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贝村的村长凯文近来十分恼火,这让他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
眼见丈夫食不下咽,牙龈高高肿起一块,午饭与晚饭时却还大杯喝酒,饶是金妮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都忍不住对着丈夫温言软语几句。
“凯文,你究竟是在不开心些什么?我是你的合法妻子,我想我有权利为你知道你的烦恼,并且为你分担。”
被妻子环上颈项,凯文下意识地就要推开妻子。但想到前些天的事情,他又忍住了。
——凯文是莱姆镇镇长托比亚斯·戈登沃斯的外甥。他的父母在他还小的时候感染了流行病双双去世,于是凯文是在托比亚斯的家里长大的。
作为光荣的戈登沃斯家的一员,无比崇拜舅舅的凯文尚未成年就接受舅舅托比亚斯的提议,去了亚贝村生活,并开始追求亚贝村老村长摩根的孙女金妮。
大概是因为得知凯文和金妮一样,都是被流行病夺走了父母的孩子吧。摩根很放心把金妮交给凯文,他对凯文充满怜惜、信任与好感。在金妮嫁给凯文后,他很快就如托比亚斯所猜测的一般,将村长的位子交给了凯文。
凯文成功完成了舅舅的嘱托,既是骄傲,又是觉得自己与舅舅之间更亲近了些。
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是女王陛下眼前的红人。这位据说貌美到令爱神见了他也要脸红心跳的美男子为了完成女王亲自颁布的“进步法案”屈尊纡贵地要到莱姆镇来。托比亚斯为了招待好格兰特伯爵,遂让凯文去找几个干净漂亮又无知的村妇来充当伯爵的“临时马桶”……哦不,是暂时“照顾”格兰特伯爵。
木匠亨利的妻子玛丽曾经是亚贝村最美的女人。正巧木匠亨利前段日子刚一个人死在了山上。
“你也想为了女儿多赚些钱吧?”、“格兰特伯爵心肠很好,你若是照顾好了他,他一定会帮助你的。”……诸如此类,凯文已经酝酿好一肚子拿来说服玛丽的言词。
谁想凯文见到的玛丽与他记忆中的玛丽完全不同。那个醉醺醺还浑身发臭的脏女人连他都看不上,他哪里敢把这样的女人送到格兰特伯爵的面前?
凯文匆匆告辞,玛丽则塞给了他一束花。
玛丽那令人不快的外表让凯文一出玛丽家就想把花扔了。可想到自己在这之后要去私会的对象,凯文又握紧了花束。
诺拉是金妮的跟班之一。但她和金妮不同,她是个多愁善感又善良多情的好女孩。
凯文借花献佛,把玛丽塞给自己的花束送给了诺拉。谁想之后金妮去招惹玛丽,玛丽竟向金妮问起花束的去向。
好在诺拉十分机智。她在金妮去查她邻居家是否摆着花束时从后门偷溜回家,把挂在墙上的花束扔进了厨房的灶膛里。
金妮的跟班众多,诺拉消失一会儿并没有引起金妮的注意,等金妮再去查诺拉家,那束花早已在灶膛里化为了灰烬。
金妮没有抓到丈夫出-轨的证据,事后听诺拉说了事情的凯文却硬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他那双本想推开金妮的手,这会儿僵硬地搭在了金妮的腰上。
“我亲爱的,你能这么担心我,我真高兴。只是我不想让你与我一起操心……”
没能领会到凯文的弦外之音是“我不想浪费时间和你说话”,金妮倔强地抱着丈夫,撒娇道:“两个人操心总比一个人操心强。”
担心自己再拒绝金妮会让金妮起疑心,凯文勉为其难地回抱着妻子,道出了自己与莱姆镇镇长的关系。又说起了自己与舅舅的冲突。
金妮稍微松开了丈夫。
“……你是说,你的舅舅托比亚斯不愿意分你一杯羹?”
