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恩继续禀报:“那道黑影往东北边的宫殿来了,为了保证各位皇子的安全,皇上下旨搜宫,且增派守卫。”
窦褚从柳恩煦身后走上前,语气稀松平常:“那就有劳秦将军了。”
说罢拉着柳恩煦的手往边上站了站。
柳恩煦低头看着自己被他紧握住的小手,努力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
那种情况下,她怎么会睡着了呢?
半柱香的功夫。
秦仲恩没有发现,匆匆对两人致歉。
重新交代了兵守的安排后,带着其他人走出了明华殿。
看着离开的秦仲恩蹙着眉头,一脸惫态。
柳恩煦心里暗忖,他可真是太倒霉了。
一天之内遇到那么多糟糕的事。
秦仲恩离开后,大殿内又恢复了两个人的安静。
窦褚拉着柳恩煦的手走回床榻,有些疲惫地说了句:“睡吧。”
柳恩煦以为窦褚发慈悲让自己睡床榻。
于是,没做反驳,乖巧地爬上了床。
刚躺下盖好薄毯,就听他补充道:“像刚才那样。”
刚才那样?
柳恩煦下意识咬了咬唇。
却没按照窦褚说的做。
她坐起身子,拒绝地看着窦褚,懦懦地反驳:“万一来了刺客,那样不好跑…”
窦褚看她紧张兮兮的样子,觉得可笑。
以她的速度,即便穿戴整齐,也跑不掉…
于是在柳恩煦第一次鼓起勇气对窦褚说“不”的时候。
她只觉得薄毯瞬间被扯开。
再之后,夜帐外的人坐在身边,大手一挥。
就让自己变成了最原始的状态。
薄绸滑落,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呼吸着吹进大殿的夜风。
凉飕飕的。
“躺下,我还没量完。”
窦褚的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
柳恩煦知道反抗无效,照他说的做了。
红线绳的摩挲,像只小虫,在腿上缓慢攀爬。
柳恩煦忍不住颤了颤,随口问道:“殿下刚刚去哪了?”
可惜话音刚落,大腿根就拧着疼了下。
她闷哼一声,赶紧住口,惊讶地去看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窦褚用手肘半撑着身子,将红绳抻直举到面前。
上翘的唇角和昏暗的光线,让他显得有些邪魅。
“去找药了。”
柳恩煦不明所以,吞吞吐吐追问:“是什么药?”
窦褚这才团了团手上的红线,扔到地上。
自己手肘一撑,翻身而起,托着头侧躺在柳恩煦旁边。
他静静地看着她充满胆怯和羞涩的眼,忍不住去摸她清香的发。
“能让人心情愉悦的良药。”
良药?
柳恩煦看他漆黑的眼里映着微弱的光。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和之前好像不太一样了。
窦褚的眼里布满血丝,可那双眼睛依旧不肯放过自己。
一眨不眨。
柳恩煦心里又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乱糟糟的。
于是,她攥紧身侧的小手。
紧紧闭上了眼睛。
而后,一张薄毯盖在了身上。
身边的人,走出了夜帐。
——
翌日早,天未亮,窦褚就赶去了皇上那。
昨晚闹刺客的事,引得龙颜大怒。
本是想连带着公主受伤的事一起罚秦仲恩。
可惜秦仲恩逮捕刺客受了伤。
皇上本就不是个无能昏君,粗略一想就觉得是有人想借自己的手除掉这个无辜的上将军。
也因此,秦仲恩化险为夷。
正好跟伊宁公主凑了对。
皇上罚他暂停左卫的差事,交给他的副手。
还让他陪着伊宁公主,直到她身子痊愈再回去当值。
听着像是惩罚,实际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是有意撮合两人。
这个倒霉的上将军也就借此因祸得福。
龙延殿内。
鸦雀无声。
皇上身边的周公公正蹲跪着捡茶杯的碎片。
窦元龙一身明黄色衣袍,两只手臂撑着御案。
即便人到中年,他相貌依旧英伟俊朗,尽显帝王气质。
可此时,那张脸上布满愠色。
面前的诸臣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低头耷脑的。
这个刺客能躲过四卫禁军的搜捕,想必他的武学造诣是不容小觑的。
这样的功夫,若是想行刺他,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只攻击了曲平知州王晋康。
窦元龙琢磨着。
恐怕是随百官混进行宫的顶级杀手。
他低头看着御案上几封告发曲平知州王晋康的信。
还是昨夜秦仲恩从遇刺的王晋康那拿来的。
那上面一五一十交代了王晋康这些年贪污受贿,卖官卖爵,欺压良民等十来条罪状。
但他印象里,王晋康还被他亲自赐了【举世贤公】的牌匾。
想到这,窦元龙心里的怒气翻江倒海的。
他一把将御案上的笔搁,砚台全部拂到地上。
连那几张薄纸也胡乱攒成一团,丢到了右丞相许森宇的脑袋上。
“你不是说他勤政爱民,受百姓爱戴么?!强抢民女,欺农霸田,是谁干的?!”
