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探病 躲别人被窝这件事。(入V三合一……
有那么一会儿, 两相同时怔住了。
直到楚滢倒退了两步,猛地背过身去,“是我错了, 苏大人别生气。”
说着就要拔腿往外跑。
即便是厚脸皮如她,也没有想过, 会不偏不倚撞见苏锦在沐浴……
不对,他不是身上有伤吗, 伤都没好,他沐的哪门子浴呀,倒也不怕伤口沾了水, 一会儿再给恶化了, 再折腾一回。
她那满心的不好意思里, 陡然就升起几分愤愤, 甚至想回过身去, 揪起苏锦问问,他的身子究竟还要不要了,自己还当不当一回事?
这时, 却听身后的人轻声开口:“不必走。”
“……”
楚滢原就不太想往外迈的腿, 干脆利落地就钉死在了原地,只是还不敢回头,心里砰砰打鼓。
这……苏大人还真留她呀?
只听身后水花轻响, 簌簌作声,像是有人将寝衣飞快地系好了, 随后就听他道:“秋桑,先下去吧。”
楚滢僵立在原处,眼看着秋桑打她身边路过,退出殿外时, 回身关门,看她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可言说,小脸通红,像是比她还不自在。
她硬生生从那眼神里读出了“我家大人就要被拱了”的意思。
她默默低头,听着寝殿的门合上,心说秋桑你真是高看朕了,朕是有贼心,但不是没有良心,你家大人伤得不轻,借朕几个胆子也不敢这时候乱来啊。
正默念着,就听身后苏锦淡淡道:“陛下为何不敢回身?”
她喉头一动,咽了口唾沫。
这场面,她忽然觉得,不是她误闯美人沐浴,而是苏大人将她给拿捏了。
“你,你穿好了啊?”她声音微微干涩。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一点点抬眼。
苏锦裸足站在地上,肌肤胜雪,寝衣料子轻软,穿在身上,坠出两分褶皱,显得格外慵懒。他匆忙出来,长发都未擦干,安静地向下滴着水,落在衣裳上,倒像绽开了暗一色的花。
空气里氤氲着胰子的香气,和……另一种独有的清香,蒸腾得楚滢脸上热意涌现,忽然生出几分说不清的烦躁。
她忽地走上前去,一把抱起苏锦。
“陛下……”
苏锦愕然,在她怀中望着她微微绷起的唇角,眼看她抱着他走向床榻,然后……
轻手轻脚地放下了他,扯过被子,不由分说将他一裹。
“苏大人,”楚滢坐在床边,满脸无奈,“自己的身子,能不能上一点心呀?”
他一时无言,只被按在被子里,看着她。
她如今倒是,抱他都驾轻就熟了,半分迟疑都没有,也不须与他多说半句。
就见她像是老大的不乐意,又不忍心语气稍重,只小声絮叨:“真是的,大冷的天,鞋都不穿就往地上站,看冻坏了怎么办。”
他眨了眨眼,眸子里微微浮现一层暖意。
楚滢打量着他,处处不满意,伸手揪了揪他露出被子外面的寝衣一角,望着上面被水迹洇湿的地方,“衣裳都湿了,这样睡怎么行?”
说着,就要起身去开他的衣柜。
“你的寝衣都放在哪儿?我帮你拿一身来换。”
身后床上的人半晌不说话,她一回头,就见他倚在床边,望着她,带着一丝像是无奈的笑意,“陛下这是要臣在你面前宽衣解带吗?”
“……”
她喉头又咕噜了一声。
其实不是没见过,但对眼前二人之间的情形来说,似乎的确没到时候。
苏大人脸皮薄,向来重礼教,她也是知道的,前几日在农户大娘家的时候,哪怕是被迫无奈,到了同床共枕的份上了,却也不曾在她面前换过衣裳,连她想再看看他的伤口如何了,也只是不许。
这人,要将他哄好,路还长着呢。
楚滢心里略微有几分委屈不平,明明前世里,都已经是她的人了,什么该做的都没落下,重活一世,到嘴的肉都丢了呢,天天看着她的苏大人,就是吃不着。
不过也罢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要苏锦还在,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好。只要他在,她就知足了。
“想什么呢?”苏锦微微一笑,忽地冲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她被苏大人一勾腿就软,没出息地走回去,在床边坐下。
就见他笑得安静,“无妨的,不过是略湿了一点,受不了凉,臣没有那样病弱。”
“还说呢,”楚滢毫不买账,气鼓鼓地盯他,“要吓死人了。”
如今回到宫里,让御医看过,她才心里稍定,可先前流落在外面,缺医少药,叫天天不灵的时候,她是真的害怕。尤其是那一夜,他在破庙里高烧昏沉的时候。
楚滢此刻回想,心中犹自恐惧难安。
他又不是什么铁打的人,怎么就总以为自己这样厉害,连箭都敢用自己的身子去挡。假如他真出了事,要她怎么办。
她注视着眼前的人,哪怕心里有多少气,也撒不到他头上,最终只是一颗心酸胀得厉害。
她抿了抿唇,拿起一旁的布巾,轻轻握起他的长发。
“眼下是什么天气呀,头发还湿着就敢睡。”她边细细替他擦,边道,“也不怕一会儿再头疼。”
苏锦的头发软软的,散着清香和水汽,在冬日的空气里晾到如今,半温不热的,像是从她掌心一直拂到了她心上,一片心痒难耐。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地轻轻笑出了声。
“你还笑?”楚滢说他。
他像是有些想忍笑,却没有成功似的,垂了垂眼,睫毛落在玉似的脸上,又长又密,微微颤动,好看得紧。
他轻声道:“要不是陛下突然来了,怎么会急着出来的?”
“……”
好嘛,又在怪她。
楚滢看着这人,心说也真就是她给宠得,这全天下话里话外敢怪皇帝的,怕是他独一份了。
“好,是我错了。”她软声软气的,拿布巾揉着他的头发,“我给苏大人赔礼道歉,好不好?”
苏锦让她逗得,嘴角弯弯上扬,“陛下拿什么来赔礼道歉?”
“苏大人想要什么?”她反问。
眼前的人平静而认真:“臣最想要的,自然是陛下勤政爱民,不负所望,成为天下人称颂的明主。”
楚滢替他擦头发的手都不由一僵,哭笑不得。
这人,怎么到了眼前的情境,想的竟然还是这些。何须他操心,她上辈子于当皇帝这一项上,着实也是够熟练了。她怕会让他失望,哪怕他不在的日子里,也从来没敢怠惰过。
但这一世,她只想多花些心思来操心他。
也真是她的苏大人有本事,生得这样年轻好看,却偏在这里和她玩老古板这一套,也不怕煞风景的。
“这个不算。”她道,“这是关乎社稷苍生的,但向苏大人赔礼,自然是不考虑旁人,只与你一个人有关的。”
苏锦在她较真的目光里,仿佛是当真想了想。
“臣想不到,”他和缓道,“陛下给臣的已经够多了。”
楚滢却只在心里摇头。
不,才不是呢,上辈子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帮着她,护着她,她在他的羽翼下,还颇为怡然自得,只以为他有朝一日一定会是她的君后,她会长大,会成为明君,可以让他不用再那样操心,可以往后余生都宠着他。
后来才知道,往后,是最不可捉摸,不可轻信的东西。
这一世,她只怕她给的太少,怕她稍不留意,她的苏大人就会再一次从眼前消失,让她坐拥天下四海,却再也找不见他。
“陛下,”眼前人忽然唤她,“怎么了?”
见他望着她的眼睛,微有怔神,她猜大约是她一时忆起前世,眼睛有些红了,连忙眨了眨眼,堆出笑来。
“没怎么,我在想,连苏大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该怎么办。”
她抛开擦完了的布巾,忽地凑上前去,冲着他甜甜地笑:“我想好了,那我便日日都对苏大人好,先把这个礼赔上,等哪天苏大人想到需要什么了,再来告诉我,好不好?”
眼前人哑然失笑,“陛下难道不觉得,自己亏了?”
“亏吗?”她摇头晃脑,“我觉得有苏大人在身边,是我几辈子加起来最赚的事。”
“……”
苏锦微微偏了偏头,躲开她炙热得灼人的目光,低声道:“陛下说笑了。”
楚滢极是不满。他明明就是对她有意,却每每她认真表明心迹的时候,他都慌不择路,只想躲得远远的,像是不愿和她牵上半分纠葛一样。
躲吧,躲到天涯海角去她都能将他绑回来。
她刚要再说,却听房门轻轻一声响。
她正趴在苏锦身前,只隔一床被子,脸都快挨到他胸口了,既是来不及躲,也没存心要躲,就听身后急急传来一声:“奴参见陛下!”
一回头,原来还是秋桑,手里端着一个碗,头埋得低低的,瞧那模样,像是很担心自己长了针眼的样子。
她很相信,要不是手上端着碗怕摔了,他恐怕已经当场跪下了。
“免礼。”她干咳一声,忍着笑道,“拿过来吧。”
秋桑连头都不敢抬,挪到面前,将碗放下,原是一碗汤药,黑漆漆的,飘散着苦味。
“这是御医给开的药,”他嗫嚅道,像是有些不放心,壮着胆子还要叮嘱,“得趁热喝,说是凉了伤胃。”
楚滢轻笑了笑,大度地给了他解脱,“知道了,放这儿吧,我来。”
垂眸一想,忽然又叫住他:“对了,厨房里有什么点心没有?”
秋桑愣了愣,脑子倒还是机灵,立刻报:“有,有一碟子桂花糖蒸栗粉糕,是太后那里送来的。”
“哦?”楚滢听着,倒有些意外,“行,那也拿了来吧。”
秋桑立刻照办,忙忙地端了来,又低着头一溜烟地退出去,活像是有谁撵他似的。
楚滢眼看着门重新关上,才转过身来,伸手轻轻去扶苏锦,“来,苏大人喝药了。”
她见他方才说话,仿佛精神还好,一扶起来就发现他身子仍是软绵绵的,心里忍不住就发疼。可不是吗,在外面担惊受怕的,伤压根也就没能好好养,今日又周折回宫,路上辛苦,任谁也撑不住。
手底下便更放轻了几分,柔声道:“喝了药,伤就好了。”
苏锦看她一眼,眸中带笑,“陛下又拿我当小孩哄。”
她心说,一回生二回熟,哄着哄着,可不就习惯了,得把他圈在身边哄一辈子才好。
“生病的可不就是小朋友?”她笑着捧起药碗,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
不料苏锦却伸出了手,“臣自己来就好。”
“怎么了?”她一时还不肯放,“在村子里的时候,我还喂你喝鸡汤呢,你放心,我手底下可稳了,不呛人的。”
苏大人一回宫就又想躲远开去了,那可没门。
苏锦望着她,像是无奈又好笑,忍俊不禁,“陛下如果不是真心想谋害臣,就不要和臣争了吧。”
“……?”楚滢转转眼睛,“什么?”
就见眼前人瞥一眼浓黑汤药,幽幽叹了一口气,“这药连闻着都苦,不如一口气灌下去,倒也罢了,若要一勺一勺喂的话……”
他作势用眼角斜斜瞟她,“陛下和臣是有多大的仇啊?”
