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还是她在平岸城时的训练用剑,几年不摸,一时间竟没能找回手感。


    藏好勤王杖,姜博喻和方才递剑给她的人变换了位置,动作生疏地挡开一个布衣青年的进攻,折身手肘发力,打落了他手中的桃木剑。


    “喝呀!”


    侧边刺来一把匕首,她躲闪不及,就地一滚,攻势被另一个身穿法衣的人拦住。


    除去最开始被老人刺伤的那位,其余所有人都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她也分不清谁是谁。


    班社不过二十余人,赵家旧部少说也有近百人,乌压压一片,手持各色兵器,看得她后脑一麻:


    “兄弟,开个路,我去叫人。”


    “好!”


    不知是谁答应了她,抢在她身前打飞几个精瘦的汉子,硬是给她从包围中撕出个口子,一只手在她后心轻轻一推:


    “放心,我们把人留住,你注意安全。”


    她顾不上煽情,匆匆道谢,挤出开口发足狂奔,跑到汤明近前,将剑递了过去:“能走吗?”


    “回大人的话,那帮叛贼用的是木剑,伤得并不很深。”汤明借剑锋割下一条白布,抖着手在腿|根扎紧。


    “姜博喻在那!抓住她!杀了她给赵大人报仇!”


    “想杀她?先问过你明爷爷!”


    兵器交接声越来越近,姜博喻有心让汤明去叫人,自己回头帮忙,可若是因为他这腿耽搁了,反倒更麻烦。


    “带她们藏好,我去去就来。”


    路六和路七这会已经带人躲到了一棵大榕树后,姜博喻从衣服上又撕了块布下来,草草压在了他的伤处上:“可还能走?”


    “回大人的话……”


    “别回了!”她急得扶额,半扶半拖把人提过去,平安见了,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扁扁嘴,竟然要哭。


    朝露赶紧柔声哄她。


    “姐夫,”路六弹出一枚石子,头也不回地叫她,“我记得这附近有座土地庙,我们去那里汇合。”


    左右那些人的目标是她,其他人只要不这种时候蹦出来,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若是冲突升级,躲在附近也迟早被殃及到。


    姜博喻摇头:“不必等我,绕点远路,先回望都。”


    “锵!”


    “怎么还在这儿叙旧?”那人砍翻最先冲来的叛贼,却被他的护心镜一挡,“咔”的一声,剑硬生生从中折断。


    他也不客气,劈手夺来姜博喻的:“快走!”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追拢过来,她抽出勤王杖,抬眼问:“六姑娘能跑吗?”


    “你疯了吗?!他们要你的命,你让别人跑什么?!”


    躲开长斧,她一锤直击对方膝盖,顺势将人绊倒,大笑回他:“秦匀之,你怎么脾气还那么差?”


    “兔崽子,你要是也瞎只眼,熊脾气肯定比我差多了。”


    “还没走?”给她面具的人飞扑过来,拦住一柄干草叉,干脆利落地割了喉,“姜儿,舍不得你明哥是不?成!那咱哥仨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晦气,谁想和你死一起!”秦永义“呸呸”两声,“和易若是出了事,看你怎么回去和师父交待!”


    明敕哈哈一笑:“姜儿要是出了事,我必定不能独活,怎么交待,还得看秦小将军不是?”


    越说越不靠谱。


    姜博喻使巧劲又踢倒一人,跟着骂了句“晦气”。


    虽然眼下还能勉强支持,但他们应当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她坐了好几年办公室,严重缺乏锻炼,体力早不如当时。而且她本该是走嘴炮流的万人迷女主,走的是娇软挂,力量相比普通女性都略有些欠缺,才打了这么一会儿就略有些脱力,全靠飙升的肾上腺素顶着。


    得想个法子。


    思绪运转,手上的动作不免就慢了。


    明敕和秦匀之替她挡下几轮进攻,又要照顾到身后的路老夫人,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嘶,这帮贼子倒是挺忠心。”


    “赵家横行江东多年,总得养出几个忠心耿耿之士。”


    但平常贵族家的侍卫都养得又高又壮,少有这般瘦骨嶙峋的。


    他们能一直跟着先前那老人,至少说明不缺吃穿,否则早另觅明主去了。


    应该是刻意饿的。


    “朝露!”她折身去树后,匆匆取过先前带来的食盒,向路老夫人说了句“抱歉”,揭开盖子,把点心向外撒去。动作幅度太大,陈玄给的小包也顺着飞了出去。


    有意志不坚定的抬手要接,被旁边的人敲了后脑:“作孽哦,现在是吃东西的时候吗?”


