行、却被直接忽略的胡姗和王良戊都无语。

    托各种各样光环的福,其他院系也有对邓卓恩感兴趣的人在。

    因此就有了私底下的情报交流。

    在学校内部的BBS里,标题为“dze喜欢乡霸吗”的帖子被顶到第一。不少人纷纷在里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发表评论。值得一提,廖茗觉被人提醒看到时第一个问题是“dze是什么”,她对缩写文化实在是一窍不通 。

    另外一说,热门第二个帖子是“植保帅哥是不是都这么重口味”,并且连带王良戊一起提名。照片是王良戊和廖茗觉在校门口的麦当劳买冰淇淋,廖茗觉拿着甜筒找零钱,回头时撞到冰淇淋,弄得满脸都是。

    信息时代,每个人都有智能手机、移动数据和一颗爱八卦的心。

    他们四个人在食堂吃饭都有被拍过。或许是廖茗觉打工太累疏于打扮的缘故,比起她,胡姗看起来更像是绯闻中心,于是乎又多了一个被牵扯的人。甚至有其他专业的人在公共课打交道时称呼胡姗为“廖同学”。

    了解情况后,廖茗觉非常不解:“我有那么差吗?在老家,我也是有名的美女啊!”

    邓谆点头表示认同:“有道理。”

    “为什么不能我和邓谆是一对呢!”她最近新学了“一对”这个词,炫耀似的经常使用。

    “没错。”邓谆收起手机。

    “你们俩别讲相声了,受影响的是我好吧?”胡姗很不爽,斜睨着邓谆,故意试探道,“廖茗觉,你不觉得被传这种话不好吗?”

    廖茗觉傻乎乎地反问:“为什么?”

    “你不是想谈恋爱吗?这样就没有男生会打你的主意了。”胡姗有理有据,“而且邓谆也会困扰的。”

    然而邓谆最先关心的却是:“你想谈恋爱?”

    “嗯!”廖茗觉再一次阐述了自己的宏大理想,“我想找个男朋友!虽然我最近有点忙,估计没时间。”

    邓谆思索了片刻,随即没再说什么。

    反倒是廖茗觉幡然醒悟:“我有办法了!”

    “你说。”

    “学校在□□空间不是有表白墙吗?还有广播站。我可以去投稿!让全校人都知道!内容就是——”廖茗觉站起身来,目视远方,义无反顾,宛如红领巾授予仪式上认真宣誓的小学生,又像走街串巷收旧彩电的大喇叭,抑扬顿挫,“‘号外!号外!本人郑重声明!我跟邓谆不是一对!不是一对!真的不是一对!’。”

    第18章 营业都是假的。……

    “……你就别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胡姗冷冰冰地扫兴。

    差不多到点, 她要去退社申请还没批下来的舞蹈社,王良戊则到了打工时间。廖茗觉和邓谆两个人去图书馆,位置基本坐满了, 廖茗觉好不容易占到一个, 却主动让给了邓谆:“我坐窗台那边就行。”

    说着她就要走, 却被邓谆揪着后衣领拽了回来。他不容分说, 把她按到椅子上,掉头就另外去其他区域。

    大一还都基本是公共课, 说实话,学好并不难,重要的是学精。廖茗觉想要奖学金, 理所当然要用功些。今天该复习的内容完成了, 她又额外借了基本专业课的教材,想着提前预习一下, 至少看看自己读不读得懂。

    她一看就忘了时间, 身边其他人要么带了午饭来, 要么叫了外卖,还有的直接离席。廖茗觉一直研读到晚饭点, 身前落下一道影子, 挡住了光。她抬头,才看到邓谆来到面前, 手里拿着跟她一样的《作物栽培学》。

    “你也在看这个?”她笑起来,掀开封面给他看。

    “嗯, ”他却没当回事, 径自问,“去不去吃饭?”

    廖茗觉是很容易饿的体质,只不过沉迷学习, 这才反应过来,一跃而起,跟他去吃饭。

    邓谆说:“出去吃吧。我请客。”

    他们乘地铁,廖茗觉还给邓谆炫耀了自己贴了水晶贴纸的交通卡。她说是打工的烤肉店剩的,问邓谆可不可爱。邓谆敷衍地点头,没一会儿,进了地铁,她就从包里翻出剩下没用的部分,撕下来要给他贴。

    “不用了吧——”嘴上这么说,表情却好笑,他伸手去捉她手腕,以防她直接粘上来。

    “来嘛!”她却只觉得好玩。

    恰逢地铁开动,女生只顾着打闹,一个没站稳,就这么扑到男生的怀里。邓谆伸出手臂,却没有直接环住她,反倒悬在两侧,只确保她不会栽下去。廖茗觉磕在他胸口,揉着额头起身,难为情地笑出声:“对不起对不起,不过你骨头好硬啊!”

    说着还把摸脑袋的手放过去,在他胸口轻轻拂过:“没被我撞骨折吧?”