“……”
楚滢捧着药碗的手,忽然就软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千年成精的狐狸,在心尖上啃了一口,狐狸毛还若即若离地从心上拂过去,痒得恼人。
她将药碗递过去,难得地露出几分傻样,讷讷道:“好,好,自己来。”
苏锦喝药的模样也很好看。
眉头微微蹙着,喝得倒是干脆利落,下颌扬起,漂亮又白净,喉结轻轻滑动时,烫得楚滢的目光都左右闪躲,既不敢,又忍不住想要落上去。
直到那只空空的药碗重新回到她的眼前。
苏锦递还给她,还抿紧唇角,摇着头低低地笑了一下,“果然苦得厉害。”
其情其状,勾得楚滢的心忍不住又往上一荡。
如果不是她知道这人脸面薄的话,她会以为,苏大人是在……撒娇。
“那吃点甜的就不苦了。”她笑着端过一旁的糕点盘子,“喏,这不是都给你备好了。”
栗子粉糕,拿模子刻成了小巧的梅花状,粉粉糯糯,散发出好闻的清甜气,面上洒了一层秋天里攒下来的桂花糖,讨巧喜人。
她很自然而然地拈起一枚,就送到眼前人唇边,“尝尝看,我父后宫里做的,味道大约是还可以。”
这人望着她,微微笑了一下:“臣都多大的人了,不过喝一碗药罢了,陛下做什么费这样多的心思。”
多吗?她歪歪头,她只觉得还太少了,在他身上放多少心思也只嫌不够。
“刚才秋桑不是说,这药凉着喝伤胃的。”她认真道,“我想着,那药力应当是有些凶狠的,即便是趁热喝了,也该吃些点心压一压,免得一会儿胃疼,多难受。”
眼前人沉默了一小会儿,终究是轻声道:“陛下有心了。”
她望着他,笑眯眯的,只是眼底有几分掩不住的酸涩。
其实,不只是这样。
她知道,他这人不喜欢药苦,偏偏又有些挑嘴,寻常的糖果蜜饯一类,都嫌甜腻,只喜欢这些清甜不过分的点心,压一压嘴里的苦味。
他前世为了她,掉过一个孩子,也伤了身子,那一阵她便是如此,天天哄着他喝药,变着法儿地拿这些点心汤羹,来讨他开心,小心翼翼的,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他几分一样。
苏锦垂眸看了看那块栗粉糕,像是短暂地出神了片刻,倒也没有和她推拒,当真就着她的手,轻轻启唇咬下去。
气息轻软,几乎触到她的指尖。
楚滢望着他的模样,心里竟忽地浮现一股满意。
如果说从前的苏大人,是将她推开了三千里,那此番卧病,倒是大约只剩下五百里了吧。真是的,明明心里也有意,做什么总是和她过不去,也和自己过不去。
他是比世间寻常男子,不,比大多数女子都强上许多,一路走来,朝臣同僚对他有敬畏,有惧怕,更有忌惮,唯独没有几分真心的喜爱和关照。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但他说到底,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他这样好的人,原该是有人哄着,有人疼,不该什么事情都自己一肩扛。
只求苏大人,别再将她推远了,让她好好哄着他,把前世没来得及给的,全都补给他。
“陛下这样看着臣做什么?”眼前人忽然出声。
她飞快地眨眨眼,笑得灿烂:“我只是觉得苏大人这样,瞧着很乖。”
苏锦微微偏开两分目光,声音淡淡:“那是您瞧着臣这几日病着,好欺负了。不如臣给您布置几篇策论,回去写了来交差,可好?”
“……”
他如今拿捏她,真是张口就来,连腹稿都不打了。
楚滢气鼓鼓的,瞥着他耳尖那一抹淡淡的红晕,却又忍不住笑。分明就是害羞了,还偏要拿出帝师的模样来压她,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劲儿。
“写呢,是一定可以写的。”她凑近过去,带着几分耍赖腔调,“苏大人说的话,我什么时候敢不听过呀?就算是你说要天上的月亮,南海的鲛珠,我也现在就动身摘去。”
眼前人那一抹红意便逐渐染到了脸上,低声道:“又在胡说了。”
她笑嘻嘻的,偷偷伸出手,隔着被子抱住他,“但我可不舍得让你在病中看我写的破烂东西,要是累着了苏大人,我会罪该万死的。”
“荒唐。”
这人陡然敛了神色,微微蹙眉看她,神情极是不赞同,“堂堂一国之君,在说些什么?”
她被他斥了,却也不退缩,反而趴在他胸前,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苏大人真的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在我心里,苏大人重过这皇位百倍。我愿意学着打理朝政,一来是不愿你总这样辛苦,二来是因为坐稳了江山,才能护得住我的苏大人。”她直勾勾地望着他,字字郑重,“但是,如果苏大人不在身边,什么江山社稷,都是一文不值。”
眸若星辰,赤诚滚烫,一字一句都不作假。
她牢牢地望着苏锦,像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刻进他的记忆里去,好让他往后万一再有想躲开,想抛下她的时候,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她此刻剖白。
苏锦在她的目光里,像是陡然被烫着了,匆忙移开目光。
只是他被人紧紧地拥着,即便仓皇无措,却也终究无处可逃。
楚滢眼看着他闭了闭双眼,睫毛颤动,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尾音竟像是微微哽咽,听在耳中令人心生不忍。
“陛下……”他合着眼轻声道,仿佛叹息。
她望着他微蹙起的好看的眉头,既不忍心过分强逼,又不舍得放手,只低声道:“好啦,苏大人知道我的意思就好,不必急着回答我,我不要紧。”
她没有假装大度,她是真的不急。
只要苏锦好好地在她身边,哪怕一辈子都像这样,不与她言明,只若即若离,都可以。
苏锦睁眼看她,只见她乖巧伏在他的胸口,头顶碎发随着他呼吸微微起伏,只用一根手指,隔着被子在他胸前轻轻画圈,神情安宁,却又透着无限依恋。
他深吸了一口气,暗中紧紧抓着被褥。
只觉得她是毫无遮挡地,在他心口上勾画,他若是不坚定一分,心就要被撅出来燃尽了。
“陛下,”他轻声道,“您……压到臣的伤处了。”
楚滢闻言,一瞬间就弹起了身,慌慌张张抱他,面露无措,“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你怎么样?疼不疼?”
看着她一张小脸吓得发白,苏锦忽地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
但是无法,若再让她这样勾下去,他今夜实是撑不住了。
“不疼。”他眼中微露笑意,“陛下不用惊慌。”
不料面前少女却与他预想中不同,非但没有乖乖坐在一旁,不再乱来,反而凑近前来,伸手轻轻扒他的寝衣领口,“御医怎么给你包的?我还没看过呢,让我看看。”
寝衣轻薄,让她一扯,领口就斜斜敞开了半边,白玉似的肩头已经露了出来。
苏锦万万没想到还有此节,忍不住就要去捉她的手,“陛下。”
但他是有伤在身,又是男子,哪里比得过她敏捷,只见她忽地踢掉鞋子,一个翻身,就滚进了床的里侧,正对着他的伤处,小手不由分说,就爬上来。
“你……”他满脸通红,一时失语。
楚滢却只专心盯着他肩头,不带绮念,满脸认真。
“有什么好躲的?”她轻声嘀咕,“在庙里的时候,还是我亲手给你包的呢。”
但是她承认,的确是御医包的要好上许多,干净的布帛,包扎整齐,比她那狗啃一样的手艺体面多了,虽然看不见里面的伤口,但一定是上过金创药。
她一早就吩咐过,须得用最好的药,别的一概不管。有御医悉心照看着,他的伤一定会没事。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像是很满意,须臾又皱起鼻子看他,“伤口是处理得挺好的,只是人不乖。”
苏锦在她故作凶巴巴的语气里哑然了片刻,“怎么说?”
“伤口刚包好,就急着沐浴,也不怕沾了水又感染了。”
楚滢望着那一方布帛,颓唐得很。
她知道,这人爱干净,流落在外面这些天,怕是要将他给难受死了。但怎么连自己的身子也不当回事,合着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儿提心吊胆的,事事为他操心。
眼前人却忽地笑起来,瞥了瞥自己肩头的布帛,“陛下不是都摸过了?”
“哎?”
“可有半分沾过水吗?”
“……”
苏锦看她的眼神,像是无奈,又像是温柔安抚,“臣只是让秋桑帮着擦洗了身上和头发,伤处并没有碰水,不要担心。”
楚滢顿时眉开眼笑,“这才对嘛,好了,苏大人最乖,是我错怪你了。”
苏锦刚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就听她埋头在他身边小声嘀咕。
听起来很像是:“下次也可以让我帮忙的。”
“……陛下在说什么?”他垂眸盯着这人。
楚滢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只是在跟苏大人认错道歉呢。”
说着话,手上还不老实,悄悄掀开了被子一角,将自己一点一点地塞进去,同时手就慢慢地往身边人腰上爬。
苏锦倒也不是没有习惯,也知道按不住她,只是身上仍是泛起一阵酥痒,尤其是腰间这样敏感地方,稍碰一下,便心悸难当。
他忍着不愿喘息出声,只低声道:“陛下不可乱来。”
“怎么了?”楚滢挨在他肩头,小心不碰着他的伤处,满脸坦荡,“在大娘家的时候,我们不也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盖同一床被子的吗?”
