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知竹答:“是心魔迷障,也就是幻境。但这次,似乎比魅魔弄出来的迷障要凶悍百倍。”
薛明光警惕环顾依然空荡的四周:“是幻境?难怪呢,我说我怎么会遇到那么荒唐的场景……我刚才被它惑住了!”
“我也是。”韩知竹说着,低头看向虚弱靠在自己肩窝的程雁书,“四师弟,你呢?是不是也被惑住了,入了幻境?”
“我没有。”程雁书低低喘了口气,费力地说,“我只是不能动。”
“你且先别说话。”韩知竹说着握住程雁书的手,用左手两指按住他的脉搏,又渡起了灵力。
渡过灵力,程雁书的气顺了许多,他虚弱地说:“我被定住了,不能动。后来我咬破舌尖,冲破那种鬼压床的禁锢,然后看到一团绿色看着就很邪恶的东西在绞杀一个像萤火虫的光点,我就把那光点拿出来了。”
他摊开手掌,里面却是一片虚空。
“诶?我以为我把它托出来了?”程雁书不解的看看自己掌心,又虚弱地喘了口气。
察觉到韩知竹身体忽然微微一颤,程雁书立刻紧张地看他:“大师兄,你受伤了吗?”
“没有。”韩知竹看着程雁书的掌心,眼神波动。
他遭遇的心魔幻境,与他常常的噩梦完全一样。每一次,他跳下去之后,都坠落到底,经历着最彻底的虚空,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在梦境中,而奋力挣扎醒来。
他也知道,自己总会有一次,被心魔营造的梦境彻底吞噬,再也醒不过来。
但这一次,他身后有了一个人,握住他的手,把他从幻境中拉了出来。
这人,难道是秉性一直让他不甚喜欢、而且此刻毫无灵力的程雁书?
他沉吟了一会,还是道:“应当是你破了阵。”
“我?”程雁书自己都不相信,“我就是个战五渣,我能破阵?”
“你的血。”韩知竹思考着,“你的血似乎不一样。所以我们都醒了。”
“醒了?那其他人呢?”薛明光问。
程雁书抬起眼看四周,忽然身体一僵。同一时间韩知竹脊背一僵,下意识地想把程雁书护在怀里。但到底程雁书起势更快,下一瞬,他咬着牙,用尽全力把韩知竹推开了。
瞬间,一团浓绿色险险擦过韩知竹,直直撞上了程雁书心口。
好家伙,和之前归朴的清光落在同一个地方。
这两个明明是敌对方,却愣是往他一个地方招呼,这是约好了的吗?程雁书气苦地喷出一口血。
那血一半落在那团浓绿色上,一半洒上了扑过来护他的韩知竹的脸上和胸口。
被血溅上的瞬间,那团浓绿色像是被火灼伤了,立时后退,继而消失。
“你干什么!”韩知竹扶着程雁书的肩膀低叱,“不自量力!”
“大师兄,你不能有事,你有事,我就全完了。”程雁书呢喃低语,“没有你,我会死。”
韩知竹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下一瞬,乌云尽散,小院重回天清气朗。被白映竹封印的弟子依然躺在地上,三颗北辰珠发散着皎洁润泽的辉光,不曾移动。
程雁书的意识越发涣散了。他听到韩知竹的声音叫着他名字,微微张了张嘴却无法回应,只觉视线迷离,精神涣散,胸口痛得像肋骨戳进了胸腔。
凝聚最后的精神,他看向韩知竹。
被他喷出来的血溅满侧脸的韩知竹,冷肃端方已然不在,仍然好看得不得了。脸上的表情,怎么也应该算是担忧和关心了。
程雁书闭上眼,身体歪倒,彻底埋进了韩知竹的怀里。
待他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躺在之前随韩知竹琴修的那个房间里了。
鸿川坐在床头给他扇着扇子,鉴云撑着腮帮坐在桌前打瞌睡。
发出一声低微的“唔”,程雁书才察觉喉咙像是被压路机碾过,又干又痛。
扇着扇子的鸿川敏锐的感觉到了程雁书的声音,他手一顿,立时倾身来看。
看到精神仍然不怎么好但是眼睛已经张开的四师兄,他惊喜地一嚷:“四师兄,你终于醒了!”
转过身他又朝被他这声嚷惊醒却还在茫然的鉴云嚷:“水,拿水来呀,四师兄要喝水。”
鸿川小棉袄。程雁书满意地在心里点点头。
鉴云慌慌张张地倒水又跌跌撞撞地扑过来,鸿川小心翼翼地扶起程雁书,给他喂了一口水。
生命之水和两个小师弟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让程雁书终于安下心来。
他又喝了口水,问鸿川:“你们两人去哪了?当时妖气冲天,找不到你们,可把我担心坏了。”
两个小朋友对视一眼,害羞地低下头。鸿川小声说:“我们修为太低,大师兄说,变故一起我们就被惑了,然后就……就……”
鉴云更小声:“就一直在幻境里……后来还睡着了。”
人没事就是万幸。程雁书笑着拍了拍鉴云肩膀:“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人总要尊重客观事实和规律,你们还小,现在修为不行很正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总能有突破的一天的。”
“这倒是还有个师兄的样子。”
韩知竹走了进来,鸿川和鉴云立刻直身站立,恭恭敬敬地行礼:“大师兄。”
原本靠着鸿川的程雁书忽然落了空,向后直直地仰倒在床上,背部震了震,心口又一痛,唇边溢出一声“唔……”
韩知竹摇摇头,带着点责备看鸿川:“毛躁,和你四师兄早些时一样。”
鸿川脸红了:“大师兄,我一定改。”
待鸿川和鉴云都出了北辰珠,韩知竹从桌上端起一碗药,走到床边时,却见程雁书已经自己半坐起来,正眼神复杂地盯着他。
把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又扶着程雁书让他在床头靠好,韩知竹才迎视着程雁书:“想问我什么?”
“大师兄,我觉得,你以前虽然是关心我,但是也确实讨厌我,对吧?”
韩知竹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程雁书。
“我知道我以前有很多问题,不学无术啦,偷懒打滑啦,或者是对师兄弟甚为不恭不敬啦,但是即使是这样,大师兄也还是会关心我。”程雁书仰头看韩知竹,眼睛里满是诚恳和期待,“如果我愿意从现在开始上进呢?如果我可以变成一个很好的我,那大师兄是不是不会那么讨厌我?”
“我真关心你吗?”韩知竹像是在问程雁书,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关心一个人,是不会在乎他死活的,虽然大师兄你自己也可能没有意识到。”
从来没有人,包括韩知竹自己,也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解读过他对程雁书、对旁人的态度,因此以往两人一贯针锋相对,程雁书不服,韩知竹也不屑。众人、包括他自己,都只道他冷漠古肃、严格刻板、不通人情。
却未料此刻,我行我素惯了的程雁书会说,大师兄,会固执地遵循那些规矩来导正师弟们的行为,是因为底子里,你是有关心的。
韩知竹想,四师弟,和以往那个肆意妄为、自私的模样,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韩知竹说:“我并不反对人保持本心本性。只是这本心本性,不对别人造成困扰才合宜。至于你肯上进,能够自保,当然最好。”
程雁书仰头:“那等我能够自保、很上进的那一天,大师兄是不是会多喜欢我一点?”
那眼里满是期待的模样,直直地,撞进了韩知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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