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莲心终究是放心不下寻了过去,经过长廊的拐角,看到裴珠月在廊道的另一边放声大哭。


    她并未走上前,而是躲在柱子后等裴珠月哭完。


    裴珠月明明是个受尽宠爱的大小姐,却偏偏养成个喜欢忍耐的性子,从小到大有什么伤心难过的全往自己的肚子里吞,在人前一直都是笑眯眯的。


    这几日在水府,除了刚来的那天哭了一大场,之后的几日都跟没事人似的,每日都与她逗闹。


    但裴珠月逐渐消瘦的脸颊告诉水莲心,其实裴珠月并没有放下。


    也是,心悦了那么久的人说放下就放下,谈何容易。


    如今哭出来也好,人在哭一场之后总能想清楚许多事情。


    等哭声渐渐消散,水莲心踱步走了过去,从袖中抽出丝娟轻柔地擦拭着裴珠月的泪痕。


    她并未说话,要等裴珠月先开口。


    裴珠月任由水莲心擦着她的泪渍,等不再气短的时候,她抬起头看向水莲心,带着一点点哭腔问道:“我有没有哭丑了?”


    水莲心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没有,仍旧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裴珠月笑笑:“那就好。”


    水莲心扶起裴珠月,正色柔声问道:“想了这么些天,现在可想通了?”


    裴珠月点了点头,道:“嗯,想通了,莲心,我要去从军。”


    水莲心微怔,登时扶住裴珠月的肩膀晃了晃:“我是让你想清楚你与蔺伯苏并不合适,你想什么去了!从军?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从什么军!”


    她又捏了捏裴珠月的脸,道:“你怎么忍心让你这如凝脂般的玉肌经历风吹日晒。”


    又道:“还有你是去过军营的,里面那些臭男人都是不洗澡的,一天下来那臭味能把你眼睛熏瞎。”


    裴珠月被逗笑了,她推开水莲心的手反手抓住,道:“哪有那么夸张,井州的水域还是挺广阔的,将士们天天都洗澡。”


    “这不是他们洗不洗澡的问题,战场上刀剑无眼,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去的。”水莲心赌气地转过了身。


    裴珠月撮起水莲心的衣角晃了晃,撒娇道:“莲心姐姐,让人家去嘛~”


    水莲心直接甩开了她的手,态度坚定道:“没门!”


    裴珠月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走到水莲心的跟前,水莲心见到她头别到了一边。


    裴珠月露出一抹淡笑,柔声道:“莲心,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说的愿望吗?”


    见水莲心眸光微动,裴珠月继续说道:“你说长大后要成为高阳第一商人,而我则要成为镇守一方的将军。如今你用假身份已将蓬莱居开遍高阳二十五州,第一商人指日可待,而我现在只是一个毫无建树的下堂妻。”


    “莲心,”裴珠月抓住水莲心的手沉声道:“我不甘。”


    不甘被人嘲笑是个下堂妻,不甘余生待在后院与人争风吃醋计较得失,更不甘将学了十余年的武学兵法烂在肚中而无处施展。


    她裴珠月不该如此平庸。


    水莲心目光一颤,思忖良久,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塞进裴珠月手中:“这是蓬莱居的信物,我不能跟你去边疆,你就将这个带在身边吧,要是缺钱缺吃喝了,就拿着这个去蓬莱居,见木牌如我亲临,那里的人会听你差遣。”


    裴珠月握住木牌,抬眸看看水莲心,一把抱了过去:“莲心,谢谢你。”


    水莲心闷闷道:“这一次答应我要照顾好自己好吗?”


    裴珠月点点头。


    水莲心又道:“要是回来我看到你瘦了,我就揪你耳朵,知道了吗?”


    裴珠月闷声应道:“知道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水莲心退开身子,握住裴珠月的手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就明日吧。”


    “这么匆忙?”


    裴珠月咧嘴笑道:“趁有这劲头赶紧走,不然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就舍不得走了。”


    水莲心娇嗔道:“舍不得走才好,就留在水府陪我。”


    裴珠月睨了她一眼道:“陪你多久,一辈子?到时候睡觉都得扒着你,你未来夫君可得讨厌死我。”


    水莲心脸上少见的泛起了两坨红晕,她瞪了裴珠月一眼道:“什么未来夫君,你说话注意点。”


    裴珠月挑了下她的下巴揶揄道:“哟哟哟,看这小脸,这是少女怀春了呀,说给爷听听是看上哪家的公子。”


    水莲心拍开了她的手,没好气道:“没有。”


    裴珠月继续调侃:“那等我到了边疆,让我爹爹给你物色个好夫君。”


    水莲心恼羞成怒:“去去去,再说就把木牌还给我。”


    裴珠月哼唧一声:“想都别想,到了我手里,那就是我的了!”