那时候,她夜里借着取暖的由头,可没少往他身上挨。
苏锦让她这样一说,脸上顿时又挂不住,“如今是在宫里。”
“宫里又怎么了?”楚滢不依不饶,“无论在哪里,天上地下,我也只喜欢苏大人一个。”
目光滚烫,热意又起。
苏锦实在是耐不住,轻轻推一推她,“别再胡说了,若是让旁人瞧见了,还成什么了?快些下去。”
楚滢环着他的腰耍赖,“现在没有旁人,都是自己人。让我在你身边躺一会儿好不好?就一小会儿。”
他在她的攻势里终于败下阵来,无奈道:“说定了,可不许赖的。”
“嗯!”楚滢笑得眼睛像月牙弯弯,还着意往他身上又蹭了蹭,“我最听苏大人的话了。”
她小心翼翼,又近乎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气息。
带着体温的清香,是她前世熟悉了的枕边香,也是她今生扑不灭燃不尽的渴望。
却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像是秋桑在慌乱道:“奴参见太后!不意太后这样晚前来,奴接驾来迟了,请太后恕罪。”
“……”
她听得太明白了,这哪是在迎太后,分明是喊给屋内听的。
她一抬头,眼见着像苏锦这样沉稳,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人,竟也现出了几分惊慌。刚要起身下地,就听门扇一声响,两相之间,顿时只有一座屏风相隔。
这要是让她父后瞧见,她从苏大人的床上滚下来,也过于精彩了。
她是脸皮有千层,丢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但只怕于苏锦的名节有碍。
她也是别无他法,只能一把放下床边帷帐,又飞快缩进被子里,连同头发衣角都尽力塞得好好的,躲在床的内侧,全心全意装死。
偏偏手还圈在苏锦腰上,不舍得放,用气声安慰他:“别怕。”
“……这能行吗?”苏锦忍不住。
“不行也行了。”
“……”
他们三两句耳语间,太后已到得跟前,一身家常打扮,慈眉善目:“苏大人,哀家这么晚来扰你休息,万望勿怪。”
苏锦即便是有心下床请安,也不能够,毕竟被子里还躲着一个人呢。
只能稍稍坐起身,道:“太后说哪里话,您来看臣,臣感激不尽。只是臣如今起不了身,实在失礼,还请太后见谅。”
“快些躺着,不要闹这些虚礼。”
眼见得太后如此亲切,更兼漏夜还来看望他,苏锦极是不好意思,哪怕知道楚滢藏在身边,仍是犹豫了片刻,是否要将帷帐拉开,方显尊重。
手刚一动,那边太后正好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坐定了,见状立刻道:“不必忙,这帷帐便不要收了,夜里风寒,你身上又有伤,挡些风也是好的。哀家原是来瞧你的病,怎么还让你折腾呢。”
他只能低声谢了恩,就觉得楚滢一动不动贴在他身边,暖暖热热,像个小暖炉似的,令人既熨帖,又紧张不已。
隔着一重帷帐,只盼太后是真没有瞧出被子底下还藏着第二个人。
他这厢心里忐忑,那边太后却只唏嘘感叹:“此番阿滢遇险,多亏有苏大人,要不然,哀家实是不敢想。”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他道,“臣并未做什么。”
“这孩子,在哀家面前,也要这样恭敬守礼吗?”太后觑他一眼,“哀家都听说了,那一箭本该是冲着阿滢去的,若不是你舍身挡在她前面,她定要凶多吉少了。”
楚滢埋头在被子里,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抱着苏锦的手却忍不住紧了一紧。
是啊,连她父后都知道,这伤,苏锦实是替她受的,能如今日这般有惊无险,实在是运气上佳,但凡其间哪一环出些岔子,苏锦他……真的会死。
她无声地深吸了几口气,好像只有让他身上的清香充满肺腑,才能稍感安定。
她的苏大人,她差一点点就给弄丢了。
外面太后犹自在说:“苏大人,你知道吗,哀家不只心疼自己的女儿,你在哀家眼里,也像半个自家的孩子。你年纪轻轻,就被先帝委以重任,担任帝师,已是十分不易,如今又挺身而出护她……哀家听说时怕极了,只想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是好。”
苏锦似是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多谢太后疼爱,臣受先帝所托,领朝廷俸禄,为护驾舍身亦是义不容辞。”
胡说八道。
楚滢拿手指在他腰上轻画,感受着他一言不发,身子却紧绷起来,极力隐忍,才隐约有一丝酸涩的小小报复的快意。
漂亮话人人会说,但临到面前时,十有八九都做不到,同样是受皇家之恩,食朝廷之禄,让那班子成日在朝堂上七嘴八舌的大臣来,试试替她挡箭?怕是一个个早就跑开八丈远了。
只有苏大人,会当真全心全意,豁出性命去护着她。
且他二话不说地做了,回头却还要拿这些冠冕堂皇的套话,将自己说得,仿佛只是做了什么人人都会做的事,不足挂齿。
她的苏大人,是个傻的。
她蒙在被子底下,一片昏暗,只有身边人的气息和温度真实,好像这一方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值得她在意,值得她用心。
前世里,他带着笑对她道:“臣是恭王殿下的人。”
任凭她怎么又急又气,软话硬话都说尽了,甚至哭着求他,他也只巍然不动,一口咬定,从未有半分放松。
他说,他在她身边,只是为了使她放松警惕,方便他替恭王探听消息,筹谋布局。他做的每一件事里,都藏着私心,他看似用心地教她,也只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每一步棋都被他预料,永远也胜不了他。
但是她不信,前世便不信,如今更坚定是一派胡言。
一个细作,或许会为了博取她的信任,施展苦肉计,但不会在不长眼睛的乱箭中,飞身上来替她挡,义无反顾,置生死于度外。
她的苏大人,从来都是最好的,只是也最傻罢了。
她忽地觉得,头顶有一只手,极温柔小心地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安抚。她一愣,才发现自己回忆入神,竟然落泪了,眼泪滚烫无声,悄悄地濡湿了他的寝衣,与他肌肤相亲。
她回了神,听见太后在外面说:“你这孩子,也是个老实本分,让人心疼的,总一个人也不行,该有人照顾着才好。前番中秋家宴上,哀家曾说过,愿意替你留心合适的好人家小姐,你可还记得?”
苏锦的声音一听就是脸红了,轻轻道:“臣不敢忘,多谢太后记挂。”
“但到如今这个时候,哀家倒有另一句话想问,你可别怪哀家人老了多嘴。”太后沉吟了片刻,声音和缓,“你对阿滢,可有那一层意思?”
“……!”
楚滢在被子底下,浑身一绷,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激动得跳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她强按着自己,几乎乐出声来,她的父后折腾了这么一圈,总算看明白了,她和苏锦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生来就是该在一起的,旁人谁也插不进来。
她在内心极力呐喊,父后您千万加把劲儿,把这门亲给女儿定下来,苏大人这么好,不但生得好看才华横溢,难得的是对您女儿还有情有义,这不就是举世无双的君后人选吗?
但她只觉得,身边的人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
连太后也不无讶异:“哀家瞧着,你们素日亲近,难不成竟是哀家猜错了?”
楚滢躲在被子底下,只觉得自己像一只兔子,耳朵都耷拉了下来,仍是抱着身边的人,只是心里酸得不是滋味。
他敢当着太后的面说不喜欢她?他敢。
“太后,臣……”苏锦声音生涩,似是艰难,“臣是陛下的臣子。”
“哦……”
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声,听起来也像是很惋惜,不过转瞬便收敛了,干脆道:“罢了,既是苏大人不曾有这一层意思,那平日必是阿滢缠着你,仗着皇帝的身份,让你不敢同她较真。这样不行,不成体统。”
“太后?”
“哀家回头就要好好说她,她是皇帝,自然是怎么胡闹都无事,但男子的名节岂是可以轻易毁去的?这般传了出去,岂不要耽误苏大人往后寻如意妻主。”太后像是连连摇头叹气,愤愤不平,“不成,太不像话了。”
楚滢的脸都快成黄连苦了,委委屈屈的,又不敢造次,只埋头在苏锦腰间,轻轻磨蹭。
不要说不喜欢她,她不信。
然后,她终是听见这人低低道:“太后恕罪,并非如此。”
“哦?”
“陛下素日待臣敬重,从未逾礼,此间并无陛下之过。”
太后沉默了少顷,语调微微上扬:“哀家老了,苏大人的心思,哀家怎么突然听不明白了?”
楚滢能感觉到,这人的身子都热了起来,想必已经极不好意思,却到底是开口道:“如今陛下初登大宝,根基未稳,臣受先帝所托,担帝师之职,不敢辱命。若有一天,朝堂稳定,天下太平,臣才敢想太后所言之事。”
“如此,也好。”太后缓缓道,“哀家一生只居于后宫,你年纪轻轻的,却更识大局。也罢,只要你们孩子自己心里乐意,怎样都是好的。”
说着,听动静便是起身了。
“天也晚了,哀家不多扰你,你好好休息,听御医的,安心调养。”
苏锦忙谢了恩,道:“臣恭送太后。”
太后将要走,却又回转头来,冲帷帐里扫了一眼,“对了,你若是见着阿滢,问问她,怎么在外流落了几日,回来也不知道给哀家问个安,这是躲哪儿去了?”
“……”
第26章 冬雪 插一把前世刀。(二合一)……
梦里, 四下昏暗,透着隐约的霉味儿。
楚滢只抬头打量了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是大理寺的牢狱,陈设破旧, 墙角遍生青苔。
大理寺卿已是特意照顾了,将邻近监室的囚犯都调开了去, 挑了相对最整洁的一间,专用来关押苏锦,要不然, 四周吵嚷脏乱, 该比此刻更不堪些。
但已经很够了, 她扫视着周围情形, 眉头忍不住地就深深蹙在了一起。
这是她身为帝王, 原该此生都不会踏足的地方,这些日子以来,竟也来了许多回了。她倒还无妨, 令人揪心的却是苏锦。
他出身世家旁支, 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是从小衣食无忧,后来入朝为官, 再到成为她的帝师,她的枕边人, 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作践。
更何况他的身子,原也就没有养好。
狱卒即便已经不是头一回见到她这位陛下,仍是战战兢兢,脚下发软, 忙着上来问安:“小人参见陛下。”
“起来吧。”她绷着脸道,“苏大人一切都好吗?”
狱卒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心里头有些说不上来。
都已经锒铛入狱了,还能称作“大人”吗?
但她也知道,这位苏大人,身份实在是不一般。曾经以男子之身,任帝师之位,这是多大的脸面和荣宠,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女子对他,多是畏大于敬,皆道这是一个狠角色,有些立志于读书科考的男子,则对他颇加景仰,以他为目标。
直到他一朝入狱,化为泡影。
与恭王一同谋逆,坑杀神武军,在陛下身边多年,只为摆布陛下于股掌之间。这是何等样的罪名?
她听说时,惊得肝儿颤,只道这陛下念及旧情,假如肯留他一条全尸,不牵连其族,就是天大的恩典了。毕竟,连他自己都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却不料,陛下竟像是万般不忍,虽是将他下了狱,大理寺卿却亲自嘱咐,要她们这些看守的多加照顾,不要慢待了他。陛下更是三天两头,亲自来狱中探望。
她从没想过,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竟能得见天颜,初时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这些日子以来,竟也慢慢地有些见惯了。
她自是不敢听陛下的壁角,每回都躲得远远的,只当自己是聋子哑巴,却耐不住陛下每每说到激动处,哭声隔着重重监室,都能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这样的蝼蚁之辈,原是不该听不该问这些事的,但日子久了,实在是纳闷得厉害。
这般乱臣贼子,陛下非但不除之而后快,反而一百个不忍心似的,每回大老远的从宫里跑来,看他油盐不进,受他一番气,也不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只像是苦苦哀求他回心转意。
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劲儿啊?
她不由想起,同僚之间传的闲话,有说这苏大人,是个极狐媚又有手腕的,他能年纪轻轻当上帝师,靠的并不是真才实学,而是与先帝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先帝临终提携了他,不料他不知廉耻,转头又与新帝搭上了,将这年轻的陛下勾得神魂颠倒,哪怕到了如今局面,仍然不忍心将他治罪。
她瞧着眼前这副模样,竟有些疑心真是了。
只是在这位陛下跟前,她还是半点不敢露出来的。
“回陛下的话,”她低头哈腰地答,“苏大人一切都好,小的们不敢不上心。”
“嗯,”她见陛下淡淡点头,抬步就往里走,抛下一句,“好好照料着他。”
身后的百宜姑姑立刻摸出两块碎银子塞过来,客气道:“辛苦了,拿着喝茶吧。”
她忙不迭地接了,赔着笑躲远去,将地方留给陛下和牢里的人说话,心说她倒也不介意陛下多来几回,左右里面那位也不麻烦,平日给吃给喝不委屈他就是了。
楚滢支开了狱卒,走到那一间牢房门口,早已熟门熟路。
她望着里面白衣清瘦的人,还未开口,眼眶已经红了,“苏大人。”
苏锦抬眼看了看她,眼看着百宜匆忙打开门锁,也毫无波澜,只站在原处不动,“陛下怎么又来了。”
楚滢紧咬着牙关,像是没有看见他的冷淡,走上前去拥了拥他的肩头。
“又瘦了。”她轻声道。
他原本就那样,常年操心着政事,没有人催就不大记得吃饭,如何养得起来肉,前些日子更是在外面四处奔忙,从江州回来,身子坏成那样,又立刻领着天机军去截恭王,一来一去的,任凭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了。
更兼如今入了狱,哪怕有她再三关照,大理寺的人不敢慢待他,但毕竟也是牢狱,能不缺衣少穿,不受虐待,已是很好了,哪里是能养身体的地方。
眼看着肩胛都快硌手了,入狱时带的衣裳都宽松了一圈。
她抱着眼前人,就止不住地想哭。
苏锦却神色平静,眼看她心绪激荡,只作与自己无关,“陛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苏大人,我为什么来,你当真不知道吗?”她拉着他的手,泪盈于睫,“我只想求你,不论发生了什么,你有什么苦衷,都告诉我,我可以……”
“都说了千百次了,陛下如何就是不愿听。”眼前人淡淡打断她,“臣是恭王的人,做了便是做了,没有打算隐瞒。”
“你明明不是!”
