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绿树都抽了芽,放眼望去郁郁葱葱一片。
虽是正午,但天阴沉的可怕,乌黑的云层压着似乎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沿途长满杂草的山道上,有两匹黑马在疾驰。
裴珠月打头,她扫了眼天,看着被乌云遮挡越来越黑的天,微微压下了身子,并对后面的小桃提醒道:“看样子是要下大雨了,我记得前面有处客栈,我们快些去别淋了雨。”
小桃一听眉眼弯弯笑着露出了两排牙,忙应答:“好!有客栈那总算可以吃上一口热乎的了,这几日一直吃干粮我这嘴都淡出鸟了。”
裴珠月睨了她一眼:“那些山鸡野味我都喂了狗了?”
小桃挤挤眼,噘嘴道:“烤得那不算,得那种热乎乎的带汤汁的,咽下去暖暖的才算,再说,”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小姐烤的东西像是下了毒,我吃几次拉几次肚子,要不是你是小姐给你面子……”
裴珠月回头微微蹙眉,疑惑道:“你后面嘟嘟囔囔地说了什么?”
小桃识趣地摇摇头:“没什么,不过小姐,你肚子没有不舒服吗?”
明明小姐也吃了,可每次拉肚子的都只有她一个人,很是奇怪。
裴珠月只想着赶路没有细究小桃的话,她扬声回答道:“没有啊,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舒服,小馋猫,咱快些赶路,等到了地儿小姐我请你吃得饱饱的。”
小桃得寸进尺道:“那我还要吃酒,给身子热乎热乎。”
裴珠月想都没想一口否决:“不能喝,一会骑马翻山沟里去可没人救你。”
“小姐~”小桃粘腻地撒娇。
“不行。”
“就一点。”小桃讨价还价。
裴珠月立场坚定:“半点也不行。”说罢,握紧缰绳提速扬长而去。
小桃也不放弃,追上去继续讨酒喝:“小姐~”
赶在下雨的前一瞬,两人跑进了客栈,门外的雨倾泻而下,在黄土路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土黄色的泥水四下飞溅。
小桃扒在门口观望,感叹道:“这雨下得像是仙君从天上倒下来似的,还好我们跑得快,不然非得淋成落汤鸡不可。”
裴珠月站在她身后看了看,道:“看样子还得下挺久。”
小桃回过头问道:“那小姐我们下午还赶路吗?”
“吃完看看天再做打算,你嘴巴不是淡出鸟了吗,可不得先吃东西。”裴珠月打趣道。
小桃仰着头,手捧着心,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裴珠月,试探道:“小姐,那酒……”
裴珠月轻哼一声扫了她一眼:“想都别想。”
小桃长叹了一口气,直念叨:“人生苦楚,一杯小酒都不可痛饮,呜乎哀哉!”
裴珠月被她逗笑了,道:“这家客栈有一道菌菇汤不错,是这附近山上独有的菌菇熬制的,其他地方都没有,这汤你可以喝个饱,可比酒好喝多了。”
小桃看着裴珠月脸上洋溢着的盈盈笑意,嘴角也勾了起来,甜甜道:“好~都听小姐的。”
主仆二人上了桌,这家客栈上菜速度挺快,两刻钟时间不到菜就上齐了,裴珠月阔绰了给了一两赏钱,二人开始大快朵颐。
吃得正尽兴,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
“小兄弟麻烦你让我们进去吧,我们就躲个雨。”
“不行,你们进来我还怎么做生意了!”
“那让孩子进去成不成,雨下的这么大,淋久了会生病的。”
“不行不行,快点走!”
裴珠月往门口张望了一下,似乎站着好一伙人,她起身过去查看情况,小桃见状赶忙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门口站着二三十个人,似乎经历了一场大磨难,一个个衣衫褴褛,加上淋了雨,看上去十分狼狈。
一个小孩依偎在父亲的怀里,不停地颤抖着,嘴唇被冻得发白,旁边的妇女抬着大叶子为其遮雨,手被冻得通红,尽管如此,这在大风大雨下根本无济于事,小孩脸上衣服上全被雨水淋湿。
方才说话的应当就是这位父亲。
这人似是弱冠之年,忽略脸上沾上的黑泥,虽算不上俊俏但瞧着有几分清秀,与身后那些人比起来就完全不像是庄稼汉,像是读书人。
裴珠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问店小二:“这是怎么一回事?”
店小二回答:“是侗仁县的难民,非要进来。”见两位贵客面色薄怒,他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心肠狠,早前有两次遇着难民,掌柜好心把人放了进来,他们不但不知感激还抢店里客人的吃食。”
侗仁县位于濮州南,是此次西黄河水患的受灾区。
那位父亲闻言立马举起手作发誓状,道:“我发誓我们只求有个歇脚的地方躲雨,绝不给您惹麻烦,若有违此事天打五雷轰!”