窦元龙怒不可遏。
他此时恨不得活刮了推举过王晋康的许森宇。
许森宇眉头紧蹙,捡起其中一张诉状,草草读了一遍。
他只记得这个其貌不扬的知州前几日进京还给自己送了几箱奇珍异宝。
许森宇的心里也有些慌乱。
可是他毕竟在朝堂上混了几十年。
如今坐到右丞的位子,定力可不是身后那些个小官所能比的。
他神色淡定,将那封信重新呈给窦元龙,恭敬回禀:“皇上息怒。单凭这封信,恐怕有栽赃的嫌疑。王知州这么多年尽忠职守,微臣很难相信这上面所述。或许是与谁结了怨,故意留下这样的线索。”
窦元龙一脸不满,抬眼盯着许森宇。
作为皇上,他相信任何事情都不会是空穴来风。
即便有人把罪行放大,那也一定是基于他做了某些事的基础上。
他眼中划过一丝凌厉,咬牙切齿地质问道:“许相的意思是,朕轻信谣言?”
许森宇依旧面不改色,揖手应道:“还请皇上明察。”
窦元龙气不打一处来,扬起下巴,看着殿内的群臣,声音大了几倍:“众爱卿的意思呢?”
可惜,众臣缄口不言。
窦元龙看着一个个下臣避退的样子。
突然发出一声孤寂的冷笑。
这满屋子的人,竟没有一个敢反驳许森宇的!
在他印象里,柳君行和曾经的左相还在的时候。
他许森宇即便占了右丞的位子,也从不敢这么猖狂。
那时候朝局不稳,但起码还有人敢站出来说实话。
现在呢?
许久不再出个能办事儿的贤臣了。
他近乎笑出了眼泪。
看向眼前这些低着头的三公九卿。
除了会溜须拍马的,就是和右丞结党营私的。
要不就是为求自保不敢多言的。
酒囊饭袋!
如何兴邦!!
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干咳了几声。
“父皇不必过于忧虑,儿臣觉得右丞此言不差。曲平知州的劣迹不能光凭纸上的几行字就妄下定论,如此更是毁了父皇的清誉。”
窦褚面无波澜地谏言。
窦元龙看到一向行事冷静的皇子突然发声,心里的愤怒极力向下压了压。
他喝了口公公递来的清水,气捋顺了才问:“褚儿有什么建议?”
窦褚依旧恭敬呈禀:
“王知州在行宫遇刺,流言必然不会传地太快。
儿臣觉得,父皇不如把王知州遇刺的事暂且压下,以他身体欠佳为由,暂且委派一位新的知州。同时再派可靠的御史大人去曲平了解情况。
新知州上任,先广施利民之策,比如免除三年的徭役赋税并且低价出租官田给良民。
若王知州的事并不属实,曲平实施的新政定能受百姓赞扬。
如若王知州的事属实,父皇可以趁机将当地的黑恶势力一网打尽。百姓遭受连年疾苦,口不能言,早就怨声载道。那时候在找人宣扬父皇借赐匾额的事,放松曲平恶势力的警惕,百姓定会传颂父皇的英明决策。”
见窦褚冷静处事,条理清晰。
窦元龙的神色这才转好不少,欣慰地点点头:“朕不打算让御史去,派你去可好?”
