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熠点点头,若有所思。
易辰喝了口水,接着说道,“除了这些火器,还有一样东西,我想得和各位说一下。”
“你说。”楚熠道。
“这次西洋来的船,已不是桨船或是帆船了,洋人把他们的船称之为——蒸汽船。”易辰蹙眉道。
“蒸汽?”
这名字倒是稀奇,在座的几位将军纷纷皱起了眉头。
“对,就是蒸汽。”易辰想了想,该怎么描述,踌躇道,“在船舱里,拿锅炉烧水,产生的汽可推动船前行,可称一日千里,远远快于帆船,且无视风向。”
“跑起来的时候,颇有点吞云吐雾的感觉吧。”
易辰瞥过一眼在座各位的神色,接着说,“当然,这东西无关此次战争,只是,我觉得,若这蒸汽船引进大夏来,届时汴河南北粮运,会有不少便利。”
“且西洋的那些火器,若引入军队,扩充军需,在之后北方的战场上,我们也会有更大的优势……”
说这话时易辰是看着楚熠的,其实这话的意思已经能算是很明白了,引进蒸汽船,引进西洋火器,怎么引?先开海禁啊。
若是易辰还在以前的位置,知道此事他或许就自己上书了。可他现在不是了,他想促成这件事,得找一个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支持。
这满座高堂,谁最合适?
三军主帅,朔北名将。
楚熠啊。
楚熠淡淡地看过来一眼,凝神片刻,像是在思虑。末了决策道,“想法是好的,届时淮南这事儿完了,我回京都,会和皇上上书。”
易辰微微点头,对她一笑。
赵潜看易辰说了半天,好心给他续了碗茶水。易辰拢了袖子,双手接过,却在听到营帐外的一句叫喊时,手微微一抖,没那么稳了。
水险些洒出来。
楚熠眉头一皱,对赵潜说,“楚煊又在那儿喊什么呢?告诉她别带着太子营帐外瞎闹。”
易辰的眉目微微敛下去。
赵潜掀帘出营帐时,楚煊和苏遇顾澈正围坐着,等着纪萧烤的土豆。
军营里这几天粮缺,盐倒不缺,土豆烤得爆了皮,再抹上盐巴,倒别有一种质朴的风情。
眼见着一串土豆烤好了,顾澈眼疾手快,楚煊大吃一惊,道,“放下,那是我定下的!”
顾澈囫囵一口,大呼着“好烫”,口齿不清道,“什么你的我的?这玩意先到先得。”
楚煊被气笑了,道,“来,我现在拿刀把你串成肉串,烤好了请大家过来,就说杀猪了,也先到先得。”
赵潜“噗嗤”一下乐了,走过去蹲下来扒拉一个,道,“呦,这玩意儿烤得还挺不错的。”
纪萧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说的就是你,楚煊,”赵潜冲她抬了抬下巴,勾起嘴角,一脸流氓笑,道,“再敢带人喊,我回去就把这些土豆都带进去,说是你请大家吃的,保证在各位大将面前给你露个脸,你看怎么样?”
楚煊“嘁”了一声,问他,“我刚才看见易辰进去了,你们跟他聊什么呢?是聊我在扬州城那段时间的事儿,还是聊海禁啊?”
“那能告诉你吗?”赵潜故作高深的一笑,道,“有胆子问你姐去。”
夜深露重,蟋蟀声声。
楚煊在营帐外烤篝火,反复纠结着这事儿要不要真问问楚熠去。那一眼洋船上怪物一样庞大的运作机器让她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这个事情,易辰不提,她也得提。
楚煊拍拍袍子上的灰打算去帅帐外转悠两圈,看看她姐睡没睡,谁料,没走几步路,还能撞上苏遇了。
撞上苏遇没什么可怕的,关键是,苏遇后面怎么还跟着顾澈呢?
楚煊匆忙躲在一个营帐后,自从上次苏遇把顾澈那点儿小心思扼杀在摇篮里,两人可就没怎么说过话了。这是几天楚煊没注意,这两人之间……还发生了什么故事吗?
楚煊的道德在好奇心之下荡然无存,她趴在营帐后,竖起耳朵听——
“这么晚了,你怎么从军医那儿出来了?哪儿伤了?”
“纪萧说太子殿下这几日胳膊上有一片红肿,估计是被婢虫咬了,他没当回事儿,纪萧托我给他明早朝军医给他讨些药去。”
“啊……”顾澈笑得勉勉强强,显得有点儿阴阳怪气,道,“那你对纪萧挺好啊,托你办事儿你就去,你怎么不让他自己去呢?”
苏遇:“……”
楚煊:“……”
楚煊翻了个白眼儿,感叹着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这不是扯呢吗?
