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简珊再次醒过来时,已是隔天日午了。
她浑身像灌了铅一般,连手臂都难以移动。缓缓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手持医书坐在一旁的池翊。
“先生。”简珊的声音很是微弱,传入池翊的耳中。
池翊原先沉寂的眸子,在听见她呼声的那一刻,瞬间带上了些光彩。
他未察觉到自己动作不知比平常快了多少,急忙起身到简珊床边。
看着面色越发苍白的人,眸子中隐隐带了些心疼,心中担忧多日的事情也总算放下。
距离她昏倒过去,到现在已经半日多了。若是再迟一些醒来,她的身体可能就危险了。但是此刻眼前的人神智已经清醒,便是度过了这次危机的好兆头。
见简珊想要起身,池翊忙扶了过去,“先躺好,别起身,现在感觉身子怎么样?”
简珊眨了眨眼,乖乖被止住了动作,看着面前面有担忧之色的池翊,嘴中有些吞吐道。
“不是很好,浑身很重,胸口像积压了淤血一般,但是难以抒缓出来。现在这天头怕是已经到了日午,可我浑身还是极为困倦。刚刚我也试着移动身子,却很难移动。”
她缓缓说着,时不时看看池翊的表情,被扶住的身子起了怪异的感觉,藏在被子下的手轻微握紧。
“你先闭上眼,再假寐一会,但是切忌不要睡着。稍等会,煎的药再等些时候便会上来了。”池翊语气平淡了下来,仿佛刚刚焦急的人不是他一般。
简珊从小对情绪便是敏感至极,看着池翊这番变化,心中不禁轻笑,但面上还是一副虚弱的表情。她任由池翊放好她的身子,看着他对她郑重说着。
“别担心,相信在下,在下说过了要医治简小姐,便定是会医治到底的。简小姐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长年累月的积压,难以一次医治彻底。前些天药泉虽是缓解了,但是难以长期维持。在下原意也是想稍抑制,再迎来今日的爆发。”
说到这时,池翊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抱歉,简小姐出事时,池翊未在小姐身边。”
他虽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语气中却带了一丝自责。当他赶回家,看见简珊摔落在院中,周围满是喷溅的鲜血时,他的心静止了一瞬。连着那扇推开的门,都成为了不可饶恕的真凶。
他沉浸在一片自责中,他原是知道简珊是这几天的。只是不知为何,估算的时间被提前了,按照用药的剂量,应该是后几天才会有着一遭。可是偏偏提前了...
如若再提前几天也没什么,只是就是如此巧合,刚好是昨天。
他到底是太自信自己的医术了,所以才生了这些事端。若是能够再谨慎一些,便是不会发生这样惊险的事情。
他昨日恰巧出去调制药方了,而且忘记了和简珊嘱咐一声。府中本就没两个人,昨天也都出去了,独留一个病人在府中。
如若不是昨日回来的恰是时候,还算及时,倘若再晚些时辰,怕是简珊没有今天这么容易醒来。
想到这,池翊的脸上多了十二分凝重。面对着眼前对他柔柔笑着的小姑娘,心中也泛起了一丝愧疚。
简珊望着池翊的眼,感知着他情绪的变化,心中泛起了一丝波澜。
她轻开口:“先生,别唤我简小姐了,唤我简珊吧。”昏了半日,嗓子都是嘶哑的,但是语调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池翊被这一番话影响了,抬起头看向面色苍白的人儿,却发现她在笑。
她总是在笑,但是大多数时候的笑,都不像是...笑。而像是一种无奈,一种讽刺。但是此刻,却是那种与平日的笑完全不同的笑。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人,他心中一动,重复了刚刚那个名字。
“简珊?”
“是的,简珊。”
眼见着她眼中的笑更浓了些,他默默点了点头。
“好。”
池翊唤出那个名字,他有些不太适应。对他而言,直接称呼名字还是有些亲密了,但是看着眼前人笑着的脸,他还是慢慢适应着。
但是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说上一番。
*
“简珊,昨日是在下没有考虑周到,府中不该一人都未留下照料你。”池翊说的极为慎重。他虽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但涉及到简珊安危,该有的歉意,不会少了分毫。
简珊却是皱起了眉头,轻轻疑惑。
“昨日府中一人都没有吗?”她想着昏死过去前,那某出现她眼前的残影。
口中不禁呢喃到:“难道是我出现了幻觉?”
