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的湖水旁,乐珂又将洗过的衣服重新倒入水面,铺满了身旁处的湖面,冒出无数的水晕,向四周扩散而去。
望着被衣服遮盖住的水面,她舒了一口气,旋即又眉心蹙起,望了眼不远处举着火把搜寻过来的山匪们,又扫视了一圈四周嗅了嗅,最后目光落到了一旁一个被枯草枝叶掩盖的陷阱处。
大元朝年末不仅朝政混乱,世道不太平,就连天灾人祸也接踵而来。
此时正值夏季,又遇上了大旱,整个王朝像是触弄了天神一般,已整整三个月未曾下过一滴雨,江河湖泊的水位线迅速下降,地里的庄稼干死,到处民不聊生。
山里的山匪们近期杀人越货再也捞不着什么好处,只得将填饱肚子的主意打在了这大山上,四处设下了大大小小的机关陷阱。
一来为了捕捉野味果腹,二来为将寨子防守得更为紧密一些。
因此,就连这湖泊边都设下了不少木头而制成的简易捕兽夹,目的就是为了夹住前来寻水解渴的小动物们。
乐珂拉住脚上的铁链不让它因为晃动发出声音,朝着一个捕兽夹走去,站定,低头看了眼自己脚。
穿过来时,她全身上下除了身贴身的低领吊带睡衣外,外面也就因为中午开门拿外卖时为了防走光而套了件真丝睡袍,就再无别的东西。
穷得连双鞋的都没有。
光溜溜的脚丫子在被山里的石子利草刮得满是水泡伤痕后,她赶紧学着寨子里那些山匪的媳妇们给自己编了双草鞋。
后又在山匪们滴溜溜乱转的色眼中,立刻警醒的靠着讨好和乞求,讨来来了两块粗麻布将自己睡袍下裸露在外的小腿包裹得严严实实,阻断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
现如今,粗制滥造的草鞋底已快被磨损了个干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扛得住这捕兽夹里放置的铁钉。
想到这,乐珂有些踌躇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刚探出的脚尖,缓缓又要收回。
“弟兄们,赶紧的,湖那边咱也去搜搜,待咱们抓到那擅闯寨子的狗东西后,就赶紧的杀了他,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扒个干净让咱们发点小财乐呵乐呵。”
乐珂顿住了缩回脚的动作,又抬头看了眼越来越近,不过百十米远的山匪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了!
心一横,眼一闭,她将脚迅速的放到捕兽夹上。
“咔嚓”
“噗嗤”
捕兽夹迅速闭合,尖锐的铁钉狠狠刺入脚掌,皮肉被钻破挤压后发出沉闷的声响。
乐珂疼得脸上顿时血色全无,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发间鬓角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滚落而下。
为了防止剧痛刺激而导致尖叫出声,她嘴唇死死咬住自己的指节,牙齿磕破皮肤,鲜血缓缓溢出。
也不敢缓得太久,她强行稳住自己因为剧痛而发抖的身体,小心翼翼的坐到地面。
又是深吸几口气,旋即牙关紧紧咬住嘴唇,再次紧闭的眼睫剧烈颤抖,用手掰开了捕兽夹,将受伤的脚硬生生从铁钉上拔了出来。
尽乎小拇指粗细的伤口顿时鲜血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四周的枯草落叶。
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乐珂算得上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此前她感受过最强烈的疼痛大概就是生病时头痛,和胳膊肘和膝盖骨因为冒失而撞到桌脚时。
因此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遭受此时这种尽乎自残的剧烈痛感,可这还不算完。
接连倒抽了好几口起后,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拖着受伤的那只脚一瘸一拐的走到湖边的一块石头旁坐下。
静默了几秒,她忽然将受伤的脚掌伸入湖水中浸泡。
被水流冲刷的伤口像有数万只蚂蚁在咬合爬行,针扎似的痛,湖面霎时就被血液染红了一片。
乐珂连忙扯了件衣服将这片血水挡住,随即又回头瞄了眼。
待到看清山匪们距离此处只有十米左右后,忙将脚从水中抽回,迅速抹干脚上的水迹,将粗布长至小腿的袜子套上,又擦尽了脸上的汗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蹲在湖边继续清洗着衣服。
“小娘们,你倒是会偷懒,让你洗点子衣裳从天亮洗到了天黑,活腻歪了吗,说,方才有没有察觉到身旁有什么动静?”