    廖茗觉还没来过这边的商场,也是头一次到餐吧吃饭。邓谆观察着她,一旦答应了对方请客,就真的不看菜单,也不关心价目表,单纯得像一张纯白的纸。邓谆点单,直接要了套餐,还跟服务生交代:“量大一点,谢谢。”

    “哇!”对方刚离开,廖茗觉就为这种小事向他致谢,“你还记得我吃得多!谢谢!”

    “没事,我也饿了。”邓谆忽然有点好奇,“你是不是都不刷短视频之类的啊?”

    廖茗觉不明所以,只楞楞地说实话:“啊?是啊。”

    “我看你都没怎么休息过。”他不紧不慢地说。

    廖茗觉停顿了一下,蓦地笑起来,又一次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吐出能让人动摇的发言:“但我现在不就是在休息吗?因为跟你一起。”

    芒果和大虾组合的沙拉清爽美味,墨西哥牛肉饼中奶酪香味浓郁,核桃仁布朗尼的口感不错。

    吃了好吃的,廖茗觉的笑容像融化的冰淇淋,幸福到奶油要流出来:“好好吃哦。”

    邓谆飞快地买单,两个人往回走。相处得时间有些短,即便如此,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廖茗觉走到扶梯旁,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她望着远处巨大的招牌喃喃:“‘密室逃脱’?是电影院吗?”

    邓谆放慢脚步,折返回到她身旁,淡淡地解释:“就类似鬼屋,不过要解谜题。”

    “鬼屋?!解题?密室!福尔摩斯那种吗?哇!”廖茗觉一下来了兴趣。

    邓谆对这种活动没兴趣,扭头就要走,廖茗觉却有些迈不开步子。她临时冲上前,一下拦住了他的去路:“刚刚你请我吃饭!我请你玩这个吧!”

    他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问“你不怕吗”,却问:“你知道怎么买票?”

    廖茗觉用力点头。

    她是真的很新奇。

    只能在外国电影里看到的场景,居然能在现实里复原,让人亲身经历,想想就激动。

    说实话,邓谆没玩过,也不想玩。不过让他一个人在外面等她,又难免太不像话。

    一见廖茗觉来,店员就热情地走过来,听说是新手,于是推荐了比较适合的游戏项目。他们和另外三个人拼成一组,其中两个是热恋中的情侣,签协议时都恨不得抱在一起。剩下一名,刚见面就指着他俩捂住了嘴:“你们怎么——”

    礼嵩是J3的员工,没有负责过练习生,所以和邓谆算不上熟。巧合的是,他跟廖茗觉也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彼此印象都不怎么样。

    “邓卓恩,你!”礼嵩刚喊出他的名字,就临时卡住。他已经不是邓卓恩了。想到这一点,他迟疑了一阵,然后才问,“你们怎么在这?”

    “该我们问你吧。”廖茗觉简直是缓解尴尬的利器,一下就让气氛变成了寒暄,“我们刚自习完,吃了饭,所以过来逛逛。你也来玩?怎么只有一个人啊!”

    礼嵩刚想夸耀自己是资深密室逃脱迷,连续加班一礼拜也挡不住他来玩新密室的热情,然而她最后一句话却像生活的铁锤,重重给了他一击:“你这小孩懂什么。社会人交朋友,可没有你们学生那么容易。趁着还在读书,尽情嘚瑟吧。”

    廖茗觉还很阳光地接应了:“嗯!我会的!”

    密室的主题类似恐怖电影《昆池岩》。他们的角色是作死去废弃精神病医院探险的大学生,但其中,有一名主角还有支线,那就是去寻找小时候就失踪的爸爸的线索。

    经过随机抽签,廖茗觉很幸运地抽中了这一角色。

    虽说她丝毫没有去闯鬼屋该有的反应:“哇!小蝌蚪找爸爸!出动!”

    礼嵩口气很尖酸地提醒:“小心点吧你!”他最见不得头一次玩密室逃脱还大呼小叫的菜鸟,比如刚摘下眼罩就兴高采烈大喊“爸爸你在吗”的廖茗觉。

    而他第二见不得的,就是明明对密室逃脱没兴趣还偏要来的,比如正像饭后遛狗散步般悠闲说着“什么也看不清啊”的邓谆。

    当然,只知道你侬我侬的小情侣也不怎么样就是了。

    礼嵩心中愤愤,一回头就被扮演鬼的NPC吓了一跳,尖叫着夺路而逃,期间还撞到隔板,直接把墙撞塌了,反而把工作人员吓一跳。

    廖茗觉也被鬼吓到,惊呼一声,掉头就跑。邓谆正在另一个房间,按照对讲机说的慢条斯理摆弄机关。

    背后被狠狠撞了一下。转过身,他其实想把她掰开的,但廖茗觉抱着不松手,整个人也转着圈挪到后面,死都不肯抬起头来。邓谆没办法,只能把刚拿到的道具递给面前的“恶鬼”,甚至礼貌地说了声:“辛苦了。”

    扮演鬼的工作人员收到剧情里的信物,本来是要直接退下,不知为何,还条件反射彬彬有礼回了句:“不会不会。”

    就在这之后,剩余的游戏部分,廖茗觉都是躲在邓谆背后度过的。明明主动提出参加的是她。起初邓谆还骂她,质问“你不玩了吗”、“浪费钱来一趟”,到后来也索性不管了。只考虑快出去。