“臣次次答您,您次次不信。”他苦笑了一下,“那您何须每回大费周章地来,踏足这贱地,来讨这个没趣?”
说着,竟是背过身去,只留背影给她,“陛下不要再来了。”
连一旁的百宜都不忍目睹,眉头拧得紧紧的,只低头侍立着。
最终只能是楚滢败下阵来,上前轻轻拉他的手,好声好气的:“好,好,我不问了。我带了饭菜来,你好歹吃一些,好不好?”
百宜将提着的食盒摆开来,有几样精致菜色,还有一盅鸡汤。
狱中无床无桌,连一张椅子都没有,楚滢竟跪在地上,一边揭开汤盅,一边柔声道:“这是守着厨房做出来,立刻带来的,路上用棉被捂着,趁着还没有凉,你吃一点。”
苏锦垂着眸子,不发一言。
她仍不气馁,捧着汤盅,亲自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来,我喂你,好不好?”
前阵子,他去江州,查恭王私铸铜钱一案,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直到累得厉害,见红不止,才知道这个孩子来过。回来后,没有休养几日,又要与叶连昭领的天机军一道,去截恭王谋乱的队伍。
这身子便是硬生生地弄坏了,脸色一日白过一日,像是一阵风过,人便要倒了。
但是朝中群情激愤,他又一口咬定,供认不讳,即便她万般不想让他下狱,却终究是无计可施。
她是个没用的皇帝,她护不住他。
她到头来能做的,只是三天两头带了菜和补汤来,跪在他身前,不厌其烦地劝:“多少吃一点。”
苏锦却并不领她的情,望了望她送到唇边的汤,也只偏开目光,“陛下何必如此。”
“如何不必?”她忍不住提高了几分声音,眼中却并无怒气,只有恳求,“你是我的夫郎,我如何能看着你不管。”
苏锦的睫毛极轻地颤动了一下,声音低低的:“我不是。我曾经是陛下的臣子,如今只是大楚的罪臣罢了。”
她终于受不了了,丢开汤盅,膝行上前,不顾他躲避,将他堵在墙角里,抱着他泪流满面,“别这样,求你,别躲我。”
眼前人被她按在身下,目光终于起了几分波动,不再是冷淡漠然的模样。
他的眸子,曾经是静夜月华,无论何时,只要他一眼看过来,她都会心生安定,如今却像是水中倒影,被投石击碎,满池破碎月光,看得人心里阵阵发疼。
“苏大人,”她抬手轻抚他眼角眉梢,无限眷恋,“你即便再怎么气我也好,你是我的人,身子是我的,心也是我的,这都是敲了章盖了印的,可不许赖的。”
她说着,俯身凑近他颈间,落下一串深深浅浅的吻,像是在宣誓自己的领地,“苏大人,别闹了。”
“啊……陛下……”苏锦冷不防她和他来这个,一时不备,便溢出轻呼。
自从他落了那个孩子,顾及着他身子,她一直忍着,再也没敢碰过他,如今骤然卷土重来,就像平静久了的树忽经风雨,一时竟难以招架。
几息之间,她的手指已经寻到他的衣扣,他匆忙反手掩住,颤着音调道:“陛下,不要。”
或许是因为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的缘故,她的眸子暗得像一滩深水,辨不清神色,只其中一抹微光灼灼,带着危险气息。
“苏大人,松手。”她低声道。
嗓音微哑,像山中成精的鬼魅,蛊惑人心,让人神智稍不坚定,便丢盔弃甲,让她吞吃了去。
百宜早已审时度势,退了出去,远近只有他们二人。
牢房中没有床铺,楚滢一边勾弄着他的衣扣,一边扯了自己的外衣,铺在他身下。
贵气华丽的上用服色,绣的是瑞凤穿云,这样庄重的图样,落在牢房阴湿的地上,衬着墙角斑驳青苔,突兀得扎眼,又令人心悸。
“这样,便不会凉了。”她软声道。
也分不清是引诱还是哄劝,像一个精心装点的陷阱。
他感受着楚滢的吻绵延不断地,落在他唇上与耳畔,像是烛火落灯花,直烫得人无所适从。
缱绻旖旎,与这阴暗牢房,与他如今的身份,都不相配到了极致。
他仰着下颌,像被捕食时徒劳抗争的鹿,“不要,陛下,臣身上脏。”
话音未落,亲吻如夏夜骤雨,陡然袭来,使得他头脑一片空茫,竟有一瞬间,想要自暴自弃一般放弃抵挡。
楚滢向来待他温柔珍重,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怕弄伤了他,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穷凶极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她的模样像是要狠狠吞吃了他,脸上却挂着泪,轻声道:“阿锦,别闹了,跟我回家吧。”
不过一句,他却陡然清醒,神智挣扎着回归。
他身子抖得像暴风雨中的枝叶,双唇咬得煞白,眼尾溢出水光,但手却固执地攥紧衣襟,哄劝不开。
他道:“陛下,这是想强要了我吗?”
“……”
那一天,楚滢痛哭着从牢房中出来的模样,令见者胆寒,不敢劝慰。
正如今日,她从梦中醒来,仍是眼角湿润,一身大汗。
她翻身坐起来,先匆忙擦去头上的汗,又换了汗湿的里衣,以免百宜一会儿瞧见了又大呼小叫的。这才坐到窗下小榻上,看外面皑皑白雪。
时值正月,还在年里,一来是按着宫里的规矩,这时节许多不着紧的事,也不让下面人去做了,以示仁厚体恤,二来也是着实太冷,人人冻得缩手缩脚的。
如此,院子里便少人行走,活计做完了的宫人也都让躲进屋里暖和去了,一时银装素裹,一片清净。
她仰头望着天上落下的细雪,兀自出了一会儿神。
苏锦没有叛过她,她知道。
假如他真是恭王的人,前世便不会处处替她谋算,既查恭王的案子,又亲自领兵去截她,连自己的身子都半点不顾了,今生更不会豁出命去,替她挡那一箭。
世上没有人做事是这样自相矛盾的,哪怕他自己一口咬死了,只求治罪,她也半点都不信。
余下的问题只是,为什么?
正沉思间,就见百宜进来,搓了搓冻红的手,道:“陛下,您午睡起来啦,厨房熬了红豆甜汤,要不要奴婢替您盛一碗?”
“也好。”她点点头。
百宜答应着就要去,“另外,九离司的司主来了,说要求见您,候在偏殿呢。您喝完甜汤醒醒神,一会儿去见她吧。”
楚滢闻言,眉心忍不住一跳。
“不用了,”她起身搓了搓脸,“点心一会儿再用吧,我这就去。”
九离司的司主,是个她前世都没见过几回的人物。这机构便是如此,暗卫原本就是不须在人前出现的人,自有一套运转规则,无事根本不须露面。
两月前,她将九离司的人借给了苏锦,去查江州有人私开矿山一事,后来诸事迭起,她倒也没有多过问。
如今,既然司主亲自来求见她,那想必是有些眉目了。
她进偏殿时,就见里面那人拱手道:“属下参见陛下。”
这九离司的司主,高瘦挺拔,乍看起来不苟言笑,透着几分寒气,百宜这样玲珑的人见了她,也有几分生怵。
楚滢让人上了茶,开门见山:“司主今日前来,可是江州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了吗?”
对面一笑,倏忽生出几分飒爽,就不怕人了。
“是,刚收到底下人的信报。”她道,“这些人原是借给苏大人去查案的,按照规矩,该是向他汇报。不过近来苏大人不是在养伤吗,听闻朝中奏折公文,也被陛下拦了许多下来,属下就想着,不如先来您这里禀报。”
她笑得眉眼飞扬,“反正都一样的。”
好一个“都一样的”,楚滢听着心里极为受用,点头不已。
“可是查出什么来了?”她问。
对面点点头,又摇摇头,“查出来的事不多,遇到的疑点却不少。”
“怎么说?”
“这幕后之人,像是与江州的知州有些勾结,行事颇为便利,且规模还不小,在山坳里布置了许多守卫,防着人发现他们在里面干的勾当,如今那一带,连采药的、挖笋的,都进不去。”
楚滢喝着茶,随口道:“这么严?”
“是,他们在百姓面前,打着官府的旗号,只说是替官家办事,不让闲杂人等多管闲事。如今江州地方,也没有敢私下谈论这件事的,都传说扰了官府的要事,会被抓起来问罪。”
她听着,就忍不住嗤之以鼻。
玩这套装神弄鬼的功夫,也就只能吓唬平头百姓。
“那也查不出来他们在里面私自干的是什么?”她道。
司主双手抱胸,长长吐了一口气,“有些难办,他们选的地势好,隐秘得很,不易窥探。有时也见车进车出,但都遮盖严密,行进间极少言语,防着让人听见他们是做什么的,每车还都配有镖师,听下面的人说,一看就是功夫深厚的,轻易不好动。”
能让九离司的暗卫都不敢擅动,想必是真有点本事的。
楚滢微皱着眉头。
她前世经过此事,虽然当时她还稚嫩,大多是苏锦一力操持的,但大约情形她还是知道,恭王私采这个铜矿,为的是铸铜钱,用来充当她乱军的军饷,助她谋逆用的。
私铸一个铜钱,竟用得上这么大阵仗吗?
只是这话,她不好对眼前的司主说,便只问:“那如今打算怎么办?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同朕说。”
“多谢陛下。”对面拱了拱手,“暂时倒不需要,底下的人找到一个突破口。他们这设在山坳里的私矿,会隔三差五从外面带些人进去,看不出是做什么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猜想可能是被骗的苦力,下面有人已经想方设法混进去了。”
“哦?那有什么发现吗?”
“尚没有,她说里面看守很严,带进去的人似有不同去处,她只被安排日日炼铜,还没探明其他。”司主神色微沉,“她好不容易抓住机会,传了一次信出来,说此间防备之严,乃是她平生仅见。”
“竟会如此?”
楚滢倒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九离司受训非常严格,已是常人难以想象了,能让那里面的暗卫都说出“平生仅见”,这江州山岭里的勾当,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恭王为了私铸钱币,竟能闹出这样大的阵仗?且她竟有这般能耐,可见其用心之深,用心之险。
“是,按理说,只查出这些,属下不应当来草率上报,打扰陛下。”对面的人道,“只是,属下也以为,其形势有些险要,虽然不知背后是谁,为的是什么目的,但大约不会轻拿轻放。因而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来禀报陛下,让陛下心里早些有数。”
楚滢点了点头,心道九离司果然尽责,若不听她来报,她竟真要小觑了恭王。
“干得很好。”她道,“只是委屈了你下面的人,待回来之后,朕挨个行赏。”
让大楚皇帝的暗卫在山中一窝就是两月,甚或还要蒙混进去,假扮作苦工,连她也觉得颇为过意不去。
对面司主哈哈大笑:“为陛下尽忠,在所不辞,不过这赏嘛,属下就不替底下的人拒了,代她们先行谢过陛下。”
倒也是个爽快人。
笑罢了,对面又问:“陛下您看,此事属下还要不要向苏大人汇报一回?”
“不用了,”楚滢道,“朕去吧。”
她同苏锦说,便是相伴闲聊间,三两句的工夫就说完了,省得让他再正儿八经地见一次外人,多费心神。
毕竟他身上的伤,她瞧着还是得好好多养一阵才好。
司主答应了一声,道:“如此再好不过,要是真去扰苏大人一回,属下还真怕陛下和我急。”
楚滢见她脸上带笑,微有促狭,忍不住问:“都听说什么了?”
