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幻办完了所有的事,回到府上已接近傍晚。
柳恩煦早已起身,坐在桌旁绣帕子。
见枝幻回来,柳恩煦吩咐秀月去帮她准备些一会下厨要用到的食材。
随即把枝幻叫来面前,鬼鬼祟祟问她寻药的事。
枝幻把阮娘交给她的药放到柳恩煦手上,嘱咐道:“王妃放心,这药绝对好用。而且若是不交.合,会暴毙的。”
柳恩煦心头一惊。
攥着药瓶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个并不奢华的白瓷瓶。
忍不住感叹,竟然有这么恶毒的东西。
她做贼心虚地问枝幻:“你确定没人发现吧?”
枝幻附在她耳边斩钉截铁地保证:“王妃放心,绝对没有。”
柳恩煦将那瓶药小心翼翼收到袖兜里,一脸无辜地对枝幻道谢:“有劳了,晚上多歇歇,我让秀月陪我去东翼楼。”
枝幻嘴上客套,可心里却厌恶极了小王妃这副六畜无害的表情。
明明藏了颗水.性.杨.花的心,还偏偏披了张纯良无辜的皮。
真是越看越恶心。
——
日暮时分,柳恩煦提着食盒跟秀月说说笑笑往东翼楼走。
但两人到了才知道,今日窦褚还没回府。
柳恩煦把食盒交给木七,自己到楼上去等窦褚回来。
刚推开门,猫大爷就踩着落日余晖走着猫步迎到柳恩煦面前,还极为巴结地在她小腿上蹭了半天。
柳恩煦弯腰抚了抚他一身油亮的皮毛,用指尖点点他昂起的小鼻头。
猫大爷软绵绵地叫了一声,随后溜溜达达走回了坐塌上,懒洋洋地盯着柳恩煦在屋里无所事事地晃荡了一圈。
直到柳恩煦见他将自己舒展开,那双半眯的琥珀眼也逐渐发沉,才放缓步子,坐到隔着小几另一侧的坐塌上。
她拿金色的小勺在香炉里放了些香粉,随后取了一本放在旁边的经书。
随手一翻,内容没读多少,倒是被里面夹着的黄色小条吸引了注意。
她好奇地将小纸条捏起。
那张手掌大的纸条里除了两个凌乱的字以外什么都没有写,纸页还是乌突突的麻黄色。
柳恩煦以为是个书签,漫不经心地放回原处。
她抬手推开窗牖,看了眼外面暮色初至的天空,寻思着窦褚许是出门赴宴了。
才轻悄悄地从坐塌上起身,准备回云霞殿。
小几上的火烛刚被点燃,就听到门外传来极轻极快的脚步声。
她举着烛台,往门口走了几步,直到雕花木门从外面被推开。
窦褚刚一进门就看到柳恩煦着了一身烟青色凌缎襦裙,发髻上还点缀了几支金丝梅嵌珍珠鎏金发簪。
莹然如玉的小手正捧着个燃着火苗的青莲烛台。
她站在昏暗的空间里,就像一颗燃不尽的灯芯,可以捉住光,点亮周围的一切。
窦褚的手缓缓将门扣上,可眼睛却没舍得离开那团光影。
他觉得,此时的她像留给晚归人的小夜灯,温暖又明亮。
“我以为殿下不回来了。”
柳恩煦向前迎了几步,才将窦褚的注意力拉扯回来。
窦褚原本凝住的双目此时逐渐有了春意萌动的溪水涓涓。
他忙着垂下睫,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了句:“怎么这么早?”
