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凭君莫话封侯事 > 28、第 28 章 起战
    四更天,天蒙蒙亮了。


    太阳在地平线隐隐描出一道金边,像潜龙眯着眼。


    今日是要拔寨了,营帐里添灯拢火,杀羊取血。将士列阵整装,正中央处架起四尺的高台来。


    李睿今日难得套着套甲胄,收拾出一副端正模样。眼见着人越聚越多,他在楚煊身边慌的像个跳马猴儿,有些坐不住了,甚至隐隐,打起了退堂鼓。


    “楚煊啊,”李睿试着说道,“要不你去跟大帅说一下,我实在是觉得不行,要不你替我上去说几句吧……”


    “我不去,自己和她说去,”楚煊瞥了他一眼,道,“你堂堂一任太子,下面站着的,都是给你开疆拓土的,怕什么?还有人不服你不成?”


    “那万一有呢?”李睿惶惶道,“多的是觉得我德不配位的,只是没多少人敢说出来,没准儿就有那么一天……”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楚煊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说,“天策军横刀立马,保你威严震天下。”


    赵潜把羊血涂上战鼓和军旗,这简单的礼仪过后,就该誓师了,楚熠在台子边示意他们可以上去。


    李睿深吸一口气,犹如去慷慨就义一般,站起来,用力握住楚煊的右臂。


    楚煊低垂着眉眼,把他搀上去。


    江南的风不比朔北痛快凛冽,只能将牙旗微微地卷起来。楚煊搀着李睿,踩过这几日夜雨刚润过的土地,一路走上台阶十二级。


    台下是蓄势待发的将士,朔北的,京东的,还有周边几路调过来的,齐齐聚到台下,鳞甲在初升的太阳下泛起金光,秋色里是满天的角声。


    楚煊停在了最后一级台阶处,李睿上了高台,号角响起,伴着李睿的声音响彻连营里。


    “诸位袍泽!”李睿深吸一口气,道,“淮南节度使黄昊里通外国,私扩军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诸位可愿与我伐国贼、共进退?”


    李睿尚显青涩的声音随着风,呼啸着灌入每个将士耳中。营地里声音霎时响成一片——


    “愿!愿!愿!”


    “杀!杀!杀!”


    高昂的声音直上云霄,楚煊微微抬眸,看李睿的额上已沁出薄汗,却仍撑着说道,“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诏归来日,我与将军解战袍!”


    “杀!杀!杀!”


    “杀!杀!杀!”


    这一嗓子生生喊的李睿在初秋的清晨,汗挂到了鼻尖。楚煊被他抓着胳膊走下高台,李睿每一步走的有些恍惚,步子迈的缓慢而沉重。


    楚煊感到他手有些抖,但她没声张。风吹过鬓角,拂过两人正当年少。


    李睿下去,楚熠接替他走上来,她在此看上去就要闲庭信步得多,朗声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今日太子亲征,诸位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战鼓擂起,军旗飘扬在秋风里。大军前锋整装列阵,向淮南迈进。


    寿宁城。


    黄辽正在搂着美人,登城视察。副将林巾跟在他身后,却看都不愿意往他身上多看一眼,想必是极为看不上的。


    这黄辽身形魁梧,胖的硕壯。可扬州城里,为官的都知他好色如命,且口蜜腹剑,在能跟黄昊拜把子的年纪给人家当儿子,着实是吃相难看。


    有城防兵急急上了城,跪倒在地,“将军,小剑关急信,江面上发现敌船!”


    黄辽沉声问,“谁带的兵?”


    “战船上有‘楚’字,看阵仗应该是……天策军主帅。”


    黄辽胖脸一僵,下令道,“我亲自去,速速出兵支援!”


    滔滔江水似从天边而来,在两岸间奔流直下,倾泻万里,浪涛打在石岸,声音滚滚似闷雷。


    清晨江上起雾,重峦叠嶂都隐没于蒙蒙的雾霭中,江上船帆只留下一道水墨浅影,叫人看不真切来。


    两辆大船并驾齐驱,黄辽带兵快马加鞭赶到时,船已顺流南下,闯入了小剑关防备前沿。


    “放火箭!”黄辽怒道,“上爷爷这儿找死来了,天策军主帅又如何?我黄辽叫他有来无回!”


    “不可!”林巾制止道,“江上雾这么大,现在放火就是给他们照亮了窥探我军部署!谁知道他们后面有没有埋伏?”


    “娘的,”黄辽吼道,“你说怎么办!”


    “放铁箭,”林巾狠声道,“□□齐发,也够让他们翻了!”


    船顺着流,嗖嗖地往前行,苏遇看着滚滚的江水心惊胆战,强压下胃里的翻滚,转头对楚煊说,“咱们就这么点儿人,你有准儿吗?”


    “不慌,”楚煊淡淡道,“江上雾大,他们不敢随便放火。要是真放了,你们就往江里跳,等着后面来捞,我直接把船开过去,烧我一艘,烧他们一片,怎么也不吃亏。”


    “闭嘴,”苏遇眉头紧锁,道,“还能用你命来拖这点儿时间了?”


