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余下兵力尽数入关,顺江流南下直取扬州城。
易辰寥寥几句,跟楚煊等人讲述了事情始末。顾澈听完“嘶”了一声,叹道,“这次扬州城能打下来,有你一半儿的功,易大人,前途无量啊。”
易辰不以为意地笑笑,道,“顾小将军言重了,若没有大军兵临城下,区区几句口舌又算的了什么?”
楚煊摇头笑笑,道一句“易大人莫要谦虚了”,眼睛瞥向正在吆喝着拔寨的黄辽,有一瞬的怅然之色。
那一夜在夹板上吹了半宿的江风。
楚煊一直在忙指挥调度,即至天快亮了才到船舱里睡下。
换下那身滚了一身泥的甲胄,解了发带,楚煊拽了条毯子过来,躺下就睡。
江风吹得她有点头疼,压了一晚上的倦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楚煊把头埋进枕头里。
外面好像有敲门声,在楚煊将睡未睡的时候。
楚煊睁不开眼,想是苏遇又来蹭床,喊了声“进”,裹着毯子滚到里边。
“柜子里有毯子,你睡外面挤挤吧。”
楚煊拿被子蒙上眼睛,在静心的白梅香里睡意沉沉。
……等等。
白梅香?
楚煊猛然睁开眼,看易辰站在她床边,欲言又止。
空气里安静如一片弦音。
一时之间分不出谁更不知所措了。
楚煊慌忙撑起身子来,长发披散着,简直要被自己气笑了。
你让谁睡外面跟你挤挤呢?
“啊,易大人啊,怎么来了……我刚才以为是苏遇过来,不好意思了……”楚煊拢着头发,尴尬道。
易辰却好像并未听她说话,俯下身伸手在她下巴上抬了一下,拇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
楚煊一惊。
这怎么还摸她脸呢?
“你干嘛……”
“下巴抬一下,颈上有伤,怎么不处理?”
楚煊:“……”
易辰这话说的太过顺其自然,弄的楚煊觉得好像是自己居心不良。微微侧过脸,易辰把带来的瓷瓶里的药粉洒在白麻上,细细地缠在她的颈上。
包扎时易辰的头靠的很近,楚煊把脸一别再别,却仍是有发丝堪堪扫过她的脸。她垂下眼,能看见易辰的高挺鼻梁,与散落的发下江南温山软水一般的眼。
行舟江上,窗外清风朗月,屋里人影成双,楚煊没来头地想,这要是不发生点儿什么,真是可惜了。
不过想归想,楚煊可没那个胆子去做,易辰的手绕过她脖颈,她僵的像一块木板,丝毫不敢碰到人家。
真是,这会儿怎么还正人君子上了?
等到易辰包扎完,楚煊才敢长舒一口气,抬手摸摸自己的脖颈,道,“常年行军打仗的,往往都皮糙肉厚,不在意这些小伤了,有劳易大人挂念。”
易辰把药瓶和白麻都留在楚煊床头岸上,开口道,“女孩子家,身上还是少留疤,不管旁人看不看的见,自己看着,也是不好受的。”
楚煊靠在床头道了一句“多谢”。
三更月,皎皎月光平铺万顷长江,也照在易辰清秀隽永的侧脸上。楚煊看着,恍然间想起了在易府的那一夜,也是这样……衣衫胜雪,一腔风月。
暧昧的情愫往往都在夜里滋长,楚煊没来头地想说,“你……”
你来一趟就是给我看看伤?
“嗯?”声音在夜里低沉如水。
“你……觉得黄辽如何?”
什么都不好说,就只好祭出“谈公事”大法了。
易辰轻轻笑了,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嘲讽,“两分小聪明,三脚猫能耐,靠着见风使舵活到现在……只是墙头草,两边倒,往往都是清算时的第一刀,暂且留他,还有点儿用处。”
楚煊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林亲卫了,竟这样死在了他手里……事后,给他的尸骨,以将军之礼,敛葬了吧。”
易辰轻轻地“嗯”了一声,两人又聊了几句明天的战事,不消片刻,楚煊的困意又上来了。
她强忍着没说,只是易辰一眼望过去,就轻轻笑道,“我也困了,先睡吧,不扰你了。那药粉有点安神的作用,你放在枕边,会睡的好些。”
易辰起身离开把门带上,楚煊拿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瓷瓶被她拿在手上,萦萦绕绕在一夜的梦境里的,不知是药香还是白梅香。
云影映在水里,扬州城轻轻摇晃。枝上白露垂珠,里面含着秋月朗朗。
年方十七的黄浔跪倒在父亲面前,难得地,流露出愧疚的神色。
黄昊沉沉地叹了口气,道,“大军已兵临城下了,你跪着,还有什么用?从前与你说多读贤书,美色误事,你不听,现在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吧?”
