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恩本还心情不佳地往嘴里灌了口烈酒。
刚抬眼就见窦褚朝自己走来。
他赶忙放下酒杯,起身寒暄。
窦褚面带笑意,眼神中似是流露出对秦仲恩的欣赏。
随即关怀道:“秦将军还是少饮酒,下午还等着看将军一展风采。”
秦仲恩应付地笑了笑,回应:“多谢王爷眷注,只是秦某才疏学浅,不敢与前辈们切磋武艺。”
窦褚笑意更盛,看了看他身边另外几个武将,才又说:“秦将军太谦虚了,满朝上下谁不佩服秦将军的箭法呢?父皇既然允了今年的围猎,也是想看看各位将军的武学造诣。秦将军这时候可不能过于低调,扫了父皇的兴致。”
秦仲恩的确是想低调。
毕竟作为将臣后裔,他也是才被提拔成左卫的将领。
这时候不宜在朝堂上太过招摇。
可窦褚这番话,让他多少有点骑虎难下。
若是没人来提,他倒是可以蒙混过去。
如今,窦褚一句话将他心思戳穿,自己再固持己见,反倒让人觉得他对圣上有大不敬的心思。
于是他看向似乎是在关心自己的窦褚:“多谢王爷提点。”随即又想到什么,笑容敛了敛:“倒是听说蓟王殿下武艺精湛,不知是否有幸和殿下切磋?”
窦褚没说话。
看着他的目光越发深邃。
秦仲恩此时也没挪走自己的视线,而是突然有种咄咄逼人的架势。
可他即便如此,也没等来窦褚的回应。
只见窦褚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秦仲恩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又坐了回去。
抬眼看着蓟王妃优雅用餐的样子。
他心里莫名有些不服气。
但作为武将而言,他认为这种最原始的方法才是分出胜负最有效的方法。
哪怕,只是心里得到畅快。
可窦褚那笑是什么意思?
他闷闷不乐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身边的右骁卫上将军罗平突然拿手肘拱了拱他,打趣道:“蓟王殿下还挺关心你的。”
秦仲恩应付地勾着嘴角。
罗平又说:“蓟王殿下是不是对你有点心思?”
秦仲恩刚拿起来的酒杯差点滑落。
溅出来的酒撒了半杯。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罗平。
那日从乾正殿出来,罗平也看到了窦褚和小中宦“谈情说爱”。
再想想窦褚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留意和刚才的关怀。
秦仲恩忍不住打了个颤。
所以,小王妃刚刚对自己那么冷淡。
是把自己当成情敌了吗?
——
迎秋宴过后,窦褚借着身子不爽,带着蓟王府的人回了别宫东北方向的明华殿。
看着其他人有幸观看围猎,柳恩煦多少有点失望。
毕竟她还没凑过这种热闹。
可碍于蓟王妃的身份。
窦褚不发话,也轮不到她一个人去。
于是她只好收了心思,乖乖跟在窦褚身后。
她本以为窦褚只是稍作休整,晚点还有机会再过去。
谁想到,刚一踏进明华殿,窦褚就跟狄争交代了句:“有人找全部回绝,说我歇了。”
柳恩煦那一点点极为珍贵的期待,就被彻底按在了心底。
一整个下午,殿内只有两个人。
窦褚悠闲自在地沐浴后,穿着随意,靠在坐塌上看书。
柳恩煦只是换了身方便的窄袖襦裙,坐在床榻上绣帕子。
两个人的状态就像冰与火,融不到一起。
直到枝幻进殿换了壶果茶。
柳恩煦才趁机接过枝幻手里的茶杯,为窦褚斟了一杯。
同时小心翼翼地递上去,关怀道:“王爷哪里不适?要不要请个御医?”
窦褚接过茶杯,看了她一眼。
却没答她,而是兴致不错地抿了口茶,问道:“不高兴?”
柳恩煦看着窦褚神清气爽的样子,根本就不像生病。
仔细想想,才觉得他可能是想躲开围猎。
柳恩煦顿声,坐到一旁矮了半截的杌子上才试探地反问:“王爷怎么不去围猎?”