柳恩煦离他更近了些,笑脸盈盈地跟在他身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本是想找殿下用膳的。”
窦褚只借着烛火的微光侧脸看了她一眼,紧接着走进湢室洗手,冷漠道:“现在你可以如愿了。”
柳恩煦在他旁边默不作声地瞥了他一眼。
这人可真是狂出了天际。
于是转身出门去叫木七热了饭菜上来。
木七的速度可谓是风驰电掣。
也不知道她拿去的饭菜是不是一直煨在火上。
窦褚刚换了件衣服的功夫,美味佳肴就已经在嵌云石五脚圆桌上摆好了。
柳恩煦对自己的厨艺自信满满。
殷切地往窦褚碗里夹了不少菜肴。
又端了一小盅鸽子汤放在他面前,喜笑颜开地说:“这汤煨了两个时辰呢。”
窦褚对汤本是没什么兴趣。
毕竟汤羹让他想到每次给楼下那位灌药的画面。
但眼前的小姑娘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品尝,他还是放下银箸,捏着勺子喝了一口。
柳恩煦见他喝下汤羹,才试探性地缓缓开口:“殿下怎么才能救救小初呀?”
可惜窦褚没说话,脸色看上去比刚才差了不少。
柳恩煦向他凑近些,看着他又喝了几口汤,语气更加诚恳:“若真的有办法,我不惜任何代价,只要我给得起。”
柳恩煦面色郑重。
可窦褚连头都没抬,只低头看着那碗汤,思绪似是飘远了。
柳恩煦这才觉察出异样,看了眼被喝空的小盅,又小心翼翼地轻唤了声:“殿下?”
窦褚这才被他打断思绪,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
随手将汤盅放到一边,心不在焉地问:“你刚说什么?”
这是柳恩煦第一次发现窦褚的异常。
她印象里,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从容不迫,唯独刚才,她看到了他脸上的茫然。
柳恩煦若有所思地将视线落在那个汤盅上,随即给窦褚夹了几口菜,才说道:“我说…秋日渐凉,多喝点汤羹对身体好。”
窦褚没说话,而是漫不经心地开始往嘴里送菜。
柳恩煦见此,咽下了自己今日过来想对他说的话。
等有机会再说吧。
起码那神药能让小初撑一年。
今日晚膳过后,窦褚的情绪一直不高涨。
柳恩煦也不打算再打扰他,见他忙着弄什么东西,自己跟他匆匆道了别便要离开。
可窦褚没打算让她走,而是停下手里正摆弄的蜡烛,起身走到柳恩煦身边,把柳恩煦的手臂横展开。
他若有所思地将食指按在嘴唇上,在她身边绕了一圈才问:“从行宫回来,你是不是圆润了?”
柳恩煦这才把手臂放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她自己都没觉得长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可惜她低估了窦褚的偏执,自己被他拉着走近寝室,看他从小柜里扯了根红丝带贴近了她。
柳恩煦非常拒绝地往后退了几步,问道:“你这是在量什么?”
窦褚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一眼,语气冷淡道:“衣服。”
说完,伸手就去抓她。
这次柳恩煦提前就做好准备。
没等他抓着自己,就拔腿跑出了寝室。
柳恩煦站在正对楼梯的雕花木门旁,提着嗓子跟十步以外的窦褚说道:“改日再量行吗?我有事跟殿下说。”
窦褚面无表情,把手里的红线攒成了团,脚步离她更近了些:“什么事?”
柳恩煦迟疑了片刻,把声音放平缓道:“我让枝幻帮我寻了些安神助眠的药粉。她说那药难找,我给殿下留了点,放在柜子上了。”
窦褚抬手挠了挠耳垂,冷笑道:“就这样?”
柳恩煦两只手勾在身前,看着乖巧极了。
她点点头:“嗯,就这样。”
窦褚觉得她是故意找借口。
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对她微曲了几下手指,命令的口吻道:“过来。”
柳恩煦嘴角扬起,看似娇羞地往前蹭了两步。
就在窦褚刚转身往寝室走时,余光扫见小姑娘向他迈出去的脚突然一转,拉开门跑了出去,只留下一阵回声:
“殿下早歇着!”
窦褚如一团气雾的速度冲上前,却刚好撞在她关上的门板上。
他气哄哄地夺门而出,就见小王妃拉着秀月一路小跑,已穿过了茉莉花丛。
“柳恩煦!”
