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张深带着绿鸾走了过来,远远的看见薛螭和张兰坐在凉亭里,脚步一顿。
他就知道!
张深眉头紧蹙,快步上前,忍了又忍才没有当着薛螭的面呵斥张兰。
张兰和薛螭各自同张深见礼。
张深暗暗瞪了妹妹一眼,回礼,而后道,“文龙,舍妹顽劣,失礼之处还望多多担待。”
薛螭含笑道,“县主性情直爽,顽劣之说从何说起?”
他有些不爱听这种贬低张兰的话。
干了什么,就说人顽劣?
张深微愕,他若是没听出薛螭是在帮他妹妹说话,这一二十年的书就白读了。
他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薛螭。
抿抿唇,对张兰道,“你先回去,我一会儿有话同你说。”
有人在的时候,张兰倒是很端得住,完全一副大家小姐的做派。
张兰屈膝一礼,带着人走了。
等张兰走后,张深便挥退了丫鬟,在薛螭对面坐下,“不知舍妹同文龙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闲聊罢了,世子不必这样……紧张。”薛螭浅笑道。
张深并不相信薛螭的话,但也没证据反驳。
“文龙既然愿意同我妹妹见面,看来对我妹妹也并非无意,方才我在前堂的问题,不知文龙可有答复?”
薛螭抬眼,“县主性情直爽,善良勇敢,确实是难得的好姑娘。”
“这么说,你是愿意咯?”张深觉得有些奇怪,这两人统共也就见了两次,这就看对眼了?
一眼钟情?骗鬼呢?
薛螭笑道,“县主这样的好姑娘,谁不愿意娶呢?”
张深没说话。
你之前可不是这个反应。
“诚实的说,我对县主很有好感,也许谈不上喜欢,但我愿意娶县主,世子应该也不是在乎什么两情相悦的人吧?”薛螭淡笑着反问道。
薛螭清楚,如果他真的说喜欢张兰,张深不但不会相信,还会疑心他是不是想利用张兰,或者利用侯府。
果然,张深听了薛螭这番话,神色就平静了许多。
沉默片刻,张深道,“其实我妹妹并不比京中这些贵女们差,甚至我妹妹比她们优秀很多,只是我妹妹任性……”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薛螭,如果你真的愿意娶我妹妹,我不求你能对她一心一意,只希望……你不要伤害她。这只是一个当哥哥的,请求。”
薛螭眨了眨眼,心道,张深这个哥哥倒是对妹妹很用心。
“世子放心,我薛螭也不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人,即便我回应不了县主的情意,也不会伤害她。”
娶回去,我只会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
不过这就没必要告诉你了。
薛螭没有在侯府用膳,刚过了中午,便回离开了侯府。
回到家里,薛螭有意去看看薛蟠,却被薛王氏叫到西院。
“妈叫我来,有事?”
宝钗已经回屋了,西院里屋只有薛王氏和薛螭母子二人。
“你今日去侯府,侯爷找你有什么事?”薛王氏疑惑极了。
薛螭道,“也没别的事,一来是为了我救县主的事道谢,二来……应该是想把县主嫁给我。”
薛王氏闻言一愣,“侯爷说的?”
“侯爷只是问我是否尚未婚配,还没来得及说清楚,皇上便召见侯爷,侯爷匆匆入宫去了,倒是世子问我愿不愿意娶县主,上回在承恩公府短暂的接触来看,这位县主心性善良,端庄大方,除了年龄稍大了一些,其他的都远胜其他贵女。”这番话也算诚实。
薛王氏因着二嫂的话,对明兰县主的印象本就不错,要不是薛螭之前那番话,只怕她就忍不住要为儿子求娶明兰县主了。
这会儿见儿子像是对县主有意,薛王氏愈发意动,“那……改明儿我就去请官媒提亲?”
薛螭面上带着笑,“看来妈也很喜欢县主。”
薛王氏笑道,“你舅母应当是认得县主的,她惯来疼你,我相信她不会害你,既然她亲自来提必然是觉得这门婚事极好,现在你也觉得县主好,那就更没问题了。”
“既如此,妈便看着办吧,婚姻大事,本就该您做主。”薛螭全权交给了薛王氏,起身告退。
回到正院,盯着薛蟠背了几篇文章,便放薛蟠回去歇息。
过了两日,薛螭便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里进士扎堆,薛螭竟是年纪最小的。
在翰林院里待了两日,薛螭便察觉到不对,翰林院这些人,像是有些避开薛螭。
薛螭挑眉,这是吏部尚书在给他孙子出气?
堂堂吏部尚书,格局不至于低到这个程度吧?
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薛王氏刚请好官媒,准备去侯府提亲,京城便有谣言传出来。
道明兰县主同青楼名伎祝丽娘相交莫逆,还以姐妹相称。
这些谣言来得莫名其妙。
薛螭甫一听闻,便知这是宋蕴松的报复。
近日同张兰结仇的,也就只有宋蕴松,那个祝丽娘,不就是张兰之前救的那个歌伎?