见妻子没有因为自己隐瞒自己的舅舅就是那个远近闻名的守财奴镇长而生气,凯文放松了许多。
他知道以金妮这种要强的个性,倘若她发现自己是为了村长的位置才接近她、追求她,她一定会发疯似的与他大闹一场,甚至可能会想与他离婚。
凯文至今没有从老摩根那里拿到象征着村长权利的钢印,从国家层面上来说,他还不是正式的亚贝村村长。凯文还不能与金妮翻脸。
“是啊,亲爱的。”对待金妮的语气好了很多,凯文道:“莱姆矿场的建立为莱姆镇带来了许多的挖矿工,而这些矿工们每天都得吃喝。我想收购食物拿去莱姆镇卖,舅舅却只想独吞所有的利益!他不允许我去莱姆镇经商!你知道吗,金妮,这些矿工可是每个人每周都能拿到十磅的薪水!十磅的薪水啊!”
金妮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听到丈夫说想要收购村中食物去莱姆镇卖的话,她立刻就想到了叶棠这几天在做的事。
玛丽用木鞋换走了许多的肉干与野味,这难道和凯文所说的事有关吗?
不屑木鞋那种玩意儿的她之前没想过妨碍玛丽。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她一样能穿得起皮鞋,用肉来换木鞋确实是个不亏的好买卖。
她要是去妨碍玛丽,玛丽不会亏,倒是没能换到木鞋的人亏了。这种会害她白白流失威望的事她有什么必要去做?
只是……这个村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凯文怎么会不知道呢?
凯文可是亚贝村的村长。但凡他稍微关心过村子,就该得知玛丽近期的动向。倘若他知道玛丽的动向,他就不会在这种时候还光顾着埋怨他的舅舅,而是会去找玛丽的茬儿。
无论晴雨,凯文每天都要到村长室里处理村子里的事务。连玛丽的动向他都一无所知,那他每天在村长室里处理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事务?
……还有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凯文真的有为亚贝村、为亚贝村的村民们考虑过吗?
……
“噢!朗!今天也唱歌吧!”
一个矿工举着葡萄酒朝着朗笑道,末了还吹了几声口哨:“你的歌声可太棒了!我们听不够啊!咻咻——!”
一人带头,其他矿工们也纷纷起哄:“唱吧唱吧!我们的男中音!”
“哈哈哈虽然你也是个臭男人!但是确实,这附近没有比你唱歌更动听的人了!”
“咻咻!朗!我们的大明星!”
被起哄的朗为难地去看一边收便士,一边把葡萄酒递给矿工们的叶棠。
叶棠的手推车小摊已经营业半个月了。半便士一杯的蒲公英咖啡只在午餐时间供应,两便士的葡萄酒只在晚餐时间供应。三明治和汉堡同样都是五便士,矿工们一顿饭往往会点上两、三个汉堡或是三明治来吃。
美味的食物加上轻松惬意的环境,这让矿工们已经完全成了叶棠小摊的俘虏。他们每顿饭都在叶棠的小摊上吃,甚至还希望叶棠能到矿场来卖早餐。
对于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叶棠是拒绝的。
泡菜有限,不做就没有。叶棠只要偷懒一天,不在清晨去森林里采集野菜,爽口脆嫩的泡菜马上就要断货。
和面,发酵面包胚,制作混入了猪肉的牛肉饼还有汉堡三明治专用的蛋黄酱也都需要花费时间。
手推车容量有限,叶棠没法一次性把午餐时间和晚餐时间要卖的东西都带过去。她只能早上带午餐时间要卖的食物与饮料过来,午餐时段过后与朗和休一起返回亚贝村,进行晚餐的准备,到下午矿场快下工时再推着装有晚餐与葡萄酒的手推车去莱姆矿场。
值得一提的是,休在那之后再也没有闹过中二病。这只小狼崽嘴上不说,但他显然把叶棠的话听进了耳朵,记在了心里。
最近他不光老老实实地在叶棠和朗招待客人的时候生火劈柴,做好准备工作,在朗收来餐具之后沉默地清理餐具。他还开始向朗请教人类语言的读写了。
弟弟的变化看在朗的眼里,这让他愈发感谢能说出那样一席话的叶棠。
不知不觉之中,朗已经习惯将叶棠摆在自己上面的位置,他开始习惯由叶棠发号施令,也习惯了在被人类起哄纠缠时向叶棠求助。
此时对上朗求救的视线,把木盘上收来的便士倒进手推车上小铁罐里的叶棠微微一笑,随后道:“大家是真的喜欢听你唱歌,你就唱唱吧。我也想听上次那首歌的后续呢。”
