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凭君莫话封侯事 > 27、第 27 章 暗恨
    风声短,更漏长。


    雕花的灯笼隐隐透出烛光。


    沈倾带着一身的血气回来,告诉黄昊人已杀绝的消息,黄昊面色沉沉叹着气,不喜反惧。


    “没有人马活着走出淮南,是好事儿,”黄昊沉声道,“可那楚煊竟能在歌楼底下劫持我黄府女儿,还险些成了,可见是有些能耐的,这就叫我疑心,这消息她是否已传出去了……”


    “是,我们不应该不审先杀。”沈倾语气也不好,道,“可当时情况如此,你又想让我们如何顾得上……”


    “木已成舟,不必再提。”黄昊脸色阴沉沉地打断他的话,“眼下重要的,是如何防范着。”


    “小剑关向来被盯得狠,先生若贸然加兵,恐怕闹出动静来,叫北岸察觉。”易辰的态度明显比沈倾好的多,他说道,“若是这消息没传出去,突然动作,反而会让朝廷起疑心。”


    “说的不错,”黄昊揉了揉眉头,道,“依云收看,该怎么办?”


    “小剑关不行,那就退而求其次,屯兵寿宁城。”易辰笃定道。


    “寿宁?”


    寿宁,是小剑关和涿渠沟的中间的一处小城。提到涿渠沟就不得不说一句,这也是一处能入长江的水道,只是它水道狭小,不好大规模走船,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与小剑关相比,差的老远。


    老远是多远?从人家叫“关”,它叫“沟”里,就可略略看出。


    “涿渠沟没人注意着,可从这里往寿宁城调兵。”易辰道。


    “是个主意,”黄昊点头道,“寿宁城在这两个口岸之间,上可守小剑关,若是涿渠沟起战事,也能赶过去增援,也不算使兵力空悬。”


    黄昊赞同他这提议,只是谁守寿宁城又是个问题。易辰来这儿做的是文官之事,也不知带兵能耐几何。沈倾呢?黄昊还得留他守着自己安危。


    再往下数,最钟意的,就是黄辽了。


    黄辽本姓不是黄,因做了黄昊义子,改了姓氏。身形孔武,带兵勇猛,能挑出来的缺点就是颇为刚愎鲁莽。


    当年他甚至自恃黄昊器重,对周昕动过歪心思,惹的沈倾不快,后来还是黄昊出面,这事儿才算调和下来。


    “我觉得黄辽不错,只是他这人行事好冒失,得派个沉稳的副将去。”黄昊沉吟片刻,喃喃道。


    沈倾听到黄辽名字眉头一皱,但并未反驳。易辰垂眸称“是”,黄昊挥挥手,两人退了出去。


    盏盏黄焰将九曲回廊照的通明,沈倾与易辰并肩而行。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扬州城。”沈倾突然压低声音道。


    “不回来去哪儿啊?总不能孑然一身,江湖浪荡吧,”易辰轻轻笑道,“我一个官场名利客。”


    “这事儿算我连累你。”沈倾愧疚道。


    “无妨,”易辰道,“只是这事儿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周兄……也早做打算吧。”


    叶疏黄凋敝,天阴沉寒肃,窗棂被风吹得刷刷响动。沈倾踏出黄府,看易辰一身竹月白的薄衫,头顶着暗沉沉的天幕。


    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呕——”李睿面如土色的看向楚煊,快哭了,“楚煊,我真走不动了,坐了一天船,又走了这么远,我又饿,又累,又想吐……”


    “起来,”楚煊拿着地图,道,“这地儿上哪儿给你找客栈去?再走一段,就快到驻扎地了。”


    “我不起,我起不来了……你们走吧,到地方了,叫人回来接我就行……”李睿喃喃道。


    楚煊“嘶”了一声,顾澈接过话头劝道,“殿下,这深山老林,你一个人在这儿的话,再碰上几只倩女幽魂……”


    “嘁”,李睿笑得一脸荡漾,大放厥词道,“那正好,荒郊野岭,四下无人,我已多日没有……啊!楚煊你踹我干嘛?”


    楚煊翻了个白眼儿,转身就走。纪萧蹲下,将李睿扶起来。李睿抽了抽鼻子,想来是觉得自己一任太子流落至此,甚是委屈,想要开嗓子嚎两句。


    却被楚煊制止了,“闭嘴。”


    李睿翻着白眼儿想瞪她一眼,却抬眸看到林子里零零星星的火光,接着就是骏马嘶鸣声,领头人策马弛道,头顶着一面斗笠。


    李睿眼泪险些没掉下来,赵潜啊。


    “吁——”火光也照见了他们,赵潜勒马,摘了斗笠,看着几人占了尘土的衣服和脏兮兮的脸,笑了,“这是都去淮南,要饭回来了?”