湖面刚被她搅动的水波才归于平静,寨子里的山匪就已举着火把到了跟前。
有人踹了踹乐珂脚上的铁链,恶声询问。
“嘿,张老三,你这可就不懂了,说不定这小娘们是因为稀罕咱们兄弟衣裳上的味道,馋上了咱们的身子,想跟咱们睡了呢,哈哈哈哈哈。”
一个叫李老四的山匪也走了过来,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荤话,笑声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昏暗的火光下,将乐珂露出的纤细脖颈衬得更是莹白如玉,冰肌玉骨。
“讲真,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皮肤这么白嫩光滑的女人呢。”
李老四伸出黝黑的手,抚上了乐珂的脖颈,反复摩挲片刻,逐渐往下朝着睡袍下起伏的弧度探去。
被恶心得几欲作呕的乐珂再也忍不住了,装作蹲久了发麻的样子,往一旁倒去,避开了李老四的脏手。
“李老四,你干嘛的,可别把小美人吓坏了,今夜还怎么跟咱们快活呢。”
围观的山匪们起哄嬉笑着,言语粗鄙,神色下流,将乐珂当成妓子般调笑。
“行了,差不多得了,别忘了咱们的正事了。其余都兄弟给我往四周搜,树上洞里都别给我放过,搜仔细了。”
为首的山匪二当家跟着笑了会后,正了神色,伸手钳住乐珂的下巴,狰狞着一张脸威胁道。
“小娘们我问你,你方才到底有没有看到周围有什么不对的动静。”
乐珂深吸了口气,换了唯唯诺诺的面孔睁开眼看向此人,黑漆漆的眼中满是恐惧和无辜,嘴唇哆哆嗦嗦着开合。
“没,没有,我一直只在这里规矩的洗衣物,不曾有注意到别的什么。”
“当真没有,老子可告诉你,你敢撒谎,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的。”
二当家的低着眼自上而下,将乐珂全身打量了个仔仔细细。
暗藏在眼底的低俗欲/望之色,赤/裸至极的目光仿佛是将她周身的衣物扒了个干净,又抚摸了个干净。
乐珂气急,身体因愤怒而发抖,藏在袖口下的指节死死扣住掌心的肉,尽乎穿透。
可即便如此,面上却不敢表现一丝一毫的愤恨之色,反而更加的害怕惶恐。
瞧在二当家的眼里,面前之人仿佛因为恐惧而慌张到发抖。
“二当家的,树上没有人。”
“禀告二当家的,这边草丛洞里也没人。”
片刻儿,往四周搜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复命,表示并没有看到周围有什么人。
直至此刻,一直盯着乐珂的二当家才终于从她身上挪开目光,往周边走了两圈后,最后将目光停顿在湖面。
他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火把。”
顿时,十几号人举着火把靠近了湖面仔细打量着湖水。
恰逢月初,今夜的月色及其暗淡,连星星也少得可怜,湖面上因着火把的光亮倒映了岸边的树影绰绰,湖底下叫人看不清切。
瞧见此景的乐珂才稍稍放下心来,蹲在一旁垂着头,做低伏小状。
“走罢,到别处去搜寻。”
生性多疑的二当家的在湖面来来回回照映了数回,等了近乎两柱香的时间,也只瞧见水面一片平静,连片波澜都没起,倒不像有人潜匿在底下的样子。
于是乎,他才稍稍放下疑心,准备带人转身离开。
“嗯?”
就在山匪们转身之际,有一山匪疑惑出声。
“二当家的,这不对劲,周围有血腥味,好像还有...”