窦褚却漫不经心地笑答:“没意思。”
柳恩煦的表情更加不轻松,接过他手里的空杯子,又问:“还有两日,王爷都打算歇在殿里吗?”
窦褚放下书,视线全都放在坐矮了半头的柳恩煦身上:“你是想去看围猎?”
柳恩煦这才逮着机会,用力点点头。
可又怕这请求过分。
谨小慎微的。
窦褚挪了挪身子,往她那边靠近了些,质疑道:“只是看围猎?”
前面两个字特意加重了音调。
柳恩煦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坦然地点头。
窦褚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觉得好笑。
手肘撑在坐塌上,离她更近了些:“若明日你还想去,就去吧。”
柳恩煦那双如死谭般灰突突的眼睛里,突然就被这句话点亮了。
窦褚只觉得她眼睛里倏地攀上了点点星辰,一闪一闪的。
“殿下说真的?”
柳恩煦大喜过望,兴奋地不停揉搓两只小手。
窦褚看她跟个耍赖的小姑娘似的,失笑一声,点点头。
柳恩煦也不敢太得意忘形,安静地坐在一边压抑着自己心里的喜悦。
可是,他怎么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呢?
她脸上的笑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窦褚。
鲜少见他笑如春风,盯着自己的眼睛里并无恶意。
有那么一瞬间,柳恩煦突然觉得那双幽深的墨瞳里好似不见了曾经的冷厉。
取而代之是可以安抚人心的静逸。
她不知不觉看进了那两谭深井。
同他一样。
大殿内一片阒静。
直到柳恩煦觉得脸上有些烧,才赶紧收回视线。
懦懦地道:“我为殿下宽衣。”
窦褚脸上本还温润的表情瞬间凝住。
大梦初醒般,将身子往后靠了靠。
他只觉得身子有些热。
可这躁动还不足以盖过他心里那片擦不去的阴影。
于是他轻咳了几口,语气冷淡:“不必了。”
柳恩煦本以为摸到了些门路。
结果又被他一盆冷水浇了头。
柳恩煦颇为尴尬地起身。
她甚至开始对窦褚刚才说的话半信半疑。
可她不知道自己所有的表情,一一印在了窦褚眼里。
她脸上的璀璨就像流星消逝,落了下去。
窦褚刚想张口说什么,就听狄争敲门,说是有要事禀报。
两个人才将各自的情绪收敛。
狄争进门,匆匆汇报:“刚才围猎,伊宁公主受伤了!”
柳恩煦先是一惊,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嘴,追问:“怎么伤的?不是说病了在休养吗?”
柳恩煦虽然只见过伊宁公主两面,每次都是匆匆打了招呼。
但她记得伊宁和自己差不多大,看着没心没肺的。
自然对她的印象不差也就不差。
狄争却波澜不惊,应答:“伊宁公主扮成了秦将军武队里的士兵,圈场围猎时,马突然摔了,才发现了公主的身份。”
“摔了??上场前,不是都会检查的吗?即便不是公主,也不会选上去一匹病马呀!”
柳恩煦觉得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
狄争依旧淡淡道:“有人给马吃了软骨散…”
没等狄争继续往下说,柳恩煦身后的窦褚突然开口:“秦将军现在呢?”
“听说刚才留在公主的寝殿了。”
窦褚的身子向后靠了靠。
拇指摩挲了两下嘴角,随即挂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若是秦仲恩不参加围猎,公主受伤的事也许还怪不到他头上。
但伊宁若是跟在他身边受了伤,就只能怪他看护不利了。
窦褚垂下眼,心不在焉地抚了抚素白的袖口。
只不过,他觉得还不够。
——
晚膳过后,柳恩煦觉得疲惫,早早沐浴,换了身前襟系带的白色寝裙。
她本是担心两人共处一室,又会哪里惹窦褚不悦。
随即低着头往坐塌那边走。
每走两步,就听窦褚“铛铛”敲了两下床板。
闻声而望,窦褚的手肘正撑在床榻上,语气生硬地说了句:“过来。”
柳恩煦却心不在焉。
她只觉得自从知道伊宁受伤的事之后,心里七上八下的。
甚至她都在犹豫明日还要不要去看围猎。
她顺从地走近窦褚。
乖巧地坐在早就摆放在床榻边的杌子上,准备给他读故事。
自从那次被忠羽打湿衣裙以后。
柳恩煦每次去东翼楼都不必再坐的那么远。
而是像现在一样,坐在他跟前。
但这一次,她没想到自己刚低下头,窦褚就大发慈悲地说了句:“坐这来。”
说完还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柳恩煦怔楞片刻。
她觉得,自己像只小野兽,正在逐渐侵占他的地盘。
但她仍旧顺从,按照他说地坐了过去。
柳恩煦注意到窦褚一个下午都眉开眼笑的。
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于是,她刚集中注意抱起书软糯糯地朗读。
就听窦褚问了句:“你下午说什么?”
