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季又礼匆匆回府,冲入书房写了一张字条交给管家,送去胭脂铺。
好不容易等到日落时分,季又礼换了便装,步行前去胭脂铺。
此时的胭脂铺差不多要关门了,季又礼坦然走了进去,掀开后边厢房的布帘,却是空空荡荡,未曾见到想要约见之人。
是因为不方便,还是因为……
季又礼没有等待,而是直接转身离开胭脂铺。却在回府的时候,碰到了木夏。
“郡主不回府休息吗?”季又礼微笑。
“季侍郎不是身体不适,早点回府打算休息?”木夏挑挑眉。
那显然是季又礼想到了某些事情,着急去办,这才随口扯的借口。木夏那时候不拆穿,却在这时候拆穿,可能是因为她已经看见了想要看见的东西。
木夏缓步走到季又礼的身边,在侍郎府门口当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和几个不敢斜视恨不得此刻瞎了的侍郎府门卫,倾身靠近季又礼的耳边,暧昧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胭脂铺就是你和你安排在太后身边的人的接头地点,但是那人却没有出现?看来——太后果然出事了。”
耳根还带着温热的气息,季又礼心里却一阵寒凉。
木夏故意说起太后有异常,自己急切地想要知道那人是否安然无恙,于是急匆匆地约见他,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木夏暗中跟着自己,一路摸索到了这里,被她看穿了自己和那人接头的地点,以及那人和自己的关系。
无端地刮过了一道寒凉的风。
季又礼静静地看着木夏,与她对视良久,忽而翘起嘴角,微笑着问,“郡主,你想回到云南吗?”
木夏的根在云南,她入京是为福王抢功一事,如今福王受罚留在承天寺,皇上和太后还给她指婚定下了郡马,京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木夏留恋,她应该尽早回到云南才是,可是她却没有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她心里清楚,皇上和太后不会轻易让她回去。
木夏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我自然想回去,你有什么办法?”
季又礼轻轻一笑,“郡主若想回去,就需要和我配合——郡主要努力喜欢我。”
木夏眼睫猛地一颤,侧首瞥视季又礼,褐色眸子里蕴着浮动着的情绪,一刹那的恍惚之后,她淡淡笑道,“为何让我喜欢你?”
“郡主不要误会,不是要您真的喜欢我,那只是假装……”季又礼眼神躲闪,“做了郡马之后,我想留在京都,郡主想要回云南,而皇上和太后不想让郡主回去的原因是怕郡主在一方不受控制,拥兵自重,因此留下郡主。但如果郡主在京都之中有所爱至亲之人作为人质,皇上和太后便能放心许多,所以如果郡主往后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我情根深种,我想——您很快就能回到故乡了。”
木夏听完沉默片刻,季又礼望着她的脸,觉得自己好像捉摸不到她的心思。木夏和以往遇到的人都不同,季又礼待她也有以前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提出这样的建议,乃是季又礼深思熟虑之后的考量。虽然被木夏威胁达成协议做郡马,但她有可能要随着木夏去西南驻守,自己在京都的事情还没办完,她不可能在此时去西南。而皇上和太后也不可能轻易放木夏回去,因此才想出了这样的攻心之计,由自己和木夏配合一场恩爱大戏,让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和木夏的感情极好,这样一来,自己可以主动提出作为人质留下,木夏也有机会回到云南。
“没想到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木夏徐徐开口,平静地问,“我还有话要问你,我一开始利用了你的弱点来威胁你,达到为西南将士昭雪的目的,按照后来和你的接触,我发现你非但没有憎恨或者是想要报复我,反而屡次出手帮我,这是为何?”