本以为这些谣言仅仅是针对张兰,可不想,才过了一日,又有谣言说,薛螭是这祝丽娘的入幕之宾,明兰县主和这个歌伎祝丽娘都倾慕薛螭,而薛螭游走在县主和歌伎之前,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薛螭听得火起。
这日薛螭应邀来到聚仙楼,张深和徐功、程舒他们三个已经久候多时。
几人进到雅间,也不多礼。
“文龙,是舍妹连累你了,实在对不住。”张深有些抱歉的道。
薛螭摇头,“当日是我自己要帮助县主的,何谈县主拖累我之说?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宋蕴松竟然如此下作。”
“这可不是宋蕴松一人的功劳。”张深发现薛螭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背后不只有宋蕴松在搞鬼。
薛螭闻言一愣,“不止宋蕴松?还有谁?”
“就是你那天在我家得罪的李崎。”徐功道。
徐功的父亲是大理寺卿,祖父是承恩公。当日薛螭就是去给他祖母祝寿跟李崎发生争执的,当时徐功在招待贵客,但也听到了薛螭的话。
当时他就知道,李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薛螭早就把这个李崎忘光了,哪知这些谣言还有他一份功劳。
“他和宋蕴松搅一块儿去了?”薛螭眉头微蹙道。
张深好笑道,“看来文龙对京城这些权贵子弟还是不太了解,李崎这厮向来是同宋蕴松一块玩儿的,他二叔就是吏部尚书一系的官员,他们俩又臭味相投,做坏事从来都是一块儿的。”
薛螭闻言苦笑,“看来我还真是倒霉,竟然先后得罪了两个小人,与其说县主连累我,倒不如说是我连累了县主。”
“嗨,事到如今,说谁连累谁还有什么意义?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些谣言解决了。”
薛螭叹道,“这谣言是很难澄清的,大多数人只愿意相信谣言,而不愿意相信事实。”
“这倒也是。”张深一叹,“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得罪李崎的?”
薛螭是怎么得罪李崎的,徐功也不甚清楚,他当时虽然在场,可隔得远,没听清楚。
薛螭笑着道,“李崎想将他二叔的小女儿介绍给我认识,我拒绝了,他就质问我是不是看不起他云云,我也就没太客气,说了他两句,再然后,想必你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幸亏你拒绝了,”徐功满脸一言难尽,“李崎他二叔那个女儿,可是出了名的骄纵,听说她拿马鞭生生抽死了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实在残忍。”
薛螭没想到这李家姑娘,竟还是个‘名人’,不由摇头失笑。
“李家姑娘如何,我也管不着,反正我没想娶她,现在还是先解决谣言吧,”即便李家姑娘手段残忍,薛螭也不想在背后说人是非,“虽说大多数人不相信真相,可澄清谣言的事,还是要做,这件事要澄清,还得请那位歌伎出面。”
“你是说,祝丽娘?”徐功皱眉,“这位可难请的很。”
薛螭闻言挑眉,“不就是个青楼女子,还难请?”
张深道,“这青楼也有三六九等,第一等的青楼,一位女子独居一座阁楼,其余都是伺候的下人,这位姑娘本身,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寻常的大家闺秀都远不如她们。文人雅士想见一面都难于上青天,绝不是有钱就能见到的。
据我所知,想要见到这些文才斐然的姑娘,先得写诗,再由楼里能识文断字的丫鬟摘抄下来送给楼上的姑娘看,人家看得上,才能进入下一关。品茶,展示自己的才华,卖弄文学,并且还得有钱。将这些青楼女子贬低得猪狗不如,不过是那些暴发户、土财主和穷酸书生对青楼的诋毁和丑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嘛。”
古往今来,才华横溢的青楼女子亦有不少,唐朝四大女诗人鱼玄机便是青楼女子,玉堂春周玉洁,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都是青楼女子,但她们的才情低俗吗?
并没有,只是生于这个时代,被迫害至此。
这个时代大多数的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恨不得将这些有才情的女子全都当金丝雀娇养起来,但那又如何,真正有才华的人,是无法埋没的。
比如张兰那天在承恩公府救下的那位青楼歌伎,祝丽娘。
薛螭若有所思,“莫非这个祝丽娘,就是出身第一等的青楼?”
徐功闻言叹了口气,“算起来,这位祝丽娘,还算是我的一位远房表妹。”
“嗯?”薛螭听得一惊,徐功可是承恩公府的嫡长孙,他居然亲口承认这位青楼歌伎是他的远房表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功便将祝丽娘的身世道来。
祝丽娘原也是官宦小姐,因家道中落,不慎遇到了人贩子,被卖到了春意楼。
也幸亏春意楼并非那种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下等妓院,祝丽娘才能凭着自己的才智,营造出这样一个才女的形象,保护她自己的清白。
虽然在许多肮脏的人眼中,祝丽娘就是一个低贱的青楼女子。
但薛螭了解她的过往之后,也对这位身世凄苦的女子很敬重,任何努力生活的人,都值得尊敬。
显然张深和程舒都是知道祝丽娘身世的。
“前些日子,是我父亲特意请了丽娘入府献艺,目的也是想给她撑腰,哪知会遇到宋蕴松,险些毁了清白,”徐功说起宋蕴松,眼里都冒着火,“这个宋蕴松惯来猖狂,他做这种强抢民女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回张源坏了他的好事,不也结了仇?”