柳恩煦没反应过来。
下午?
她说…为他宽衣?
于是,柳恩煦迟疑了片刻。
见窦褚并没做任何反驳,才把书放在夜帐外的杌子上,抬手将夜帐也放了下来。
随着夜帐的散落,床榻里这片狭小的空间突然变得昏暗朦胧。
柳恩煦紧张地攥了攥手掌。
不敢磨蹭,跪坐在窦褚身边,开始为他解衣带。
可惜手还没碰到他,就被窦褚抢了先。
她只记得,他手一挥,身上丝质的布料,瞬间失了束缚,散落在腰间。
窦褚似是冷眼看着眼前的美玉。
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心里的阴影感到不适或者勉强。
但当他抛开美玉外面那层粗糙的皮壳,他才发现落进眼里的每一处都像无价的夜明珠,足以点亮星空。
可比落汤鸡好看多了。
柳恩煦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小身板绷的紧紧地。
窦褚只看见她紧张地频繁起伏的胸口。
随即移开了视线,从手里抽出了一条红绳。
就像裁缝一样,神情专注地在柳恩煦身上做比量。
一寸一寸。
从头到脚。
柳恩煦只觉得有点痒。
她感觉到窦褚滚烫的手掌和冰凉的指尖交替,让她不经意将注意力放在那两团相悖的温度里。
直到他缓缓靠近,那双如夜的眼近在咫尺。
连他脖子上那颗不起眼的朱砂痣都显而易见。
窦褚的拇指在柳恩煦的嘴唇上轻柔摩挲。
而后,柳恩煦只觉得嘴里逐渐变得甘甜。
强烈的困意来袭,柳恩煦像被人抽走了筋骨,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沉睡前,她只记得那股清甜的甘松香,和那双映着朦胧微光的眼睛。
——
柳恩煦头很沉,她不知道睡了多久。
只听到殿外突然变得乱哄哄。
她缓缓睁眼。
殿内依旧漆黑一片,只有窗牖外凌乱的火把照亮了夜幕。
柳恩煦爬起身,发现自己只盖了个薄毯。
而窦褚,不知所踪。
她在昏暗中摸了一把,直到扯着自己的寝裙,才匆匆换上。
随即,她勾起夜帐,拿着烛台上的火烛在床上照了半天。
没有任何污渍。
柳恩煦松了口气。
可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睡着了。
她随手系紧了衣襟上的带子,正巧秀月的声音从门外传入:“王妃,秦将军求见。”
柳恩煦有些惊愕。
这会求见,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柳恩煦揉了揉惺忪睡眼,赶上去开门。
立于门外的秦仲恩胄甲加身,语气抱歉:“打扰王妃休憩了,行宫有刺客,我们奉旨搜捕。”
刺客两个字让柳恩煦怔楞地只眨了眨眼。
有刺客??
没等柳恩煦说话,窦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有人受伤吗?”
他依旧从容不迫,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往外走。
“曲平知州遇刺,其他人无恙。”
秦仲恩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
柳恩煦倒吸一口凉气,受惊的小脸写满惊恐,忍不住呢喃了句:
“遇刺?行宫的戒备不是很森严吗?”
秦仲恩面色更沉,应道:“是末将失职,与他交手…”他似是觉得难以启齿,顿了片刻才继续:“败了…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溜了。”
柳恩煦垂眼见秦仲恩草草包扎的手臂上还渗着血,惊恐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嘟囔了句:
“那…可真是个高手…”
高手吗?
正要走出黑暗的窦褚,微不可见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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