木夏朝着季又礼又往前踏出半步,俩人面对这面,彼此之间几乎没有空隙。木夏想近距离观察季又礼,同时用这种贴身的压迫感让季又礼说出真话。
季又礼曾屡次受到威胁,有些威胁的程度远比今日木夏带来的高,但是她都能冷静下来轻易地化解了。此时此刻面对木夏的质问,季又礼正犹豫着说真话还是找个理由随便敷衍过去,等到抬头看着木夏,却猝不及防地落入她深邃的眸中。
身子轻颤,季又礼听见自己一字字清晰沉稳地说道,“不管郡主信不信,我没有其他的企图,只是觉得在这样的世道,女子要帮助女子。”
季又礼一路经历了种种才中举做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这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外人都觉得季侍郎光鲜,前途一片光明,只有她自己知道需要多么小心翼翼,才能在官场上继续官运亨通,还要同时保护自己的秘密,应对随时随地有可能出现的危机……
木夏和她不同,木夏身为女子,虽然降格为郡主,但还是能够以女子之身做一方藩王,统率一方民众。西南的百姓尊重和服从他们的郡主,就连大豫朝的这些迂腐们都对她忌惮三分,这是本朝女子不敢想的画面,木夏办到了。
对于木夏,季又礼是敬佩又羡慕的。
但季又礼也有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因此不得不继续用季侍郎的这个男子身份,艰难地在京都继续前行着。
等到季又礼的声音落下,木夏蓦然勾唇一笑,盯着季又礼的眼睛道,“实话说,我和你想到一处去了。”
“郡主的意思是——”
季又礼的话头戛然而止,因为木夏的手绕过了她的后脑勺,再轻轻往前一按。
木夏自己歪头,微笑且坦然地凑近了季又礼的唇边……
一刹那后,季又礼的脑袋嗡然作响。
已然和她分开的木夏迅速转身,用拇指抹了下她自己的嘴唇,像是在擦拭掉什么,接着背着季又礼爽朗道,“刚刚那一下就是我们之间的新契约,希望季侍郎不要对签订的过程记挂太久……”
她背着季又礼从侍郎府门口的大街上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季又礼一眼。
幸亏她没有回头,否则会见到季又礼脸上的一丢丢慌乱,以及无所适从。
她在原地愣怔了片刻,转身想要回府躲起来,却转错了方向,再次转身压低着头直直地回到府中,既不管门口的门卫如何向自己行礼打招呼,也不管碰到了小喜询问自己是否要用膳,也不管身上的常服换没换,径直回到了房间当中喝了一大口茶水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明明是自己提议让木夏假装喜欢自己的,人家刚刚的举动发乎情也勉强算止乎礼,因为西南一带民俗与京都不同,西南女子若是喜欢便会充分表达,据说还有直接抢男子做夫婿的……
木夏毕竟来自民风开放的西南,她刚刚亲了自己,既是演戏,也是因为她根本不在意……
所以我也不必太在意。
季又礼逐渐平复心情,安慰自己道,她是女子,自己也是女子,本就是虚凰假凤,谁也占谁的便宜,你心虚什么……
平日里为了伪装成贪财好色的季侍郎,经常去烟花柳巷,那时候有各种漂亮年轻的姑娘自动投怀送抱,甚至亲过你的脸颊,那时也没见你如此躁动不安,怎么此刻却被一个年级相差不大的姑娘弄得如此狼狈?
季又礼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想着,莫非是因为木夏亲的地方不对劲自己才如此不对劲?
要找个机会试试才行。
等回过神来,季又礼又回到今日的正题——太后有异常。
其实在殿试的时候,她也隐隐觉察到太后的异常。曹知是太后的亲侄子,说到底,科举舞弊一事太后也半途参与了,但是在殿上她却三缄其口,未曾为曹知说上一句话,而只有曹相和其他太后党羽为曹知辩解……
再加上后来郡主指定自己做郡马的时候,原本以为一定会从中阻挠的太后还是保持缄默,季又礼当时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虽然一切顺利,但也暴露除了太后的异常……
以太后对季又礼的占有欲,不会这样轻易放开她让她去做郡马才对,可为何她没有阻止反而默许了?
不,太后并非默许,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胭脂铺和自己接应的人没有出现,这一点更加让人怀疑。他是太后身边的人,当初科举舞弊一事也经过他才能求证。难道是因为当时着急找了那人,导致了那人身份败露?
不太可能,若是如此,太后、曹相必定有所动作,眼前并无此类消息。
季又礼思来想去,放弃了找皇帝调查一二的想法,直觉告诉她太后的事情不简单,若贸然让启坤知晓,怕是会惹出滔天巨浪。眼下太后和皇帝彼此制衡,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局面,若非必要,不然不可以轻易破坏这种平衡。
看来只能找能进入后宫调查的人,此人必须是个女子,还得是有权有势的贵族,需要对前朝后宫都有所了解……
这样的人选在季又礼的身边有且仅有一位——沐王府郡主木夏。
季又礼一想到她的名字心脏又突突加快跃动了起来。
“郡主要喜欢我……”
季又礼捂住自己的脸。
怎会说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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