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如此直接。”安若道。
“嗯?”
“明日臣女自请退婚,言及太子殿下与安宁,公主附和一句便是。”
“如何附和?”楚颜笑意愈深,此事来得突然,当真是勾得她心底发痒。只怕等安若走了,这一宿也是难以入眠。
好戏开场,着实令人期待。
不想,眼前恭谦的少女忽然仰起脸,定定地凝着她:“实话实说。”
实话?楚颜惊诧了片刻,随即了然。“好,本公主便应了你。不过这事啊,你如实与我说,你有几成胜算?”要推翻陛下钦定之事,这世上可没有几个。难,太难。
安若微微摇头,不置可否。
楚颜脸色微沉:“五成?三成?”眼见着安若依是没有动静,楚颜眉毛挑起,“一成也没有?那你这是做什么?半夜急匆匆赶来,就是让我帮你做一桩无望之事。”
楚颜喟然一叹:“既是无望,那便……”
“即使无望,我亦非做不可。”
“呦!”楚颜眸子愈是灼灼亮起,她利落起身,一掌落在桌上,“我帮你。”
安若福身施礼:“谢谢你颜颜。”
“无妨无妨。”楚颜连连摆手,这是无趣的日子添了乐子,半点不打紧。
“我该走了。”安若后撤一步告辞。
楚颜忙道:“等等,我让人给你备一辆马车。”
安若坚定摇头:“不用。”马车踢踏在凌晨熹微时太过惹眼,她还是谨慎些。说罢,不等楚颜再说什么,当即离去。
这身子周转,确实疲惫。可这整宿的疲惫也是正好,令她面上显些被脂粉掩盖的憔悴。
安若步调匆匆,由侍女引着往自后门而出,足下踏过门槛,望见眼前景象忽然有些错愕。暮霄在门口候着她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暮霄身侧的马车。
四公主竟早已备好?
安若心口转过温热,当下仍是行至暮霄跟前:“代我谢过四公主好意,只是马车惹眼,咱们还是费些脚力。”
暮霄眸中一闪而逝的诧异,随即如常回禀:“我一人便罢,只小姐您不善疾行,一路走回,只怕要赶着天明。小姐不知,天未明,这街上便有摊贩出门谋生,彼时人多眼杂更是不便。”
“属下为小姐赶马车,距国公府稍远些便停下,再辗转无人路过的小巷也是妥当。”
安若只觉一步步被说服。暮霄处事实在妥帖,一个念头忽的自心底转出,默了默,又是无声压下。
以暮霄这样的身手,行事又是稳妥,她若是胆敢同四公主开口打了暮霄的主意,只怕在公主那些微的好感也要被磨灭。
末了,安若颔首道:“多谢。”随即踩着小凳上了马车。
回到定国公府时,天边刚刚泛了鱼肚白,暮霄亲眼瞧着安若进了碧江院,瞧见碧江院那位唤作“石竹”的侍女迎上来,方才转身离去。
石竹一颗心吊在心口整夜,这时才开始猛地喘气,喘了好一会儿又是赶紧道:“小姐,你可是要吓死奴婢了!”
“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奴婢这命只怕就没了。”
“小姐,你可要再睡上一会儿?”说着,又是自个否了自个,“不行不行,现下已见天明,至多再有一个时辰,主院那边就要起身。”
许多事悬在手边,石竹慌乱地在屋内来回行走。末了,终是停在安若跟前咬牙道:“小姐,你和衣靠在榻上勉强睡上一刻,奴婢去准备今日宫宴的衣裳和首饰。”
这一整宿,本该将所有事打理妥帖。然自家小姐出门太过突然,她整宿守在房间里,什么事都无暇顾及。
安若坐在轩窗边的窄榻上,一手拉住石竹的手腕,一面沉沉地闭上眼。
“石竹,别慌。”
石竹定住身子不动,尽量也定定神,好一会儿才算恢复往日镇定。
安若手背微弓托着面颊,蹙眉吁出一口气:“我有些发晕,倒杯茶。”
她身子微微晃着,其实不止发晕,是困倦至极身子不能承受。遂眼睛发涩,身子发虚,还有些作呕。
安若接过石竹递来的茶饮了两口,道:“还有一个时辰,咱们都别慌。你将东西收拾妥当,便将石榴叫醒,叫她做些吃的,这肚子空空更是难捱整宿未眠。”
“嗯。”石竹重重点头,顿了顿终是开口,“小姐,你半夜去公主府可是为了……”
安若掀起眼皮,勉强撑出一条缝。明日之事多半用不到石竹,但为保万全还是与她言说一二。
“明日进宫我会自请退婚。”
当真如此!石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小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事情一桩桩都在向着一个方向发展。石竹判断不出这样是好是坏,只觉得小姐要做的事实在惊险。
石竹满目担忧:“小姐真要将这桩婚事拱手让给二小姐?”以石竹看来,未来太子妃既是未来的皇后娘娘,那是天下女子能做的最高位,小姐就这样舍弃,实在可惜。
安若轻叹一声:“安宁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我在中间挡着,也是碍事。”
“可是,这是陛下所赐,小姐这样岂非违逆陛下旨意。”石竹不甘愿,怎能小姐做了好人,还要担了惊?