刚要穿过揭阳小院的柳恩煦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她捂了捂耳朵,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让她脚底的步子更快了些。
柳恩煦本还担心夜里窦褚又会突然到访。
可她欣慰的是,那天晚上过后的一整天,窦褚都没再出现过。
据说是皇上要处置那些曲平带回来的犯人,所以窦褚天不亮就进了宫,连晚膳都没在府里用。
柳恩煦沐洗过后,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床幔,心里算计着窦褚什么时候能发现那瓶欢情散。
以窦褚的谨慎,他即便要服用那瓶药,也会先搞清楚药物的成分。
柳恩煦相信,他有这个本领,否则他也不可能坐到现在的位子上。
可最怕的是,他压根就不碰。
她把盖在身上的毛毯往上扯了扯,两只手紧紧抓住小毯的边缘,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出神。
若是枝幻有意算计她,第一个好机会就是向窦褚告状。
所以她需要提前告诉窦褚,那瓶药的来历,以及她并不知道那瓶药的成分。
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己安全,甚至嫁祸到枝幻头上。
尽管,她也摸不透窦褚的性子。
但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见招拆招,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
翌日早。
柳恩煦前往茶楼赴约的时候,就听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谈论蓟王这次立下的功业。
一个月的时间,曲平自上到下查处贪官污吏八十多人。
据说龙颜大怒,已下旨让刑部早做处理,连秋后都等不到。
柳恩煦放下车窗帘。
她自从知道了窦褚的真实身份后,不停地回忆迎秋宴发生的那些事。
她甚至觉得曲平知州遇刺也可能和窦褚脱不了干系。
若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
那他做这个蓟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柳恩煦眉头紧蹙,思绪绵延不绝。
直到马车停稳在福祥茶楼。
柳恩煦才回过神,整了整衣襟下车,快步走进茶楼雅间。
秦仲恩依旧准时赴约,可脸色却不太好。
柳恩煦还没落座就礼貌的问候:“秦将军没休息好吗?”
秦仲恩摆摆手,说道:“那日刚与王妃拜别就听说伊宁公主旧伤复发…”
柳恩煦有些不可思议,反问:“不是御医说没有大碍了?”
秦仲恩无奈地摇摇头:“说是受了惊吓,皇上才临时掉我去给她守寝殿…”
柳恩煦想到迎秋宴那日两位王妃所谈,突然想到这也许是小公主对他表达爱慕的方式。
于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觉得眼前行事磊落的人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被小公主算计了。
柳恩煦为自己倒了杯茶,才关切道:“秦将军公务繁忙,还要多注意身子。”
秦仲恩会意一笑,随即避开了刚才的话题,说道:“王妃托我问的事,恐怕我没能问到太多细节。”
柳恩煦其实也没抱多大的希望,毕竟这么多年过去。
即便有用的信息可能也早就忘记了。
“将军别这么说,我也只是抱着一线希望想拖将军帮着问问罢了。倒是劳烦将军费心。”
秦仲恩更加抱歉地补充了句:“家父说记不清当时的情况了。他只记得你父亲临返京的那几日经常去当地的一家酒楼会友,后来谁也没想到会出了事。”
柳恩煦立刻被秦仲恩这句漫不经心的话牵引了主意,追问:“秦老将军知道他去会了哪位朋友吗?”
秦仲恩坦然地摇摇头:“家父与柳大人来往不算频繁,对柳大人的私事也无从知晓。”
柳恩煦刚还抱着的一点点期待,立刻被火苗燎成了灰。
这条线索就像个被风吹得凌乱的线头,即便她想伸手去抓,都抓不住。
正此时,门外的小二端着茶壶走进来。
随之飘来一股清爽的果香。
“两位客官,这是本店的新茶百果香。雅间的客人是免费赠送的。还请您品尝后留个意见。”
柳恩煦和秦仲恩纷纷点头,目光落向那只精致的蔷薇暗纹瓷壶。
小二放下茶壶,恭敬地退出了雅间。
刚走到楼下,就见刚才那间雅阁外的侍从行色匆匆地从楼上跑来:
“快,找间有卧榻的憩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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