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思索了会儿:“奴婢确实听说过一些,只是不知真假。”
“奴婢听说三皇子……”石竹说着又是迟疑,似难以言说。
安若失笑:“旁人已然议论过,转述也为难?”
“说得实在难听。”石竹道,“说三皇子风流不羁,不识时务,白瞎了投胎的好本事。”
石竹说到最后声音渐弱,安若却只觉得好笑,这里头话虽说得不文雅,但很像这个理。堂堂皇子竟沦为庶人,不能不引人惊奇。
“小姐可知,为何明明三皇子没几桩风流韵事,却人人说他风流吗?”
安若笑道:“为何?”
“听说三皇子被废,根本不是什么忤逆陛下,而是非要纳一红倌人入府。”
红倌人?
清倌人以技艺谋生,红倌人却是以身伺人。
安若默了默,确然世所罕见。寻常官员纳妾都要计较岀身,三皇子若果真明目张胆,被贬庶也不甚稀奇。只是楚颜明明说他并无心许之人,这贬庶同藏娇背后难不成还藏了别的事?
“这事……应不是空穴来风吧?”安若转念道,若无半点根据,怕不会传得这样人尽皆知。
石竹重重点头,又是小心翼翼道:“据说三皇子被贬庶前,京城最有名的舞姬苏绾绾被人赎身,自此不知下落。”
“苏绾绾?”她从前常年卧榻,后又居于寺中和皇陵,是以并不曾听过这个名字。
“南观南,北绾绾,是咱们楚京最有名的两位舞姬。”
“哦。”安若淡然应着,“可还有别的?”
“没了,奴婢仅知道这些,也不知真假。”石竹说罢,忽而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起三皇子?”
石竹迅速了然,一脸不可思议地凝着她:“小姐你不会是?”纵石竹身为国公府的侍婢,从前也曾随着小姐多次入宫,已经算有见识,可这泼天的事一桩赶着一桩,实在令她惊异的难以置信。
安若竖指在唇间,索性直言:“石竹,我若想嫁一人,可有拿来诱人的筹码?”
石竹猛地咽了咽口水,镇定后才道:“那是自然,小姐你家世……哦不,是你才学……”
生生两次卡壳,石竹立时唇瓣紧闭,不敢再说下去。这些旁人拿来横量姻亲的标准,小姐都没有。论家世,人人皆知小姐这嫡长女的身份尽是虚名,无甚用处。论才学,小姐虽也文雅饱读诗书,可在京中也不算个中翘楚。
想到最后,石竹忽然开窍:“小姐若要配王公贵族是难些,毕竟有太子殿下在前,可若是平头百姓,哪个不是由着小姐挑?”
“他可不算平头百姓。”他是潜龙之时。
“那……”石竹拧着眉思索,“美貌?”
安若扑哧一声笑出来,只听石竹又是辩驳:“奴婢虽没见过苏绾绾,但小姐定然比她好看。”
安若单手拍拍她的肩,忍不住语重心长道:“三皇子若真是风流之人,倒可以一试。”可他绝然不可能是,这些流言泰半是他的伪装。
“下去吧,我再想想。”
眼瞧着石竹出门,安若的眉目才一点点蹙紧,她一直以为退婚是必做之事,且此事如此艰难,便极少将心思落在成婚上。眼下退婚已成,如何让三皇子答应,又是一桩难事。
她可拿出手的诱君之饵,该是什么?
安若思虑许久,直至再度睡下也没琢磨出法子。
翌日清晨,雨势果然变大,她乍一醒来便听见雨水打在轩窗的声响。屏风外,又有动静传来。安若下榻打眼去瞧,正见一道身影打帘入门,并掸了掸裙上的水渍才向她走来。
“小姐,马车和一应物什都已备好,咱们用过饭便出发?”
安若低低“嗯”了一声,披了外衣便径自向外走去,她站在檐下,看见大雨打得石榴树枝桠摇晃,心下愈是通透。
大雨倾盆,才将一切冲刷个干净。
用过饭,安若收拾妥帖正欲带着石竹石榴出门,张氏身侧的罗妈妈忽然来报:“小姐,老爷要奴婢告诉小姐,太子殿下的马车正停在正门,烦请小姐自梨林侧门而出。”
下意识,安若也觉得并无不妥。然念头一转,脸色便冷了半分:“父亲之意,是让我违抗陛下旨意?”旨意明言,令她入天泉寺为父祈福,结果无人见她离家又算怎么回事?