    NPC命令把手伸到停尸柜里去,邓谆一秒都没想,直接就伸进去,被扮鬼的工作人员握住还跟人家握了握手。

    NPC现场给出逻辑题,邓谆强行把廖茗觉从背后拽出来,一人一半两个人一块儿答了。

    NPC让他们出个人献祭,邓谆比荆轲赴死还果断,直接就往祭坛上走。

    就连中控都忍不住拿着对讲机吐槽了一句:“兄弟你这是来参加闯关节目的吧——”

    最后NPC让廖茗觉扮演的主角单独完成任务,这才终于有了凭他无法解决的难题。她抓着邓谆,哭哭唧唧死活不撒手:“一定要我一个人去吗?邓谆不能去吗?”

    “你快去!”礼嵩像拔萝卜似的,抓着她就要往那边带。

    “不行!没有邓谆我会死的!”她像一只树袋熊,牢牢禁锢住邓谆,“邓谆就是我的电!我的光!我唯一的神话!”

    邓谆无可奈何,也只好开口劝她:“快去吧,去了早点结束。”

    “就是就是!就差你了!”礼嵩上蹿下跳,恨不得抽中那个丧父孤女角色的是自己。

    廖茗觉把脸埋在邓谆的肩膀。头发散落下来,整个人瑟瑟发抖,看来是真的很怕灵异事件。他沉默了一阵,在幽暗的手电光下看着她的发旋,末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她还闹着不肯去,只听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的话却是:“不想去就算了。”

    一听这话,礼嵩震惊得长大了嘴。

    “真的?”廖茗觉抬起头,毫无理由地笑得很开心。

    看到她重新笑起来,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好,又再一次揉她的头。头发被弄得乱糟糟的,她也不生气,只抱怨“长头发洗起来很麻烦啊”,跳起来把他头发也弄乱。

    游戏到这里就结束了。出去的时候,礼嵩全程盯着邓谆。不会吧?不是吧?不可能吧?他没有负责过练习生,但也没少听说过讲师们聊过的八卦。都知道公司有个十年练习生,练习肯下苦功,还从不参与那些同龄人们无一不嗜好的违规活动,跟女练习生也保持距离。好说话,乖脾气,优等生得令人咂舌,以至于有同事夸口:“他要哪天学坏,铁树都得开花。”

    但现在他看到的是什么?

    看那高个子女生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那种“好好好行行行你想怎样就怎样”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不做偶像之后,铁树就像喷了催化剂,一夜之间开花了是吗?

    然而到了外面,廖茗觉就立刻松开邓谆呼吸新鲜空气,还感慨“拥抱生命的感觉真好”。邓谆也毫不在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着手机,时不时回头批评一句“别靠在栏杆上”。两个人的距离感实在不像情侣,至多只是普通朋友。

    礼嵩怀疑自己刚刚出现了幻觉。

    但下一秒,廖茗觉又凑到邓谆身后去看他手机,他也不介意,就直接把屏幕递给她。两个人相视发笑,关系好得不太对劲。

    一场游戏下来,他衣服都被她拽出了褶皱,邓谆也没说什么。

    礼嵩觉得自己可能精神分裂。

    他回去复盘,却意外撞见刚才同组的情侣。明明全程靠划水来甜甜蜜蜜,不知为何,两人现在却在抱怨结局的剧情:“原来结局那么好玩的吗?”“居然没看到,好可惜啊。”

    女方更是露骨:“要是刚才那个主角别畏畏缩缩就好了。都是出来玩的,干嘛那样啊。真是的。”

    她没注意到,廖茗觉也跟着进来复盘,因此恰好站在她身后。

    廖茗觉倒是没有生气,因为她不太确定,所以直率地提问:“你是在说我吗?”

    女生猛地回头,看到她时,气氛一下变得相当尴尬。说人坏话被本人听到,简直排得进生活中最难堪的情形前三。虽然廖茗觉真的只是提问,但在对方那里,就变成了话里有话刻意找茬。

    女生脸色一青,男友立刻会意地上前帮忙:“对。我们没通到支线剧情,不就是因为你嘛。”

    廖茗觉的迟钝又惹了祸,她完全不懂,为什么突然就演变成吵架。不过被说终归还是要还嘴,她也不是憋着的个性:“你们当时不是可以留下继续吗?为什么怪我?”

    两边一触即发,当即争执起来。

    礼嵩吃了一惊,连忙去拉外面的邓谆,印象中,他可是众所周知的好孩子,明事理又善解人意,这种时候自然该搬出来劝架:“跟你一起那个女生跟他们要吵起来了,你快去拦着啊!”

    邓谆满脸困惑,却已经被推回店内,来到三个人中间。

    礼嵩的情报的确可靠。

    过去,邓谆惯常微笑,营业滴水不漏,是粉丝眼中绝不会说任何重话、也不会背叛的天使。

    但礼嵩的情报也有缺失。又或者说,他对偶像的理解还不够到位。

    邓谆被塞了调停者的角色,来到争吵一触即发的三个人中间。礼嵩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那就是营业都是假的。

    廖茗觉刚据理力争过,肾上腺素分泌,脸颊微微泛红。看向邓谆,小狗似的眼睛又委屈起来。

    只花了半秒钟,邓谆就决定了要说的话。

    他看向站在廖茗觉对立面的人:“你们嘴贱是吧?”

