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扶游花了三年时间才明白。
秦钩本性恶劣,喜欢对他来说,就是嘲笑、贬低和戏耍,或许还有敷衍和欺骗。
原本就出身不好、没有得到过旁人太多优待的扶游,一开始把他看做是天底下对自己最好的人,把嘲笑当做玩笑,把戏耍当做玩闹。
他就在日复一日的嘲笑和贬低里消沉下去,在秦钩忽冷忽热的对待里,汲取少有的爱意,以为自己很幸运。
终于,在不止是自己,还有最亲近的兄长都受到秦钩的恶劣对待之后,迟钝的扶游才醒悟过来。
原来秦钩一点都不好。
扶游不喜欢他了,一点都不喜欢他了。
蹲在他身边的刘太后摸了摸衣袖,没找到手绢,只能摸摸他的脑袋:“别哭了,我又不会哄小孩。”
扶游抱着米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通红:“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刘太后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要哭,不要哭,你还年轻,等从宫里出去,还有好几十年呢。”
扶游抹着眼泪,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出不去了,秦钩不让我走,我已经写了折子,可是他不准,他说我在闹,还在半夜的时候把我从床上拖起来,夹住我的舌头。他说,要是我再想走,他就拔掉我的舌头,打断我的腿……我出不去……”
刘太后哽了一下,叹道:“他对属下不是挺好的嘛,怎么单单对你这样?”
“我不知道,是我先招惹他的,可是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可是他不肯放过我,连我身边的人都……我最近都不敢跟别人说话,秦钩会迁怒他们,晏家就是被我连累的,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努力去求情了,可是秦钩骗我,他让我放心,但是……”
刘太后对晏知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和扶游有关,更不知道,扶游竟然害怕到不敢和别人说话。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苦闷烦恼都憋在心里,扶游终于找到个人可以说话,可是哭得厉害,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的。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刘太后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进厨房,冲了碗热乎乎的糖水给他喝。
扶游蹲在屋檐下,双手捧着碗,一边喝,一边哭。
他喝完一大碗糖水,才慢慢地缓过来。
刘太后坐在他身边,指了指对面的屋檐:“你还是快点回去吧,有人找过来了。”
扶游揉了揉哭得通红的鼻尖,平复好心情:“我知道了。”
他把碗还给刘太后,站起来,朝她行了个礼。
刘太后被他气笑了:“你傻了?我已经不是太后了。”
扶游垂下眼睛:“习惯了。”
他转身要走,刘太后却又喊住了他:“扶游,等一下。”她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在行宫的时候,这是不是你拿过来的?”
扶游点点头:“嗯,可是我跑掉了……”
刘太后笑了一下:“可是这宫里除了你,谁还会做这种蠢事?”
扶游低头。
“要是旁的人,早就拿着东西到皇帝面前谢罪了,你还给我拿过来。”
“只是一块玉佩而已。”
“是啊,只是一块玉佩。对我来说,是家里人留下的唯一信物,对多疑的皇帝来说,又不知道是什么了。”刘太后把东西收起来,“你没事还是不要过来了,省得连累你。”
“我今天只是随便走才走过来的。”扶游扯着嘴角,笑了笑,“没关系,反正秦钩也经常迁怒我身边的人。”
刘太后害怕会连累他,他恐怕也会连累刘太后。
都差不多,反正他们两个都差不多,已经没什么可以被拿来威胁的了。
*
扶游从刘太后宫中出来的时候,远处的鼓角声已经停了。
应该是祭天结束了,接下来秦钩还要移驾紫宸殿,接受群臣叩拜。晚上还要去怡和殿,大宴群臣。
难得秦钩不得闲,扶游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瞎逛,不用和他待在一起。
扶游在宫里逛来逛去,连午饭都没吃,就是不想回去。
如果说整个皇宫是一个巨大的牢笼,那么养居殿就是一个小一些的笼子。
同样是待在笼子里,他情愿待在不那么小的笼子里。
傍晚时分,扶游从后殿偏门回了养居殿,还是没回房间,就在后殿那棵梅花树下坐着,往树洞里投一个石头。