池翊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耐心等候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简珊还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倘若她真的出现幻觉...
那幻觉中的人儿也该是池翊,而非青画。
想到此,她的眸中多了些沉思。
虽然青画这些天时常在她面前说些难听的话,但她一直以为这是小姑娘不成熟的表现,也未往心里去过。但...
“昨日府中...其他人呢?”她望着池翊,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池翊没想到她是在犹豫这个,轻声说道:“昨日,在下去药房配了几味不常见的药,青奴去照管了府下的铺子,青画去了佛寺。”
池翊正说着,青画刚好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了,她的眼神中稍带了些心虚,但很快又掩饰过去,简珊再看过去时,竟还多了些无畏的情绪。
简珊默默收回眼神,她无意理会青画涌动的情绪,但是她再不想多做无用的纠缠了。
被子下的手默默的扣着软被,一下又一下。
池翊见青画端来了药,连忙搀扶起了简珊。等到简珊姿势舒服了些,对着青画伸出手,准备接过她手中的药。
青画看着先生伸过来的手,猛地后退了一步,药汁轻荡,险些要洒出来。
见状,池翊皱起的眉头,这时,青画才后知后觉自己莽撞了些。
于是慌乱中开口说道:“先生,我来便好。”
池翊没有拒绝,只是向后退了几步,让出位置。
青画缓缓上前,手中端着的药随着她移动,荡出轻微的波痕。见着简珊笑着的脸,她的手又是一颤。
明明她在笑着,为何她会觉得心底发凉。不,不过是一个病秧子罢了...
她心不在焉,手上的动作也恍若机械一般。
而这边的简珊,直视青画的眼睛,见她越发心不在焉,被子下手的动作缓缓停下。眼中的笑也灵动了起来,又是一口药喂过来...
“咳,咳咳...”
她突然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像是被呛到了般。
原先就心怀愧疚呆在一旁的池翊立马接过了简珊,给她顺气的同时,拿走了青画手中的药。
“青画,你先下去吧。”摆着的手对着青画,眼神再也没有看过一眼。
青画拳头微握,只觉得有口难辩。眼前的一幕让她心中原本下去的火,逐渐又燃起来了...
她看着那个本该是天上月的人,先是整理好那女人的被褥,再一勺一勺喂着药。
“不,这不该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至此,青画心中只剩下了恼火,她笃定先生是被简珊给欺骗了。而她,不能让这种欺骗继续下去,她要解除这个祸患。
彻彻底底。
关上门的那一刻,青画垂下双眸,眼中的笑容满是阴毒。
简小姐又如何,病秧子一个,怎可一直拖住先生,先生是属于药谷的。
突然想到什么,青画扬起了得意的笑:“简小姐怕是还不知道,如若我不愿帮助她,她这病一辈子都好不了。”想到简珊求她的画面,她突然就对刚刚看见的一幕释怀了。
最大的筹码还在她的手中,就暂且再让她舒服一天。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简珊知道那个消息的表情了,一定很是好看。向来清傲的简家小姐,被迫向她屈服,想想就舒爽。
*
这边,池翊喂完了药,对简珊叮嘱道:
“先好好休息,等到晚上,会有人送来药和膳食。在下得去药房中尽快研制好后面的药,倘若有什么事情,唤青奴便好。”
打开门时,池翊突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的问简珊:“简府这些天,一直想送一些仆人过来照料你,在下暂时没答应,你这边怎么想?”