    打架最忌分神。


    明敕素来不在乎什么武德不武德,“德”只适用在活人身上,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秒究竟会不会死。


    他熟练地扫开面前的人,抢上几步,先把就近那几对在闹内讧的解决了。


    秦永义见了,啐他一口:“也不嫌给师父丢人!”


    “无妨,左右这里无人认识你我,丢便丢了。”他嬉笑着挑起小包,以剑为支点,侧手翻蹦回她们身边,手腕一抖,将小包递来。


    它方才已被许多人踩过,加上针脚本就不密,他这一抖,竟直接把里头的药粉都撒了出去。


    “这是……”


    明敕胆大,还要掀开面具凑到跟前去嗅。


    秦永义空出手,一把揪住他后领往后急撤,语气又喜又气:“姜和易,你怎么还有这种药?!”


    “什么?”姜博喻不明所以。


    这东西陈玄给的时候,说是可以医治心病,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捂住口鼻!”秦永义低声叮嘱,看向姜博喻的眼神耐人寻味起来,“和易,士别三日,还真是得刮目相看。”


    “这啥啊是?”


    明敕此时也回过味来,嬉皮笑脸的:“姜儿,你怎么还搞来金杯散了?”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她回过头,看见愣在原地、带人来支援的周臧。


    捂脸长叹一声:“吾命休矣——”


    *


    社会性死亡也是死亡。


    有些时候,甚至比酷刑还要恐怖。


    她摘了面具,试图解释春|药这件事:“陈玄给的。”


    周臧是个老实孩子,当下就点点头,列队收尾、清理现场,明敕却不依。


    他扯下木雕脸子,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别有深意地附和:“哦——原来如此。”


    秦永义也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她:“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没变什么?”周臧叫人抬起汤明去包扎,好奇地凑上来问,“莫非姜大人以前便如此威严么?”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三人默契地岔开了话题。


    “师父收到你的信,就立刻派我们带人往望都赶。”明敕先抽出左手,右手抖啊抖的,将宽大的法衣甩到地上。


    秦永义皱眉,嫌弃地躲到一边:“法衣是你这么脱的?”


    “怎么?嫉妒你明哥天生潇洒?”


    他蜕皮般肩颈一缩一动,两条胳膊同时脱出法衣:“你那叫什么脱,简直蠢到了师父见了都要骂你脑子不好的程度。”


    “你学我说话?”冷不丁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姜博喻龇了龇牙,“秦匀之,你欠锤?”


    被点名的人非但没有装怂,反倒挺起腰杆走近两步,严实地挡住阳光,俯视她反问:“你说谁?”


    “说的是我。”姜博喻神态自然,“最近伏案劳累,腰背疼得很。”


    “姜儿怎么总是滑跪。”明敕边看热闹,边弯腰去顺赵家旧部身上的东西。


    ——这个习惯她原本也有。


    平岸物资不比望都丰富,许多时候,摸到的战利品都能用上好一段时间。


    “这是在望都!”秦永义嫌丢人,去拽他衣领,“明星驰,还有外人在呢!”


    周臧插不进对话,尴尬地抓抓后脑,叫人把闹事的挨个绑好串成一串,软踏踏地堆在地上:“姜大人,那我先回溢我台了,有事儿您再叫我。”


    “去找你的姑娘呢?”


    他倒吸一口气,苦哈哈地指着额头:“好生凶悍,离了老远,隔着小丘拿石头弹了我好几下,不过可算是没来迟。”


    是啊,正好赶上别人说她有金杯散的好时候。


    姜博喻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她人现在何处?”


    “大人放心,我已叫人策马送她回望都了。”他搓搓额角,“嘶,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什么姑娘?”秦永义话听了半截,手肘搭在姜博喻肩上问,“莫不是你那位拿来治心病的姑娘?”


    她磨了磨牙:“我夫人还在呢。”


    “夫人?”明敕脸色一沉,摸索物品的动作顿住,窜到她面前,“什么夫人?”


    姜博喻叫他吓了一跳:“什么‘什么夫人’?我不是去平岸前就成婚了么?……给我庆生的时候,朝露还来过信呢。”


    秦永义归拢起法衣,交给同袍:“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当时师叔特意在定春楼摆过酒席,你都忘了?”他一拍脑袋,“对了,那段时间师父叫你出去勘探敌情、画边春地形来着。”


    明敕看着姜博喻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成亲了?”


    “星驰。”秦永义觉出不对,上前拉他。


    “别碰我!”明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重复,“你成亲了?”


    姜博喻不明所以:“八百年前的事儿了,怎么?我夫人就在这儿呢。”


    他一拳锤在树干上,抖下簌簌枯叶:“姜博喻,我真是错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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