“父亲……”黄浔的头更低了。
“到如今这个地步,说什么也晚了。”黄昊皱眉道,“扬州城里粮食是死的,她围个一天两天是挺得住的,可这是围个一月两月的意思。过不了多久,城里就会易子而食,折骸而炊,届时必定发生□□……我今晚先让沈倾把你送出城去……”
“父亲,”黄浔霍然抬头,“那你呢?”
“城里将领都看着我呢,我能现在跟你走不是?”黄昊苦笑道,“届时两军开战,我趁着□□南下……”
一门之隔,托盘里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周昕却垂着眼睛等它凉透,又端了回去。
楚煊到时是午时三刻,秋阳懒洋洋地躲在云层里,扬州城里已听不到什么喧哗的声息,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闷在三尺厚的城墙里。
李睿那时正蹲在营帐边看着纪萧烤土豆,抬头看楚煊站到面前,一双眼被灰呛得眼泪汪汪,咳嗽了两声,道,“来了?”
“来了,”楚煊没忍住,笑了,“给你们改善伙食来了。”
“哎我天,打仗这事儿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李睿拿着个土豆,开始比比划划,“就当时,过那个涿渠沟的时候,离岸边就那么远,赵潜‘蹭蹭蹭’,踩着石头就上去了,我紧随其后……当时那个血,它都呲我身上了……”
“少扯,”楚煊打断他,道,“还能让你冲锋陷阵去?还血呲你身上,你怎么不说人头掉你怀里了呢?”
“你还不信,”李睿皱眉道,“纪萧,你说是不是,是不是这样……”
“是,是,是,”纪萧无奈道,“太子殿下确实英武不凡……”
“啧,说得对,”李睿把烤土豆递给他,“赏!赏你个玉盘珍馐大土豆!”
楚煊翻着白眼儿,顾澈捧腹大笑。
战船停泊在江里,粮草被搬运下来。楚熠站在江边,听苏遇问道,“大帅,还要围城几日?”
“至多两日,”楚熠道,“你们这边来了,城里就知道小剑关打通了,后续粮草可顺着江过来了,届时必定人心惶惶,黄昊撑不了几日。”
“笼中困兽,可会做殊死一搏?”苏遇皱眉道。
“很难不会,”楚熠愁道,“虽然我军人多,可他们屯有西洋火器,要真打起来,是个问题。”
楚熠眼前突然闪过两个人影,是一脸虚胖精明相的黄辽,正跟一个人交谈着,那人锦缎白衫,笑容仿佛牵引着春风。
楚熠微微蹙起了眉,问道,“那位就是……易辰吧。”
“是,”苏遇答道,“皇上挑过来的刺史,这次对我们施以援手的,也是他。”
“去请他过来。”
易辰跟着苏遇到了大帅营帐里,里面几位高官列坐,赵潜,楚熠,京东路节度使余封等等,皆为地方军政要员。
“过来,坐。”楚熠叫他。
易辰微微笑着颔首,找了个空位坐下。
“易刺史啊,少年英才,久仰大名啊。”余封笑道。
“余大人谬赞了,该我久仰您的大名才是。旁人都娶妻生子的年纪,早不是少年人了。”易辰道。
“二十出头要不是少年人,我们不都可以称是老朽了?皇上特意挑你过来查探淮南,可谓器重啊……不知易刺史对那黄昊偷运过来的西洋火器了解多少?”余封问道。
易辰垂下眼,谈道,“黄昊运过来的那些火器,其实多数起源还是大夏的,毕竟火药的根在这儿。只是这些年,大夏军事大多是竹火鹞,□□火箭这样的火器,以烧伤人为目地。”
“而西洋的火器,我见过的,有生铁造外壳,里面填着松脂、铁钉、沥青和火药的,是以炸开后,铁皮和里面的东西能穿透甲胄伤人的。”
“还有一种比较厉害的,以铜管子里装上一种弹丸,这个弹丸也是以陶瓷,石子混在一起,火药烧着了,会把这种弹丸喷射出来伤人。”
“听上去挺唬人的。”楚熠倒了一碗水递过去,问道,“威力几何?”
易辰很识趣地双手接过,接着说,“肯定是比我们现在的要高一些,但是这种东西,也有不可忽视的缺陷。”
“嗯?”
“射程,说的第一种铁火球要靠人来投掷,远不了,第二种飞□□有效的射程,也不超过百步。而且,它也经不起太多次火药喷发,一次用不了太长时间,就会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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