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
张深回府后,便径直去了兰亭苑。
兰亭苑是他胞妹张兰的住处,他妹妹被封县主之后,母亲就单独收拾了一个院子给他妹妹住。
刚进了院子,就遇上了他妹妹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碧蕊。
“世子。”碧蕊见到张深,便屈膝一礼。
张深嗯了一声,问道,“妹妹呢?”
“姑娘午觉刚醒,还在洗漱,世子请在堂屋里稍待片刻。”
碧蕊将张深请到堂屋,又令人奉茶,才进屋通报。
张兰坐在梳妆台前,闻言一叹,“每日都来,哥哥也不嫌烦。”
不出意外的话,她这位好哥哥,只怕又是来给她介绍什么青年才俊的。
碧蕊一听,抿唇浅笑,“姑娘翻过年可就二十了,夫人急得上火,可偏太后早就许了姑娘自主择婿,这不只能盯着世子帮忙给姑娘相看合适的年轻俊才吗?”
言下之意,世子也是被逼无奈。
张兰摇头一笑,没有说话。
阿娘是催得厉害,可她哥哥也是真的担忧她的婚事。
想到这里,张兰心中一叹。
她若是转世的时候喝了孟婆汤,忘了那个人,也许会听从母亲的意思,嫁给才华出众的宋蕴乔。
可偏偏她有前世的记忆,即便在这世界生活了快二十年,她也依然忘不掉他。
心里有人,又如何嫁给别人?
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也对宋蕴乔不公平。
所以,她费尽了心思,求得太后允许她自主婚嫁。
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她眼界奇高,连宋蕴乔都看不上,甚至还在暗地里笑话她,说她嫁不出去。
她并不在意这些嚼舌根的,他们也只有一张嘴能叭叭,还能让她掉一块肉不成?
但爹娘还有哥哥弟弟都担心她,她却不能不重视。
要忘了薛螭吗?
真的好难。
如果能忘掉薛螭,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她早该将他忘了,去过新的生活。
可她忘不掉。
“姑娘?”
张兰闻声,吸了口气,起身理了理衣裙,“走吧。”
来到堂屋,张兰笑着道,“嫂嫂还怀着胎呢,哥哥不多陪陪嫂嫂,怎么每日总往我这儿来?”
张深正在喝茶,闻言放下手里的茶杯,“我为什么来,你心里还不清楚?”
“哥哥,我劝你还是别忙活了。”张兰在张深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张深续杯。
张深闻言叹气,“你这次连听都不肯听了?”
“有什么好听的?”张兰把喝了一口的茶杯放下,淡淡的道,“这几年,京中但凡适龄的世家公子,哥哥都给我介绍过一遍了吧?剩下的那些歪瓜裂枣,哥哥也看得上?”
张深微微一笑,“今年是大比之年,妹妹难道忘了?”
张兰默了默,“哥哥这是想榜下捉婿?”
“这倒也不是,”张深摇摇头,“今儿我同元孝他们出去喝酒,遇到近日名气正盛的金陵才子之首,薛文龙。薛文龙也是世家公子,出身金陵薛家,虽然他们家现在不比从前,但这位薛家的大公子却是远近闻名的奇才,不仅相貌出众,才气也是极高,便是早年阿娘看中的宋蕴乔,怕都要略逊他一筹,”说着一顿,“我知道妹妹你眼界奇高,这薛文龙早几年父亲突然亡故,与他定亲的人家便退了婚,守孝完刚入京没多久,要不是他父亲突然亡故,这样优秀的青年才俊,怕还轮不到你挑剔。”
张兰见哥哥将这薛文龙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只觉得好笑。
“哥哥可真是煞费苦心,难道就这么想把我嫁出去?”张兰故作可怜道,“我这还没嫁出去,这个家就容不得我了。”
张深不吃她这套,“妹妹,哥哥我体谅你,也请妹妹体谅体谅哥哥如何?你也知道你嫂嫂有孕在身,我为着你的事,忙前忙后,连陪你嫂嫂的时间都没有,你不满意,回头阿娘又得训我一通,再叫我去寻摸合适的人给你相看,”张深叹了口气,“我的好妹妹诶,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莫非要哥哥从天上给你请一位神仙下来配你?”
张兰哑然。
过了一会儿,叹道,“哥哥,我也不想为难你,”一顿,“罢了,我就见见这个薛文龙吧,只不过薛文龙那里,哥哥应该没去找过他吧?”
“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我能去找人家吗?”张深见妹妹松口,心里松了口气,又道,“薛文龙是今年呼声最高的状元人选,再过一段时间,便是殿试,他必然高中状元,到时候我在正大街的酒楼给你定个雅间,你就在二楼看一眼,满不满意的,你到时候看了再说,如何?”
总不能直接去找薛文龙推销他妹妹,到时候人家愿意,他妹妹又不同意,这不是耍人家玩儿吗?