    *


    裴珠月惯用长剑,她师父早前送给过她一柄绝世好剑,换作云岚,她爱不释手,但在嫁入摄政王府时被她母亲扣下了,道“为人妇之后便不能再舞刀弄枪”。


    那时候她一门心思都在蔺伯苏身上,只想着当好一个贤妻娘母,母亲是过来人说的话也有道理,于是她便讲云岚留在了将军府上。


    如今她要从军,定然是要去把剑拿回来的。


    月黑风高之夜,裴珠月穿着夜行衣摸到了镇西将军府。


    毕竟是自己家,府中的布防她特别熟悉,没多久她就摸到了存放云岚剑的库房。


    她走了进去,云岚剑就放在库房中央的木架上,它与当初一模一样,裴珠月一阵恍惚,感觉嫁入摄政王府的一年似南柯一梦。


    裴珠月踱步走了过去,抬手覆盖在了云岚剑上,触感是冰凉入骨,但那一瞬心头却是热血翻滚,仿佛整一个自己终于完整了。


    裴珠月看着云岚剑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低喃道:“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放下你了。”


    今夜没有月亮,只有回廊上的灯笼堪堪照亮,裴珠月握着云岚在将军府里游荡,留恋地看着将军府的一房一瓦、一草一木。


    嫁给蔺伯苏的一年里,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此次去了边关,恐怕更是一年都回不来一次。


    走着走着,她就来到了将军府的主院,主屋内还亮着灯,火光印在窗纸上不停地跳动。


    父亲和哥哥常年在边关,而如今她也要走了,裴珠月眼中溢出点点泪光。


    她从墙头跳下,跪在主屋前叩了三下头,低声道:“娘,女儿不孝,不能留在京都陪你,也不能亲口同你告别,虽然你严厉总是打我,但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这次去边关若是告知你定然不让我去,我只能如此不辞而别。”


    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放在了门口,又对着门叩了几下头。


    巡逻的侍卫到了,看到裴珠月漆黑的身影,扬声吼道:“是谁在那!”


    裴珠月当即起身逃离。


    她隐在院中的桑树上,看着母亲从屋内走出,捡起她留下了的信,看了之后捂嘴哭了起来。


    裴珠月不忍再看,运起轻功离开了将军府。


    翌日一早,她早早的起了床,与小桃二人二马简装出行。


    水莲心将为二人准备的干粮递上,叮嘱道:“到了一地便写信给我,我好安心。”


    裴珠月点了点头,笑道:“知道了,我就算忘了吃饭也不会忘了写信给你,那我就先走了,你也别送了。”


    “嗯,路上小心点。”


    裴珠月和小桃二人驾马往城门而去,临近城门时,她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桃犯了怵,声音都有些发抖:“小,小姐,那好像是夫人。”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裴珠月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走吧。”


    她跳下了马,踏着沉重的步伐朝赵棠笙走去,嗓子涩着轻唤了一声:“娘。”


    赵棠笙绷着脸,问:“你还知道我是你娘?和离这么大的事不同我说,如今还要去边关。”


    裴珠月垂着头,低声道:“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你要是生气要打要骂我绝不还手。”


    赵棠笙闻言一个巴掌举了起来,裴珠月认命地闭上了眼,然而疼痛并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裴珠月睁开了眼,眼中迷惑:“娘?”


    赵棠笙松开了裴珠月,盯着裴珠月的眼睛问道:“告诉娘,一年前你和摄政王那事,真的是你下药在先吗?此次和离真的如你所说激情褪去对他无意,而不是他对不起你?”


    裴珠月僵了一下,视线飘开了,抽了抽嘴角苦笑道:“娘怎么突然提起那事,明明说好不再提的。”


    “珠月!”赵棠笙厉声道。


    裴珠月神色脆弱,几近哀求地说道:“娘,你不要再问了,我与他现在已经两不相欠了。”


    赵棠笙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如同被揪起来那般痛,她抱住裴珠月,低喃道:“好好好,娘不问了。”


    母女俩抱着哭了许久,小桃看着也不禁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东边的太阳缓缓升起,城门口的人也多了起来,赵棠笙松开了裴珠月,擦了擦裴珠月的眼泪道:“好了不哭了,赶紧上路吧,不然恐怕要来不及。”


    裴珠月脸色错愕,不可置信地问道:“娘,你同意我去边关?”


    赵棠笙摸着裴珠月的头温柔地笑了笑:“我女儿是天生的将相之才,可不能在这里埋没了,我还等你给我挣个诰命夫人来。”


    裴珠月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道:“女儿一定努力!”


    “好了,走吧,记得时常写信给娘。”


    “嗯,娘你一个人在京都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赵棠笙睨了她一眼道:“将军府那么多人伺候我,可不比你们仨过得舒服?”


    裴珠月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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