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渐渐转凉,夜晚更甚,许宁北站在门外与陆子言话别。
“那我搭南哥的车回去了。你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她伸手将陆子言飞行夹克上的拉链拉上,陆子言圈住她的腰,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后宠溺的应道:“知道了!”
“滴滴滴~”
清晰的汽车鸣笛高亢又突兀的划拉在夜幕中。
她退后一步,陆子言没了支撑,险些踉跄,面上有些不悦但很快压了下去。
不远处,周赫南正缓缓降下车窗,玻璃在橡胶边框上轻滑,将他清冽面容上的不耐烦衬托的越发明显。
“我先过去啦!”许宁北立刻转身,大步迈出去。
“哎——”陆子言拉住她,两指在耳边张成一条直线,吩咐道:“到家给我打电话。”
她点了点头,在周赫南第二次鸣笛前钻进了后排车座。
路上,车内安静如常,蹭车的她却略显尴尬,思来想去,试图用一句闲谈化解:“晴姨说,你是下午刚回涌城的?”
周赫南不置可否。
“那舟车劳顿,挺累的吧。”她实在想不到再说些什么,哪怕又是一句废话,她也认了。
好在,周赫南回复了:“确实累,所以更不想应付你此刻敷衍的假礼貌。”
嗐,还不如不回复。
许宁北闭嘴了,在他目光没有再度凛冽升级的情况下,将脑袋缩到他的视线之外。
有些敬畏大概是嵌在骨子里的,比如许宁北对周赫南。
可他的情绪好像并没有因为她的识时务得到缓解,正是下班高峰期,高架上不免有一些不识趣的人来回插车,以往周赫南最多鸣笛一下以示警告,但今天,他正面来人的挑衅,一步不让,一路别着他直到下了高架。
他的怒气溢于言表,许宁北不明所以,但她并不想深究。
任凭车内气压多低,她始终麻痹自己,我就是搭个车而已,世界纷纷扰扰与我无关。
等他将车平稳停到小区地下室,她立马下了车,先他一步进了电梯。密闭的环境,让她寻回了一丝安全感,但美好总是短暂的。
电梯很快到层停稳,她从里面走出来,对面电梯同步开启,周赫南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正面相撞,她冲他笑了笑,笑容理所当然被他黑着的脸揉碎了。
周赫南修长的腿走在了她的前面,他依旧保持着单手插兜的姿势,走到自己门口。他将手指放在指纹锁上感应开锁,不知想到什么,又默默地把手放下了,转身走到许宁北的门口。
许宁北还用着老式的钥匙锁,锁芯迟钝,她费了一些力才打开了门,正低着头拔钥匙,周赫南先她一步走进了她的房子,面色平静,甚至还带了几分理所当然。
他熟练地从鞋柜里拿出放在她这里备用的拖鞋,换好鞋后,坐进了许宁北浅色的布艺沙发上。
“我饿了。”他将手中的车钥匙搁置在茶几上,又抬手褪去脸上的眼镜,说的自然又随意。
许宁北刚换了鞋,将外套挂在玄关。
不久前,她第一次来新房开火,正开着门窗通风,周赫南带着周身淡薄的酒气,也如今天一样破门而入。
她正将自制香锅端上餐桌。
他应该从研讨会上刚下来,穿着西装,蹬着皮鞋,堂而皇之的坐下蹭饭,很自然的把不礼貌的行为变得合理而绅士。
后来,他时常敲响她的大门,渐渐把蹭饭当成了习惯。
“家里只有面条。”许宁北走到客厅。
周赫南点了点头,视线下移,触到桌上的复习资料,拿起:“你准备考编?难道你在实小属于临聘教师?”
“嗯。”许宁北一时羞愧,含糊其辞:“去年没过……今年大概没什么问题了……”
“你确定?”周赫南将她的慌张尽收眼底:“不过,你的确需要努力过了它,今年不同去年,你已经上岗了,如果还不能过的话,无论是工资待遇还是晋升渠道,体制内外的差距都是巨大的。”
“我……知道。”
“需要我帮你吗?”见她毫无底气,周赫南不想兜圈。
他的提议很突然,许宁北来不及反应,怀疑跟惊讶早就把她打的不知所措。在对上周赫南肯定的目光后,她才讪讪一笑,开始虚伪的客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你以前要挟我的时候,怎么没有不麻烦我的自觉?”周赫南头都没抬的吐槽。
以前?要挟?
好吧,他竟然主动去翻那笔旧账。
高考那年,周赫南刚拿到北城医科大学的博士学位,他是本科毕业后直接攻的博。
他回涌城,利用探亲的时间考虑教授让他留在北城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实习的建议。
那时候,许宁北正陷在生活重大变故与自我怀疑的泥淖中,她自知会与理想的师范大学失之交臂,可骨子里的敏感与卑微在与天才同住一个屋檐的刺激下,迅速发酵,她动了让周赫南替她补习的心思。
可他油盐不进,心如磐石,任她如何低声下气都不为所动。
直到后来,她抓到了他的把柄,某个午后,她撞见了他跟死党程聪窝在他的房间看片,咳咳,就是不健康的那种。
彼时,她刚住进周家没多久,周赫南大概是没有习惯原来独属于他个人的二楼空间会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人。
人生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尴尬,好比:
装逼失败被人拆穿。
在喜欢的人面前不小心笑出猪叫。
在安静的公共场合没忍住放了个屁。
但看片被人撞到,绝逼堪称尴尬癌晚期,许宁北破门而入的时候,他们的腿间还暧昧的挡着一条薄被,叫嚣着自我酣战的混乱。
屋里回荡着程聪的叫骂:“卧槽!卧槽!卧槽!这谁啊!周赫南!”