张兰对他哥哥提的这个方案没有异议,总之到时候远远看一下,回来就说不中意便是。
“好。”
得了准话,张深轻松的告辞,又去正院同阿娘打了个招呼。
转眼到了会试放榜这天,薛螭果然中了头名,一时风头无两。
待到殿试之日,薛螭文思泉涌,写完答卷,神清气爽。
殿试放榜在殿试后第三日,传胪大典,薛螭被钦点头名状元。
传胪大典之后,便是跨马游街,薛螭一马当先,穿着状元袍,衬得他容貌愈发俊美。
正大街一家酒楼的二楼雅间。
“姑娘,别吃了,状元郎游街过来了。”
“过来了?”张兰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拿起团扇遮了半张脸,露出一双桃花眼,起身走到窗边往楼下看。
远远的,就见穿着一身大红状元袍的男子打马而来。
但隔得有些远,她看不清脸。
随着状元郎慢慢打马靠近,张兰悠闲的神情一凝。
这位新科状元的脸,有些眼熟……
她微微倾身,定定的盯着靠近的那个人。
近了——
近了!
新科状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直到状元骑着高头大马路过酒楼门前,张兰整个人都呆住了。
——是他!
薛螭!真的是他!
“姑娘?姑娘?!”
张兰回过神,“什么?”
“状元郎已经过去了,我们……回府吗?”
“过去了?”张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再往窗户外往下看,只能看到一个骑在马上的背影。
她的心跳很快。
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她道,“回府。”
……
不远处,醉仙楼二楼。
张深看着他妹妹上了马车回府,不由一叹。
连薛螭都瞧不上,她妹妹难不成想嫁个神仙?
陪同的徐功和程舒也知道张深今天来是干嘛的,见张兰已经坐马车回去,不由对视了一眼。
“咳咳,”徐功撑开扇子,扇了扇,想要缓解缓解尴尬,“没想到啊,令妹连薛螭都……”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个时候说什么大实话,那不是戳张深的肺管子吗?
张深揉了揉额角,“家里有事,我就先走了。”
说着转身出去。
徐功和程舒对视一眼,叹气。
……
张兰回府就直接去了兰亭苑,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新科状元那张脸。
哪怕隔了一二十年,她也记得这张脸。
是薛螭的脸。
可,也许只是长得一样。
虽然她也和前世一样长着同一张脸,可薛螭却不一定会跟她一样。
“姑娘,世子来了。”
张兰压下纷乱的思绪,“请哥哥进来吧。”
张深进到屋里,板着脸,“妹妹,你……”
“哥哥,”不等张深把话说完,光看张深的表情,张兰就知道她哥哥在想什么,她想也不想就先打断了张深的话,“哥哥先听我说。”
张深压下心头的郁气,深吸一口气,坐在张兰对面,“你说。”
“刚才跨马游街,走在前面的状元郎,便是哥哥说的那位薛文龙吗?”张兰之前虽然答应了哥哥的请求,去见一见这位薛文龙,但却从来没想过,薛文龙居然跟薛螭长着同一张脸。
因此,这段时间,她根本就没有关注过薛文龙这个人。
从一开始,她就打着敷衍的意图,去见这位薛文龙。
事到如今,她完全不清楚那个跟薛螭长着同一张脸的人,到底是不是薛文龙。
张深闻言眉头一挑,他凝神打量着张兰的神情,意识到不对。
他妹妹这次好像跟以往的态度……不太一样。
难道薛文龙有戏?
“就是他,我当初就跟你说过,他必中状元。”张深道。
张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这个薛文龙,从前一直都在金陵吗?”
“当然,”张深感觉到,妹妹张兰对薛文龙好像很感兴趣,“妹妹觉得薛文龙如何?你可看得上眼?”
张兰看了哥哥一眼,“我还没问完呢。”
“好好好,你问,我有问必答。”张深已经感觉到不同了,若是以往,他妹妹别说追问,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今天问这么多,看样子薛螭是有戏。
张兰知道自己追问的态度跟以往不同,她哥哥肯定是察觉到了,可她不能不问。
“这个薛文龙,哥哥能详细说说吗?”
张深笑着道,“当然可以,薛文龙,学名薛螭,今年二十一,比你大两岁多。”
一听薛文龙学名叫薛螭,张兰心跳骤然失衡。
薛螭,薛螭!
他叫薛螭!
张兰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薛螭,就是她的薛螭。
“哥哥,哥哥。”张兰强自镇定,打断了张深,“哥哥同这位状元郎,可认得?”
“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那就是见过的。
张兰道,“哥哥可否安排我和这位薛公子,见一面?”