对面挑眉,“听说宫中的侍卫首领让您给训了,灰头土脸地就回去了。”
让她一说,楚滢绷不住就笑了,咧了咧嘴。嗐,可不是吗。
那会儿刚从村子里回宫,安顿好了苏锦,她就传侍卫首领算账,责问她为何御驾出行祭天,竟能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让刺客给钻了空子。
原本她倒也没想怎样,她也知道,那批死士个个精锐,一时中了埋伏,不全是侍卫之过。她不过是见苏锦为救她受伤,后怕不已,才想将侍卫提点警醒一番。
不料那首领脑子不大好,认完错请完罪,多嘴补了一句:“此番中伏,除手下不察之外,也有部分缘故,是由于九离司的许多人手,被苏大人借调走了。暗卫身手高强,若是都在,想必于御驾安危有许多助益。”
话音刚落,就被楚滢罚了两个月的俸,让她回去写一篇万言思过书,想明白了再来。
“那侍卫首领是个武人,文墨不通,如今还在抓耳挠腮地写呢。”司主笑得厉害。
楚滢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走,就你消息多。”
说着,就要往外去。
“属下告退就罢了,陛下做什么去?”对面奇道。
她脸上就掩不住笑,颇为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自然是去看朕的苏大人啊。”
第27章 白头 臣当真了。(二合一)……
苏锦从午睡中醒过来的时候, 只觉得雪天寂静,满室安宁。
这些日子以来,楚滢顾念着他身上的伤, 将许多奏折公文都揽了过去,只拣要紧的才拿来与他商议, 其余时候便只一味叫他休息。
哪怕他再三抗争,他已经痊愈得不能再好了, 甚至不惜搬来御医做说客,她也充耳不闻,还给桐花宫上下都立了规矩, 几番叮嘱, 不许累着他半点, 不然就要拿人是问。
由此, 他几乎被供成了活宝, 宫人打着十二分精神,一点不敢轻忽,成日挂在嘴边的便是“让陛下知道了要和咱们急的”。
直让他觉得, 在楚滢的眼中, 他像是什么玻璃做的摆件,随手一碰便会碎了似的。
起初他颇有些不放心,每天都要将楚滢拘了来, 细问她今天政事,要她将如何处理的细细说来, 闹得楚滢哼哼唧唧抱怨了好几回,说原是让他安心养伤的,结果他像是老师查问学生功课似的,反而比原先还要费心了。
但后来, 他瞧着她事情处理得大多妥帖,与他商量时也有理有据,言之有物,渐渐地便也放松不少。
他竟不知道,她如今已经有这样的能耐了。
如此,他便真有些放任自己,不多劳神,安心休养,正像如今,他竟能在白日里睡上一个长长的午觉,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苏大人有时候觉得,自己当真快要被她养成了一只猫或别的什么,懒洋洋地窝过一整个冬日,不问世事。
他睁眼的时候,屋内无人,秋桑不在,他也全不在意,只自己起身,下床披衣,打算坐到桌旁,随便读些什么打发时间。
刚坐下,却听屋外传来一声轻轻惊呼,像是秋桑的声音:“陛下,您坐在这里干嘛呀?”
“嘘!嘘……”这是楚滢手忙脚乱地在堵他,“小声些。”
“……”
苏锦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急着开门,从窗边斜斜看出去。
出乎他的意料,楚滢竟在他门前几级石阶上,席地而坐,全无一个皇帝的模样,不知究竟在做些什么。
近几日都下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此刻也并未停,她大约坐了许久了,肩头和发顶都落了薄薄的雪,瞧着都让人生寒意。
堂堂一国之君,这般不顾及身体,她想做什么?
难怪秋桑大惊失色。
那边秋桑急着要扶她起来,她还跳着脚躲,嘴里急匆匆小声念叨着什么,好像是:“小心小心,别踩坏了。”
苏锦走过去开门,上前两步,“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楚滢听到动静,立刻回身,见了他眼睛便亮亮的,“是不是我把你吵醒啦?”
“没有,”他微笑道,“是臣醒来无事,看见陛下悄悄坐在地上。”
对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一见他要出来,连忙将他往屋里推,“哎呀,你不许出来,外面这么冷,一会儿再冻坏了。”
他唇边就挂上了无奈的笑意。在她眼里,真要把他当做水晶做的人了。
“那陛下呢?”他望望她,“就不知道冷?”
少女的头发上都挂着雪,冰花晶莹,却比不上底下的一双眼睛明亮,带着笑意闪闪发光,“见到苏大人就不冷了。”
他无计可施,对她这般不知遮掩的言语也是习惯了,伸手揉了揉她头发,顺势将她发上的雪花掸去。
“一直在等臣?”他轻声问。
“嗯。”楚滢点头,满脸坦诚,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补充,“也没有多久,刚来。”
如今真是,说谎都不打草稿了。
他看看她斗篷上落的雪,这没有半个时辰,必是积不下来。
想必是她见他在睡,不愿意扰他,便一直在外面等。只是为何不到偏殿里坐着,非要在门前阶下受冻?
“是臣醒得晚了。”他目光柔了一柔,“陛下做什么要等在雪里,坐在地下?”
“因为我有要紧事做呀。”楚滢笑得美滋滋的,伸手来拉他,“给你看。”
她身子往旁边一让,朝地上一指,苏锦就看到,满地松软的白雪上,像是画着什么图案。
他再定睛细看,才发现不是图案,是字,确切地说,是两个名字。
苏锦,楚滢。
肩并着肩,安静地躺在雪地里,旁边还点缀着几朵小花,没有什么章法,像是想到哪儿是哪儿,显然是她等得闲极无聊,一笔一划添上去的。
他望着那四个字,失语了片刻,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一阵一阵地往心头涌上来。
身边的少女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像是要用自己的体温替他暖,全然忘了自己此刻并没有比他暖和。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他开口,声音微哑。
楚滢注视着他,眉梢眼角里尽是欢喜,“让它们放在这儿,叫宫人们小心,别踩着了,等雪慢慢落上去,是不是也算我们一起白头了?”
他被她眼中的热切和清澈烫着了一下,忙不迭地移开目光,只觉得屋外寒风,也挡不住热意一阵阵袭来,通体滚烫。
他本能地想说“陛下不可胡说”,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好像他若要真这样执意避嫌,面对那般天真又火辣的目光,会觉得自己实在过于卑劣了。
楚滢却也没有真要他答的意思,好像不过是想将这番用心让他看一眼,随后便推着他往屋里走,拢着他肩头,一个劲儿道:“快进去,别受凉了。”
她对他这里,都快比对卿云殿更熟悉了,按着他在桌边坐了,用他的茶具给他倒了热茶,又取过一件兔毛领的氅衣给他披上,才点点头,像是终于满意了似的。
苏锦的下半张脸都快埋进雪白的兔毛里,看起来倒是格外柔软,甚至显得有些好欺负,让她不由得想伸手捏一把。
她硬生生忍下了这般胆大包天的心思,只望着他笑。
眼前人瞥她一眼,“陛下这是要将臣裹成粽子了。”
“哪有这么瘦的粽子呀?”她伸出手指戳戳他,“必定是偷工减料的。”
他原本就清瘦,前阵子受了那样重的伤,病了一场,更是越发清减,无论怎么变着法儿地补身子,她怎么瞧都不满意,总疑心是没养好。
苏锦既好笑,又无可奈何,“臣的伤是真的好了,若再这样养下去,真将臣养懒了怎么办?往后您有事交给臣办的时候,臣也只顾躲懒,到那时您该后悔了。”
楚滢听着,心里连半点波动都没有。
她信才怪呢,她倒是真盼着他少操心些,少费些精力在朝政上,多顾着自己,但他也得是愿意听她的才行。
世人不是常说,有些人是生来的劳碌命,若她的苏大人不是,她就真不知道什么人才算是了。
“真这样才好呢。”她趴在他面前,懒洋洋地伸展着胳膊,“这些日子你不是也瞧见了,我在朝政上,当真做得还可以,对吧?”
“嗯,”这人倒是颇给面子,欣然点了点头,“陛下近来十分刻苦,长进良多。”
“那苏大人不趁机偷懒,还待何时呀?”她笑眯眯的,“要是你嫌无趣的话,不如我替你另谋他职?”
苏锦瞧着她,似是好笑,“陛下莫非是想将臣解职不成?”