    第19章 真是一件奇妙的……

    当和事佬圆场又道歉的时候, 礼嵩一直在想为什么。

    他为公司艺人当爹操心也就算了,廖茗觉一个从没踏进过他们公司门的小丫头片子(其实踏进过,虽然是为了送外卖), 邓谆一个已经出公司门了的臭小子, 他凭什么为他们收拾烂摊子啊。

    他们三个往回走, 沿路礼嵩心情很沉重。廖茗觉却还想吃甜品店的三球蛋卷冰淇淋。她跑去飞速买来, 双手各拿一个,叠得高高的, 看起来傻得惊人,但她自己不觉得。

    廖茗觉递了一个给礼嵩,又把另一个给邓谆。

    礼嵩还在生刚才的气, 但身体倒是很诚实, 一点不客气地开始吃:“你怎么就买了俩?自己呢?”

    只见廖茗觉脸上忽然浮现起那种绝世大聪明般的微笑。她刚笑起来,礼嵩就抱着自己胆寒:“你别笑!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好主意。”廖茗觉邪恶地笑着, 将自己想到的好办法全盘托出, “三球冰淇淋这种东西, 一个人很难吃完的。我吃邓谆剩下的就行了。又省钱,又环保, 而且不是他吃我剩的, 而是我吃他剩的,也不用担心他介不介意!”

    礼嵩嘴都合不拢了:“你可真够恶心的!”

    “我哪恶心啦!”廖茗觉大叫。

    两个人凑一块跟好姐妹似的。

    邓谆倒是没说恶心, 反而问她:“你喜欢冰淇淋?”

    廖茗觉笑嘻嘻地说了实话:“也不喜欢啦,没吃过这种而已。”

    他递给她说:“那你自己吃。”

    “你不会为了让我吃, 故意装不喜欢吧?”廖茗觉露出了期盼的眼神。

    然而邓谆根本没留情:“嫌两个人吃一个寒碜而已。”

    “就是!”礼嵩连忙火上浇油, “寒不寒碜!”与此同时心里还疑惑了一下,以前邓卓恩是会说这种话的性格吗?

    他清楚地记得,大概就是一年前J3公司的家族周年演唱会, 参加过限定组合的公开练习生参与了伴舞和群众演员的工作。就是当时,一名受邀上台参与互动的歌迷突然鼻血直流,相当夸张,直接四处飞溅。大家都吓了一跳,而当时,第一个拿纸巾上前,帮忙擦拭的人就是邓卓恩。

    他哄对方举起一只手时的温柔口吻,笑着平定人心不安的亲切态度,都给当场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名女粉丝回去后更是发社交动态大赞,引发了一番人性美的称赞,又扒出他练习生时期0违纪、高考分数还相当高的经历,都说他绝对是新一代的完美偶像。

    然而,眼下的邓谆却无所顾忌地与人吵架,和不修边幅的女生平平无奇地相处,除却长相出挑些,看起来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大学生。

    走到商场门口,他们才要分头走。

    想到什么,礼嵩忽然把邓谆单独叫过去,压低声音告知:“你妈妈最近又来公司了。”

    邓谆的反应明显对此一无所知,却也没有太惊讶,第一反应居然是道歉:“影响制作人工作了吗?对不起。”

    “那也不至于啦。”礼嵩不知道说什么好,勉强宽慰道,“她没跟你说吗?她这样,搞得公司立场很尴尬。”

    至多只有二十岁的男生却笑了,他回答:“我妈妈想做什么,我向来干涉不了。”

    廖茗觉等得太久,终于凑上来问:“你们在聊什么啊?”-

    校运会终于召开。

    就像之前胡姗说的那样,传媒部就是个女生当男生用,男生当畜生用的地方。不仅要搬运器材,还要拍照、录像、做视频。廖茗觉对电脑一窍不通,于是做的都是前期工作。她临时学了拍照录像,学姐人很好,还把自己淘汰的相机借给她练习。

    运动会开幕式时,廖茗觉整个人像灵魂出窍似的。王良戊问她怎么了,就见她像天要塌了一样,唉声叹气:“完了,一次都没练习,一点默契都没有——”

    “怎么会?”王良戊说,“这种运动会不用练习的啦。”

    廖茗握紧了拳头,痛心疾首地说:“那怎么行?!既然报名参加了,就要做到最好才行!我实在太不靠谱啦!”

    然而实际上,她做得最不靠谱的事并非没有练习,而是校运会当天早晨才想起要通知邓谆。

    好在邓谆这人,向来在该脾气好的时候脾气差,该发飙的时候脾气又异常的好,回了个“好的”就过去了。

    比赛当天早晨,廖茗觉在洗手间刷牙,冷不防对旁边的胡姗说了句:“我做春梦了。”

    胡姗差点把一口牙膏泡沫咽下去,呛得半死反问她:“什么?你梦到接力棒了吗?”

