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狂风骤起,沙石拂荡,将之前积累的热气纷纷吹散,仿佛在一个瞬间步入了凉秋。
暑气已退,这风沙依旧绵延不绝,甚至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碎枝、散叶、果核、石子,借着风力卷入气流中,平日里再不起眼的杂物,此时都可是夺人性命的元凶。
一叶枯枝角度刁钻,被风卷入小室,擦过男子面颊,一道细细血线流了下来,激得他一颤,三个时辰刚到,就此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供桌上,身上紧贴分布着那些玉牌,旁边不见陈罗木身影。
“你在吗?”
“你去哪里了?”
“姑娘!你去哪里了?”
过度缺水使他喉咙干哑,大喊几声后,嘴里便有了淡淡的血腥气息。他不关心,只急着找人。
好在陈罗木当初未是要真的困住他,那绳结就系在手边,一拉便解开了。十八尊白玉牌位脱落,散于桌上,撞出连串清越声响。
男子解下束缚,本想立即出去寻人,望见散落的牌位,不知怎的,还是回身将其一一放置原位。他隐隐明白自己心里好似并不相信这些,然而此刻不知为何,也期许着能有神仙保佑,令她能够安全。
他醒来的那刻,最后一抹斜阳正被风吹去,晚霞披洒,遍地零落,红粉光辉透不过卷卷沉沙,迷茫徘徊着,只将这片空间装扮得如雾如幻。
他寻遍院中每个角落,发丝被风吹得散乱,衣衫也狼狈不堪,终于在两个白玉石凳后捡到昏迷的陈罗木。也是多亏它们,才能为她挡住许多借风力放纵飘忽的利器,不然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找到她那一刻,光晖散尽,蓝月初升,风停了。
陈罗木静静躺在草丛中,一身紫色裙衫有些破败,让她看起来好像只坠落的蝴蝶,或许被风沙袭卷了,被利物攻击到,于是落在那里。
他走过去将她扶起到自己身边,用手探过她鼻息,一颗心轻轻放下,便想唤她起来。
二人依偎着在院中,月华茫茫,皎洁如水般自他们衣角覆盖至全身,乃至整个空间。寒意化作千万根极细微的针尖,开始寻着人的身体寄生。
陈罗木稍有知觉,便觉得周身一凉,随即浑身虚脱无力,尤其四肢,仿佛脱离了她身体。
她用力睁开眼睛,便见到那月亮下抱住自己的人。见着他的双眼,恍然间回到了若兰寺那晚,模糊的记忆顷刻间回笼。
“神女,无论您要如何惩罚我,我都心甘情愿!”
“你饶过我!你饶过我!”
“要杀便杀了,老子死不会求饶,绝不为做下的事后悔!”
那男子月下的影子和目光都是冰冷的,此时的对比倒显得他强大而邪恶,却美丽如斯,好像没有人相信他会做出多狠厉的惩罚。
头颅、手指,漆天漫地的血色,那月亮不再皎洁如雪,它被渐渐染红了,又落在陈罗木的眼里,将她的瞳孔也染上同样的赤色。
而月亮并不在意。
陈罗木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四肢无力,五脏六腑都在疼痛,回想前遭才忆起来,自己很可能已经是个废人了。
她忆起那阴阳割暮刀心法,之前经脉被封,便喊了男子帮她解开。尝试运作内息,虽回应微弱,但仍留存一丝内力,不过效果尚微。况且她所受内外伤不在少数,已是筋疲力尽,只能先出这地方再做打算。
倒是男子,察觉出她四肢皆断,神色怔愣,随后轻轻去触碰她毫无知觉的手脚。
“别动。”陈罗木道。
男子抬头看向她,目光单纯,神情怜惜,眼睛里竟有水色。
他与那时是完全不同的。
陈罗木心想。
又觉得自己有些凶。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算上跌入石洞里,他帮助自己不下四次,危急时也从未背叛,他本性是不坏的。
我既下过决心报答,便应该保护他从这里脱身,这与他那些往事不作相关。
又缓和了声音想与他说话,一阵寒意漫卷过来,自上空飘落一朵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化作那雪白的一点,然后就此融化了。
更多雪花纷纷而下,落在他眉毛、睫毛、衣衫上,也落在陈罗木自己身上。
下雪了。
这便是一日之冬。
男子忽然放下陈罗木的手,只把胸膛给她靠着。
“我手很凉,你还是只靠着我吧。”
他道。
陈罗木摇摇头,在心里循环往复这一日所经历,逐渐有了破出此地的决心。
“我之前自断了手足,现在怕是无法动弹,劳烦你将我腰间匕首取出来。匕首若不在,随便一物锋利的也成。”
男子惊讶看着她,忙不迭点点头,没找到匕首,便去了院中想寻来锋利之物。
陈罗木靠在石凳旁边,看他跑个来回。风雪掠过脸颊,割得人脸痛。她心中一动。
“劳驾,你旁边那片枯叶便可以。”
男子没有对她的话产生半点疑问,只是翻翻找找,带来一大捧枯叶任她挑选。他小跑几步过来,将枯叶堆送到她眼前。又用手臂和衣衫挡住落雪,生怕沾湿了枯叶。那雪花纷飞,不一会便落了他满头,叫陈罗木不禁想起那尊若兰寺的石像美人。
从前觉得那惊为天人,如今倒不如这真身生动万分。
她笑了笑,露出虎牙尖尖,低下头在男子手心间,用牙齿咬住一片枯叶叼在嘴里。
随即默念心法,将全身最后一丝内力灌注这枯叶之上,甩头将其飞出,滑过那片看不见的屏障。
漫天飞雪在此刻停住了,随即如雨惊落,砸向这方世界。二人睁开眼睛,看到落于满地的如丝薄片,铺天遮地,又近乎透明,只在夜光下才有淡淡的微光闪烁,得以辨认。
“这是关住我们的东西吗?”
陈罗木拾起落在掌心的一片,道:“好像蚕丝。”
忽然想到父亲陈妙有本花卉古籍里曾记载,旧时有种奇异兰花,九十朵为一片,色泽莹莹似梦幻,人若走近了便能陷入幻境。那花旁生了一物,名为造化蚕,据说吐出的蚕丝织成缎,可如透明一般,人披上能生出梦来。
“造化蚕丝吗?”
她将这几处薄片收进衣服里,周围旷野星明,圆月高挂,再不是看不清天空的样子。
至此,这二人终是从那一日四季的轮回中脱出来了。
终得那日也分明,月也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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