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客栈外依旧大雨如注,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裴珠月不急着赶路就决定留下来,顺便帮下宝村的村民付了一夜的留宿钱。
裴珠月和小桃待在房里,谈论要不要先去侗仁县看看,若是真如郝仁所说有官员贪墨,她便修书一封送至京都。
但这离侗仁县即便快马加鞭仍需一天的时间,她们若先去侗仁县再去京都那一来一回就差了两天。
天灾之下,两天又将有多少人丧命。
因此,裴珠月在纠结要不要直接送书信去京都,但郝仁若是在撒谎,那她也算是污蔑朝廷命官,即便她爹是镇西将军她也是要去蹲大牢的。
小桃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要自家小姐好好的就行,所以她提议先去侗仁县看看,实际上在此事纠结的只有裴珠月一人。
思索间,房门被人敲响了,裴珠月和小桃当即噤了声,小桃冲门外扬声问道:“是谁?”
门外响起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是我,曹金莲。”
“郝夫人?”裴珠月低喃,对小桃道:“应当是有什么事,请她进来吧。”
小桃开了门。
曹氏就站在门口,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也无血色,像是没了精气,眼睛却是通红,似是哭过。
裴珠月见状走上前,轻声担忧问:“郝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曹氏登时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地上发出“咚”得一声脆响,这一下可把裴珠月吓坏了,赶忙托起曹氏的臂膀要将人扶起来:“郝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曹氏跪在地上岿然不动,反手抓着裴珠月的手凄声哀求道:“裴小姐您是拿剑的定然会武功,求求您救救我夫君,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求您了,裴小姐求求您了,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裴珠月听得云里雾里,但依稀能听出是郝仁出了什么事,于是问:“可是郝秀才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先起来,好好说我才知道该如何帮你。”
曹氏闻言情绪稳了些许,就着裴珠月的力道站起了身,低声道:“夫君手中有濮州刺史和各县县令贪墨的证据。”
裴珠月眼神一紧,小桃连忙去将门关上了。
裴珠月紧忙问道:“郝秀才现在在何处?”
若是有证据在,她完全不用纠结要不要去侗仁县,直接护送郝仁去京都就好。
曹氏的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哽咽道:“证据是夫君在县衙任职师爷的同窗偷出来的,他遭到追杀受了重伤逃至下宝村,村民们救了他,但仍因为伤情太重不治而亡,在死前他将证据交给了夫君,杀手的目标也成了我们。如今夫君拿着证据独自往夜鸣城廖县去了,欲请廖县县令派人手护他去京都,夫君不准我将此事告与他人,但我这心里怵得慌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叨扰裴小姐。裴小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夫君!”
裴珠月从怀中抽出了一条手绢擦了擦曹氏的眼泪,宽慰道:“郝夫人莫要哭了,惩处贪官污吏凡天下有识之士皆不会袖手旁观,今日被我遇见也定倾力相助,不过郝夫人,郝秀才出去多久了,走得又是哪条路?”
曹氏转悲为喜,握着裴珠月的手连声道谢,回答道:“夫君是半个时辰前离开的,走得是客栈东南面的那条路。”
“客栈东南面……”裴珠月细想了一下,抬眸笑道:“是我与小桃来时的路,骑马赶过去应当很快就能追上,郝夫人放心,我会尽力将郝秀才护送至廖县县衙。”
她原本打算将郝仁送至京都,但细想之下,相比她一人之力,有县衙的人护送应当更为安全。
她转身去拿了佩剑,对小桃吩咐道:“我去护送郝秀才,你留在这照顾村民。”
小桃不情愿,上前拉住了裴珠月的衣角:“奴婢答应过夫人要好好照顾小姐的,奴婢要跟小姐一起去。”
裴珠月好声好气解释说:“村民们也是要去廖县的,我不过是先走一步,我们到时候在廖县汇合,方才郝夫人的话你也听到了,有人对他们不利,你留下来替我保护好他们。”
小桃虽是不愿,但小姐发话她也不能违抗,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她万般叮咛道:“那小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裴珠月笑着应下。
客栈门口,裴珠月接过小桃向店小二讨要来的蓑笠,跨马而上,消失在了烟雨之中。
雨下得不停歇,且愈下愈大,尽管裴珠月戴着斗笠,雨水依旧会打进来糊了她一脸,她几乎是眯着眼策马驰骋。
皇天不负有心人,两刻钟不到她在道上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并高声唤了声“郝仁”。
郝仁蓦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到裴珠月目露惊奇又带着几分警惕,问:“裴小姐怎么来了?”