他靠着树干,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
就隔着几堵墙,养居殿门窗大开,门窗外涌入的寒风将暖意吹散,艳丽的红绸随着狂风乱舞,纠缠在一起。
秦钩还穿着祭天的礼服,盘腿坐在案前,面色阴沉得要滴水。
分明是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侍奉的人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放轻了,都怕惹恼了他。
而秦钩抱着手,目光紧紧地盯着门外。
他在等扶游回来。
跟着扶游的暗卫说了,扶游终于从偏门回来了。
秦钩像猛虎一样眯了眯眼睛,眼神里都是极度危险的征兆。
他想到方才暗卫的禀报:“扶公子先去了祭坛,被侍卫拦下来以后就走了。然后在西边宫道上走了两圈,路过刘太后宫中,喝了碗水,又去了藏经楼。在藏经楼附近绕了两圈,就去了镜明湖,在湖上的亭子里坐了半个时辰,然后在宫道上转圈……”
秦钩算是知道了,他就是不想回来,宁愿在外面吹风,连饭也不吃,就是不肯回来。
大典的时候,隔得虽然远,秦钩是看见他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他不可能因为扶游在那里,就中断他要做的事情。
他给了世家一个耳光,接下来还会有要他们命的事情。
对,他是有一点私心,因为一种莫名的嫉妒,把皇后人选从容易掌控的晏拂云换成了晏知。
他知道,扶游不敢和晏知说话,也不敢和晏知接触,怕晏知被迁怒。可他越是这样,秦钩就越是恼火。
在扶游为了晏知给他下跪之后,怒火愈来愈烈。
秦钩就是要让扶游看着,他再崇敬的人、他再护着的人,在他秦钩面前,也照样软弱得像一摊泥,照样是个废物东西。
扶游还是快点醒悟,回到他这边才好。
秦钩想到扶游近来的转变,就觉得无力与烦躁。扶游不再对他笑,很怕他,下意识躲着他,睡着了也缩成一团。
凡此种种,都指向一个秦钩绝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秦钩一点都不明白,晏拂云也好,晏知也好,在他眼里已经全部是死人了,这到底有什么好计较的?
明明是扶游自己说,会永远站在他这边的,会永远喜欢他的。
所以,其他人都不重要,只要有他秦钩在就可以了。
他待扶游足够好了,他给他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是扶游这一辈子都得不到的。
他已经算好给扶游的补偿了,除了今天早上的几箱珠宝,其他的他都已经安排好了。
可是扶游却反悔了,他跑出去了!
秦钩猛地推翻案上的香炉,香灰洒了一地,扬起大片烟尘。
他回过神,厉声问道:“扶游呢?扶游还没回来?不是说进了偏门了吗?人呢?”
暗卫连忙跪下:“陛下,属下确实亲眼看见扶公子进了偏门。”
秦钩霍然起身,大步走向偏殿,行走时带起大风。
他猛地推开门,定睛一看,随后快步走到床前,掀开帐子,咬着牙道:“你到底在闹什么?闹够了没有?”
没人。
扶游还没回来。
秦钩怔然,往后退了半步,把帐子放下。
他回头,暗卫跪在地上,急得恨不能对天发誓:“扶公子真的已经回来了。”
秦钩脸色铁青,紧紧地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两个字:“去找。”
天色渐暗,但是秦钩没有要去怡和殿赴宴的意思。
崔直第三遍前来请示的时候,秦钩才沉声道:“传口谕下去,就说朕与皇后相见恨晚,共叙佳话,就不过去了。”
崔直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是。”
秦钩是故意放出这话去的,他要让人把这话传到扶游耳里,好好地气一气扶游。
正当此时,侍从匆匆跑来:“找到了,陛下,找到扶公子了。”
话还没完,一阵风从他身边刮过,秦钩已经走出门去了。
他掩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穿过走廊,脚步声紧迫又急促,像鼓点一样砸在人心上。
一群侍从围在后殿的梅花树下。
“扶公子,怎么在这儿睡了?快醒醒。”
秦钩快步上前,推开他们。
扶游就卧在梅花树阴面,梅花飘落,铺了满身,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掩埋起来。再加上天色昏暗,养居殿里人来人往,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侍从们瞧见秦钩的脸色,不敢再说话,默默地退下去。
秦钩就站在他面前,走廊上烛光映照,投下一片阴影,都覆在扶游面上。
秦钩紧握的手松开,他推了推扶游,却又差点把他推倒,语气还是恶狠狠的:“你怎么在这里睡?不怕把自己冻死?”