    廖茗觉摇摇头,整个头发乱得像鸡窝,洗了把脸说:“我梦到肖屿崇给王良戊生了六个娃,带不过来,分了一个给我。”

    “你管这叫春梦?!”胡姗感到难以理喻。

    值得一提,廖茗觉不是院里唯一一个报男女混合四乘一百的。

    赵嘉嘉也报名了。

    话说自从邓谆转学来,她的状态就异常的奇怪,真的很微妙。她没有过来搭过话,但时不时能在上课时捕捉到她投来的视线。她卖掉了一部分追星的周边。明明跟她一个宿舍,廖茗觉却完全不知道,主要原因是打工太忙了。胡姗有不咸不淡打听一句“为什么”,赵嘉嘉的回复是“没内味儿了”。

    抱着找茬的目的,胡姗故意在化学实验课坐一起时提起,想借机看看邓谆的反应。结果邓谆的反应就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就没点感想?”她故意问。

    “虽然大部分人不承认,但其实他们喜欢的就是明星,而不是私底下那个人。”邓谆提醒她,“你加热试管的时候不要对着我。”

    廖茗觉认定赵嘉嘉还喜欢邓谆。

    “因为她上次还说我的普通话不标准!肯定是怀恨在心!”廖茗觉恶狠狠地评价,“我普通话说得都能去当说唱艺人了好吗?!”她最近又不知道在哪学了几个时髦的新词,动不动就要用。

    当时邓谆去传媒部活动室看她,听到这话,忍不住把她拽过去,双手抓住她手腕,把她困在身前,垂着头说:“跟我念,‘红凤凰粉凤凰,红粉凤凰花凤凰。’”

    廖茗觉无比认真地说:“红混黄混混黄,红混混黄花混黄。”

    “不行,”邓谆慎重地告诉她,“你还不能当说唱艺人。”

    比赛开始,入场时,廖茗觉在负责担任裁判的体育部成员里看到肖屿崇。她早就忘了之前叫他报名被拒的不愉快,挥着双臂,隔老远就大声喊:“肖屿崇!我梦到你生孩子啦!”

    被迫社死的肖屿崇果断别过头,假装不认识她。

    要去起跑线上,廖茗觉这才开始紧张,正感到头皮发麻,就感觉一只手贴住额头。邓谆望着她说:“没发烧啊。”

    “嗯。”廖茗觉一字一顿地回答,“我好紧张。”

    “……”

    她像打开了话匣子,一鼓作气说下去:“我刚才看了一下,我连像样的运动鞋都没有。感觉一点都不认真。他们都好像跑得很快,我好怕啊。要是掉棒了怎么办,我会很惭愧的——”

    邓谆望着她,良久,他说:“我因为紧张尿过裤子。”

    她顿时像打开了什么雷达,精神百倍地追问:“什么?!”

    “不过那是很小的时候了。”仅仅一句话,就轻易地改变了气氛,邓谆顺势询问,“你没有过吗?很紧张的时候?”

    “哦哦!好像也有吧!有一次跟爷爷去爬山,结果捅到了蜜蜂窝。噗,”廖茗觉是再好哄不过的性格,一下就傻乎乎地笑起来,自顾自地继续,“吓死我了,结果啊……”

    邓谆什么也不说,只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引她说下去。

    比赛开始,廖茗觉和赵嘉嘉都被安排了最后一棒。

    哨声响起,作为起跑,邓谆表现得太轻易了。他运动神经原本就好,加上比赛也没有体育专业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棒交给了胡姗,随即放松着肩膀离场。

    廖茗觉刚想说“帅”,其他人就代替她说了。赵嘉嘉感慨了一句:“真帅啊。”

    她和廖茗觉对视。

    两个女生就此较起了劲。

    “你这个乡霸,”赵嘉嘉说,“邓卓恩对谁都很好。你这种蹬鼻子上眼,自以为被特别待遇的感觉真恶心。”

    廖茗觉也不让步:“我可去你的吧!”

    “你能不能别老鼻涕虫似的粘着他!”

    廖茗觉继续重复:“我可去你的吧!”

    赵嘉嘉被她气得够呛:“你除了‘我可去你的吧’就不知道说别的了吗?!”

    “去你的!”其实还真是。廖茗觉真就被说中了。骂人的话,她只会方言,要用普通话撂狠话,还真不是很擅长。

    接过王良戊递来的接力棒,廖茗觉像火箭反射一般冲了出去,一下把本来相差无几的赵嘉嘉落下好远。

    在老家,上小学初中的时候,她可是每天要走两小时山路才能到校,天还没亮就出门。后来国家帮扶,修了新的学校,那也要走几公里的路。几年前生态还好的时候,她跟着爷爷放羊,甚至还在山里碰到过熊,论谁都能一秒变身亚洲飞人。

    跑第一很简单。廖茗觉真正想的是,要怎样挫伤赵嘉嘉的自尊心,一雪自己普通话水平不高的前耻。

    必须利用邓谆!