裴珠月跳下了马,淡笑着正色道:“郝秀才之事令夫人已经告知我了,我会护送你去廖县的。”
郝仁神色有几分懊恼,低喃道:“她怎么能把这事说出去。”
裴珠月劝慰道:“前路未知后有追兵,令夫人是担心你才会将此事告知于我,她亦有识人之能,郝秀才不必恼怒。”
郝仁神色狐疑,虽然裴珠月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显然也没有尽信,他后退了半步,躬身道:“裴小姐好意郝某心领了,但此事由郝某一人前去足矣,万不能让裴小姐牵连其中引得杀身之祸。”
手握刺史贪墨的罪证,又遭人追杀,郝仁这般警惕裴珠月完全能够理解,但郝仁这般境地她更要施以援手。
裴珠月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牌移到郝仁眼前,道:“我是镇西将军府上的人,此次本是西行去井州找将军,不料遇到你们,更没料到会知晓濮州刺史贪墨这等丑事。所谓‘见义不为,无勇也’,我深得将军府的教诲,现特来相助,你不信我,还不信我们将军吗?”
郝仁惶恐,镇西将军裴镇山,三代朝臣,忠君爱国,驻守边疆十余载,不曾让高阳国土被侵犯一分一毫,更是当今摄政王的岳丈,若是他不可信,朝中恐怕没有几人可信。
郝仁俯首道:“恕在下眼拙,竟没看出裴小姐是镇西将军府上的人,此次事关重大故对裴小姐多有防备,还请裴小姐见谅。”
“我晓得,兹事体大我们快些赶路吧。来时匆忙,马只有一匹,只能委屈裴秀才与我同骑了。”裴珠月翻身上马向郝仁伸出了手。
郝仁看着裴珠月的手,面露犹豫。
裴珠月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郝仁,心中了然,她坦然道:“今时不同往日,不是计较男女有别的时候。”
郝仁恍然大悟,拱手道:“是郝某狭隘了。”他伸出手就要握住裴珠月,一道刀光突然反在裴珠月的脸上。
裴珠月目光一凛,抽出云岚跳到了郝仁身后,堪堪挡住刺客的偷袭。
刀剑相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马当即被惊跑了。
裴珠月后退一步卸了力,趁对方没来及反应挽了个剑花,刺客被逼退了数十步,裴珠月乘胜追击刀刀下死手,这时却有十来个黑衣人从山路旁的树林里蹿出,裴珠月一时不察被打退了几步。
郝仁连忙上前扶住了裴珠月,紧张问:“裴小姐可还好。”
他从袖袋中拿出了一个被麻布包着的东西,递到裴珠月面前低声道:“裴小姐,这是刺史贪墨的罪证,对方人多势众,你带着这个逃吧,我留下来拖住他们。”
刺客们见着东西眼睛发了红,为首之人厉声命令道:“杀了他们,将那东西抢回来。”
裴珠月将东西推回了郝仁怀中,沉声道:“将军府的人绝不会临阵脱逃,拿着东西去躲好。”
“可是……”
裴珠月睨了他一眼,道:“你觉得你这文弱书生能挡多久,说不定我刚跑出去两步你就没了。郝秀才,你家中还有妻儿在等你,你若出事让他们如何是好?”
郝仁若有所思,对拱手裴珠月道:“那裴小姐你小心些。”
他说罢,收起东西躲到了一棵树后。
说话间刺客已经冲了过来,裴珠月脱下蓑衣执剑而立,娥眉紧蹙着,她习武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真刀真枪地与人对战。
刺客的每一剑都朝她致命处刺去,裴珠月也不慌,沉着冷静地应对,眼珠子盯着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刀剑,一一挡下。
利剑削落了裴珠月斗笠的一角,她干脆摘下斗笠丢在一边,雨水直刷刷的砸在她的脸上、衣服上,她掀起眼帘,眸底尽是战意。
几个回合下来,刺客并没有因为人数占上风而在她那讨着好。
为首的刺客眼神一扫,有一人会意剑锋一转朝躲在树后的郝仁刺去。
裴珠月的余光扫到郝仁被那刺客追砍,想脱身前去救助,但因此乱了方寸,她被刺客找到破绽,大腿被划了一刀,刺目的鲜血流出,混杂着雨水淌在地上。
裴珠月忍着痛闪身到了郝仁身侧,反手一剑将追砍郝仁那刺客的喉咙划破,刺客双目圆瞪,不甘地朝地上倒去,死不瞑目。
而云岚剑上没有沾一滴血。
剩余的刺客怒极,提剑朝裴珠月杀去。
裴珠月受了伤,又得护着郝仁,她完全落了下风。尽管尽全力抵挡,身上的血痕也越来越多,力气似乎也渐渐被雨水冲刷。
一柄剑直直朝她眼睛刺去,她来不及抵挡了,脑海中无奈地浮现出了一个想法:我瞎了一只眼肯定很难看。
然而,当剑离她的眼珠子只有一寸时却生生的停住了,裴珠月茫然,而下一瞬她看到刺客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血痕,鲜血汩汩流出。
而她被拥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头顶传来清冽低沉的声音:“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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