抖落下衣上梅花,扶游两只手撑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形:“我……”
他还是迷迷瞪瞪的,秦钩抬头吩咐旁人:“拉下去梳洗,换衣服。”
“是。”
一群侍从簇拥上前,要把扶游给请下去。
扶游回头,很小声地喊了一声:“秦钩,我们谈谈……”
秦钩背着手,站在梅花树下,没有理他。
*
扶游被侍从们强拉回去,因为帝后大婚而被装点起来的房间热闹喜气,房间里热气腾腾,几大桶的热水,边上的衣桁还挂着扶游没见过的礼服。
扶游不止一次对他们说:“麻烦你们通报一声,我想见陛下,我想跟他谈谈。”
侍从们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按回去,耐心地哄他:“请扶公子再等等,等梳洗好了,就能见到陛下了。”
扶游独自沐浴完毕,侍从们又进来帮他擦头发、换衣服。
衣桁上的礼服原来是给他准备的。
扶游穿了一半才发现,这件正红色的礼服不太对劲。
他恍然,推开侍从们,逃离重重包围,跑出房间。
走廊上,侍从们拿着扶游还没穿戴好的外裳头冠在后面追赶:“扶公子?扶公子?”
扶游搂着穿得不太清楚的一身红衣,飞快地跑过走廊,风吹动,像是夜空中划过的星点。
他一路跑到正殿,推开正殿的门。
正殿里也满是喜庆的红色,龙凤花烛,合卺酒,都摆在秦钩面前的桌案上。
秦钩还穿着祭天时的礼服,就坐在正中,双手撑在桌案上。阴鸷的表情,不像是办什么喜事,倒像是来讨债的。
看见扶游的模样,他原本阴沉的神色才稍稍淡了。
比秦钩想得好看一点。
扶游面白唇红,长发乌黑,穿红衣,就算穿得不清楚,也很好看。
只是他的语气还是冷冷的,指节叩了叩桌案,像是审问:“怎么了?衣裳都没穿好。”
扶游站在门槛那边,身后侍从追上来,看见秦钩,又跪了一地。
秦钩站起身,拿起放在身边的红绸与红盖头,一步一步走到扶游面前。
“说了重新给你办一次,礼服是新给你做的,聘礼早上给你了,你看了吗?”
还是原来的那个绣白鹭的红盖头,秦钩抖落开,就要给他盖上。
隔着一道门槛,扶游后退一步,却问:“这也算在‘让我放心’里面吗?”
秦钩顿了一下:“你说算就算。我晚上不去凤仪宫,晏知就是个摆设,等世家垮台,我会饶他一命。”
他说完这话,就把红盖头盖在扶游头上,又红绸递到他面前。
扶游却退了半步,不肯接。
秦钩挑了挑眉,难得有一回好脾气,再往前递了递,还带着命令的口气:“听话,牵着,我牵你进去。”
扶游摇摇头,抬手把头上的红盖头摘下来。他抬头看向秦钩:“我不喜欢你了,我不要和你成亲。”
倏忽之间,寂然无声。
秦钩张了张口,扶游看着他,抢在他有动作之前,道:“我知道,接下来你又要骂我了,我总是被你骂得说不清楚话。”
他把红盖头丢还给秦钩,一字一顿道:“但是我不喜欢你了。”
扶游不喜欢秦钩了。
秦钩或许早有察觉,只是一直都不愿意细想,更不愿意承认。
从今年入冬开始,扶游就不爱朝他笑、不爱让他碰,在他面前总是怕怕的,连话也很少说。
秦钩死死地捏着手里的红绸,恨不能掐断扶游的脖子。
今天一早,祭完天、在紫宸殿接受完百官朝拜,他就立即赶回来了,为了兑现“你放心”的那个承诺,特意赶回来和他要办这场婚礼。
结果人不在,他一早就让人准备好的东西也没用。
他就在养居殿里等了一整天。
好不容易找到了,也梳洗好,要换好衣服了,结果扶游跟他说什么?
不喜欢了?
开什么玩笑?