    回营时有烧好了的洗澡水,和躲不过的楚熠的一顿骂。


    “自作主张,一意孤行,想去查什么就去查?”楚熠皱眉看着他们,大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这是淮南水浅了,还是你们觉得自己脖子太硬,不能被按死在水里面?”


    苏遇低头不说话,顾澈恨不得把头埋进饭碗里,楚煊喝完最后一口汤,抬头认错,“好了,错了错了,知道错了。不过姐,那黄昊既然已经察觉了,那小剑关怎么过啊?淮南的水师可比京东的强的多,而且人家还存了跟火鹞差不多的那种兵器,到时候,还不得去一只灭一只,去两只灭一双啊……”


    楚熠嫌她说话不吉利,瞥了她一眼。楚煊自觉地闭上嘴,听她说,“还在等徐州的粮草,得两日后才能拔寨,你明日带着太子殿下,杀牲祭牙旗去……”


    “两日后?”楚煊惊道,“姐,已经打草惊蛇了,要再等两日的话,他们岂不是都筹备好了?”


    楚熠嗤笑一声,淡淡道,“我还就怕他筹备不好呢……”


    那天夜里下了场雨。


    芳莲坠粉,疏桐吹绿,周昕站在窗前,听细雨窸窸窣窣打进池塘里,击起了满池涟漪。


    沈倾不知何时来的,从背后抱住了她,下巴垫在她肩膀上。


    “换身衣服去,”周昕道,“你一身雨水,弄的我身上好凉。”


    沈倾却没动,埋首在周昕颈窝里,他说,“要起战事了,你想不想离开?我带你去苏杭罢,以前去过一次,渔人鸣榔而去,浣溪游女含羞语,很热闹……”


    “我想亲眼看他死在我面前,”周昕冷冷地截断他的话,道,“你知道的。”


    沈倾说不出话了,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眉眼里有一丝可称为戚哀的东西,使他这一瞬间看不来不像是个出手狠辣的剑客了。


    周昕自嘲地笑着,道,“我十七岁的时候家中生变,到今天,我二十四了……认贼作父,已七年矣。”


    “这七年时间,能活着,说白了也是仰仗你。没有你,或许我也就像我的几个妹妹一样,流放岭南途中,被充作官妓,为人玩物,折辱至死……”


    “周昕……”沈倾想打断他。


    周昕沉沉地闭上眼,自嘲地笑出声来。


    她父亲周琼山啊,在别人眼里不是个好官,也不是个好将军,可他偏偏,是个好父亲。


    他在人世的那些年,她人生才算是暖阳高照,锦绣堆成。


    十二三岁时她随口一提想要跳舞,她父亲点头称行,次月便将名动楼兰的公孙氏请到府中,千金不惜。


    长大些有人说她被养的太过乖张,不知礼,她听后闷闷不乐,将自己关在房里,她父亲大笑着反问道,“我周琼山怎么养我的娇娇女儿,关他们旁人什么事?”


    十五六岁时求娶的人家踏破了府中门坎,她父亲挑挑拣拣,无一入眼,说庸夫俗子,一半为权,一半贪钱,我周琼山的女儿,该配个天下第一等的英雄才是。


    那真是她一生殊绝绮丽的好时光啊,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若硬说有什么烦恼,不过是家中小妹太过顽劣,乳母太过唠叨,蟹太瘦,酒太薄。


    即至十七岁,她才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间好物多不牢靠,彩云易散碎琉璃。


    黄家门庭一夜倾覆,她引以为傲的父亲被人骂作狼子野心。坑杀太子,屯兵谋反,她泣不成声,问她父亲,是否有这一桩桩,一件件?


    周琼山面对她的声声质问,只沉沉地叹了口气,留下一脸的悔意。


    他说发展水师是他心急,可他从未做过草菅人命之事,更无谋反意。


    她不知该不该信,可未等她将这事儿辨出个分明来,小剑关下,已是她父亲尸骨埋入青泥。


    绮梦方醒,噩梦始觉。


    母亲自缢,几个妹妹不是被流放,就是被卖到烟花巷里。四岁的弟弟被乱棍打死,尸体横街。


    她不知是命数最好的,还是最不好的。那杀了她全家的黄昊竟收她做了义女,十足可笑,十足荒唐。


    世态炎凉,满身冰霜。


    他命她换上舞衣,啧啧感叹,说天下男子,无一不为你倾倒。


    他命乐府给她写诗填词,吟歌唱曲,在一个红烛高照的夜里,把她推到了沈倾怀里。


    那个在小剑关下立了头功的刺客,竟在她夜不能寐的夜里给她吹起她最喜的《关山月》的曲子来,怎么叫她叹一句浮生三千梦?


    年少的花开的太满太好,使她看如今掩在锦衣风流之下的白骨,愈发面目可憎。她一把摔了笛子,说再不许他吹这首曲。


    沈倾的目光失落又无措,她戚戚冷笑,而后掩面痛哭。


    哭什么?


    哭风一更,哭雪一更,哭我故园无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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