“不妨事。”安若道,“去忙吧!”随即阖上眼,眼前转过一团模糊的面容,她费力思索,终是不能让那面容变得清晰。
十年,细算下来,已是十一年整,她当真想不起爹爹和阿娘的面容。末了,终是搁下小臂,沉沉睡去。
被叫醒时,已天光大亮,主院那端也派人过来盯着安若,免得起晚误了进宫的时辰。
安若精神好转些,只眼下隐约可见乌青,石竹铺了脂粉细细遮掩,手心的伤亦铺了一层,若非细瞧看不出痕迹。
临出门时,张氏佯作关切,拉过她的手再度确认,安若乖巧应着,只瞧见一侧预备上马车的安向渊忽的开口:“父亲。”
待安向渊停下,她才又满眼真挚道:“父亲,我梦见爹爹了。”
安向渊猛地一僵,面上慈善顿时消失不见,甚至眼底,滋生出一股惶然。
安若愈是恳切:“昨日爹爹忌辰,会不会是爹爹回来看我?他也很想念我。”
安向渊终是收回神,哑声“嗯”了一下:“若儿,兄长自然挂念你。”
张氏在一侧瞧见安向渊脸色,连忙拉着安若走向另一辆马车,一面温声道:“若儿啊,进了宫可不能同陛下和娘娘说这些。我与你父亲知晓你孝心,但皇宫之内,可不能随意说些鬼神之事。”
这话,自也在提点安若,不可说前些日子被惊着一事。
安若点头应下:“女儿明白。”随即与安宁上了同一辆马车。
她将一坐下,便迎上安宁不善的眼光。然安宁应是被反复叮嘱过,行程过半,至多是怨愤不平地盯着她,余下,竟是半个字没有出口。
她琢磨着时间,团着一股温和开口:“蓁蓁,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事先同你说。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父亲母亲。”
安宁没应声,唯眼底不自主蹿出些微弱的亮光。
安若继而道:“今日入宫,许是我最后的机会,我想禀告皇后娘娘,退了我与太子殿下的婚事。”
“你说什么?”安宁蓦地身子前倾,整个人恨不得钻到安若眼眶子里,看她是不是在诓她。
安若平静重复:“我想退婚。”
“为什么?”安宁气息不平,全然乱了阵脚。说罢,又是迅速道,“你不要说为了成全我,安若,你别这么假惺惺。”
安若静静地凝着眼前的少女,那眼睛里攒着的期望骗不了人。
她愈是不疾不徐道:“你也知,陛下钦定的太子妃是我。”
“安若!”安宁猝然被踩住痛脚,往昔的每一次嚣张赫然都成了笑话。
“请你转告太子,我自请退婚后,请他务必不要往回阻拦。”
“你少自作多情,太子哥哥岂会……”
安宁说了一半,忽又顿住。眼前人始终静静地凝着她,眸子漆黑通透,仿佛一下子照进她心底。因而这话说了一半,忽然就没了底气。
太子哥哥不喜安若不假,可不敢违抗圣命也是真。
“你当真会自请退婚?”安宁狐疑地看着她。
安若敛回眸光,淡淡道:“随你。”
“这可是陛下旨意,你敢违抗?安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莫非你有了心许之人,可我从未见你与谁说话?再者,即便真有一个人,又如何能及得上太子哥哥?安若,你到底为什么?陛下钦定的婚事,岂是你想退就退?”
安宁在耳边喋喋不休,安若索性闭上眼,半个字也不再多说。话头点到为止,信不信随她。
直至马车在宫门口停下,耳边聒噪终是停止,安若自顾自下了马车,身后的安宁终是攥紧手心,就着婢女的搀扶下马车时,悄然同那婢女递了个眼色。
宫宴前,石竹趁无人察觉时,于安若身侧低语:“小姐,初荷不见了。”
安若微微颔首,这一步,她赌对了。安宁在有利无弊的状况下,选择一试。相比太子殿下和安向渊许给她的愿景,安宁如这世间女子一般,都更想要一个名正言顺。且这名正言顺,冒的风险不过是一句话的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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