    廖茗觉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等会儿领奖,众目睽睽之下,她就假装崴脚,让邓谆扶着她回去!

    一想到自己完美的计划,廖茗觉跑得更快了。

    她加速时,就连广播站负责解说的同学都惊呆了。站在领奖台上,廖茗觉一直忍不住偷笑。胡姗以为她是赢了比赛高兴,一个劲从背后掐她,提醒她:“谦虚,谦虚。”

    传媒部的学姐来采访,主要对象是邓谆。

    摄像机对准时,邓谆的笑容像切割过的钻石表面:“都是多亏了大家的努力,非常谢谢我的同学。”

    摄像机一拿开,邓谆立刻臭着脸问身边人:“运动会都不发矿泉水的吗?抠死算了。”

    负责颁发奖项的是体育部成员,而这个任务很巧地落到了肖屿崇身上。作为第一名队伍登台,廖茗觉把握着时机,刚走上阶梯,就戏剧性地扶住膝盖:“哎哟!”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假装膝盖受伤的一瞬间,脚腕也传来真切的疼痛。

    假如所有现实都能像计划一样发展,那就不叫现实了。

    廖茗觉抬起眼皮,就看到王良戊、胡姗和肖屿崇把她团团围住,比看到大熊猫摔跟头还紧张。

    “怎么了?很痛吗?”王良戊满脸关心,就准备查看伤口。

    胡姗低着头唠叨:“我就说你别跑那么快了!”

    肖屿崇倒是一句废话都没说,只默默盯着她。

    廖茗觉拼命挥手,示意他们让开。她又不能直说“我不要你们”或“快叫邓谆过来”,因此,即便眼睁睁看着肖屿崇俯身,她都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

    肖屿崇把她公主抱起来。

    女生明明身材高挑,被抱起时却轻松地变成鸵鸟,拼命把脸埋下去。“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她止不住碎碎念,可惜肖屿崇置若罔闻。

    现在挣扎着跳下来表演个后空翻会好吗?

    廖茗觉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肖屿崇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离开。医务室在哪个方向来着?正思索着,恰好经过邓谆身旁。廖茗觉眼疾手快,拽住他袖口,抬起惊慌失措的双眼,用眼神拼命传达“救我”的讯号。邓谆完全没读懂,反而伸出手,轻轻替她掠过耳边碎发:“那么痛?要我也去吗?”

    离开之前,她有听到广播员在用播音腔播报:“我们植物保护系这位英勇的运动员为了胜利献出了自己宝贵的健康——”

    廖茗觉嘀咕:“干嘛说得跟我死了一样啊……”

    到了医务室,老师却不在。廖茗觉才觉察到受伤,倒不是因为运动会,估计是早晨打工回来,在地铁里玩手机,没站稳扭到了脚腕。

    “你是表演型人格吗?”刚坐到病床上,她就忍不住质问肖屿崇。

    肖屿崇抱起手臂,板着脸刻意挑衅:“谁叫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我生孩子?大不了一起社死。”

    “‘社死’是什么?”廖茗觉刚提问,邓谆就跟进医务室来,她刚好脱掉鞋子,一点也不害羞,把打了补丁的袜子给他们看,“快看!雷锋袜!”

    面对不知“社死”为何物、也不会感到丢脸超过五分钟的女生,肖屿崇头一次感到自己的世界是多么的狭隘。最匪夷所思的是,居然还有人能若无其事地接受她那惊世骇俗的世界观。

    邓谆边玩手机边在另一张病床上坐下,对女生抬起脚来的举动不予置评:“那是什么?”

    “打了很多补丁的袜子就叫‘雷锋袜’,我爷爷说的。”廖茗觉元气满满地笑起来,“是学习雷锋节俭的精神。”

    “嗯,挺好的。随你。”邓谆说,“我想请穿雷锋袜的人喝汽水,有人符合条件吗?”

    廖茗觉贴了张膏药一跃而起:“GO!GO!GO!”

    临走前,她又抓着医务室门把手回头,笑嘻嘻叫肖屿崇:“一起去啦!”胡姗和王良戊正在走廊尽头等他们。

    性格截然不同,人生经历也千差万别。有着天壤之别,却对彼此的个性放任自流,互不干涉。人能成为朋友,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肖屿崇跟上前。

    但是有些事不会止步不前,比如关系,比如友情。他望着廖茗觉的侧脸。

    第20章 廖茗觉绝不退让……

    肖屿崇跟大多数男生都是朋友, 同班有人冷不丁评价过他:“还真是牛逼啊,连那几个怪胎都能玩得来。”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意识到他们言下之意指的是谁。虽然好说话但整天笑眯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帅哥, 对谁都拿鼻孔看人趾高气扬的美女, 以及朴素到仿佛在录制《变形记》的怪女孩。

    非要说的话, 他并没有刻意维持和他们的关系。

    只要看到他, 廖茗觉隔老远就开始打招呼。她总是笑着,挥手的话会尽全力变身雨刮器, 时不时横冲直撞在校园里跑来跑去,给人很有精神的印象。

    从超市出来,肖屿崇说:“廖茗觉, 我有话要跟你说。”

    当时, 王良戊正拿着手机在玩抽卡游戏,廖茗觉钻到他手臂中间看, 胡姗则趴到他肩头。三个人齐刷刷回过头。邓谆拿着汽水出来, 不知道这诡异气氛的源头, 只把刚买的汽水分给大家。

    “什么话啊?”廖茗觉拧开汽水,没想到喷射而出, 弄脏了手。她邋里邋遢地甩着手说, “现在说呗。”

    肖屿崇当然不会当着大家的面说:“等下吧。”

    “好啊,现在我要去图书馆复习。一起吗?”廖茗觉问。

    胡姗皱起眉:“现在就复习?”