    楚煊想回头对她笑笑,说一句“说话百无禁忌,才能诸事皆宜”,却忽见苍茫的大雾里有数只羽箭直直地过来。


    楚煊反应更快些,揽着苏遇的肩几步错开,衣袂翻飞,就势一滚,羽箭“嗖嗖嗖”地在船板上钉了一排。


    “吓我一跳。”楚煊爬起来低骂一句。


    那箭依旧像雨一样射了船身一侧,木船开始像另一侧倾斜,要翻之势。


    “顾澈!”楚煊喊道,“翻面儿!”


    正在船板上躲避冷箭的顾澈闪身进了船舱里,另一艘船也随着调了个面,箭依旧从大雾里不断射过来,船开始扶正过来。


    “风头出够了,走。”


    楚煊拉着苏遇进了船舱。


    船开始调了个个头,返程了。


    江岸上。


    斥候正在高处往江面上看,忽见那帆掉了个个儿,急忙向下大喊道,“将军,他们、他们跑了!”


    “什么?”黄辽喊道,“怎么这么快?”


    林巾僵在当场,如雷劈中,“完了,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涿渠沟口,牛头矶突兀江中,绝壁临空,遏大江之要流。


    驻守涿渠沟的士兵被突如其来的军队打的猝不及防,那战船借东风顺江之下,帆旗上的“天策”二字烈烈招摇,一时竟有舳舻千里之势。


    守兵仓促应战,一时之间江面上羽箭横飞,将船队挡在岸边三丈处。


    眼见着战船无法再迈进,楚熠眉头一皱,喊了一声“赵潜!直接带人杀上去!”


    正赶上赵潜的船横冲过来,战船应声挺戈,赵潜踩着栏杆,从船上飞身而下,脚踩矶石,杀上江岸,蓝衣翻飞,长剑一扫,带起一大片血光。


    余下士兵紧跟而上,守军本就人少,更加惊慌失措,一时之间,逃亡溺水,踩踏死伤无数。牛头矶下江水飘了红。


    “牛头矶被攻占,官兵五万下淮南”的消息,一日之间顺着水流到了扬州城,黄昊震怒。


    “废物!废物!”桌子被他拍的“咣咣”响。


    茶杯碎在报信的仆从头上,那人腿软得几乎跪不住,血沿着额角蜿蜒留下。


    易辰匆匆走进来,白靴跨过满地的陶瓷碎屑,屈膝跪下,淡定道,“先生息怒,此事未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你说。”黄昊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眉头皱成一道“川”字。


    “涿渠沟水道狭窄,半日之内,能过多少人?官兵七万不过空谈,虚张声势罢了。他们的主力军必然还在小剑关外,只要横船在关口抵住,挡住外来攻势,那顺涿渠沟过来的官兵孤立无援,纵然兵临城下,也有可缓兵的余地。”


    黄昊灌了那壶里最后一口茶水,冷静片刻,道,“是,对,不过这事儿不能再交给那两个废物了。”


    “屯兵寿宁城之事是我提议的,此事我也有一半责任。”易辰道,“属下,愿自请前往。”


    黄昊揉了揉眉心,犹豫道,“你一介文官,调动的了那群莽夫?”


    “属下以前在枢密院做事,”易辰淡淡道。


    黄昊踌躇片刻,一时间倒也想不出如易辰这样处事不惊又动手果断的人选,挥挥手,让他去的意思。


    易辰利落起身,抬脚就走。


    “易辰!”黄昊突然又叫住了他。


    易辰脚步停住。


    “切记,此事务必不可再出差错。若是我此劫可过,之后必有你富贵无忧。”


    易辰轻轻笑笑,“必不负先生所托。”


    当日三匹骏马拉的车疾驰出城,沈倾站在楼上,看易辰再度赶赴那波涛汹涌的小剑关。


    还回来吗?


    沈倾不会再问。


    他知道易辰对他的提醒,估计仅限于“早做打算”四个字之上了。


    当日黄昏,军旗背着西风斜矗在扬州城下。


    楚熠带着大军一路顺江南下,三十里处驻扎围城。


    黄昊派人将西洋运来的那点儿火器都运上了城,那时天灰蒙蒙一片,黄昊登上城垛往下看,见帐篷搭成了一片,兵士披甲来回逡巡。


    黄昊的心惶惶欲坠,一阵冷风吹过,他头昏眼花,山林处树枝轻轻摇动,他恍然间觉得那是来军列阵严整。


    黄辽守在小剑关一夜不敢睡,上头没来令,敌军又不知何时会出现在江面上,即至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来,扬州城才来人了。


    易辰撩帘下车,脸上神色因一夜奔忙显得苍白些,黄辽看下来了一副书生气的官员,急急地过去,问道,“我义父怎么说?”


    “校场点兵,”易辰淡淡笑道,“大人有话,让我传告大军。”


    守关的大军在初秋的晨曦匆忙地集结起来。


    那白衣轻裘的官员走上高台,声音和他相貌一样清淡,却在校场上如炸响了一颗闷雷。


    “传黄将军令,小剑关务必守住,不得有一兵一卒破关而入。若有人敢惊惧逃亡,非但捉回敲杀之,而且连坐处死。军士逃,杀部将。部将逃,杀主帅。”


    此言一出,小剑关守兵的头上如笼了一层阴云,就连黄辽,林巾这样的大将脸上也是惊惧交加。


    易辰一眼望下去,一个个脸上面色惶惶,想必若没有点兵时的禁言令,早已如炸了锅一般,一片哗然。


    易辰走下台,唇角微微勾起来。


    很好。


    人心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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