少女眼中波光盈盈,神色忽地认真。
他陡然预感有些不好,想躲开话题,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不如做我的君后吧。”
“……”
楚滢托着下巴,盯着他,半分不躲不闪,像是专等着他回答一般。
他脸上蓦地通红,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好像极力离她远些,就能减轻此刻无措,“陛下……”
“我是说认真的。”她目光清亮,声音温柔,“只要苏大人点头,我立刻就去同父后禀明,他老人家必是赞成的,随后我就拟了旨,让礼部去操办。你若没有主意,就吩咐礼部极尽隆重,风风光光地迎你进门。你要是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哪怕不符合礼制,我也必让她们为你办了来,全听你的。”
她望着他的模样,坚定却又小心翼翼,“苏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
苏锦只觉得,这小东西难缠,像是什么恼人的小猫,初时只暗暗的,用尾巴勾你,用软乎的毛蹭你,骗得你心痒难耐,一步步地放松警惕,由着她胡来,直到她摸清了你的心意,便暴露本性,拿爪子在你心上抓挠不休。
直挠得他一颗心既酸又软,若是坚定稍少一分,就要向她缴械投降。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部的毅力,才道:“臣没有想过。”
“苏大人……”面前的少女骤然耷拉下尾巴,软软地唤他。
唤得他心底一阵悸动,有什么东西喧嚣着想破土而出。
“臣说过,不到朝堂安宁,天下太平的那一天,不会想这些。”他语气淡淡的,“陛下,如今还有多少事堆在手头未毕,臣以为,不到尘埃落定之日,不该分心思虑这些。”
他看着面露失落的楚滢,硬了硬心肠,“不过,陛下也是到了身边可以有人的年纪了。假如您果真想要后宫有人相伴,不如……”
“我不要!”楚滢立刻着急,蹭上来抱住他手臂。
随即在他故作平静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软声软气的:“好啦,我不提这个了,苏大人别生气。你知道的,我除了你,谁也不想要。”
苏锦在她的有意示好里,默默地垂落了目光,以掩藏其中的挣扎与苦涩。
若是换了其余帝王,不,哪怕只是寻常女子,心意让他这般轻贱,不大发雷霆,羞辱于他,已经算是很好的,哪可能还这样一脉温柔,好言哄劝。
能将一国之君逼到这个份上,他苏锦何德何能。
楚滢望着他,却是静静叹息,于心不忍。
真是的,不嫁就不嫁嘛,只要他在她身边,哪怕一辈子不愿意嫁她,她也忍得住。何须这样,也不知是拿话戳她,还是戳自己。
她乖乖趴在他身边,不敢再造次,倒是苏锦心里颇不是滋味,垂眸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陛下不必终日在臣这里。”
“怎么啦?”她立刻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我不乱说话了还不行吗,你别赶我。”
“……”
他望着她小兽般警觉目光,有些笑不出来,心里酸得厉害。
“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近些日子,陛下为了臣,天天待在这桐花宫,臣心里也过意不去。”他道,“如今正是年里,听说太后那里请了戏班,颇为热闹,陛下也可去沾沾年节里的喜庆,不用总陪着臣。”
楚滢枕在手臂上,歪头看他。
大约是记着方才被他教育过,有些胆怯,声音小小的,但仍然坚定:“可是我不想去,戏没有苏大人好看。”
说罢,立刻将眼睛往臂弯里一埋,仿佛看不见他的神情,就不怕他会生气一样。
苏锦看了看她,哭笑不得,心底里又有一处软得厉害,轻声道:“陛下不想去便罢了。”
顿了片刻,又道:“那在臣这里,也好。”
楚滢埋着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咧嘴笑了一笑。她就知道,苏大人并不是真的不想见她。
“嗯,我就在这儿监督着你,好好养伤。”她道,“等你养好了身子,什么戏班子,杂耍,只要你想得到的,我都陪你一起看。”
她这样说着,就忍不住想,其实前世里,她与苏锦初通心意的时候,还真是与看戏有关。
那一回,是她登基后第二年的冬天,好像比眼下还要更冷一些,同样是太后,让人从宫外请了戏班子来,演三天的折子戏,也算是带着宫中的老君侍,和未出嫁的皇子们,一同热闹热闹,增添祥瑞喜气。
她对看戏虽然兴趣不大,但好歹是冬日宫中难得的节目,便拽着苏锦一起去听,美其名曰孝敬太后,凑个乐子。
那戏唱的究竟是什么,她早忘了,毕竟她全副心思都放在苏锦身上,眼睛都顾不上往戏台上瞟,一心一意只望着他。
苏锦性子沉静,在满堂热闹中间,独他一个冷冷清清的,侧脸俊秀,越发像话本里说的谪仙。她只觉得,戏台上万紫千红,也及不上苏大人一分好看。
直到忽然有人近在眼前说话,她才猛地回神,发现一出戏已经唱罢了,那青衣下了戏台,正站在她的面前。
那是个极秀气的少年,身姿像杨柳一样,脸上扑着水粉,就更显得雪肤朱唇,目若秋水。他捧着一只绣福字纹样的荷包,行礼道:“奴家代戏班上下,祝陛下新春祥瑞,福寿安康。”
楚滢愣了一愣,见太后和诸位君侍都笑盈盈地望着她,就回过味儿来了。
这不过是戏班子使个人来,在皇帝面前露露脸,说两句吉祥话,既是谢皇家召他们入宫唱戏的恩典,也是借机讨些赏赐。
她也没多想,就接了过来,道:“有心了,赏白银百两。”
眼前的少年忙携台上候着的一同谢恩,道了“陛下万岁”之后,忽地又婉转望了她一眼,轻声道:“奴家才登台没有多少时日,承蒙陛下不弃,奴家感激不尽。”
她只点点头,“哦,不错,唱得挺好。”
其实呢,台上唱得怎么样,她半分也没有留意。
戏散了场,她照旧拉着苏锦,慢慢地往回走,却见这人神思竟像是恍惚,与平日的沉稳冷静相比,颇有一些反常,不禁令她深觉离奇。
“小心,”她轻轻拉了他一把,“那边结了冰,别走。”
苏锦怔了怔神,轻声道:“多谢陛下。”
她仰头望着这人,不无疑惑,“苏大人你怎么了?”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没事。”
这要是能信,她的脑子也不用要了。
她没许他继续往前走,拉着他在路边停下来,使了个眼色,屏退身后宫人,才认真道:“别蒙我了,你从看完戏之后,就一直不高兴。”
苏锦站在她跟前,大约是天冷的缘故,冻得耳尖都红红的,让她忽然很想伸手替他捂一捂。
他垂着眸子,声音淡淡的:“陛下知道臣不高兴,可看得出来臣是为什么不高兴吗?”
“……”
楚滢陡然噎了一下,手足无措,只觉得这一幕非常的不真实。
苏大人在她面前,向来温和从容,哪怕有时为朝堂上的事动气了,也从不肯在她面前显露,总是微笑着道他无事,半点也不会让她操心的。
他如此这般,向她直言自己不高兴,已经是头一遭,更何况是这等情状。
她隐约地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也摸不着究竟。
“我,我多笨你还不知道吗?”她赔着笑,小心翼翼,“但是你放心,如果是我的错,我一定改,如果是别的什么事,也都包在我身上。你别生闷气。”
眼前人望了她一眼,像是极为复杂,忽地伸手,顺着她腰间露出的一缕流苏,扯出一个荷包来。
“这些东西带在身上做什么。”
她一愣,呆呆看着他手上的东西。
那就是方才听戏时,那唱青衣的少年敬献的荷包,她想着,尽管对方只是平民百姓,当着人家的面抛到一边,未免拂人面子,就随手往腰间一塞,到这会儿,连自己都忘了。
她抬眼看看苏锦微抿唇角的模样,忽地福至心灵,脑海中像有春雷滚过。
他,他该不会是……
她忍着心跳纷乱,凑近前去,小小声:“苏大人,吃醋啦?”
不过是这样一句,苏锦却猛地倒退了两步,偏开头去,语声急促:“陛下胡说些什么,只是……是这些东西不符陛下的身份,于礼不合罢了。”
她望着他脸上明晃晃出卖了自己的绯红,只觉得心里像有一只在笼中关了许多年的雀鸟,忽地见到了笼门打开,正抖动羽毛,试探着想要飞出去。
喜不自胜,又小心翼翼。
“嗯,苏大人说得很对。”她走上前去,轻轻地去拉他的手,“要不然,下回你送我一个,我日日带在身上,就合适了。”
苏锦的身子蓦地一僵,被她握住的手本能地一缩,想要抽离,却被她坚定地拉住,不许逃脱。
他在她炽热的注视里,面红耳赤,竟半晌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楚滢怀疑,要是她不管的话,他怕是要在雪地里站成冰雕了。
那让她怎么忍心。
于是,她只是笑着摇了摇他手臂,“好啦,开玩笑的,快回去吧。”
就像平日试探无功而返一样。
眼前人却反而眉头微沉,忽地轻声道:“陛下总是在与臣玩笑吗?”
“我……”她一时怔住,目瞪口呆。
苏锦看了看她,眸中不见愠色,只脸上红意未褪,平静道:“天子一言九鼎,不可儿戏。既是对臣说过的话,提过的要求,便不可再收回。”
他低头望着雪地,神色宁静,“臣当真了。”
“……”
楚滢后来回想时,常常发笑,苏大人冷静自持了一世,也就那一日难得地别扭上了天,露出几分寻常男子的情态。
真是的,连表露心意,也这般的与众不同。
后来她也曾戏言讨要过,但是直到苏锦死,也没有来得及真的送她什么荷包。其实她也知道,苏大人的心思都放在读书和理政上,这些绣工活计,他不会,也配不上他。
他这样的男子,原该是九天上的玄凤,江河里的游龙,不该分心于这等凡俗事上。
所以她从未真的在意过这事,只是后来夜深时忽然忆起,还是有几分遗憾,要是早年间问他强要来了,必要讨他一缕长发,和她的用红线束在一处,装在里面,贴身带着才好。
……
楚滢一时陷在回忆里出了神,却听苏锦在身边道:“进来吧。”
她一怔,才发现是有宫人求见,她连敲门声都没有听见。
那宫人她认得,是太后身边的,进得门来,福一福身,道:“几日后便是元宵了,宫中要宴请群臣,太后遣奴婢来问一问,不知苏大人的身子好全了没有,那一日可会出席?”
楚滢刚要说没好没好别扰他静养,苏锦却先一步道:“多谢太后体恤,劳姑姑帮忙回话,臣已经痊愈了,当日定会前来。”
宫女是依言退下去了,楚滢可不高兴了。
“你哪儿就好全了?”她皱着眉道,“宫宴上人又多,又费精力,你也不喜欢这场面啊,我出面替你挡了不就好了?”
苏锦看她一眼,微微一笑:“不行,宫宴上恭王也会在,臣不放心。”
第28章 元宵 扑倒了。(二合一)
元宵佳节, 灯火通明。
为着大宴群臣的缘故,合宫上下都忙忙碌碌,楚滢牵着苏锦一路走来, 只见宫人步履匆匆,穿梭不停, 好一派热闹景象。
旁边有两个小宫女,忙昏了头, 竟没瞧见她,一边做手头上的事,一边还低声议论。
“往年宴席不都是设在凤阙台的吗, 今年怎么改到太极殿了?”
“不知道啊, 听说是陛下执意改的。”
“这是什么道理, 我总觉得, 还是凤阙台宽敞。”
百宜听得皱眉, 忍不住轻声道:“糊涂东西,说什么呢?”
她二人一回身,见着楚滢站在跟前, 吓得立刻就跪下了, 倒头便拜,慌忙告罪:“奴婢知错了,求陛下饶恕。”
楚滢却只轻轻一笑, 心里倒觉得,她们说的也没错。
凤阙台, 原就是为册封、大宴而造,形制巍峨,陈设气派,可不正是最合适的所在吗。而眼前的太极殿, 不是个常用的地方,要设宴席,便摆得满满当当,的确是稍嫌拥挤了。
可她这不是,怕得厉害吗。
“无妨,起来吧。”她淡淡道,“干活别出了差错。”
两名小宫女忙不迭地谢恩,赶紧跑开了,活像是捡了一条命似的。
楚滢望了望身边的苏锦,他神色从容,好像全然不知。
在他眼里,大约只是她这个小皇帝突然生了别扭,对那凤阙台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硬是磨着太后,非要换了地方。
他不知道,她单是听见这三个字,眼前就会浮现出他一跃而下的那一幕,他也没有见过,她在卿云殿的长夜里,像一具死去的躯壳躺在冰冷的地砖上,等着月落日升,宫殿里渐渐响起活人的动静,才觉得日子略微好捱几分。
她去求太后时,太后很是讶异,不明白她对那凤阙台如何就这样不满意,她只能道:“儿臣看着那高台便怕得发抖,一步都靠近不了。”
太后只以为,她是平白添了一个怕高的毛病,但她实是没有说半句假话。
楚滢深吸了一口气,牵着苏锦的手默默紧了两分,努力贴近他身上的温度,方觉心安。
这时,却忽听近旁有人道:“参见陛下。”
她一回头,原来是叶连昭。
“哟,叶大将军来了?”她笑眯眯道。
苏锦像是不好意思一样,悄悄从她掌心将手抽回去,与对面见了礼,又道:“这些时日,辛苦大将军了。”
他说的,是火器厂之事。
自从此事的雏形定下来,原先一直是他在操持,既要寻合适的地方建厂,又要请来工匠画草图试制。
叶连昭是个武人,只管用,不管造,他的任务是将工匠试制出的火铳,交由底下的将士试用,汇集出意见,反馈给工匠进行改进,以便在战场上能发挥更好的效用。
只是前些日子,苏锦意外伤了这一回,被楚滢扣在宫里休养,不许他多操心,虽然有些事情还是可以通过文书来办,另一些需要亲力亲为的,却只能落到了叶连昭头上,好好的一个大将军,如今倒成了半个监厂主事。
苏锦心里,着实是过意不去的。
对面倒是豁达,摆摆手道:“别这么说,这造火器,原本就是我提上来的建议,陛下和苏大人愿意大力支持,这样把将士们的意见放在心上,下面的将士别提多感激了。”
他笑得颇为高兴:“这阵子,臣也学到了许多,估摸着要是顺利的话,这厂子开春就能试建起来了。”
楚滢听着,也是神清气爽。
前世里,她被恭王狠狠地摆了一道,一切纷扰离乱,匪夷所思之事,都是源自于此。而今生,她早早地就有天机军在手,如今火器厂眼看着也能建起来了。
她觉得,只要万事齐备,前世之事必不会重演。
正高兴着,就听远远地有人在说:“这班子男官,一个个的往陛下跟前凑,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旁边有人像是劝慰:“男子为官,原也不是正经来做事的,大人何必同他们一般见识,快进去殿里暖和。”
声音虽小,却仍飘到了她耳朵里,难听至极。
她远远一望,看背影像是两个工部的老臣,立刻就皱了眉头,刚想让百宜将人叫了来让她说道说道,手就被苏锦握住了。
“陛下无谓动气,”他轻声道,“宫宴原是为了君臣共欢,不值得。”
他的手像一块温玉,覆在她手背上,仿佛安抚,楚滢的气瞬时间也就消下去大半。
能让苏大人在人前这样主动亲近她,哪怕知道是有意哄她,怕她一时生气落了场面,倒也算那两个老朽木有点用处。
叶连昭亦道:“这些话臣等都是听惯了的。陛下您要是一声令下,臣就将她们抓来揍一顿,要是不揍的话,咱们就算了吧。”
如此,闲聊了几句,也就坐进殿里去。
今日之宴,场面颇大,不单有朝中大臣,还有家眷,宫中的老君侍们也坐在底下,真叫做熙熙攘攘,热闹满堂。灯火摇曳之间,连人脸都辨不大清。
敬了太后坐在首座,楚滢硬扯着苏锦,一同坐在身边。
苏锦在满殿目光中,颇不自在,低声道:“陛下,臣不该如此逾矩。”
“哪里就逾矩了?”楚滢认认真真,“你是我的帝师,与我同席都是委屈了你,要是父后不在,敬你坐首席也是当得的。”
身边人面露无奈,“若您的帝师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那满朝文武大约是不会有异议,可是臣……”
“你怎么了?”楚滢在桌子底下揪他袖子,不依不饶,“你到满头白发那天,也得坐在我身边,可别想跑。”
“……”
苏锦哭笑不得,一时竟无话可以回她。
她这才像有几分满意一样,手指悄悄在他手心勾画,搅得他一阵酥痒爬上心尖。
“谁敢有异议,就来亲口与我说。”她道,“我身边的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早些习惯起来也好。”
苏锦在她陡然霸道的口气中,也只能败下阵来,万一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推拒,他倒也深信,没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此时,却见席间有一人起身,举着酒杯道:“臣敬陛下一杯。”
她此言一出,满殿里闲聊饮酒的人,都静了一静,楚滢立刻就收了玩笑神色,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蹙。
恭王。
她的姨母,她两世的劲敌。
“皇姨,”她端起面前酒杯示意,笑得亲切,“近来可好?”
