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感慨:有些时候人是真的可以撒谎不打草稿的。
若不是亲眼见到谢无忧与许颂、阿蛮二人在营帐中推敲、琢磨数日,她此刻大约也就信了安守璧会在达阗江设伏这一套说辞。
毕竟谢无忧句句恳切,就连她在某一刹那,也跟着被带入了谢无忧的逻辑之中。
达阗江坎坷难行,光是那大自然鬼斧神工就足可要了她们的命,何苦再去设伏呢?
可惜现在,其他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这一点。
刘思明的注意力都在平江上,见谢无忧不跟他抢姜承兑,也不跟他抢平江,满怀欣喜的应着:“自然,谢将军说得有理!”
于是不等周邦再说什么,刘思明和谢无忧倒一唱一和地说起了攻入玄戈城的好处与路线安排,仿佛这会儿是他们二人的主场一般。
周邦只能俯身,问姜承兑道:“陛下想跟谁?”
姜承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会儿,指向谢无忧,奶声奶气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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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玄戈城行进的日子定下了。
还要多亏刘思明与谢无忧那一阵关于线路安排的讨论,周邦插不上话,索性就交由他们二人去商议。
两人一拍即合,这样的事情当然是赶早不赶晚,当天就做好规划,开始收拾东西,然后赶在日出之前上了路。
都是习惯了这样日子的人,谁都没有怨言。
到了三江口,依照约定,谢无忧与刘思明分开了两路。姜承兑自然还是跟着刘思明,刘思明思量了半晌,姜承兑跟着他,战乱嘛,自己下手处理也方便些,即便寻不到时机,就是进了玄戈城,自己护驾有功,也会比谢无忧高出一等。
姜承兑心里不放心,不知怎么,他也说不出更多的感觉来,就是只能重复还是与谢无忧在一起时更安心些。
可他毕竟拗不过周邦、刘思明和谢无忧三人的意思,此刻坐在马车上,撩起一角帘子来,有些兴致缺缺地扒住了车窗往外看。
“陛下是在担心什么呢?”
刘思明驱马走在车旁,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我也不会为难陛下,怎么陛下就非得跟着谢将军?”
“也不是。”
姜承兑撇了撇嘴,他实在表达不出自己心里那种感觉,且这种感觉说出来又不会有人相信。
刘思明于他而言,似乎有些太过于骄傲了。
或许是队伍迅速拓展、也或许是领地不断扩张……总之这样的骄傲有时候会让他觉得刘思明有些目空一切。
他是才七八岁,可皇室里的耳濡目染,总让他不知不觉的想起四个字来:骄兵必败。
他也不知道安守璧究竟会在哪里设伏,三江对他来说,各个都是陌生的地方。
但是和刘思明在一起,就是觉得不安全,放不下心来。
刘思明这样问了,姜承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周邦,试图向他寻求帮助。可周邦正低头斟茶,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在窗外的对话。
于是姜承兑只好道:“就是,谢将军是女的,寡人觉得她更需要保护些。”
谢无忧?
需要保护?
刘思明哑然,看了一眼姜承兑,冷冷干笑了一声,“是吗?那陛下还真有宽慈之心啊。”
“陛下,喝茶了。”
周邦适时开口。
姜承兑连忙把头缩了回去,端起茶杯来闻了闻,“周相,这是什么茶啊。”
“暖胃养神的。”周邦看着姜承兑抿了一口,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都是臣老家才有的药材,看着普通,调在一起煮茶,最养人不过。”
“寡人倒忘了,周大人老家是哪里的?”
姜承兑又抿了一口。
这茶并不大好喝,落在舌尖微微有些发苦,待到咽下去了,又能回味出一股子酸涩来。
果真是药材煮的茶,就这么干巴巴的药材味,一点茶香都没有。
“臣的老家啊……”周邦将杯子搁在手边,顺着半开的窗帘往外看了一眼。
他坐在这处,其实视角是受限的,隐约只能看到一点山脉的轮廓,冬日里灰白一片,并无半点生机。
可他还是在这一角灰白中想起了自己老家那片山。
那山很好看,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各有各的美,牛羊成群,百姓淳朴可爱,田地丰茂,草木葱郁,永远也看不够的样子。
山上的蓝天白云也好看,只一眼就叫人心旷神怡了。
可惜,他似乎已很久没回去过了,也不知如今的老家是什么样子。
周邦笑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他犹自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低低笑了一声,“浔城,臣的老家在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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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达阗江难走,但当真走到达阗江的地界时,跟着谢无忧的那些人们还是到抽了一口冷气。
长河漫卷,白浪滔天,还不到需要过河的地方,耳朵里便已灌满了轰隆隆的水声。
许颂贴近谢无忧,担忧道:“将军……这地方,末将觉着安守璧并不会设伏。恐怕都轮不到他们做什么,连这达阗江都过不去就祭了龙王了。”
风从对岸吹来,卷过清凉的水雾,谢无忧的目光逆着江流往上溯着,轻轻一点头,“不会。”
“那将军……”
许颂一惊,不明白谢无忧怎么如此大胆。
“他们……”
许颂往身后看了一眼,“您就不怕他们把这事儿说给刘将军与陛下?”