    廖茗觉郑重其事地点头:“期末考我要考第一, 打工也挺忙的。要早做准备了。”

    “那我去。”胡姗当即做出决定。

    邓谆也搭话:“我也去。”

    如此一来,肖屿崇又失去了和廖茗觉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正头疼怎么不易察觉地把廖茗觉叫出去, 就有人猛地打断思绪。

    突如其来, 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胡姗坦荡地吐出了与刚才肖屿崇相差无几的台词:“邓谆,我有事要跟你说。过来一下。”

    作为另一名当事人, 邓谆显然也不清楚情况,张望四周,对上大家茫然又好奇的眼神,面面相觑。他还是跟着走了出去。

    胡姗和邓谆在远处交谈。

    那个胡姗居然破天荒地放低了姿态,似乎在请求什么。邓谆倒还是往常不卑不亢的脾气,大概率是没拒绝。

    肖屿崇的心情很微妙。

    说实话,他有点怀疑他们下一秒就会手牵手过来宣布:“我俩在一起了。”然而,再回来,胡姗却拍着胸脯感慨:“总算能退社了。”

    一问才知道,胡姗的退社申请还被舞蹈社卡着。明年校庆是整数,策划要大办一场,舞蹈社准备好了出个节目,创意是大一到大四每个年级跳一部分舞。按他们的意思,是希望胡姗能负责大一的环节。只要能圆满完成,就好聚好散,还会在社团评奖时算上她,可以说是相当划算。

    胡姗答是答应了,但没想到大一其他社员底子那么差。扒个舞都要她亲力亲为,还得把动作改简单。手忙脚乱,她很快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身边不就有能派上用场的工具人吗?

    邓谆学习舞蹈的年份足以媲美专业dancer,虽然他并不把这当成爱好,但经验是不可否认的。

    一听这情况,廖茗觉立刻毫不坚定地放弃了学习:“等会儿再自习吧!我想先看跳舞诶!”

    胡姗没有钥匙,就随便找了一间空闲的开放舞蹈室。廖茗觉还是第一次到舞室,兴奋得难以自抑,马上拍照发给妈妈。胡姗用手机连线投影仪,播放定下来的舞蹈视频。

    廖茗觉不懂什么叫Urban Dance,只知道看起来又复杂又美观。

    邓谆盘腿坐着,挽起袖口,默默看了一遍。中途麻烦胡姗调回一分钟处,把关键部分重复了一次。

    他干脆利落地起身,说着“差不多这样”就开始模仿。不愧是曾经的从业者,明明只看了一遍,就能和录像带里跳得一模一样。

    廖茗觉佩服得五体投地,整个人都看呆了。

    让她缓过神来的是邓谆的声音。

    他说:“茗觉,先放开一下。”

    廖茗觉松开邓谆的腰,很矜持地立正站好,为自己突如其来抱住对方的行为解释了一下:“不好意思,实在太帅了。”

    “因为觉得太帅就直接抱上去……”王良戊在发笑,被胡姗狠狠瞪了一眼。

    明明自己是被毫无预兆肢体接触的人,但邓谆却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王良戊索性推着廖茗觉去图书馆,还没到门口,门就被猛地推开。靠在门上装酷的肖屿崇一个趔趄,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只见赵嘉嘉像黑寡妇驾到似的,气势汹汹站在门口,不友好地打招呼:“你们怎么在这?”

    赵嘉嘉是来找空教室听听歌、看看电视剧的,这也算她平时不回宿舍的日常,但好巧不巧,今天刚好,竟然撞上他们几个正在使用。

    狭路相逢,赵女侠先发制人,攻击的却是他们意想不到的对象:“邓卓恩,你还知道练舞啊?以前我就想说了,你真能急死你一帮事业粉知不知道?”

    气氛僵硬,追星领域是在场几个人都无法插入的话题。

    廖茗觉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的好朋友也没干什么吧?你到底是怎么看我们的?”

    赵嘉嘉毫不怯场,傲视群雄,眼神像尖尖的匕首,每个人都刺一刀。她看着廖茗觉,铿锵有力地吐出三个字:“汉子婊。”

    这对廖茗觉来说是个陌生的新词:“啥?”