那山匪又走到四周嗅了嗅,似还有股极其细微的别的味道,可仔细嗅时又只闻得到血腥味。
这猜测不准的味道让他害怕二当家的怪罪,于是他挠了挠头,又止了后边的话头。
“臭娘们,你敢骗老子。”
二当家的闻言暴怒,转过身来就是提起乐珂,瞪着一双阴沉狠辣的眼紧紧盯着她的面,笑得残忍至极。
“我看你是想伺候我这群兄弟很久了,今儿个就给你个机会,兄弟们来——”
“没、没有,我真的没有骗你,这,这血腥味我可以解释的。”
被提起的乐珂并不慌张,反倒有种终于问起来的安心感,她瞧着暴怒的二当家,赶紧出声打断了他接下来想让她被群而后翘辫子的话。
“下午十分,我饿极了,想去摘那树上的果子,不小心踩中了那树下的夹子伤了脚。”
乐珂边说,边指了指自己受伤的那只脚。
“倒是有意思,寨子里来了生人,你就这么巧的脚受伤了。”
二当家的眯了眯眼,嗤笑,将乐珂狠狠摔到地面,指着她那只脚喊道。
“脱。”
“我脱,我脱,求你不要杀我,我的父母就在府城,一定会拿钱来赎我的。”
见事情有了缓冲余地,乐珂稍松了口气,边扯谎边准备脱掉鞋袜。
之前故意伤了脚,是想借助血腥味掩盖那名男子在这里留下的松竹书墨香气,预防山匪里有鼻子灵敏的闻到。
至于又将伤脚泡在水里,则是为了将伤口泡得浮肿发白,叫人瞧不出究竟是什么时候伤了的,好不让受伤的时间过于凑巧惹人怀疑,以及之后有借口问寨子里讨伤药给男子治伤。
因此,她并不怕脱袜检查,只怕不让她脱袜检查。
一切都如她所想一般进行得很顺利,乐珂脱掉了草鞋,手摸上了袜子的边缘往下脱。
脱到一半时,有人忽然□□出声。
“小娘子的脚倒是好生的白,若真是受了伤,今晚哥哥一定去你房里好好安慰你的。”
狗东西。
乐珂气得咬牙暗骂了一声,停顿的动作又再次继续。
“唰”
然就在这时,平静的湖面突然起了极其细微的涟漪,起哄的人群没有注意到,一直紧盯着湖面的乐珂却眼角余光瞟到了。
她看到她特地铺在湖面的那堆衣服动了。
大哥你多坚持一会啊,动个屁啊!
乐珂吓得在心底呐喊,忙抬头看了眼二当家的,却发现二当家的目光已经挪到了那堆衣物上面。
坏了。
“哎哟,别。”
乐珂突然惊叫出声,随后迅速扯下袜子,将脚底板的伤口展示给众人看。
她这出声一来是提醒那名男子别再动了,二来是转移二当家的注意力。
索性还算有点效果,二当家确实收了了目光看了眼她那泡得发白却又还在流血的伤口,但注意力很快又转头放回了那堆衣物上。
他举起手里的刀,去挑那堆衣物。
一件,两件,三件...
随着被挑开的衣物越来越少,乐珂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完了,这波赌博怕是要输了。
她闭了闭眼,几乎是要放弃挣扎了。
“唰”
天无绝人之路,不远处突然传来人影飞速掠过的声音。
“追!”
二当家当即领着众人往那人影离开的方向奔走而去。
“呼,好险。”
待到确定人真的都走完了后,乐珂才终于卸下心神,长舒了口气,转头朝着湖面那堆衣物喊去。
“你可以出来了。”
“哗啦”
一名男子自湖水里飞掠而出,丢掉一根芦苇管站定在乐珂跟前。
“宋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有何——”
温润缱绻的嗓音缓缓响起,又忽然止住,只见那男子目光在瞥到乐珂裸露在外的脚和小腿时,藏在发间而耳朵飞速蹿红,宛若血玉一般。
他迅速闭眼扭过头,朝着乐珂深深拘了一礼。
“是宋某的错,害得姑娘——”
男子话还没说完,就被乐珂打断。
“大哥,你刚才在水底下好好的动什么,差点害死我们两了知道吗?”
“宋某是有意为之的。”
听闻此言的男子再次转过头来,目不斜视,只盯着乐珂的眼认真道:“宋某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绝不可能叫一姑娘拼着失了清白的法子来救我,不值当。”
“什么失了清白,我哪里失——”
乐珂不解的反驳,旋即又想到这是大元朝,不是现代可以穿吊带露细腰的时代,女子的脚只能让夫君看了,若是叫旁人看了,则是失了清誉。
顿时,她也不好再责怪别人,息了声。
“我并不在乎这个的,你不必如此,我更在乎的是能不能逃离这里,好了,不说这些了,趁着他们走远了,你赶紧跟我回我屋子里去给伤口上点药,回头你得说话算话,带我一起逃离这里。”
这是她让男子藏匿在水底前做好的约定,她先救他,他再救她。
“不必了,方才引开这山匪的是我下属,现在我便已可带姑娘下山,离开这里。”
“真的吗?”
乐珂喜上眉梢,整个人激动得崩了起来,还想再问点什么时,脑子一阵眩晕,整个人没了力气往后倒去。
昏迷前,她听到那名男子轻声问她。
“姑娘家住哪里,宋某送你回家。”
“家,好像暂时回不去了,带我找宋止吧,我大概,是为他而来的。”
小心接住乐珂身体的男子顿住了,看向已彻底昏睡了过去的乐珂,琥珀色的瞳孔被鸦羽似的长睫遮住,瞧不清是什么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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