她们这次只带了二十万人,依着周邦的意思,达阗江难行,还是要小股突袭好些,以避免不必要的损耗。
谢无忧依言,便又还了刘思明五万。
虽然他们说着轻松,但五万却也并不是个小数目了。
刘思明得了这五万人马,领了共计三十万人,护着姜承兑去渡平江,而安守璧不会所有二十万人一道去设伏,因而刘思明必成碾压之势。
她过达阗江虽然凶险,可有上一世的印象加持,也不会出太多错漏就是了。
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以最小的损失度过三江,直奔玄戈城。
但谢无忧还是觉得有些快。
快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大对劲,不敢轻易动作。
她的记忆里,上一世似乎是安守璧被杀,六十四戍卫军做鸟兽散,她们这才得了进玄戈城的机会。
如今安守璧生龙活虎,且一路上少不了招兵买马,这会儿在玄戈城前与他硬碰硬,却也不是个好主意。
可偏偏刘思明说得也对,只要赶在安守璧之前进了玄戈城,他们就可变被动为主动了。而且,这主动是极有利于他们的。
谢无忧屏息想了一瞬,于艰难中趟一条新路子出来,也好。
有那么一刹那,她想问下江若的意思,可最后还是忍下了。毕竟路是要靠自己走的,江若确实是知道的远比她知道的还要多,但这几日相处下来,谢无忧已经基本上确定了,江若绝非她的心念意识,而更倾向于神明先知的存在。
她深觉诧异,但却从未与旁人说过自己心中的疑虑。
就连与江若,也只是亲近却也疏离的称呼她:江若姑娘。
“不妨事。”谢无忧却不将这些事当回事的去看,“无非是推算错了而已,只要咱们平安过了江,与刘将军合成一路攻入玄戈城,那必然不会受罚的。”
“可是将军……”许颂还是觉得奇怪,如今的谢无忧似乎心里藏了很多事情,但并不打算告诉她。她转念想了一瞬,压下心底的疑虑,打算去问问阿蛮。
谢无忧与她不算亲近,大多交集也都局限在战况上,心里的事不与她也在情理之中。
……大约是会告诉阿蛮的吧。
“你觉得那边的土地怎么样?”
谢无忧不接许颂的话茬,转而眺向达阗江对岸。
“末将不知,未曾去过。”许颂老老实实道,“将军缘何问起了那处?看诗文中说,达阗江那边是天堑,就连神仙也过不去呢。”
高山林立,深插入云,白雾如同丝带一般,飘缭在山间,就这么瞧着,便已觉出是个插翅难飞的地方了。
上一世她们就是在这林立的高山间休养生息,招兵买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听闻六十四戍卫军战败,安守璧被杀,她们这才集结兵力,攻入了玄戈城。
自然,上一世她们各自为战,在攻入玄戈城之前,红巾军、新阳军与谢将军爆发了数十次大大小小的战争,一直到入主玄戈,杀了周天子,宗申登基后数年内,也还会被残留在世的红巾军与新阳军骚扰。
上一世……
谢无忧忽然皱起眉来。
上一世安守璧是被谁杀的?
很多事情有些记不清了,但杀了安守璧这个人,谢无忧蓦地想起来,似乎这一次直到现在,这个人都还没有出现。
韩睿。
这个人……似乎是红巾军的一个将领。
可这一世并没有红巾军,自己军中这些人,即便算上新阳军拨来的那些,也绝没有一个姓韩的人。
那便该在新阳军军中吗?
谢无忧还记着江若的话,无论他重新活多少次,大致走向与关键人物都是不会变的,那韩睿就一定还在军中。
正想着,阿蛮忽然押了一个人过来,“将军,这人一直偷偷摸摸的,不知道要做什么,末将把他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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