“托陛下和太后的洪福,臣一切都好。”恭王亦笑容满面,“陛下年少登基,未足一年,而如今颇有主见,政绩不凡,实乃是我大楚之幸事啊。”
说着,也向她身旁的苏锦一笑:“苏大人任帝师之职,亦是操劳许多,功不可没。”
话乍听是好话,脸上也是挂着笑意,只是殿中群臣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噤声不言,只作壁上观。
只有几家的男眷,不解其意,还在小声交头接耳,并不明白眼前看到的是什么场面。
楚滢微微一笑,恭王这是当众开涮她来了。
朝中皆知,当年恭王原是储位的有力竞争者,落败于先帝,心中本就不服,如今先帝骤然驾崩,她这个年轻的小皇帝羽翼未丰,恭王揣着的是什么心思,几乎是人人心里都有数,暗地里观望站队的,更是不少。
她登基这些时日以来,在苏锦的相助下,先是与叶连昭通密信,调回天机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再是绕开兵部,自己动手建厂造火器火药。
明面上看,是架空兵部,让她们坐了冷板凳,但实则人人心知肚明,这背后打的是恭王的脸面。
眼前,恭王看似是在夸她,其实是在骂她和苏锦与她作对,让他们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她也丝毫不怵,笑眯眯地就道:“可不是吗,苏大人为国事日夜操劳,朕心中实是感激不尽,有苏大人在,朕于朝政上,也自觉进益许多,信心百倍。”
她望着恭王,声调缓和:“从前皇姨颇为劳累,如今正好,大可以歇息了。”
“……”
满殿里一瞬间静得有些诡异,连走动传菜的宫人也停住了,人人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皇帝,侥幸在恭王面前小胜两次,竟不知见好就收,韬光养晦的道理,敢在群臣大宴上这样当众落恭王的脸面,这便是……苏大人的教导有方?
恭王立在原处,仍端着酒杯,与楚滢对视。
楚滢毫无畏惧,平静微笑,她眼看着恭王的眸子沉了一沉,闪过一道冷光,下一刻却又重新笑起来,仿佛皇家亲情,其乐融融。
“借陛下吉言。”她道,“臣也自觉,到了如今岁数,是比不上年轻人敢想敢拼了,倒也盼着是真有机会,能让臣好好歇一歇。”
两相举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笑容之下,各藏机心。
喝罢了酒,恭王却还不坐,反倒向着苏锦道:“前些日子,陛下遇刺,实在令人惊恐不安。听闻多亏苏大人挺身护驾,不知如今伤势可大好了?”
楚滢眼中冷锋一闪。
她倒是有恃无恐,还敢当面提此事?
苏锦坐在身边,神色平静,“我已无碍,多谢恭王记挂。”
恭王眯着眼,笑得仿佛一片好心,“苏大人如此忠心无畏,实在令人感佩。听闻陛下这些日子以来,亦是亲自照拂在侧,饮食起居,无不亲力亲为,真乃一段君臣佳话。”
“……”
满座的目光,忽地就全都聚到了苏锦身上,他们不大敢直视楚滢,只忍不住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偷偷摸摸的,带着几分微妙。
楚滢的脸色便止不住地冷了下来。
朝中对苏锦的污言秽语,她并非不知,前世今生,皆是如此。她们皆以为,苏锦便是靠着容貌身段勾人,才在先帝临终时被授以帝师之位,转头又不安分,与她这个新帝勾搭到了一处。
只是苏锦心宽,不在意,她便也无谓为了那些流言,刻意疏远他。因为她心里早已认定,她的君后之位只能是他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但如今,恭王在大庭广众下搬到台面上说,是什么用心,便可想而知了。
“皇姨,”她扬了扬唇角,“倒是对宫中的消息很灵通,什么都瞒不过您。”
苏锦坐在她身侧,反倒是从容自若,只道:“陛下待臣仁厚,臣感念于心。”
恭王却并不善罢甘休,看了看他二人,一派和气模样,“既是陛下唤臣一声皇姨,臣斗胆,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何事?”
“苏大人乃是男子中的翘楚,在宫中住着至今,时日也不短了,陛下待他又向来亲厚,臣以为,咱们皇家也不好耽误了男子的名节,陛下如今也已及笄了,要是真有心思,不如早日留在身边,岂不两全其美?”
她望着楚滢,微微一笑:“以苏大人的品貌,便是陛下想要他做君后,臣也不觉意外。”
“……”
一时之间,楚滢的呼吸都滞了一滞。
她尚未开口,下面已有一个老臣,顶着满头白发,就要颤巍巍地站起来,“陛下,容臣忠言逆耳,此举实在不可啊!”
此言一出,邻近立刻就有另几名臣子,也跃跃欲试,一副终于有地方施展身手的模样。
楚滢瞧着这般场景,立刻一个头有两个大。
朝堂上有一批人,迂腐得厉害,对男子为官向来抵触,平日里也敢明里暗里给苏锦脸色看,更不用说是立他为后,指定要将她们一个个的肺管子都给捅炸了。
前世里,她们便是如此,她那时当真年轻,既气又急,还是苏锦一力安慰她。
他道:“如今朝局未稳,为臣一人与群臣生了隔阂,并无益处,陛下无须担心,臣总是会在您身边的。”
后来她方知,他说了谎,他早早地死得不明不白,反倒是这群口口声声直言进谏的老东西,一个比一个活得长,成日里膈应她。
而如今,恭王竟在宫宴上,和她玩这一手,要苏锦坐在这里,听着群臣当面折辱他。
“李大人何须激动,”她面上带笑,声音却是冷的,冲那冒进的老臣一眼瞧过去,“这么大年纪万一有个闪失,可就不好了。”
说着,向离得最近的宫女使个眼色,“还不快扶着李大人坐稳了?”
宫女也是久经场面,立刻上前,几乎是半扶半拽,按着那老臣重新在桌边坐下,连带着四周一众人等,都不敢擅动了。
楚滢这才转向恭王,笑容可掬:“皇姨,好好的喝酒吃饭,怎么谈起朕的私事来了?”
对面还要再说,一旁冷眼看了许久的太后却忽然出声:“哀家是自觉老了,孩子们的事,都让他们自己拿主意,我只管每日闲坐赏花,逗逗几个未长成的小孩家,不知多轻松自在。”
面上是笑得宽和,仿佛只谈家常,意思却是硬生生地将恭王给堵了回去。
如今最尊便是太后,他既然如此发话,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场面上对苏锦发难?
席间立刻语笑盈盈,劝酒吃菜,一时之间,竟是将恭王给晾在了当中。
楚滢这才舒了一口气,在桌子底下握了握苏锦的手,向太后投去感激目光。
还没缓过一刻,却听那边恭王又道:“太后说的是,这立后大事,原不是臣该操心的。不过眼看着陛下也大了,这后宫之中,多添几个陪伴的人,却也未必不可啊。”
“言之有理,”太后显然在敷衍她,“不过选秀这等事,也急不来,往后等礼部安排吧。”
谁知对面却笑了一声,“咱们皇家往宫里添人,也不总要选秀那么大阵仗,今日殿中现摆着那么多官家公子在呢,怎知就没有入陛下眼的?”
话一出口,席间的筷子就全停了,神色各异,都望着此处。
楚滢已是烦得不行,正要出声打断,却见太后微一抬眉,“恭王这是何意啊?”
恭王似是胸有成竹,转头就道:“倪大人,不是素闻你家公子俊秀温柔,知书达礼吗,不若上前来,给太后和陛下请个安吧。”
“……!”
楚滢忍不住抬手,狠狠一捏眉心。
怎么又是倪雪鸿家这个儿子,上回是和太后提,这回又是恭王举荐,怎么前世今生,偏就躲不开了呢?
她咬着牙,只慌忙去看身边的人,唯恐他不高兴。
苏锦倒是面色平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只是她心里仍紧张得厉害。
她可算是摸清了,苏大人只是面上装得好,心里面不知道多爱吃醋呢,偏偏还脸皮薄,说不出口,专爱藏在心里让人猜,也不怕把自己给憋坏了。
她这阵子,好不容易才把这人给哄得松动一些,要是今天又让恭王和倪雪鸿这两只老狐狸给气着了……看她总有一天和她们算总账。
大约是她脸色不善,倪雪鸿也瞧出来了,被点了名,连头也不敢抬,只轻声对身后儿子道:“快,上去请安吧。”
她那儿子却磨磨蹭蹭的,或许是没见过如此大的场面,一时害怕,竟埋头在她身后不肯出来,颇有些尴尬。
“怕不是咱们自说自话,把孩子给吓着了。”太后笑道。
倪雪鸿赔了几声笑,席间众人却神色各异,不乏露出嘲讽之色的。
本来么,能得恭王在御前举荐,已是极令人眼热的一件事了,偏她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这般上不得台面,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倪雪鸿想必也是心急,脸上挂不住,伸手推了儿子一把,低声叱了一句什么。
那少年终是万般无奈,扭扭捏捏地走上前来,低着头,细声细气:“倪欢给太后、陛下请安。”
一句后就没了,连个吉祥话都不会说,活像个锯了嘴的葫芦。
楚滢心说,她前世虽没怎么留意过他,但毕竟是出身高官之家,记忆中也算得体,应对自如,并没有这么胆怯怕事。
难道是这会儿年纪还小的缘故?