周赫南红着脸出来警告她,如果胆敢泄露一个字,就让她不得好死。
狭路相逢勇者胜,她当时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以此为要挟他的资本,逼迫他替自己补习。
回忆戛然而止,许宁北回过神来,周赫南已经开始翻阅资料:“教师考编的细节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边学边教吧。”
自言自语后,他停下翻书的动作:“我没记错的话,实小的编考是十月底十一月初,根据你书上的历史笔迹推断,你的进度并不理想,辅导的话,就暂定晚八点开始,晚九点结束,每天一个小时,希望你能跟上。”
“补习时间,我一点问题都没有!”许宁北立马表态,等他把书重放茶几,她立马起身,舔狗性子暴露无遗:“我去给你做面!立刻!马上!等我哦!”
不出片刻,她便把一碗葱油拌面端上了餐桌,正欲走回厨房收拾残局,周赫南将她叫住:“聊聊?”
许宁北虽不知他们之间可以聊些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将他对面的餐椅拉开。
“什么程度了?”她刚坐定,被一句没头没脑的开场白砸的晕晕乎乎:“什么?”
周赫南见她满脸困惑,换了个更通俗一点的问法:“你跟陆子言同居了吗?”
“啊?”
上来就问这个问题,可真是有点尴尬了。
“你别多想,我只是怕过来补习的时候撞到了不合适。”他补了一句。
原来如此。
许宁北的心态放平了不少,她连连摆手,积极澄清:“没有没有……他连我家门都没进过。”
周赫南看似不太信的挑了挑眉,低头又吸了一口面:“那为什么着急结婚?”
“反正生活一层不变,早或晚没什么区别。”她小声嘀咕,但周赫南从她眼神里读出了认命两个字。
他挑着筷子,碗里的面条被他搅得翻天覆地,半晌,他放下碗,定定的看着她,神色如往常一样漠然,又似乎比往常更冷淡。
他好像有长篇大论急于脱口,又好像言词匮乏无话可说,总之,末了,他只是站起身说了一句:“我吃饱了,回去了。”
他走去玄关,换上鞋,打开门,走出去,又关上门,一气呵成。
许宁北触目狼藉,无奈的叹了口气:“还真把我当烧火丫鬟使了。”
……
周赫南回到家中,打开智能家居系统。
屋里从黑暗迅速走到光明,刚从许宁北温馨的小屋出来,触目单调的黑白灰风格竟让他觉得单调清冷。
他走去客厅,路过冰箱时取了一瓶果酒。
从医以后,他鲜少喝酒,实在想被酒精撩拨的时候,就喝点几乎没什么度数的果酒。
他扣下拉环,站在落地窗前,想起了记忆中的许宁北。
从他有记忆开始,她一直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因为父亲早逝,她的处境一直都挺难得。
但孩子哪会心生怜爱?
小的时候,他没少捉弄不合群的她,揪头发,放小虫等等拙劣的雕虫小技,起初,她时常会被他们吓哭,渐渐长大后,她鲜少会在众人面前哭了。
后来,她家庭再出变故,父母把孤苦无丁地许宁北从对门屋里带回。
他喝了一口酒。窗外的灯火光怪陆离,可他心里却清明的厉害。就是这样一个凭空出现在他生活里的闯入者最近几年却频繁的撩拨他的心脏。
在他眼里,她好像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他联想她的词语慢慢变成了,她的眼睛还挺明媚闪亮,她的身材也很相宜,尤其是盈盈一握的腰身甚是迷人……还有……
他放下手里的果酒,干咳一声,试图压下自己羞耻的想法。
“怎么了?主人,您是感冒了吗?”智能家居的管家捕捉到这个咳嗦,已经递来了机械的关心。
他笑了笑,走回了沙发,放下果酒,跟管家对话:“管家,你说恋爱四年依旧柏拉图的概率有多少?”
约莫半分钟后,管家说:“主人,已为你搜索到柏拉图的定义以及恋爱四年的小甜蜜,请问需要给你阅读吗?”
“不需要!”他立刻应声,带着些许愠怒的继续说道:“管家功能关闭24小时。”
屋内瞬间暗了,他站起声,打算人工开启客厅的灯,裤脚却被茶几勾住,他挣扎了几下,它并没有松动的感觉,他只好重新坐下,但心里的怒火却越烧越旺。
他拿起茶几上的学术杂志重重的摔在地毯上,接着脚下一用力,裤脚连同脚腕都被坚硬的桌角划伤了。
月光下,撕裂的裤脚在空气中晃荡,脚腕处磨掉的薄皮也刺刺发痛,他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微信。
“冯小姐,上次我爽约的那场电影,好像还没下架,希望你还能接受我的邀请。”
一个男人憋久了会睡不爱的女人,就像一个人饿极了会吃不喜欢的食物一样。
反正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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