张源就是张深和张兰的胞弟。
“这位祝姑娘,也是可怜。”
雅间里气氛沉寂下来。
过了一会儿,张深有意缓解气氛,“文龙打算何时来提亲?”
“原本早两日就请好了官媒,哪知会突然传出这样的谣言,我母亲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便暂缓了提亲的事,毕竟这个时候去提亲,只会让这些谣言越演越烈。”薛螭道。
张深还真不知道薛家动作这么快,居然早两天就请了官媒。
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说不定两家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想到这里,张深恨极了宋蕴松和李崎这两个搅事儿精。
次日,薛螭照常去翰林院,午后准备回府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文龙,可否借一步说话?”站在翰林院门外的青年脸色平静道。
薛螭眉头微蹙,“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可说的。”
“你当真如此绝情?舍妹可是为了你,才落得这香消玉殒的下场。”青年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薛螭闻言好笑,“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要退婚的是你们家,非要把顾姑娘嫁到甄家换你爹前程的是你父亲,你却说是因为我你妹妹才落得这个下场?说这种话,你也不亏心?”
青年一噎,“我知道退婚是我父亲的错,但……舍妹是为了你,才不肯和甄琰……”
“这也能怪我?”薛螭冷笑,“顾晟,看在往日你我还有几分交情的份上,我不想把话说得更难听,以后你还是别来找我了,我也不想叫人误会我和你们家还有牵扯。”说完就打算离开。
顾晟怔了怔,回过神来,薛螭已经走出去几步,他追上去,“我知道你最近被这些谣言闹得焦头烂额,我可以帮你。”
薛螭脚步一顿,他皱起眉,转头看着顾晟,“你想说什么?”
“借一步说话。”
薛螭吸了口气,“好,去哪儿说?”
“这附近有一家酒楼,我订了雅间。”
这是早就料准了他一定会去?
薛螭心中嗤笑,他倒要看看顾晟到底想说什么。
二人进了酒楼雅间,接着酒菜全都上齐了,显然是一早准备好的。
但薛螭不打算动筷子,“说吧。”
“文龙,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但我实在不甘心……”顾晟眼眶通红,说话都带着几分哽咽。
薛螭眉头紧皱,“有话直说,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
他也没耐心跟顾晟玩什么回忆往昔。
顾晟深吸一口气,“我妹妹不是自杀的。”
薛螭怔住,“什么?”
“我妹妹是被甄琰亲手杀害的!”顾晟眼中的恨意叫薛螭心惊,“我妹妹从小就喜欢你,当日听说你父亲意外离世,我妹妹还同母亲说,想在热孝中嫁过来,原本母亲也答应了的,可谁知道没两天父亲从外面醉醺醺的回来,开口就说要退了薛家的亲事,妹妹以死相逼,父亲却叫下人将妹妹绑了起来关在屋里,一直到出嫁那日……”
薛螭眉头皱起,这顾老爷也太狠毒了吧?
“妹妹被迫嫁了过去,死活也不肯同甄琰圆房,四年前那个冬天,甄琰在外面喝了酒,回来想对我妹妹用强,我妹妹不肯,被甄琰痛下杀手活活掐死,事后甄家帮甄琰遮掩,伪造成自缢。但甄琰杀害我妹妹的事,被一个躲起来的丫鬟看见了,她确定我妹妹被杀害之后,就立刻从甄家逃了出来,但也不敢回顾府,直到年前,她找到我,告诉了我真相。”
薛螭知道甄琰不是个好东西,但没想到他居然敢杀人。
说起来,当初他会同意娶顾姑娘,也是因为顾姑娘活泼的性子有几分像张兰。
当初听到她自缢的消息,薛螭还曾惋惜过。
其实如果顾姑娘真想逃离甄家,顾家不帮她,她找薛螭,薛螭也会帮她。
虽然薛螭不会娶她,但却可以帮忙让她远离金陵,并且给她足够生存的钱。
因为顾姑娘被甄琰盯上,也是因为跟他有婚约,甄琰就是要抢他的未婚妻,这个未婚妻可以是顾姑娘也可以是李姑娘,赵姑娘。不管他的未婚妻是谁,甄琰都会去抢。
只要顾姑娘找人来传个口信,哪怕他还在孝期,这个忙他也一定会帮。
顾姑娘虽然在甄家没什么脸面,但她毕竟是甄琰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真要派人出来传个信,并不困难。
可……也许是觉得无颜见他,顾姑娘从来没有找过他,甚至……从来没想过来找他。
薛螭沉默许久,“你找我,应该不止是告诉我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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