此言一出,张深都惊住了。
他微愕,缓了缓,道,“虽然这于理不合,不过私底下安排见一面,倒也不是不行,”顿了顿又道,“不过,妹妹你实话告诉我,你对薛文龙……”
“遥遥一见,这位薛公子确实相貌俊美,可谓万里挑一,就他这个相貌,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有些心动的,可究竟合不合适,还得见一面才能知道。”张兰故作镇静的回道。
张深觉得妹妹在敷衍他,但这番话确实合情合理,因为一见钟情绝对不会发生在他妹妹身上。
“这世上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这是他妹妹的至理名言,用来嘲讽过不少追求她的世家子弟。
不过……薛螭真的长得过分好看了些,真要让他妹妹一见钟情,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好,我去替你安排,你等我的消息。”
……
薛螭刚参加完琼林宴,正准备回家,不想琼林苑外有人等他多时。
“薛兄!”
薛螭闻声一顿,抬眼就见上回在酒楼有过一面之缘的张深站在树荫下,身边跟着徐功和程舒并几个随行的小厮。
张深三人上前见礼,薛螭回了一礼,“三位找我,不知有何要事?”
“还未恭贺薛兄高中状元,恭喜恭喜。”
张深以往虽然替他妹妹挑过不少人,但以往都是旁人求到他头上,他来求妹妹见一面,这次却是完全相反,是他主动来找薛螭,希望他私底下见他妹妹一面。
薛螭眉头一挑,“张兄有话……不妨直言?”
意识到自己漏了马脚,张深理了理思绪,正色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螭对张深的印象还不错,便点了点头,“自无不可。”
薛螭跟着张深三人走到树荫下,看着张深将几个随行的小厮支远了些,心思微转。
他和张深三人仅有一面之缘,他们特意在琼林苑外等他出来,也不知道有什么意图。
“薛兄也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张深道,“薛兄应当已经从贾琏口中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薛螭扬起眉,“不错,不知世子有何贵干?”
一听薛螭唤他世子,张深忙笑道,“薛兄不要误会,我不是在你面前摆世子的谱儿,实在是今天找你,也同我的出身有关,不得不提一下。”
薛螭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原来如此,还请张兄明言。”
“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还请薛兄不要怪我唐突。”
薛螭微微一笑,“无妨。”
“好,那我就问了,薛兄如今应当没有婚约在身吧?”
婚约?
薛螭一愣,不动声色的微笑道,“婚约确实没有,不知张兄有何见教?”
“说来令我汗颜,在下有个同胞妹妹,是皇上亲封的县主,身份自然是尊贵的,但我这个妹妹眼界奇高,不管是王孙公子,还是贤才君子,她一概看不上眼,以至于如今十八、九岁,这婚事还没个着落。”这些事只要稍稍打听,就能知道,张深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因此面对薛螭的时候,就十分的诚实,没有任何欺瞒之意。
虽然张深没有明着说结亲的意思,但薛螭也不是傻子,话说到这个份上还不明白张深的来意,他这个脑子也可以捐出去不要了。
“令妹虽贵为县主,但令堂应该不会就任由令妹胡闹吧?”薛螭有些不解。
这个时代,男婚女嫁,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自己不想嫁人就可以不嫁的?
张深苦笑道,“薛兄刚来京城没多久,但只要你稍稍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舍妹为何能如此任性的原因。”
薛螭笑道,“愿闻其详。”
“薛兄可曾听说过宋蕴乔此人?”
薛螭道,“自然,张兄说的这位宋蕴乔,想必就是吏部尚书的长孙,前科探花吧?”
“就是他,”张深道,“五年前,舍妹刚及笄,家母看中了宋蕴乔,想将舍妹许配给他,哪知遭到舍妹的激烈反对,家母十分疼爱舍妹,是以并未逼迫舍妹嫁给宋蕴松,这样过了一年,宋蕴松高中探花,家母觉得宋蕴松人品出众,文才斐然,便重提婚约,但舍妹还是不愿意,可这次家母不愿意由着舍妹任性胡来,打算直接将这门婚事定下来。”
薛螭心道,这门婚事必定没成,要不然张深今天也不会站到他面前来。
“当时婚事还未定下,恰逢太后的寿诞,舍妹为太后精心准备了一份贺礼,太后十分喜欢,问舍妹想要什么赏赐,舍妹便求了太后,许她自主婚嫁。”说到这里,张深一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但薛螭也明白后续的结果。
若是太后没有答应,张深他妹妹只怕早就嫁给那个宋蕴乔了。
“太后答应了县主,县主眼界高,什么人都看不上,婚事便拖到现在?”薛螭道。
张深道,“正是如此,这几年来,家母也十分担心妹妹的婚事,一直在催我替妹妹寻合适的年轻俊才,上回在酒楼匆匆一面,我觉得薛兄人品才华都是上上之选,便回去同妹妹提了一提,今日跨马游街,其实舍妹也在楼上见了薛兄一面,舍妹对薛兄并无反感,”顿了顿,“回家之后,我见了妹妹一面,舍妹的意思,是想私底下同薛兄见一面,谈一谈,看是否合适,我也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礼,若是薛兄不愿,也可以拒绝,我绝不会强求。”
薛螭闻言,表情有些古怪。
他起初以为是张深自作主张,现在看来,却是那位县主对他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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