太后也微微皱了皱眉,但仍是和善道:“抬起头来吧,让哀家看看。”
少年像是犹豫了片刻,终是推脱不过,只能抬起头来,倒是长着一张挺秀气的脸,只不过脸上不见喜色,反倒诚惶诚恐,甚至是用求救的目光望着楚滢。
“……”
楚滢陡然之间,就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忸怩作态了。
他竟是那一日,她与苏锦去翠山楼吃饭,遇上的那名男子。
当时,他与一名女子偷偷私会,极害怕让熟人撞见,面对她和苏锦也颇为不自在,很有一些做贼心虚的意思。
难怪他今日只埋着头不愿上前,必定是早早瞧见了他们二人,知道了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惶恐不已,极怕暴露了自己与人私会一事。
身为官家公子,要是这等事被人点破,名节也就荡然无存了。
她只觉一口血梗在心头,哭笑不得。
她前世认识倪欢,但一来从不曾留意他,二来他入宫时比如今大好几岁,长开许多,以至于她上次匆匆一面,竟没能认出来。
这是哪门子破事。
她这厢气得发笑,那厢恭王还道:“这倪大人家的公子,向来都是娴静本分的,与陛下年纪也相合。”
“嗯,倪大人倒是也同哀家说过,只是今日一见,年纪终究还小些,”太后轻描淡写,“往后再说吧。”
想来也是嫌他闷声不响,没瞧上他。
如此,这一篇也就揭过去,席间复饮酒说笑,无人再提。
只有楚滢,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捱过了整场宴席,刚回到桐花宫,就急着使眼色屏退了宫人。
“苏大人,”她小心拉着他衣袖,“你别生气。”
苏锦脸色平淡,只道:“臣有什么气可生?”
说着,就要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转身想去倒茶。
刚迈步,只听身后人慌慌张张喊着“你别走”,就要追上来拦他。
无奈楚滢席间心烦,喝多了几杯,自以为清醒,其实力气没有分寸,一个踉跄,撞在他身上,他躲闪不及,只觉腰间一疼,就被压倒在书桌上。
少女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身上,醉眼朦胧,双瞳里倒映出他无措的模样。
第29章 不忍 世间男子,能得人真心相待者,原……
身后木桌冷硬, 以这般别扭姿态躺在上面,越发硌得难受。
偏偏那伏在他胸前的小脸,白里透红, 因着喝了酒的缘故,双眼更蒙上一层水汽, 在灯火映照中,仿佛雾里看花, 朦胧天真。
惹得苏锦胸中止不住地泛起一阵热意。
他半分不敢擅动,只轻轻开口:“陛下这是做什么?”
楚滢支着身子,俯视着他, 这一摔过后好像更迷糊了, 喃喃道:“对不起。”
“……”苏锦静了静, 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 “陛下有何处对不起臣?”
席上诸人如何言行, 原不是她能掌控,至于恭王来者不善,就更与她无关。何况那倪家的公子, 她不是没有收下吗。
他思及此处, 眸中甚至浮起两分暖色。
应该说,是咬紧牙关,全副戒备才对。他毫不怀疑, 如果当时太后有松口的意思,她是不惜当场落了脸面, 也要拒了倪家公子的。
但楚滢目光闪闪,竟像是愧疚溢于言表。
“要是我早知道,今夜就不该让你去赴宴的,我就说你伤还没好, 在静养就行了。”她小声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苏锦在她的注视中,一时无言。
委屈吗?
朝堂之上,被他人排挤针对,被女官冷嘲热讽,他早已经历过不知多少,单是眼前这点小事,还当真称不上什么。
但是,好像平生只有她一人,会对他说,让他受委屈了。
“无妨。”他轻声道,“陛下不必为此介怀。”
楚滢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还是压根心思已经转到了旁的地方,她的视线下移了几寸,缓慢轻柔,游走过他的双唇和颈间。
不见带有侵略性的危险气息,只有干干净净,不屑于掩藏的渴望。
“苏大人。”她气声柔软,如同耳语。
苏锦明知不好,却忍不住喉头微微滑动了一下,暴露在她的视野中,像是心知要被捕猎的鹿,自暴自弃一般,指尖默默抠弄着身下的木桌。
预期中的采食却并没有落下来,少女的手攀上他肩头,却只是珍重诚恳地望着他。
“苏大人,”她皱皱鼻子,“我当真不想要其他人,她们总想往我的后宫里塞人,烦得很。”
苏锦看着她,弯了一下唇角。
有时候厉害得很,当真像是翅膀硬了能飞的模样,怎么有些时候还是小孩子心性。
“朝臣盼望陛下后继有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合情合理。”他道,“陛下如今后宫无人,往后这样的事大约不会少。”
“你不就在我后宫里住着吗?”
“臣……”
他一时梗住,只见眼前少女双眼又大又亮,天经地义一般。
“如果有你在,不管谁再想往我后宫里塞人,我都让她们回去自个儿瞧瞧,有谁能比得上你半分好,谁敢在你面前丢人现眼。”
她昂着脖子,像只得意的小孔雀,不过片刻,却又低下头来,小心翼翼的:“苏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
苏锦望着她,哭笑不得。
朝中皆忌惮他,她没瞧见吗,单是今夜恭王稍加挑唆,就有一干朝臣快坐不住了,在元宵宫宴的场面上,就要当场进谏。
那些话他早已是听熟了的,客气些的,说他在朝中抛头露面,与人相争,德行不足,不能成为帝王的良配。不留情面的,便说他是妖媚惑主,以未婚之身久居后宫,接近陛下,哪有半分良家男子的模样。
今夜,若不是楚滢强硬,将领头的给摁了下去,这些话便会在大庭广众下如雪片般飞来。
天下那样多的好男子,她何故就偏偏认定了他,非要与满朝文武相抗。
见他不答话,楚滢的眸子闪了闪,像是有些不甘心,又有些胆怯似的,低声道:“好啦,你不用理我,反正,反正我认定了就行。”
说着,竟偏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堂堂一个帝王,在他面前,却露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
苏锦看在眼里,忽地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他也知道,她是怕他。前些日子与他提此事,让他拿重话给堵了回去,如今哪怕借着酒意,壮起胆子重提,心里还是知道的,揣着十二分小心,唯恐惹了他生气。
能将一个皇帝逼到这般地步,天下怕也是他独一份了。
他注视了她片刻,轻轻开口:“陛下。”
“嗯?”
“陛下若是无事,便起身吧。”他合了合眼,“臣这样,有些疼。”
然后,话音刚落,他眼看着赖在他身上的人飞快跳起,诚惶诚恐,像是连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几分酒意,都给吓醒了。
“我错了!”楚滢满脸惊慌,急着扶他起身,“苏大人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望着她煞白的小脸,忍不住又怔忡了片刻。
就这一晃神的工夫,他已经被她扶着在椅子上坐下了,手里还被塞进了一杯热茶。
楚滢老老实实地半蹲在他面前,十足认错的模样,“对不起,弄疼你了。”
“……”
苏锦默默品咂了一番这句话的意味,摇摇头,捧起手中茶杯喝了一口,以掩饰唇边无奈笑意。
他也有些不明白,他从小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公子,年幼而孤,寄养于亲戚家中,后来读书科考,入朝为官,与朝中诸派势力分庭抗礼,他一直以为,自己相比寻常男子,称得上强悍。
怎么唯独在她眼里,像是个一碰就要碎的模样似的。
他看着她满脸愧疚,心底忍不住斥自己卑劣。
方才被她按倒在书桌上,是不舒服,但也并不疼,只是……只是以那般姿态与她相对,他怕自己稍有一瞬放松,就坚持不住。
“臣没事。”他轻声道,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倒是倪大人家的公子,陛下待如何?”
“当然是不要他进宫了。”楚滢眼睛瞪得大大的,还以为他是在试她,急着表明心意,“我都说了不要别人的,苏大人你不信我呀?”
他啼笑皆非,不得不安抚她,“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
“前番我们去翠山楼,与倪家公子有一面之缘。”
楚滢仍旧不解其意,“原来你也认出来了呀,那不是更可以放心了,他都与人家小姐暗通款曲了,我更没有理由让他入宫了嘛。”
苏锦却只摇头,“今夜恭王大有保举他入宫的意思,恐怕是与倪大人私下已经达成一致。他在人前畏缩,失了脸面,恐怕回去后要受怪责。”
“……”楚滢凑在他面前,微微带笑,“苏大人倒是替别人担心上了?”
他沉默了片刻,当真觉得,自己管的是有些多。
“臣只是,见之不忍。”
世间男子,能得人真心相待者,原就不多,他是枷锁在身,身不由己,见旁的少年人要走向有缘无分这条路,便难免心怀不忍。
那倪家公子的私情,原就不为家人所同意,眼下被送入宫中不成,不论倪雪鸿是执意要他入宫,再三设法筹谋,还是就此认命,将他另作婚配,都必不肯让他与他的意中人走到一处。
人生苦短,一步踏出便不能回头。
楚滢倒是没有他这般沉重,反倒是笑嘻嘻地凑过来,“知道了知道了,不用担心。”
“陛下?”
“你想要的,我哪里会不办?”她声音甜软,像是蓄意讨好,忽地又闪现出一丝坏笑,“不过苏大人,要不要谢我一下?”
“……”
他望着她近在眼前的饱满脸庞,不自觉地喉头发干,抿了抿唇。
他们之间,虽然无名亦无实,但亲密逾礼之事却也不少,她日常是好脾气,不心急,也不舍得对他如何,但她若真要……
他目光微微移开,既不主动,也没有闪躲。
手却忽地被人捧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诧异,就瞧见她轻轻吻落在他手背上,温柔缱绻,脸上像是带着极大的满足一样。
“陛下……”
“好了,谢过了。”楚滢笑着起身,声音轻轻的,“苏大人早些休息。”
……
踏出桐花宫的门,楚滢脸上的笑意才渐渐落下来,抬头望望夜空,眼中微现寒光。
“陛下仔细脚下,”百宜在一旁低声提醒,“夜深了,雪地里滑,走慢些。”
她点了点头,声音淡淡的:“明日天亮,你让人跑一趟,叫倪雪鸿和她儿子一起进宫。”
“啊?”百宜闻言,顿时惊住。
今夜宴席上,她瞧着陛下满脸的不耐烦,像是对那倪家公子没有半分兴趣,她倒丝毫不以为怪,只道是理当如此。
她在陛下身边伺候至今,自以为极是通晓陛下的心思,陛下对苏大人的心意,赤诚坦荡,毫无保留,根本容不得他人插足。
只是如今这怎么……
怎么刚从苏大人的寝宫出来,就下这样的令,还格外吩咐了,要那倪家公子一同入宫。难道,难道陛下还真改了主意不成?
她忍不住回头望望桐花宫,心底暗自咋舌。
那苏大人的心里可真是……
方才陛下与苏大人在殿中说话,没让他们这些下人伺候着,也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莫非是苏大人宽容,帮着劝陛下该往后宫里添几个人,以保皇家绵延?还是苏大人见了席间情景,一时心里不高兴,冲撞了陛下,惹得陛下故意行此举,要与他置气?
要真是这般,那可是愁煞人了。
“想什么呢?”忽听楚滢问她。
她不好明言,只小心翼翼重复:“陛下,要倪公子也同来吗?”
“……”
楚滢看她一眼,都知道她心里嘀咕的是什么,念她好心,也不想发落,只哭笑不得摆摆手,“去去,别操心些有的没的。把那老狐狸和她儿子都叫了来,朕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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