窦褚神色微凝,迟疑了片刻,才应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窦元龙继续道:“查清了情况,相关的人全部带回来,朕要亲自审!”
窦褚揖手:“儿臣遵旨。”
话音刚落,许森宇的脸色就暗淡下来。
皇上派谁去,他都无所谓。
只有这个蓟王。
他软硬不吃,从来不会有半分退让。
更可怕的是,他算定了要做的事,总是比别人抢先一步。
若他查到什么,恐怕就麻烦了。
许森宇宽袖里的手攥了攥。
看来,他得尽快派人去曲平。
窦褚垂下眼,余光扫见许森宇收敛地低下了头。
他的心忍不住雀跃了几下。
他即便不亲自去曲平,自己半月前就派去的人,早已经把信息吃透了。
只需要皇上派的人去转一圈,下个命令,涉案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而许森宇呢?
这是个开始。
窦褚下意识地理了理左手腕的袖口。
谁让他许森宇今年偏偏盯上了曲平知州送的那箱宝贝了呢。
不然,他不在皇上面前进言,王晋康也来不了迎秋宴。
自己更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下手机会。
窦褚笑了。
今年的迎秋宴呐,可真有趣。
——
因为曲平知州遇刺的事情,皇上也没了再游玩的心情。
而是下了旨,次日一早回宫。
晌午过后,各宫各殿几乎都看不到进出的主人。
只有忙着收拾东西的宫娥和中宦。
偌大的行宫,死气沉沉的。
而明华殿内,早已人去楼空。
窦褚从龙延殿回来,就因领了去曲平的旨意,带着柳恩煦急匆匆地回府了。
回城的路程有些长。
柳恩煦一言不发,坐在一边看话本。
倒是窦褚心不在焉地抬眼看了她几次。
因为想和秦仲恩切磋。
窦褚把王晋康的事提前了。
但此时,他突然有点后悔。
应该等她看了围猎再动手。
看柳恩煦安静地坐在身边,不哭不闹。
乖巧地令人微感心酸。
他把手上的书悄悄放在小几上。
原本晴空万里的心情,逐渐地有些发闷。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两下茶壶。
从曲平回来,再带她出去踏秋吧。
——
一行人踏着夕阳,迈进了府。
柳恩煦刚刚回到云霞殿,管事李觉就拿了封红色的信笺,笑嘻嘻地走进殿内:“王妃,这是国公府刚刚派人送来的。”
一听是母家的信笺,柳恩煦没来得及落座,就亲自从管事手里将信笺取了来。
只不过,她原本还担心的心情倒是多余了。
这是一张喜帖。
上次狄争回来,祖父的身子恢复得不错。
据说半个月的时间,天天拉着狄争下棋,让他棋艺都进步了不少。
小初的病反反复复,倒是没有再恶化的迹象。
这次的喜帖,却是表姐派人送来的。
表姐是姨母的二女儿,比自己大了一岁。
虽然不像亲姐妹那么亲近。
但在姨母家,兄弟姐妹多少还是照顾自己的。
打开喜帖看了看。
表姐嫁来了京城,新郎官是年轻有为的刑部侍郎肖启。
柳恩煦不自觉的笑了笑。
她替表姐感到高兴。
但这吉日…
半个月后。
刚才听窦褚说他急着去外阜,恐怕来回要小一个月的时间。
柳恩煦想了想。
趁他没走,她想问问他能不能独自去赴宴。
于是,柳恩煦忙着小跑出云霞殿。
在窦褚刚刚踏出府门,就追上他,上气不接下气问了句:“王爷八月初七能赶回来吗?”
窦褚看她手里拿了张红纸。
原本冷清的面容突然柔和了几分。
八月初七。
窦褚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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