“小姐这是何意?”罗妈妈诧了片刻,“小姐不便见太子殿下,若不走旁的门,难道生生撞上去?”
“你只去回禀父亲,我此刻便要出门。”说罢,安若径自起身,往主院而去。
此番出行前往天泉寺,她要走最正大光明的路子。先要行至主院与安向渊和张氏作别,而后前往祠堂,与爹爹和阿娘的灵位作别,最后自正门而出,赶往天泉寺。至于安向渊能否拦住太子殿下,那便是安向渊之事。
一侧罗妈妈眼见得安若自顾自出门,出院,顾不得多思,咬咬牙便是疾步行走,很快越过安若主仆。最后,索性小碎步跑起来。
跑到静安堂,顾不得喘息便是将安若的原话与张氏说了。张氏霍然站起:“她这是要反了天了!真当陛下拿她当公主供着呢!”
一侧的安向渊睨她一眼,沉声道:“一切都已如愿,这口气就先咽着。等蓁蓁做了太子妃,自有你出气的时候。”
张氏咬咬牙,不情愿坐下。
安向渊这端起身道:“我去见太子殿下,你在这候着她。”
“妾身明白。”张氏长长地吞吐几口气,终是将脸色恢复如常。不一会儿,安若进门便瞧见这位她唤了十年的母亲,又是姿态端庄模样温和。
她行礼作别,复又前往祠堂,最后自正门而出。正门外,仅定国公府一辆马车,并不见太子马车踪迹。
安若踩着小凳而上,石竹石榴坐于她两侧,这一路颇有些风雨无阻的味道。只是行至半路,忽然狂风骤起,甚至开始有雷声滚滚而来。
“小姐。”石竹忙坐得近些,握住安若的手抚慰着。
安若一口气提起,下意识攥紧石竹的手,另一侧石榴也向她靠了靠。两人皆知,自家小姐自不久前忽然喜欢下雨,却只是喜欢雨声清爽,承受不及这样暴雨和打雷的天色。
雷声骇人,安若竭力撑着:“不妨事,到寺里就好。”
幸而临近山脚,雨势渐弱,下了马车便见山脚下正撑伞等候的两名姑子。两人帮着石竹石榴提着行李,上山之路倒也不算太过艰难。
姑子前头引路,将她们三人引至一间禅房,立掌施礼:“山路难行,施主在这间禅房歇息片刻,待雨停贫尼再带施主去上头祈福居住的院子。”
雨水未停,暂停歇息片刻也是寻常。
安若回礼:“劳烦师父。”
这一歇,便是半个时辰,两名姑子又引着她往山上走,然刚走了几步,安若忽然觉得不对。她兀自顿住步子:“敢问师父,贵寺定好的院子可是山腰上那间?”
那院子隐匿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其实不易辨认,然微风仍在,树影摇晃下也大略能够瞧见。
一姑子回话:“宫中传了旨意,要为施主安排一个僻静的院子。那间禅房,是最合适不过。”
安若立时面露难色,那姑子又道:“施主可是觉得何处不妥?”
安若这才道:“想来师父知晓,我为父祈福而来,那院子固然僻静,却不是香火最为鼎盛之处。师父,我便住在方才歇脚的禅房可好?”
“自然,一切遵循施主之意。”
安若这才回过身,向下而行,只是在转身那一刻,最后又遥遥望了眼那间禅房。那是她曾住过半载的院子,白绫与鸩酒也是在那里瞧见。
她曾想她再也不要回到天泉寺,然而为了顺利退婚,她不得不来。来了,却是再不能进那个院子,那个了无声无息寂静如死的院子。
天泉寺五日,吃斋念佛,安若做着寻常,倒将石竹石榴闷坏了。时不时的便要与她说,又有哪家的贵女来看她的热闹,或是太子殿下借上香之故,差点就要躲过属下奔她的院子而来。
安若捧着经书,听得多了忽然顿悟出别的。不论贵女们来看她的笑话,还是太子殿下被拒后的念念不忘,这里头都掺杂着一个她从不在意的东西。
便是石竹所言,她唯一能拿出手的筹码,容貌。
既如此,那便在与三皇子的会面里,将这筹码用到极致。识于微时,糟糠之妻,倚重信赖。
回府那日,安若坐在颠簸的马车里问:“石竹,那件你斥五百两置办的霜色衣裙,可记得放哪了?”
石竹不知何以,只回道:“就在柜子下面第二层。”
“回去拿出来,熨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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