    而她无所顾忌地继续,下一个是王良戊:“白莲花。”

    王良戊苦笑,倒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接着是胡姗:“公主病。”

    胡姗冲她怒目而视,想反驳,又一下丧失了底气。

    然后是肖屿崇:“装逼犯。”

    批评了一圈,最后,她终于看向剩下那个人:“中央空调。”邓谆漠然置之,像是还想见识她有什么可说。

    赵嘉嘉没得到回应,难免窘迫,索性一口气说下去:“邓卓恩,最让我无语的就是你。练习生曝光本来就少,给你直播机会,大家都踊跃表现,就你不说话当背景板。平时公司不安排活动,就头都不冒。现在被开除了,就灰溜溜跑回来上大学,还学这样一个专业。你上什么啊?那么多公司你能进,你来读书?你是这块料吗?你生来就该当爱豆,我们都是为你好——”

    她的声音不自然中断。

    因为邓谆忽然越过其他人,朝她走去。

    赵嘉嘉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极其精美的笑脸。邓谆笑着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皮囊与神态都把吸引人这一点发挥到极致,迷人到令人目眩神迷、停止呼吸。

    她感到体温上升,心律紊乱,无法将眼睛从他脸上移开。

    “谢谢你这么为我和我的工作关心。我会继续努力的……”前半句含情脉脉,可惜,就像光碟卡带,声音嘶哑、花朵枯萎。转瞬间,那具有迷惑性的神情便烟消云散。仍然是笑,却无法通达到眼睛里,仅靠嘴角上扬来支撑,那是彻头彻尾自曝虚假的冷笑。邓谆讥讽地说,“你只是想听我这么说吧?”-

    直到体验了大吃一惊、恼羞成怒、无语凝噎的心路历程,赵嘉嘉脸色难看到极点地夺门而出,却还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从中学起就追星,相当懂圈子里那一套规则,嫌搞TOP太乏味,所以进了养成圈。然而没想到,初次接触的墙头就是这样的白眼狼、负心汉、极端双面人。

    这边教学楼人流并不多,她撑着盥洗室的洗手台,不知出于愤怒还是其他情绪,身体一直微微发抖。

    她没想到会有人跟进来。

    刚开学第一个让她看不顺眼的女生站在洗手间门外,懵懵懂懂地解释了一下:“呃,我来上个厕所……”

    廖茗觉进了隔间,冲水声响后才出来,又尴尬地麻烦她让开洗了个手。

    廖茗觉偷偷用余光观察赵嘉嘉,结果被她逮了个正着。赵嘉嘉瞪了她一眼,猛吸了一口气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搞笑?”

    “没、没有啊。”实在罕见,廖茗觉竟然也有被吓到支吾的时候。

    赵嘉嘉怒喝:“说实话!”

    “不搞笑,”廖茗觉坦白,“只是不太能理解而已。”

    “什么意思?”

    廖茗觉说:“我也是最近才了解到一些偶像啊、追星族啊的事。你刚才说,你们是为了他好,你也为他规划了那么多……但我觉得,人和人没有沟通交流过的话,是不能构建关系的。你背后那样想无所谓,当着他的面说,只会让人觉得在自我感动。”

    “你就这么想帮他说话?”赵嘉嘉本能地抵触,“你刚刚也看到了吧?他就是那种人,想装的时候能装得很好。可能他对你很亲切,但搞不好哪天也会翻脸不认人。你根本就不懂他——”

    廖茗觉骤然打断她:“我懂!”

    赵嘉嘉看着廖茗觉,像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脸上写满了茫然和狐疑。廖茗觉因激动而不断逼近,牢牢盯着她的眼睛说:“邓谆是有点时冷时热!但他绝对是个好人!他会帮我摆饮料,还会因为我安慰了他而说谢谢。他是一个很关照别人感受的人!

    “他本来就不想出道,不想做艺人,想跟我们一起上大学。你却对他说那种话。他生气不是理所当然吗?邓谆也有他自己想过的生活啊!”

    赵嘉嘉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别人的气势喝住。虽然自尊心不允许她认错,骄傲也不让她低头。但是,廖茗觉也绝不会退让。

    光是看着她的眼睛,就能清晰地认清这一点-

    邓谆借口休息出去。走廊尽头传来的争执太大声,所以他才往那边走。

    本来是想直接闯进去,却在末了听到让矛盾恢复平静的一席话。脚步像灌了铅,再也迈不动哪怕一步。尽管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他对自己的定位是角逐梦想中被淘汰的败犬。就算和其他人就读着一样的学校一样的专业,但他其实是知道的。他是失败者。虽然是这样。

    即便是这样。

    他舒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走进去。看到他的一瞬间,赵嘉嘉的表情五味杂陈,其中最突出的是厌恶。邓谆任由视线掠过她,径自落在廖茗觉身上。

    好像任何时候,看到他,廖茗觉都是这副表情。先微微睁大眼睛,继而惊喜地绽放出笑容。她喊他的名字:“邓谆!”

    她从来没叫过他“邓卓恩”。

    想说“你脑袋里全是花吧”,也想问“你一直观察我吗”,但兜兜转转、徘徊不前,就像污浊不堪的泥人会在太阳跟前融化,自惭形秽的心情使人抬不起头。到最后,邓谆只是艰难地开口:“你误会我了。”

    他补充:“我没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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