纪萧和苏遇,那真是八百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窝在这儿顾澈他们再往前走走就能看见侧影,楚煊想往旁边挪挪。却突然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踉跄没站稳,楚煊感觉好像被谁沿着腰搂上去。
楚煊眉头一皱,回手就向后怼了一个肘击。
身后立马传开一身低沉的闷哼。
但并未放开,反而伸手后来捂住楚煊的口鼻,楚煊诧异地睁大眼睛,听见易辰在耳边放轻的一句,“别喊——”
楚煊安静下来。
易辰把手松开。
“易大人,你为什么站在我后面?”楚煊皱眉道。
“我正准备躺下,看见我营帐上挂了一个人影儿,楚大人说我为什么站你后面?”易辰反问道。
楚煊“嘶”了一声,在易辰狐疑的目光下尴尬地笑笑,总不能说自己是趴这听墙角的吧?楚煊把手指竖在唇上,示意他噤声,委婉地说,“嘘,听会儿。”
易辰浅淡的目光,在她唇角一瞥而过,眸子敛下去,默不作声。
楚煊接着听,顾澈磕磕巴巴地控诉,“那、那你对太子殿下也不错啊,纪萧都说了让你明天早上去就行,你今天晚上就去给他把事儿办了……你、你是得多挂念他那点儿小、小、小伤啊?”
苏遇:“……”
楚煊:“……”
苏遇无奈道,“李睿跟我们玩儿的再好,他也是东宫太子,元良储嗣,我一介人臣,他身上交代下来的事儿,我还能不上心吗?”
顾澈估计是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确实有点儿不讲理了,半晌无言,扯出一个估计只有他自己以为高傲不屑的冷笑。
楚煊都能想象出他一脸“我被伤了,我要跳出红尘了”的表情,翻了个白眼儿,轻声喃喃,“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易辰在身后轻声道,“太子殿下相貌堂堂,潇洒风流,顾澈疑心他这朵桃花,不也在情理之中?”
楚煊皱眉道,“他风流不假,他怎么潇洒的?”
“那要不潇洒怎么来的那么多红颜知己?”
楚煊“嘁”了一声,道,“那是因为他天潢贵胄……”
易辰轻轻“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挑。
楚煊侧头看他,易辰垂着眼睛淡淡地看过来,楚煊莫名其妙地看出了不解的意味。
不解。
不解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楚煊仍是皱着眉看他,易辰忍不住道,“也不能这么说,太子殿下若不是生在帝王家,不也是一温良如玉的少年人?毕竟楚家如今在大夏军防举足轻重,也不需要借谁的东风。楚大人不一样同他……推心置腹吗?”
楚煊淡淡笑道,“我那是因为……”
等等。
易辰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煊心念电转,抬眸定定看他。
这一句话说的,先夸李睿,再夸楚煊。楚煊险些没听出来,这是把自己算作李睿的红颜知己里了。
不愧是读书多的啊。
不愧是能在官场上混迹的啊。
这不比顾澈说话好听多了?
不过楚煊对这难得地,不是很生气。原因无他,易辰这样的人,何必冒着得罪她的风险,拐着几个弯儿地问她这样的话?
他又不闲的。
楚煊的唇角微微勾起来,道,“那是因为……他长的好啊。”
“是……太子殿下,确实,好相貌……”
易辰仍在笑着,但楚煊却难得觉着,他笑得有点假。
准确的说,易辰十次笑,说有两次是真心实意的,都未必,只是难以让人察觉出来。他喜怒不形于色楚煊是知道的,可是偏偏,楚煊现在就觉得他笑得就是没那么从容了。
这样可当不了长袖善舞的政客啊。
青天坠长星。
苏遇和顾澈什么时候走的楚煊不知道,她现在心思早不在那上面了。她揣摩着易辰快端不下去的表情,接着开口说道,“谁不喜欢好看的呢?又不是只有男子爱美人。”
易辰低头称“是”,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楚大人说的不错……”
楚煊上前一步,低低道,“只是在我这里……”
易辰却随着她上前,反而后退一步。拱手抬袖,脸上还端着笑,只是却是明明白白地不愿意听楚煊说什么了,客气疏离道,“夜深露重,那两位走了,楚大人早些回去吧。”
楚煊眉头一挑,笑出几许世家子的风流浪荡来,袍角的红莲潋滟,她说道,“呦,这就走了?”
易辰已挑起帐篷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淡淡地留一句,“楚大人早些歇息”。
高松漏疏月。
“呵。”楚煊头一回,被人拒之门外,还笑了出来。
她刚才想说的是什么?
她想说的是,“只是在我这儿,易大人更温其如玉些。”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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