可是扶游眼中神色,清明澄澈,不似作假。
不是在闹脾气,他认真得很。他的眼睛里没有小星星了。
秦钩双手捧住他的脸,再凑近看,却怎么也看不到他默认存在的小星星。
扶游仰着头,头一回鼓足了勇气,用这种坚定的眼神跟他对视。
身后侍从跪了一地,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仿佛天地之间都安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
秦钩的眼里像是有火,咯吱咯吱地磨着后槽牙,嗓音沙哑低沉:“你再说一遍。”
扶游眨了眨眼睛,认真道:“我不喜欢你了,我不想和你成亲,我想出宫采诗。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但是你不要再骂我了,这样没用。”
秦钩咬着牙,又一次从喉咙里发出那种野兽威胁猎物的低吼声。
他试图用这种声音镇住小黄雀,让他快点把话给收回去,然后再像从前一样,抱住他,跟他说“喜欢”。
他在给扶游机会。
他可以假装没听到过这句话,他只给扶游这一次机会。
可是扶游头一回在他面前这样倔强,不肯让步低头。
秦钩从来不会问他第三遍,更不会给他第三次开口的机会。
侍从们低着头,在一片死寂之中,听见扶游的惊叫,还有秦钩的一声怒吼。
“关门!”
秦钩显然没有把扶游的话给听进去,既然扶游不愿意盖盖头、不愿意牵红绸,他干脆用红绸把扶游的手给捆起来,然后像上次吵架一样,直接把人给扛起来了。
笑话,小黄雀都要飞走了,还坐下来谈一谈?
谈个屁,先把人关起来才是真的。
最前面的侍从不敢多看,低着头,哆哆嗦嗦地拉住门扇,把门给关上了。
这时候,宫殿中还传来扶游拍打秦钩肩膀的声音,还有扶游的叫喊。
“砰”的一声,扶游把案上龙凤花烛给踹翻了。
火光只亮了一瞬,蜡烛还没流下烛泪,就熄灭了。
秦钩勃然大怒,一只手臂死死地揽住他,另一只手去倒合卺酒。
酒洒出来不少,端到扶游面前的时候,只剩下半杯。
扶游拼命挣扎,偏过头去,避开他递过来的酒杯:“秦钩,你别……你总是这样,爱发疯,刚愎自用,唯我独尊,连话都听不进去。我从前只是喜欢你而已,我又不是你养的……”
秦钩很快就捉到了重点:“你果然喜欢我。”
扶游挣扎得头发都乱了,听见他这样说,整个人都呆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怎么会这样理解?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说话?
秦钩前所未有地放轻了声音:“不闹了,乖,不闹了。”
秦钩放下酒杯,重新倒满两个酒杯。
他一连端起两个酒杯,然后拽住捆着扶游双手的红绸,一只手按住扶游的后脑,手指穿过他的发间,把合卺酒渡到扶游口中。
*
凤仪宫,青庐里。
晏知带进宫的随侍,从外面跑回来通报。
“大公子,陛下今晚肯定不过来了,大公子大可以放心了,洗洗睡吧。”
晏家大公子晏知身形挺拔,就算是穿着古怪的“皇后”礼服,在青庐里跪了一天,也依旧保有世家公子的风度。
晏知转过头,周身沉着的气度教随从不自觉就安定下来。
“话说清楚,怎么回事?”
随从叹了口气:“养居殿那边闹起来了,好像是在吵架。”他压低声音:“貌似还打起来了,就听见里面砰砰砰的乱响。”
晏知蹙眉:“谁和谁打起来了?”
“住在养居殿的正经主子还能有谁?无非就是陛下,还有陛下养的那只……”
不等他说完,晏知便站了起来,转身要出去。
随从拦不住他:“大公子,照着规矩,头一天晚上不能出青庐。陛下不来,不是最好不过了吗?大公子?”
晏知毫无顾忌地大步走出青庐,思忖着,转头吩咐:“去随便拿点吃的,我去养居殿看看。”
“公子……”
晏知语气坚定:“还不快去?”