毛绒绒的耳朵尖尖在叶棠说到她想听后续时微微动了动。没想到平时都会站在自己一边的叶棠今天居然倒戈了,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把手中的木盘木杯往手推车里一放,跟着找了个树桩坐下来。
“今天只唱一节就结束。”
话是这么说,但周围起哄的矿工们完全不相信朗只会唱一节。
所有人都发现了,这只看起来凶猛威武的狼人实际脾气极好。就算他们蹬鼻子上脸一番,他也只会挑起一边眉毛,双手抱胸凶巴巴地龇牙。
说实话,莱姆矿场的矿工们没有一个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听到狼人发出“咕噜噜——”的低咆时会感到“可爱”而不是“可怕”。但事实就是,因为朗,狼人在矿工们心中的形象从“怪物”变成了才艺和体毛一样多的“人形的狼”。
叶棠确实挺在意朗在老奥图家后院唱过的歌曲的后续。平时她太忙了,没空找人问也确实想不起那首歌来。
今天这么多人想听朗唱歌,正好她也想知道野兽-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后发生了什么,于是顺水推舟,她站到了矿工们的一边。
朗的歌声悠扬地响起,歌中的野兽因为交到了女孩这个唯一的朋友,欣喜若狂。可他马上就发现女孩之所以愿意与他交朋友,是因为女孩看不见。
女孩是天生的盲人。
她看不见野兽毛绒绒的脸,看不见野兽又大又长的嘴巴,看不见野兽嘴里硕大的利齿,看不见野兽拖在身后的长尾巴。
野兽痛苦想,女孩是将他当作了人类,当作了一个普通的男孩儿,这才与他做了朋友。但为了延续这份友谊,野兽愿意去扮演一个人类男孩儿。
女孩想摸摸自己朋友的脸,她想用手指看看自己朋友的模样。怕被女孩发现自己真面目的野兽拒绝了。
女孩有些失落,野兽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想了很多办法,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人类,其中就包括他剃掉了自己脸上的毛。然而面对镜子里那个即使脸上没毛也长着血盆大口的自己,野兽终于领悟到:自己永远只会是野兽,而没法变成-人。
野兽又一次哭了,看到他哭,好心的牙仙子告诉他:他可以隔着手套去拉女孩的手,那样女孩子就不会发现他的手是怪物的爪子了。
于是野兽为了一双手套受尽千辛万苦,他被人骗着卖掉了自己的獠牙与长长的指甲,最终只得到一只破烂的手套。
但就是这只手套,让被拔了指甲的野兽终于敢于去握女孩的手……
唱完这段朗才睁开眼睛。他面前的矿工们,包括喝得醉醺醺的那一个都已哭得像条被赶出了家门、在寒风中受冻的狗。
“噢天呐!欺骗野兽的究竟是怎样可恶恶毒的恶魔呀!那样的人怎么能叫作人呢?!”
“该死的、朗,你唱得真好!”
“不要去拔牙拔指甲啊!很疼的!”
一身酒气的醉汉们“嗷嗷呜呜”地扑过来就抱住了朗。朗被他们扑得从木桩上摔下来,与醉汉们一起东倒西歪。
失语的休全程旁观哥哥推着朝他黏糊过来的流泪矿工头。人类真是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用行动告诉他、过去的他对人类的了解有多么的片面。
人类有歹毒的一面吗?当然。
那人类就是没有善性的邪恶了吗?倒也不是。
人类对狼人有厌恶,有恐惧,有敬畏。但对“朗”这个狼人,他们又充满了喜爱、钦佩以及……关心。
越是见识过人类不同的面孔,休越是觉得“杀死所有人类,夺回兽人的世界”是一句多么可怕的口号。响应了那口号的他也差点儿从带有人性的狼人,沦落为纯粹的野兽。
幸好,在他犯下不可挽回的罪过之前,有人阻止了他。
“什么?”
被休的视线灼了一灼,叶棠回头朝他看去。
少年狼人“哼”一下把头扭朝一边,也不说话。只有尾巴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这是在做什么?
无法理解青春期的小狼崽那颗复杂的少男心,脑袋上全是跳舞的小问号的叶棠决定放任自流,随中二少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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