“对,我们不惹事,只求个地方躲雨。”后面的人纷纷附和。
裴珠月将他怀里的小孩抱了过来,小孩父母见裴珠月面善也没拦着。
小孩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因为遇上灾情受了苦小脸巴瘦巴瘦的,但他很乖,无论是在父亲的怀里还是在裴珠月的怀里都不吵不闹。
他倚靠在裴珠月怀里,微微抬起头,眼睛清澈透亮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嗫嚅道:“姐姐,我冷……”
裴珠月的心抽痛了一下,她包住了小孩的手,柔声道:“乖,很快就不冷了。”
裴珠月抬眸对店小二吩咐道:“让这些人都进来,准备些姜汤以及吃食,还有衣裳棉被有多少拿多少,都记我账上。”
“好嘞,客官您真是活菩萨转世,我这就去准备!”店小二笑道,转身匆匆离去。
裴珠月抱着孩子在火炉边取暖,孩子母亲坐在一旁给孩子一口一口地喂姜汤,途中有不少灾民过来向裴珠月道谢。
裴珠月淡笑道:“举手之劳无需挂齿。”
不多时孩子的父亲安顿好村民过来了,方才裴珠月听孩子母亲说过,孩子父亲是个秀才,亦是侗仁县下宝村的村长之子。
村落被洪水淹没,老村长也在洪水中不幸丧生,他便担起村长的职责带着存活的村民举村搬迁去夜鸣城。
夜鸣城廖县的县令是他同窗,两人关系不错,投奔而去当会施以援手。
村长叫郝仁,他一过来就给裴珠月行了一个大礼,恭谨地说道:“不知小姐贵姓?在下郝仁谢过小姐的救助之恩,小姐恩情郝仁没齿难忘,小姐日后若有所求郝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裴珠月向来对彬彬有礼的文人有好感,郝仁临危受命,分明可带着妻儿独自逃生,却甘愿挑起二三十人的担子,可见其人品。
裴珠月将孩子交到了小桃手中,起身行了一礼,语气轻松道:“免贵姓裴,郝秀才言重了,我不过是支了少许银两,郝秀才日后还我让我挣个几钱利息便好,无需赴汤蹈火。”
郝仁摇头道:“绝渡逢舟,暗室逢灯,我们从侗仁一路走来一路奔波,已是身心俱疲,今日若是没找着落脚的地,在这暴雨之下能否活下来全然听天由命,不论裴小姐初衷如何,于我们而言都是救命之恩。裴小姐高德,不图回报,但我们还是要记着的。”
裴珠月轻笑:“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你也别站着了快坐。”
郝仁点头道:“裴小姐也请坐。”
郝夫人为郝仁盛了一碗姜汤,裴珠月扫了眼半个厅堂的灾民,又看向郝仁,心中有些许疑惑。
她出来有十日之久,西黄河水患的消息到了蔺伯苏手中也有了十日,按照蔺伯苏以往办事的效率,赈灾粮款应该早就到了侗仁县才是,那为何现在还有灾民逃灾。
裴珠月想了想,问道:“朝廷没有赈灾?”
郝仁顿了一下,放下姜汤,沉声道:“那点赈灾粮哪里够吃,县里有半数人能喝上一口粥都算不错了。”
“怎么可能,”裴珠月睁大了眼,“朝廷应当下发了足够的赈灾粮款才是!”
蔺伯苏从未避着她批阅奏折,她也毫不客气地瞄了许多眼,在户部呈上的奏折中她曾看到说日前天下粮仓仓储将满申请建造第三个。
她当时好奇问了一嘴,蔺伯苏解释说,每年朝廷都会向各州征收粮食存于天下粮仓之中,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粮仓里的粮,除却军需,也足够整个高阳国百姓吃个一年以上。
现下西黄河发了水患,正是用粮之际,朝廷应当不会吝啬拨粮。
郝仁苦笑了一声,抬眸看向裴珠月道:“裴小姐有所不知,朝廷是拨了足够的粮还有赈灾银,但经过州又到了县,最后到百姓手里的能有十分之二三都算是造化了。”
裴珠月的眉头不由得拧紧,问道:“你这话说的可有证据?”
郝仁道:“裴小姐若是不信,去侗仁县一看便知,若仍旧不信还可去湘岭县瞧瞧,看看那里的灾民有几人能喝上一口粥。”
“刺史不管?”裴珠月又问。
提及此,郝仁切齿道:“刺史怎么会管,他们都是一丘之貉,都是朝廷的蛀虫!”话落,他似察觉到了什么,敛起情绪道:“抱歉,在下失控了,方才说的话裴小姐莫要放在心上。裴小姐您好生休息,在下与内人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带着妻儿挪了个地方。
裴珠月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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