*
养居殿里,狂风把没关严实的窗户吹开,窗扇“嘭”的一声砸在墙上。
风吹入,吹暗满天星灯,搅弄满殿红绸,纠缠不休。
榻前帷帐半垂,扶游被放在锦被上,原本就没穿好的正红礼服滑落到小臂上、堆积在腰上,只露出雪白的中衣。
秦钩就跪在他面前,礼服还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掌包住他被捆起来的双手。
秦钩鲜少亲吻扶游。
按照秦钩来说,扶游要二十岁才算成年。
可是他明明强压着扶游,让他做过很多事情了。
亲吻,或者撕咬,又算得了什么?
秦钩就是一只实打实的肉食动物,他见到扶游干净的鲜血,自己肮脏的血液也开始奔腾咆哮。
没多久,扶游就挣扎着抬起脚,一脚踹在秦钩的胸口。
可他没能把秦钩踹走,反倒把自己给带翻了。
两个人的嘴里都是酒气和血腥味,分不清是谁的。
扶游倒在榻上,喘着气,胸口起起伏伏,秦钩仍旧跪坐在他面前,面不改色。
不像是在亲吻,倒像是在打架。
扶游试着爬起来,就被秦钩握住了脚踝。
秦钩把他拖回来,按住,用拇指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抹在他的双唇上。
比红绸还要艳丽。
秦钩像往常一样,捏住他的下巴,竭力保持着冷静的语调:“小黄雀,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说‘喜欢我’,今晚就是你我大婚。”
扶游又要开口,秦钩紧紧地盯着他,正色道:“你别忘了,我今天才刚娶了皇后。你不喜欢了,我随便招招手,自然会有其他人喜欢我,我也不是非要你不可。”
扶游看着他:“随你便……”
秦钩当然不肯听他再说,一把抱住他。
扶游一把推开他,挣扎着翻下床榻,滚到地上,脑袋险些撞到床沿。秦钩下意识伸手去帮他垫着,也就是在这样一个空隙里,扶游站起来,逃出去了。
秦钩疯掉了。
扶游含着嘴里浓烈的血腥味,这样想道。
他向来唯我独尊,有人胆敢违抗他,当然没有好下场。
可是扶游已经不想再顺着他了,从行宫开始,他就在顺着秦钩。
又有什么用呢?
他提出要出宫采诗的折子,被秦钩当做是一个笑话。
他敬重的兄长晏知,被强拽进宫里,做了天下的笑话、世家的靶子。
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反抗,都被秦钩看做是小黄雀吃饱了撑着,在他手里蹦跶的一场闹剧。
秦钩高兴的时候欣赏闹剧,不高兴的时候就让他安静。
秦钩说要和好,于是他们和好了。
秦钩让他来求他,于是他要跪下来求他。
扶游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也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人。
他用尽全身力气拉开正殿大门,走到外面去。
外面没有一个侍从,他们都不敢在这里待着,生怕撞见什么事情要被杀头。
扶游跌跌撞撞地跑下台阶,回头看看秦钩有没有追上来。
秦钩就伫立在殿门前,身后是忽明忽灭的烛火,就那样看着他,仿佛笃定他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忽然,扶游在台阶上一脚踏空,差点就要摔下去的时候,一个人扶住了他。
站在殿门前的秦钩顿了一下,而后转身回去,拿了一柄长刀出来。
同样身穿正红礼服的晏知站在台阶下面,握住扶游的手臂,把他扶稳。
他低头看向扶游,唤了一声:“扶游?”
扶游怔怔然抬起头,看见他的时候,却连忙低下头:“不是扶游,不是扶游。”
晏知扶起他的脸,看见他双唇上的血迹,下巴上被捏出来的青痕。
他藏不住自己的怒气,可还是尽力放轻声音:“你在宫里就是这样过的?你不是说……”
扶游摇摇头:“不是扶游……”他说着说着,便带了哭腔:“哥……太丢脸了……我怎么活得这么狼狈?你别理我,别看我……我太傻了,我太蠢了……”
他哭着,泣不成声。
晏知拍着他的背,温声道:“没关系,没关系,在兄长面前有什么关系?”
秦钩单手握着刀,拇指抵在刀柄上,将刀刃推出刀鞘半寸。
刀刃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秦钩怒极气极,周身气焰几乎要将整个养居殿焚尽烧化。
“哐”的一声响,秦钩手里的长刀立在地上,震碎一整块地砖。
在他面前,晏知抱住扶游。
晏知与扶游皆是一身红衣,都是秦钩所赐。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