仿佛凝固了一般,两人都许久没再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简珊回道:“回信便说,不用一些...将岁春送过来便行。”
他形容不出她的情绪,但是他原就是问上一问,已经得到了回复,便出了房门。
关上门,走廊一侧的青奴低下了头。
*
池翊推开门,脸上的表情已满是冷漠。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温和和的,极少有这般的时候。
药房中又是缓缓进来一人,那人佝偻着身子,慢慢在池翊面前跪下。
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求:“主人,是老奴没有教好孙女,恳请主人看着第一次的份上,饶过她。”
池翊许久未说话。
过了半刻,语气中带些冷厉:“青奴,我再晚半个时辰回来,简珊便救不回了。”
青奴将头低的更低了:“主人,三日内老奴定会为青画安排好去处,望主人饶过青画这一次。”
一时间,药房内寂寂无声,池翊算是默许了,三日是他看在青奴面上留的最后一丝情面。倘若这三日内青画...那便,按照药谷的规矩处置吧。
另一边,青画却全然不知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她依旧沉浸在,简珊即将向她低头的兴奋中。青奴的一番警醒,丝毫未放在心上。
*
还未到晚膳时间,简珊便醒了。
一觉醒来,原先身体的沉重感轻了不少,只是胸口依旧被闷住,呼吸稍有些困难。腿上摔了的地方疼痛正在慢慢苏醒,因为伤口淤青在衣服下面,池翊似乎并未发现。
简珊试着活动了一下腿,发现只是稍疼了些,并未伤到厉害处,便把心思放在了一旁。
池翊和她说的话,道理她还是懂的,欲扬先抑。
她这样的病,唯有触底反弹,否则难谈医治之法。那一趟佛寺定不是随意去的,池翊从来不做无用的事情,回想那一天的经历,简珊便知道了,谜底当在青画身上。
说曹操,曹操到。
青画未敲门,便端了药与膳食进来。先不说神情,便是走路的姿势都变得张扬了起来,脸上满满的自得,眼底还有一抹毫不遮掩的嘲讽。
简珊挑了挑眉,静待着青画开始。
免费的戏干嘛不看呢。
只见青画上前一步,头稍稍昂起:“哟,这不是简小姐吗,怎的这晚膳是由我来送,不是由我家主人呢?”
说完轻轻娇笑了声:“哎呀,原来是因为,简小姐只是我家主人一个临时病人呀,这也幸得我家主人善良,让你白住这府中...”
本来简珊是不想打断的,但是听见这个“白住”,她神情非常认真的反驳了句:“不是白住。”
青画被一个“白住”打断了有点懵,刚准备开口,又被简珊打断道:“我日后要替先生去别的人家诊治的,这些天我已经看完了大部分医书了。”
她的表情十分认真,看得青画有些发懵,一时间被她打断了节奏,不禁恼羞成怒起来。
青画上前一步,脸上表情骤变,刚准备继续嘲讽,不料又被简珊截过了话头。
不过,此时简珊脸上的表情,不再是人畜无害的认真。
依旧是同一双眸子,却染上了大片的阴森与偏执,偏偏脸上还带着笑。
看在青画眼中,只觉得全身发凉,诡异极了。
她突然生了逃离的想法,心中巨大的危机感让她不得不做些什么。她将手中的东西重重放在桌上,后退一步时却又想到:“怎的我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可怕的?况且,我手上还有最大的筹码...”
她后退的脚步猛地止住,是呀,她才不用怕...她又恢复最初那副昂扬得意的神貌,上前嘲讽道:“简小姐,你熟读诗书。不知简小姐能否为青画解释一番,何为命不久矣,何为时日无多。”
青画话说的恶毒,简珊回答的倒是轻松:“我呀。”
无悲无喜,嘴角甚至还挂着微微的笑。
青画被她的无所谓惊到,整个人又被刺激的上了一层。
可简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垂下眸子,只觉得无趣极了。原以为青画能有什么新花样,半天也不过如此。
青画还想说什么,但她,不想听了。
等到青画再次出口嘲讽,她轻飘飘来了句:“方丈在出家前,是你父亲吧。”
“知道了还不求我,你...”话说到一半青画愣住了,过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你怎么知道的,主人?可是,这不符合药谷的规矩的...”
青画话说的断断续续,语序混乱。整个人还处于极大的惊恐之中。
简珊没说话,她只是看了看门边的影子,嘴角的笑又扬的高了些。
青画却仿佛被简珊的笑给刺激到了,从惊讶中清醒过来,又是出口嘲讽道:“知道了还不立马求我,父亲...方丈可是唯一能够救你的人,而我又是唯一能够说服方丈救你的人。”
青画的语气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些骄傲。
“只要你现在下床来跪下来求我,然后立马离开这里,此生再不纠缠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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